第七章 哥舒天

第七章 哥舒天

就在這時候,戰況有了極大的變動。

李布衣雖沖不出四大巡使所布之陣,但他的竹杖,突然發出了至大的力量。

展抄的武功,在四人中不算是最高,但他的刀是透明的,只能從他手勢中領會刀向,李布衣的竹杖,迅蛇一般刺向展抄。

展抄回刀一格,摹然發現,李布衣手上這根細細長長的竹竿,竟有極大的吸力,吸住了他手上的刀。

周斷秦的武功是這四人中最弱的。

但是他的反應比誰都快。

他一眼就看出了展抄的刀被人牽制,所以他一刀就斫了過來。

他的名字叫「斷秦」,「周」當然是他的姓。

他叫:『斷秦』,是因為他十六歲的時候,就一刀斫斷「擎天一柱」秦客的「伏魔金剛杵」和他的頭。

他這一刀要斫的是李布衣的手。

可是不知怎的,他這一刀只砍中了李布衣手上的竹竿。

他只覺手臂一震,接著下來,這隻手臂就像完全不屬於他的了,隨著竹杖、透明刀一齊往上邊盪去,剛好迎上了孫虎波的金弋戈。

孫虎波怒叱一聲:「混帳!」

他叱喝的是展抄和周斷秦,怎麼礙手礙腳,把兵器往自己金弋戈上遞。

但是在他喝出那一聲之後,他立即發覺這也等於把自己罵了進去,因為從手上傳來那一股莫可抵禦的大力,使得他的金弋戈,也隨著青竹杖,大斫刀一齊往俞振蘭刺去!

俞振蘭眼睛因受鬼醫毒傷,仍未能視物,他聽風辨影,飛索一勾,捲住來襲的兵器,卻在同一剎那間,他的身子飛起,同時看見展抄、周斷秦、孫虎波的身子也飄了起來,然而手上的兵器仍粘在李布衣的竹杖上,別說抽回,連放棄兵器也無能為力。

李布衣正運用一種絕大的內力,硬生生帶起四人,正要破陣而出。

守在階梯第一級的蕉心碎突然動了。

他就像一隻憤怒的公雞,突然全身脹滿了氣,怪叫一聲,雙腳往下一蹲,猛吸一口氣,雙掌發白,猛推了出去。隨著他雙掌推出,斷柯、殘雪一齊飛起,失去魂魄般寒雨一樣地卷向李布衣。蕉心碎自己彷彿也在這飛霜狂蹌里離地欲起,但雙腳卻像種入了地心,始終粘在地上。

李布衣生平跟無數高手對敵過。

這些高手裡,武功比蕉心碎好的,絕不是少數目,但是,一個人出掌會引起雪崩冰裂雲捲風飛彷彿片刻可以埋自己在雪墳里的掌力,李布衣卻從未遇過。

這剎那裡,他不知如何對付這一掌。

所以他全身化作一片薄雲——比雪花還無力,隨狂颶一摧,推出三丈外.飄然落地。

由於他只能算是一片雪花,烈颶寒風並不能傷害他。

他這一散功泄地,讓過對方一掌,但展抄、孫虎波、周斷秦、俞振蘭也得以各自收回兵器,滾身而去,李布衣足尖落地之際,他們又已依各自方位,包圍了李布衣。

李布衣知道:自己要衝出這陣式,只有兩條路:那是要用迅雷不及掩耳之法,擊倒四大巡使,再全力對付蕉心碎;否則,便是出奇不意擊倒蕉心碎,再力圖衝出「已寅九沖、小辰多寶」陣。

他現在已經明白,為何四大巡使缺一人仍擺下此陣:那是因為有「飛砂狂魔」蕉心碎在,以他的武功,比谷秀夫更有能發揮圍殺的力量!

