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 14 驚蟄
珠寶實在很沉,結結實實的箍在額頭,讓苔絲有了眩暈的感覺。
任侍女奴婢們為自己忙裡忙外,她有些忐忑的想,或許這樣做對斐迪南有些過分了吧。但是隱藏在心內的報復欲強烈的要求這麼一次機會,為什麼那個人永遠都以為自己可以洞察所有人的心思?為什麼那個人永遠一幅高高在上的樣子?
只是,他會不會一怒之下殺了自己?
在矛盾和忐忑中,苔絲梳妝已畢,被侍女引導著走向東方的大殿。
斐迪南早已等候在那裡,他居然還是一身的軍裝,只是沒有盔甲而已,微笑地打量著一步步走到面前的新娘,嘴角含著若有若無的微笑。
這座宮殿簡直就是奇迹,偌大的廣場,鋪著獸形花紋的方磚,在廣場的東側,矗立著一處高台——看見那座高台,苔絲的眼皮就莫名其妙的跳了跳,總覺得似曾相識,但又不知道在哪裡見過。
隱藏在人群之中的蘇若卻幾乎驚叫了出來,這座高台分明就是拜魯神殿地祭壇——那一天在垂死的時刻躍上祭壇,斐迪南哪有那麼好的閑情雅緻,還去強記一下它的樣貌?
若說不是他記住的,那麼難道是巧合?又怎麼會有這樣的巧合?
蘇若只覺得太陽穴嘭嘭直跳,今天會出事,這是她早就知道的,但是現在她開始覺得,今天的事情恐怕不是如自己想象中一樣簡單……
太陽東升西落,不會為任何一個凡界的人改變自己的軌道。
陽光均勻灑在廣場上,科納多人慢慢聚齊,到場觀禮的無不以參加這次典禮為莫大的榮幸。
斐迪南白色的軍禮服嵌著純金的條紋,銀白的短髮襯的臉龐極是俊美,手中的權杖嵌滿了紅色和藍色的寶石,一粒碩大的金剛石在頂端折射著太陽的光輝。
他忍不住在人群中搜尋著一個影子,今天這樣的日子,她會到場嗎?斐迪南心中做過無數推測,他一眼就能看透敵人的任何部署,但女孩子的心思實在比世上最艱苦的戰役還難揣測。
「陛下……」左側,科納多的大巫師奉上托盤,托盤裡是皇后的金冠,精巧而華美,這頂金冠傳下來已經很多年,今天終於到了動用的機會。
斐迪南單手拿起金冠,在食指上轉了一圈,放下權杖,向苔絲走去。
今天,苔絲已經出離憤怒了。他身穿軍裝來參加婚禮,便已經激起苔絲極大的反感,現在又將這金冠視為玩物,簡直是對她的侮蔑。
一邊的法師也是多少有些無奈,斐迪南做事一向從沒有過大意,今天卻是明顯的不合時宜。
斐迪南燁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他只知道自從上台就有一種極其強烈的表現欲,好象要盡自己所能向全天下人宣布——自己不愛這個女人,他僅僅是利用她、戲弄她……這種強烈的感情如同一劑毒汁注入他的心裡,搞得他神魂顛倒。
他究竟是在對誰表演?斐迪南自己也不知道。
法師走上前一步,打開了國書,大聲宣布婚禮開始。
只要斐迪南為苔絲帶上金冠,她就是科納多的皇后。
「以神的名義,以科納多的千年繁榮和美麗的名義,以斯凱利泊河和幽靈守護的燈塔的名義,以科納多古老守護神斯迪路亞的名義,我宣布——」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眾長官在大元帥鳳翼的帶領下,跪在台下等待那個神聖的宣布。鳳翼不能抬頭,心中卻是一陣陣的悲哀——她終於也走上了自己的路,苔絲,那個曾經是傳奇的名字,終將淹沒在科納多的後宮里,疆場和戰鬥再也不屬於她。
斐迪南不是壞人,鳳翼相信他會好好待她……只是今天,他確實失態了,鳳翼不知道以斐迪南的胸襟和城府怎麼會做出有失國體的舉動來。
鳳翼和斐迪南倒是有些象,在只有刀和戰馬的地方長大,實在不知道陷入情網的滋味,即使陷入了情網,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辦,反倒會極力去壓制和蔑視那種感覺。
