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王不見王
「仇敵滿天下,再多又何妨!」
——這是章大寒的自負。
「相交滿天下,知己不須問。」
——這是王千子的自許。
雷便死了。
雷小可要殺章大寒。
雷毒要殺死章大寒。
蜀山神君要殺掉章大寒。
「三扇門」的人也要格殺章大寒。
「不字輩」的人更要狙殺章大寒。
——因為沒有章大寒詐癲扮傻,揭破雷便暗弒車利子一案,雷便便不會死,魏忠賢一黨派去潛在「天機」的卧底,便可馬到功成了。
都是因為章大寒!
——非殺不可!
——章大寒!
「一枝花」王千子緊急通知了章大寒這件事。
他是章大寒的至交。
他也是個「採花大盜」。
——不過,他這個「採花大盜」雖然好色,但偷的通常不是美女,而真的是「花」。
只要那裡有珍貴罕見、美麗絕品的花朵盆栽,無論在什麼地方,屬什麼人所有,他都不管,一定去偷,而且也一定得手。
——就連御花園,他也「進出」過六次之多,跟另一位貪饞的江湖異人:「餓鬼一族」的「龍頭」何苦口,溜入御膳房偷食的次數,不相伯仲。
他有一座花園,稱為「尋夢園」,種的都是珍品名卉,琪花瑤草,他自己珍愛至極,還特別娶了十一個老婆妾侍回來,為他悉心料理花草。
不過,上得山多終遇虎,有一次,他就栽在「老字號」溫家手裡。
——「老字號」溫家向來用毒稱著,王千子也早有提防。
他潛入溫家的分堂「活字型大小」,偷取「八仙花」之前,早已前思後想、細密周慮過,本想不去捅這馬蜂窩了,但一念及這「八仙花」十年只開八朵,八朵花都開出八仙的形像,實在是曠絕古今、妙絕天下,使他手癢、心癢、全身都癢。
癢得無枝可棲。
只好去偷。
——「老字號」溫家有分四族,即「活字型大小」、「死字型大小」、「大字型大小」和「小字型大小」:幸好「活字型大小」是製造解藥庫,並不算太過「兇險」。
於是他還是去「借」了——他的意思是:「借」——只借留一時,待花開完了之後,就「送」回去。
以他的輕功能耐,花是到手了。
花極美。
也很香。
他放在自己苑裡,天天品嘗,色授魂銷。
他沒料到的是,原屬「活字型大小」(解藥)高手溫絲頓的「八仙花」,卻早已給「死字型大小」「毒藥」高手溫布頓下了「陶醉」。
——「陶醉」是一種毒。
——一種只使人醉,不毒之毒。
香氣嗅多了,王千子便四肢乏力、元氣不聚。
待發現時,已太晚了。
「活字型大小」的溫絲頓,施施然進入王千子的「尋夢園」,把「八仙花」捧了回去。
「沒有我『活字型大小』的解藥,」溫絲頓臨走前還拋下了一句話,「誰也甭想偷『老字號』溫家的花!睡個三天三夜吧,此毒可以自解!」
王千子心中不舍,但也只好認栽。
——誰叫他偷人家的花!
——誰教他著了別人的毒!
可是,這件事卻早有人虎視眈眈,乘機剷除「一枝花」王千子!
要除掉王千子的,是太監廖堂。
廖堂是魏忠賢身邊的走狗之一,他知道王千於跟不少維護東林黨忠良之士都有深交,所以決定要除去這個大患。
他派出手下孤魂書生和野鬼道人,伺機殺棹王千子。
正好王千子中了毒。
渾身無力。
——還有比這更好的時機嗎?