李布衣以「舒袖功」的一杖之力帶起四人,卻仍給蕉心碎掌力迫回,他破陣雖未成功,現在整個戰局卻起了扭轉乾坤的轉變。

蕉心碎的」飛砂掌」可以激起周遭一切事物卷擊投擲對手。掌功波及範圍極廣,但掌力襲擊只限於一個特定的中心,這掌力所發出的風力由於十分集中,定可把敵人撕裂,對掌力攻擊範疇以外卻不構成傷害,故此,狂風漫吹,四大巡使並無損傷。

狂雪漫吹,同時也吹襲在場中每一個人的身子。

嫣夜來捂住閔小牛的眼,她自己也如疾風中一朵白花,茬弱地飄零,但並不凋謝。

烏啼鳥以黑刀護臉,勉強拿住步樁。

不料,一個瘦小的身形借風吹起,向他揚了揚手。

烏啼鳥勉力運刀揮接了幾下,只是,唐果雖然揚了手,卻什麼都沒有發出來,烏啼鳥以為是虛招,也沒怎麼在意。

就在這時,他左眼劇烈地一痛。

隨即.右眼也一陣刺痛。

他怪吼一聲,黑刀舞得像在他上下四周的雪地上潑了一桶墨汁似的,待他再睜開眼睛,只見左眼一片黑、右眼一片紅。

他左眼看不到東西,那是因為左眼已被打瞎了。

他右眼看到一片紅,那是因為暗器打在他右眼眼皮上,眼膜受了創傷,淌出了血,遮掩了視線。

他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打在他眼睛里,可是他現在幾乎突然失去雙目。

他在驚恐中,黑刀狂舞,呼著、叫著、嘶著、吼著,因為恐懼,所以往記憶中「海市蜃樓」的階梯直闖。

他慌懼中的心裡只有一個意念:逃!

——離副官主越近,越能得到庇護。

這個求安全的意念使他瘋狂也似的往上闖,而沒有聽到蕉心碎那一聲怒喝:「誰也不許往上闖!」

烏啼鳥怪叫著,見有人擋著,以為是敵人,便一刀往對方斫去。

蕉心碎怒罵一聲:「你幹什麼?」避過一刀,一出手,破刀網而入,抓住烏啼鳥的肩膀。

烏啼鳥以為敵人抓住了自己,更是心慌,一刀便斫了下去,蕉心碎雞冠也似的臉突然比雞冠花蕊還紅。

就在這瞬霎間,他的手卻白似霜雕。

他抓在烏啼鳥肩膀的手,倏變成千掌。

跟著在烏啼鳥身子前後四周的殘冰碎雪驟然被龍捲風似的刮旋起來,梭子般密集擊縛在烏啼鳥身軀上,在他慘呼噴飛出去墮下山崖之前,烏啼鳥像在麥粉堆里打滾過一樣,通體遍白,慘呼聲久久不絕。

唐果借蕉心碎的掌風而起,居高臨下,以透明的暗器夾雜在霜雪之中,傷了烏啼鳥的眼睛。

他一面向嫣夜來叫道:「快去看爹!」另一方面已向農叉烏出了手。

農叉烏的木杵本來已將傅晚飛迫至崖邊,但唐果一揚手就是看不見的暗器,令他頗多顧忌,一時也取二人不下。

飛鳥和年不饒第二次相鬥,正斗得個旗鼓相當。

蕉心碎殺了瘋狂的烏啼鳥,但就在一剎那間,嫣夜來已抱著閔小牛衝上階梯。

蕉心碎大喝一聲,正要出掌,乍聽背後四聲示警,李布衣的青竹杖尖,竟隔空激射出一縷劍氣也似的杖風。直襲自己的背心。

蕉心碎猛回身,雙腳一蹲,雙掌推出,登時飛沙走石,與破空杖勁互相一激,轟地一聲,像雪球給一箭射散,各自一晃。

李布衣身子一晃,仍陷陣中。

蕉心碎身形一晃,待回身時,只見嫣夜來已閃入宮殿虛掩的大門裡。

蕉心碎心忖:諒這娘兒潛入「海市蜃樓」,在副官主面前,也無多大作為,但這李布衣,可萬萬不能給他突圍,當下全神貫注,對付李布衣。

嫣夜來衝上階梯,心中是惶急的。

她正擔心著:賴葯兒怎麼了?他跟哥舒天有沒有打起來?他有沒有取到「燃脂頭陀」?