「等一等……」
苔絲站了起來,聲音不是很大,但是異常堅定,好象扔下一塊小石子在一潭靜水裡,漣漪一圈一圈的盪開。
別人還沒有什麼反應,鳳翼卻是猛地抬起頭來,右手也悄悄移向腰畔的佩劍——他是唯一允許在皇帝面前佩劍的將領,這本是他的殊榮。
苔絲一步步走向斐迪南,開口:「斐迪南,你聽著,我從來也沒有想過嫁給你,收起你的鬼心思吧!」
「你……說什麼?」斐迪南的臉色一下全變了。
台下立即開始竊竊私語,聲浪由里向外傳開,沒有聽見的人忍不住向前面的人打聽,底下亂糟糟成了一團。
「苔絲……你故意的!」斐迪南回手,權杖已在掌中,眼睛里滿是殺意——他活了這麼大,還是第一次有人這樣戲弄他,當著臣子和眾百姓的面,這個女人簡直就是給了他一記耳光。
「是!」苔絲挺起了胸膛,接過金冠,也在手指上繞了幾圈,胳膊一揮,向台下扔去,底下立即傳開一陣驚叫。苔絲眼中滿是冷意:「斐迪南,怎麼,只許你戲弄別人么?」
斐迪南的臉色已由白轉青,伸手摸起了權杖,怒氣雖在極力控制中,胳膊已開始發抖。
鳳翼再也等不下去,早已繃緊的左腿猛地一蹬,人已落在台上,擋在苔絲前面。
幾乎是與此同時,一道白影並肩站在鳳翼身側,一齊護衛著苔絲。
鳳翼與蘇若對視一眼——兩個人幾乎是同時落在台上,這已經是第二次碰面,對對方都有些小小欽佩。
「帶著苔絲走!」鳳翼的話幾乎是命令的,「他動了殺意了。」
「你們走」,蘇若眼睛緊緊盯著斐迪南的手:「回戴莫斯去!」
鳳翼知道又遇見了一個好強的女人,不再和她爭論,手起,「和平之劍」已離鞘而出。
「好你個鳳翼」,斐迪南不怒反笑:「你敢在我面前拔劍?」
鳳翼知道斐迪南功力深不可測,不再多慮,挺劍而上,又是一輪快攻。
衛兵們正要搶上,斐迪南腰一折擋過一輪攻擊,大笑:「我和元帥動手,哪有你們插手的餘地!」衛兵們只得站住,團團圍住了他們。
「蘇若,走啊!」鳳翼劍劍不要命的強攻,心道這女人智商真有問題。
斐迪南看見蘇若欲走,身形一閃,便沖了過去,鳳翼情急之下,一劍猛砍,聽到金刃劈風的聲音,斐迪南一個躲閃不及,猛一錯身,後背還是劃下一道長長創口。
蘇若默念咒語,已經帶著苔絲消失不見。
鳳翼一下愣住,看著傷在自己劍下的斐迪南,斐迪南眼中是難以置信的失望,絲毫不顧自己的傷勢,一步步走來。
鳳翼撒手扔劍,單膝跪倒——憑心而論,斐迪南對他實在是如兄如弟,恩寵之高,連他自己也覺得有過分。剛才那一劍,斐迪南有絲毫偏差,就要立斃劍下。
鳳翼無話可說,只等著自己的懲罰——這樣的罪行,就算是斐迪南,也庇護不了他。
斐迪南手一點點舉起,看著鳳翼,又慢慢放下,聲音滄桑而無奈:「鳳翼,你在火里救我一命,今天我算是還上了……你,你親口告訴我,你究竟願意做科納多人還是戴莫斯人,只要你告訴我你還願意留在我身邊,我既往不咎。」
這條件實在是寬大已極,身邊的大巫師忍不住提醒道:「陛下,萬萬不可……」
斐迪南冷冷看了他一眼,叱責:「閉嘴!難不成就憑你也配說他?」
鳳翼臉上的肌肉在微微顫抖,這對他來說實在是極難的抉擇,他已註定回不了戴莫斯了,也漸漸喜歡上科納多,無庸諱言,對他這樣一個天才的將領來說,手裡的這份兵權實在彌足珍貴。
他遇到過無數次生死抉擇,也自問不是貪生怕死的人——但是,但是這些日子來,心中已經有了另一個聲音:和斐迪南合作,他是真正的軍事家,可以成就他心底最原始的夢想。
斐迪南,他想必也看透了他的這種夢想吧。他渾身是血,正在眼睜睜地盯著他。
戴莫斯,值得嗎?
值得他在這裡不為人所知的死在知遇之人的手裡嗎?值得他背負這麼久的叛徒的威名,然後再背叛一次科納多麼?