於是孤魂書生和野鬼道人,殺入了「尋夢園」。
王千子的十一位妾侍,給他們一口氣傷了六人,點了另五名的穴道。
他們正要向王千子下毒手之際,一個像一座走動的山般的大漢,闖了進來,叱道:「誰是王千子!?」
王千子這時已傷得頗重,但仍有氣無力的答:「我就是。有仇找我,沒怨的就滾開,免得連你也一併兒打殺,這些兔崽子都是沒人性的東西!」
章大寒見王千子的樣子,便吃了老大的一驚:「你幹什麼?」
王千子慘笑道:「你沒眼睛看的么?」
章大寒怒問:「你們要對他幹什麼!?」
孤魂書生也冷笑道:「你沒長眼睛么!?」
野鬼道人反問:「你來幹什麼?」
「我本是來找他比劍的。聽說他的『繡花神劍』很厲害,中了他的劍,每流一滴血就成一朵血花——沒料他現在連一朵花都不如!」章大寒說:「現在,我改變主意了。」
王千子道:「對了,你回去吧。」
章大寒道:「就算我要走,他們會放過我嗎?」
他一副嬴定了的樣子,說:「不如我替你打發掉他們,等你養好傷,咱們再來比劍。」
然後他連鞘拔劍,指著那一儒一道,眼睛朝天的說,「你們要我踢你們出『尋夢園』,還是自行滾出去?」
孤魂書生咬牙切齒的道:「不知死活的東西,拔劍!我先宰了你!」
野鬼道人也掙紅了臉,叱道:「你自己找死,怨不得人!拔劍吧!」
「拔劍?」章大寒睜大了雙眼。
「為你們拔劍?」他誇張得像吞了一條活蛇入胃裡一般。
「——你們,值得我拔劍?」
他還張著血盆大口,驚詫已極的說。
這可把孤魂、野鬼給氣瘋了。
——這人如此瞧不起他們兩人,倒是生平首遇。
於是他們要先行把這狂徒格殺。
事後,孤魂和野鬼當然對章大寒恨之入骨,但談起這件事的時候,兩人還猶有餘悸,認為是「不幸中之大幸」:
「幸好當時那姓章的沒真的拔劍,否則,我的傷就不止是斷了四條肋骨了。」
「他那一劍,把我打得眼前一黑,不省人事——要是劍鋒嘛,我的腦袋……」
不過,慶幸歸慶幸,對章大寒,他們仍恨不得食其肉啖其骨啜其髓,於是日後慫恿邵雅子,設計使章大寒與納蘭誤會成仇,而拚個兩敗俱傷;只是章大寒和遊俠納蘭不打不相識,打了惺惺相識,反而聯手對付敵人,殺了閹官邵雅子(詳情見「遊俠納蘭」故事之四:《誰殺了他的妹子?》及之五:《父子》),孤魂、野鬼二人,一時只好另投靠山,重新歸入太監廖堂轄下。
孤魂書生和野鬼道人本來都是「下三濫」門下的高手,都是蜀山神君的高足。
孤魂書生最厲害的異術是:他若向前攻擊敵人的時候,那隻不過是他的「遊魂仕身」,他真正的原身卻自后偷襲對方。
同理,若他躍上下擊敵人,他的人卻已潛到敵手下方暗算。
對付他這種人,可謂防不勝防。
野鬼道人則不然。
他的方式是激怒對方,任由敵人攻擊。
——攻擊他的時候,他已「身外化身」,利用敵人以為擊中他的剎那間,他己擊殺對手。
可是,這些幻異奇術,遇上章大寒,幾乎全變得一無是處。
章大寒不理會這些。
他氣勢大盛。
他直衝過去以連鞘劍揮擊孤魂和野鬼的「虛殼」,孤魂和野鬼甚至來不及出竅、化身,已遭痛擊。
快得連化身也來不及,連變身也給嚇了回去!
——章大寒就像天降神魔一樣,幻異奇術,對他而言,不堪一擊,鬼魅魍魎,全給他嚇得無所遁形。
那一次之後,章大寒跟孤魂、野鬼,自成仇敵。
章大寒無所謂。
——仇敵滿天下,再多又何妨!
但那一次之後,「一枝花」王千子跟章大寒也成了莫逆之交。
所以,這一次,王千子一旦得知這麼多高手要殺章大寒,他便立刻趕了過來,不但要通知他,而且還要助他一臂之力,以抗強敵。
「一枝花」王千子素來交遊廣闊,相交滿天下,知己不須問。他的人慷慨好客,胸襟豁達,既無架子,又不顧礙,所以,在當時,很多人都曾在王千子的「尋夢園」作過客。
當時,他交往友好之中,有朱祖文、周順昌、高攀龍、繆昌期等人,但周順昌等遭魏忠賢嗾使太監李實誣奏,大禍臨頭,過去交遊,全都反臉不識。唯朱祖文赴京設法營救周順昌,並奔撲於吳橋、定興各處,替周順昌籌「完贓」的錢。
可是這樣一來,為魏閹眼線所察覺,到處緝拿他,連周順昌的友好都不敢收留他過宿。
只有王千子敢。
——由於王千子所交的大都是有血氣而又不怕死的江湖漢子,就連番卒緹騎,也一時不敢妄動。
王千子把朱祖文收容在「尋夢園」里,他自己也提心弔膽;但當他得悉朱祖文為營救遭人誣陷成囚的清官周順昌,以致遭閹黨懷恨,而他過去的世交至友都不敢留他見他,「一路知交盡掩門」,王千子得悉,覺得大丈夫在世,就是偏偏要幫朱祖文一幫,這才對得住天地良心,所以不管是不是得罪權宦,是不是招禍,他都要站在朱祖文這一邊。