她覺得腳下所踏的石階。很是奇特,甚至可以說,那不是石階,而像是把雲朵固定成一個方塊的「雲階」。

可是嫣夜來心有所系,已無心理會。

她掠入大門,立刻發現,這大門裡有一座院落,院落里長著奇花異草,她一樣也不識得。

院落後是大殿。

大殿石牆上,有著很多座石雕,大部分都雕著神佛菩薩,或低眉冥坐,或怒目俯視,栩栩如生。

大殿正中,有一張紫色的布幔。

賴葯兒那高大、溫厚而帶衰老的背影,令嫣夜來心裡只覺那兒是一盞燈,有他在就有溫暖。

只聽賴葯兒對布幔里的人道:「我不是來治項晚真的病的。」

布幔里的人道:「那你來幹什麼?」

賴葯兒道:「我是來找哥舒天的。」

布幔里的人道:「我就是。」

賴葯兒道:「你不是。」

布幔里的人「哧」地一笑,道:「你好像比哥舒天還知道哥天舒似的,竟敢說我不是哥舒天?」

賴葯兒沉聲道:「你不是。」

布幔里的人笑道:「你怎麼知道我不是?」

賴葯兒道:「我替哥舒天治過病,他是一位老人家,絕不是你。」

布幔里傳來的聲音,正像是琴弦稍為放鬆一些兒的調子,用指頭綳幾下,就有那末好聽的出來,這樣一個比出谷黃鶯還黃鶯的語音,分明是年輕嬌媚的女子,決不是上了年紀的老人。

那聲音道:「你焉知道我現在的聲音不是裝出來的?」

賴葯兒望著布慢里映著一個挽宮髻苗條婀娜的身影,道:「這是你的聲音。」

布幔里的人沉吟了一下,又道:「上次見你,你又豈知我有沒有先經過易容?」

賴葯兒肯定地搖首:「易容只可以假以亂真,但決不可能假以作真。」他當初替哥舒天治過病,當然是在距離極近的情形下診治,以賴葯兒的眼力,如果那哥舒天化妝易容,他沒有理由會瞧不出來。

布幔里的人沉寂了半晌,終於道:「你錯了,我就是哥舒天。」

賴葯兒冷笑道:「難道我救活的就是你?」

布幔里的居然道:「就是我。」

賴葯兒覺得自己沒有必要為這無聊的話題辯下去。便道:「如果你是哥舒天,我要向你討一件東西。」

哥舒天道:「原來你既不是來醫人,也不是來見人,而是來討東西的。」

賴葯兒冷冷地道:「我決不會再替『天欲宮』的人治病。」

哥舒天道:「好,你討的是什麼東西?」

賴葯兒道;「這裡院前普賢菩薩神像旁第五台花盆所植的藥物。」

布幔里的人似是一怔,良久才道:「燃脂頭陀?」

賴葯兒答:「燃脂頭陀。」

嫣夜來趁這個機會據賴葯兒所示望去,只見那兒果真有一株奇異的植物。

這株小樹,當然是種在土裡,可是乍見之下,會以為這株,『燃脂頭陀」是在水裡一樣,因為它沒有葉子,只有紅色的莖須,像珊瑚樹一般以各種形態散開,而這植物竟是稍為蠕動的,給人有一種在水波上飄浮的感覺。