斐迪南只是靜靜地等著答案,鳳翼的掙扎全在他眼裡。
鳳翼額頭上汗珠漸漸滲下,終於抬起頭來:「陛下,我願意做科納多人。」
斐迪南大喜,雙手扶著鳳翼,笑道:「好兄弟,起來!」
鳳翼只覺得每一個字都是在接近虛脫的狀態說出來的,他喉頭乾澀的幾乎無法發音:「陛下,我願意做科納多人……可是,我是個戴莫斯人啊。」
斐迪南的手僵硬在他的手臂上,臉上的笑容也在瞬間凝結。
看著斐迪南那樣的表情,鳳翼又一次感覺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
「請陛下下旨!」鳳翼鄭重的雙膝跪倒,慢慢叩下頭去。
斐迪南一瞬間知道了背叛的感覺——苔絲,蘇若,鳳翼,都是他料定不會離開自己的人啊。
但他還是笑了笑,保持自己的風度:「好,果然是個男人,我沒有看走眼……」
鳳翼一咬牙,隨手抄起和平之劍,向自己胸口刺去。
斐迪南似乎早就料到這一招,左手早出,抓住了他的手腕,鳳翼抬起頭,低聲道:「陛下就不用為難了,你再饒我一死,恐怕眾人不服。」
斐迪南哈哈一笑:「我饒不饒你,和眾人有什麼關係?鳳翼,這是最後一次,你回去吧……我不殺你,但我要去追那兩個女人,你最好不要多事!」
他一轉身,推開要上來包紮的御醫,大步離去。瀟洒颯沓,絲毫不下往昔。他深吸了一口氣,做了最後一次賭注——鳳翼,若是再不歸心,他也無法可想了。
台下的眾人紛紛散去,只有鳳翼跪在高高的大典禮台之上,一時間腦子裡一片空白,斐迪南——他實在太有容人氣量。鳳翼心裡一遍又一遍地說:「他是個王者,真正的王者!」
他實在很不喜歡跪著的感覺,卻連接兩次在人群中跪倒,忍受四面八方蔑視的目光。
每個人褪去的人幾乎都惡狠狠地盯一眼跪在台上的鳳翼,只是奇怪皇上為什麼會饒了這個不知好歹的傢伙。這樣的刺王殺駕,忘恩負義,實在為人所不齒。大家都知道他是戴莫斯的叛臣,但如今才知道他是背叛成性。
只有斐迪南知道,這個跪倒的男人,實在比大多數人都要高大。
背上的肌肉,被生生撕裂,那一劍的速度實在是大大出乎斐迪南的意料。閉上眼睛回想,他忍不住驚嘆,這個鳳翼,實在是個練劍的天才。
「查明白了么?」他伏在一張矮榻上,身後有御醫在為他敷藥。
「是的,陛下。」一名衛兵回稟:「蘇若帶著苔絲進入了血色沙漠……」
「血色沙漠?」斐迪南沉吟,「帶上人馬,帶上科納多全部人馬,我們追!」
衛兵嚇了一跳——「陛下,您說帶上所有的人?」
斐迪南看也不看他,只是吩咐身後的醫生:「纏緊,我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衛兵立即明白了過來——這裡根本就沒有他說話的餘地,只是又想到什麼,顫抖著問:「陛下……要不要鳳翼隨行?」
斐迪南轉過頭,聲音冰冷如鐵:「來人啊!把這個人拖下去,斬!」
衛兵大驚失色,嘶聲求饒:「陛下饒命——」
兩名鐵甲兵已拖住他的胳膊,斐迪南語氣略一緩和:「給我打一百鞭,趕出皇宮去!再敢對大元帥言語不敬者,斬!」
那衛兵這才知道自己什麼地方惹到皇上——連斐迪南都尊敬的人,他有什麼資格直呼其名?
欲立其人,必立其威。這是斐迪南深知的道理。
思索片刻,他終於下旨:「傳令下去,三軍三日後出發……叫鳳翼元帥隨行!」
斐迪南馬不停蹄,命令朝中三老監國,發傾朝之兵追擊蘇若與苔絲,雖然無數大臣諫阻,斐迪南一概不聽。
一向冷靜睿智的斐迪南終於被激怒了,終日怒髮衝冠,一言不合,便要動手大人,與先前的形象簡直判若兩人。
侍侯他的衛兵幾乎都提心弔膽,生怕一個忤逆聖顏,便死無葬身之地。
這樣的恥辱,可能沒有一個男人可以忍耐吧……
出發前的那個夜晚,斐迪南前往科納多的神廟,請出了昔日斯迪路亞大神的武器——他或許真的有些發瘋了,這兩樣武器,黑魔血劍和中立之鏡,本不是凡人所能染指的。
黑暗魔劍是藉助黑暗魔力而增加威力的聖劍,中間的劍脊是奇異的中斷,分成兩叉的刀刃總是顯現出相當凌利的劍氣,據說這柄劍的劍刃會對鮮血有著特殊的感應,這是因為這把劍的劍氣就是來源於人類的憎恨及邪惡之氣。
"黑魔血劍"的破壞力極其驚人,只要有了邪惡和yu望,這把劍的力量就是無窮無盡的。因此為了中和這邪惡之氣,"中立之鏡"出現了,此盾牌的外形看起來相當神聖,同時也有著奇妙的力量,"中立之鏡"會幫助擁有它的主人進行正面的思考,但是如果擁有者無法在善與惡中保持中立的地位時,反而會被"黑魔血劍"的魔力所吸引而走向毀滅之路。
第一次摸到「黑魔血劍」時,斐迪南只覺得有些心跳,就好象四歲那一年第一次摸到真正的劍的時候。久違的感覺了,他拔劍在手,這黑暗的力量,如今就在自己手上流轉,一種強烈的駕馭和征服的yu望,從心口湧出。
早在十六歲的時候,他就曾對自己發誓:總有一天他會拔出神廟裡的黑魔血劍,完成祖先代代相傳的任務。
這把劍已經饑渴了千年,它渴望的是血與火!