這株小樹,剔透玲瓏、紫紅可愛,讓人看了第一眼想看第二眼,看完第二眼便想看第三眼,看完第三眼又想看第四眼,如此一路看下去,直至入迷廢寢忘食。

當真仔細看去,這小樹的紅還分千百種,從淺至深,又由深到淺,淺得淡淡一抹,像雪結在楊花蕊上,深的似深到海里的餘暉。紅得近黑,有些紅色,竟似血管一樣,細飛花動,妙的是上面綻放三至五朵似有若無的金花,不細瞧只以為幾點星火,不知道是閃動的花。

嫣夜來知道這花是這棵小樹的精華所在,就像蠟燭不能抽出了燈蕊,不過,燈火熄了可重燃,這「火花」滅了,這世間惟一為人所知的「燃脂頭陀」,可失去效用了。

只聽布幔后那好聽的聲音微微有些吒異地道:「你別的都不要,光要『燃脂頭陀』來幹什麼?」

賴葯兒道:「治病。」

哥舒天問:「治誰的病?」

賴葯兒哼道:「我的。」

布幔后又寂然無聲。

外面隱約傳來殘風殘雪和叱吒呼喝之聲。

只聽布幔里的人又道:「我要是不給呢。」

賴葯兒本想答話,可是嫣夜來己倏地探出,掠向「燃脂頭陀」。

她只想擷下這顆小樹,讓賴葯兒可以把「七大恨」找全,她就雖死無恨了。

她身子甫一動,布幔里驀伸出一隻手。

這隻手的五指,尖細得像一支無暇的白玉筍,筍尖五點鳳仙花汁的艷紅,手掌白得像臘月的雪,而掌心的緋紅比春末夏初的落瓣還令人心動,皓皓王腕何等纖秀,腕上纏了三個鐲子,一個翠玉,一個靛藍,一個閃金。這手腕盡頭是金絲織成的邊,襯著翠綠欲滴的小袖,美得像夢裡一個不出現的女子,招招手就令人害怕夢醒后再也見不到。

這手自布幔伸了出來。

立即,有一隻鐲子,離腕而去,破空飛出,襲向嫣夜來。

嫣夜來正在專註發掘紅色的小樹:燃脂頭陀。

她專心地為賴葯兒採摘這棵小樹,就像一個多情女子,為心愛情郎一句讚美而專心畫眉,一個善舞的女子為知心舞過生舞過死舞過了舞姿的極限,一個操琴女子為知音彈斷了弦一樣。

「燃脂頭陀」的火花不但不熄滅。反而更璀璨可喜,看來如果不是一棵小樹而真的是一位頭陀,也是一位至為多情的頭陀。

翠鐲破空而至,嫣夜來根本沒有注意。

她已忘了自己的生死。

就算她注意到、也避不過去。

這小小剔巧的一圈翠王鐲子,角度與速度都不容人閃躲。

就在這時,賴葯兒白髮振起,衣袖舒捲。

衣袖迎空罩住鐲子。

那玉手一招,「波」地一響,翠鐲破藍袖而出,回落在皓腕之上。

翠玉、藍石、金鐲互擊,在纖縴手腕上發出極清脆的「叮」地一響。

只聽她比手腕上的輕響更清脆地道:「好一雙懷袖收容的水雲袖。」

她說完這句話,腕上三個鐲子,又離玉指飛去。

賴葯兒豈容鐲子再攻鄢夜來?當下雙袖翻飛,像天地間黃昏時淡藍色的靄網,翩翩,那手腕翻覆幾次,鐲子仍是落回皓腕上。

那女聲冷哼道:「是你惹我,怨不得我!」玉腕一掣,突然伸出一截手臂來。

由於手腕是向上的,衣袖也就稍微掀起,可以看到一截藕臂。柔得像鵝的脖子,嫩得像剛孵出來的小雞。

可是這玉手在電光石火間,已向賴葯兒下了三道殺手。

圍繞著手上的五指,有五點若隱若現的金芒,和掌心外的一點深紅,這五金一紅的光芒,看去並不怎麼刺眼,但就像火焰最烈是淡青色的火焰一樣,比火更火的火反而是不猛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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