「陛下……」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不用回頭,就知道一定是鳳翼——他是唯一可以不經過通報就進入他寢宮的人。
「鳳翼」,斐迪南回過頭:「你為什麼永遠都是愁眉苦臉的樣子,我不要這麼憂鬱的將軍啊。」
鳳翼走上幾步,拉著臉問道:「為什麼要我去?」
斐迪南繼續擦拭著黑魔血劍,並不回答他的問話。
鳳翼接著說:「你以為連我也不知道你要幹什麼?」
斐迪南炯炯的目光逼視著鳳翼,居高臨下地問:「哦?我要幹什麼?你說!」
「你要……滅了戴莫斯……」鳳翼毫不躲閃,純黑的眸子迎視著斐迪南。
斐迪南打量著這個早已讓他一忍再忍的傢伙,沉聲:「鳳翼,該來的總會來的,你也需要真正面對一次抉擇,是不是?記住,不是我死,就是胡里安……你可以選擇!」
鳳翼知道自己再說下去也是無益,面對自己的死亡他或許可以坦然選擇——可是面對斐迪南和胡里安呢?
斐迪南不僅利用了別人的情緒,同樣利用了自己——利用自己一次失控的機會索性全面發動那場他夢寐以求的聖戰,戴莫斯人決不會做好敵人全面入侵的準備。這種機會——苔絲忽然回到戴莫斯的機會,實在比苔絲忽然離開戴莫斯更為珍貴。
鳳翼並不完全了解他,但是至少知道若是他能夠在那種場合依然免自己的死罪,就決不會為了苔絲和蘇若失控。
斐迪南這個人,根本就是為了統一艾尼高大陸出生的。任何突發事件對他來說只有兩種性質——機會,或者不是。
這一次,他真正遇到了千載難逢的機會。
失去女人的男人或許悲痛,卻或許更加堅強,但得到女人的男人一定軟弱。
看見了黑魔血劍和中立之鏡,鳳翼已經知道了斐迪南的決心,一言不發,退了下去。
次日清晨,科納多城,斐迪南親自點兵。
共出兵七十二萬人,分左中右路,左路為斯德元帥帶領,共十一萬人,分為十一個兵團,賞賜「忠誠套裝」鎧甲一套,右路為鳳翼元帥帶領,共二十七萬人,分為三大軍團,分別賞賜「聖銀套裝」鎧甲,「先知套裝」鎧甲和「情人套裝」鎧甲三副。中路為皇帝親自統帥,三十四萬人,為主力進攻,分為十七個縱隊。
隨後又打開軍庫,賜給斯德元帥「奪月權杖」一柄,鳳翼元帥「yu望權杖」一柄。
接過yu望權杖,鳳翼苦笑,他知道這柄權杖本來就是上次兩國戰爭的時候國王賜給騎士的,斐迪南的意思,他已很清楚了。
三軍閱畢,即可出征,浩浩蕩蕩的大軍,又一次踏入了滿是死亡氣息的血色沙漠。
斐迪南心中暗暗發誓,這一次,他要用戴莫斯人的鮮血將血色沙漠染成真正的血色。
回過頭,科納多城巍峨壯麗,唯有破落的神廟,似乎在訴說千載以下的歷史。曾經有過一次,科納多人也這樣走出了科納多的城門,只是那一次,他們並沒有回來。
兩個國家百萬男兒的鮮血流在沙漠里,映在古老而永恆的落日中,化成今日艾尼高大陸上無數幽靈和魔鬼的呻吟。
血色沙漠,本來就是鮮血染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