王千子的朋友多,他的消息來源也快,萬一有什麼個風吹草動,他也大可以一面應付來人、一面送走朱祖文。
這一回,打聽之下,卻沒聽到錦衣衛、內廠、東廠、西廠和不字輩、三扇門的人有什麼異動,卻聽得有好幾路人馬,要殺章大寒。
所以他就趕去告知章大寒。
「有這麼多人要殺我!?我一向很有人緣,怎會這般可恨?」
「聽說你的人頭值萬金呢!」
「萬金?喂,假如你窮了,不妨先割下我一隻耳朵,當五百金先用著。」
「割你的耳朵有啥用?長得又大又難看,說不定,太監李實那顆豬腦袋還以為我在市肆間買鹵豬耳來哄他呢!」
「雷小可幹嘛要殺我?」
「因為你殺了雷便啊。雷便跟雷小可,都是『封刀掛劍』霹靂堂的子弟。」
「雷毒為啥要殺我?」
「雷便是他的胞弟。」
「蜀山神君為何要殺我?」
「閹黨派蜀山神君和雷便一同混入反魏組織『天機』中的『十一月』里,但卻給你揭破,並且殺了雷便,他當然要找你麻煩。」
「三扇門要殺我,想必是因為他們是魏閹在江湖上的走狗。」
「不字輩要殺你,也是因為他們是閹黨在武林中的組織。」
「可是,」章大寒搓著亂葬崗上的莽草一般的鬍髭,「其實雷便並不是我殺的。」
「那麼是誰殺的?」
「『十一月』自己內鬨,『初七』莫痴遠和『廿八』夏陽爭功下的毒手。」
「——如果沒有你當眾揭露雷便的身分,雷便會不會死?」
「不會。」章大寒滿老實的作答,「他還極可能成了『十一月』的龍頭老大。」
「那就對了,」王千子說,「他們不找你報仇,還找誰去?」
章大寒想想也有道理。
所以他跟王千子拱手道:「謝了,再見。」
「謝什麼?」王千子摸摸唇上的兩撇鬍子,他的鬍子光亮茂密,跟過早就稀薄了的發茨成對比,「再什麼見?」
「你已經通知我了,我已經知道了,謝謝你,」章大寒揮揮手,彷彿王千子已走到門口了,「再見吧,不送了。」
王千子固執地笑了起來:「我不走。」
章大寒道:「我現在住的地方,名字很好聽,叫做『紅豆山莊』,可是,那姓方的色鬼很吝嗇,又很孤僻,不便留宿貴客。」
「去你的,章大寒,」王千子眼神也固執了起來,「我來通知你,就是和你一起禦敵,你休想把我趕走。」
章大寒不懷好意的露齒而笑:「你?你還是回去保護朱祖文吧。」
「你也別想把我哄走。他在尋夢園裡,安全得很,」王千子連語音也固而執之,「我的十一位妾侍,會保護他的。」
「你那些妻子妾侍?」章大寒相當瞧不起的說,「算了吧!」
「你可別小覷她們,那次孤魂、野鬼,施的是邪法!」王千子伸出一隻手指,指著章大寒,像是在警誡他的蔑視,「她們武藝超凡,色藝雙絕,一定能保護朱祖文!」
他繼續用那隻看來縱有一百斤的力量壓下來也決不折回去的手指,固執的指著章大寒:「現在他們集全力來殺你,不是朱祖文。我是來幫你的,我決不回去。」
章大寒澀聲道:「小王,這又何必呢——我這兒還有個討厭鬼納蘭,以及色鬼方柔激,你怕我會給這干宵小之輩撂倒不成!」
「他們在,就更好!」王千子眼色在固執之餘,又加添了奮悅,「我好久沒跟納蘭、小方聯手抗敵了;我還通知了『殺手之霸』墨三傳和『刺客』唐斬,不知他們會不會來?」
「他們來不來,我可不知道,」章大寒吐了一口痰,「但有一個人,據說是要過來的。」
「朋友,」王千子高高興興的道,「自是越多越好。」
「但這位朋友,」章大寒又「喀嗤喀嗤」地笑了起來,「你可不一定想見。」
「他是……」
「他是老王。」章大寒笑得一臉都像聚滿了大海的皺紋,「王三一。」
他還怕王千子聽不清楚,特別清了清那粗瘂帶沙的喉嚨,說:「『陰晴圓缺樓外三』那個王三一。」
天涯海角傷心七(商辛七)
陰晴圓缺樓外三(王三一)
青山依舊愁中五(仇仲吾)
是非成敗天下一(張一蠻)
這天下四大高手,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更何況「一枝花」王千子!
王千子一聽是王三一,臉色登時三紫七紅八白的,連眼色也陰暗圓缺了好一陣,最後綳起了臉孔,道:
「王三一?」
章大寒眯著他那雙巨型荔枝似的大眼,點了點頭。
「是王三一?」王千子再問,「他也要來?」
章大寒嗤啦一笑。
「天底下『儒俠』王三一,只有一個。」
王千子長嘆,跺了跺腳,又頓了頓足,「他真的要來?他什麼時候來的?」
「現在納蘭也住在方柔激的『紅豆山莊』,老王原是過來看納蘭的,大概一兩天內就到。不過,」章大寒又咧嘴傻笑,露出他那深赤色的齒齦,「他老爺子可能也是要來教訓教訓我吧!」
王千子又頓了頓足,再跺了跺腳,百般無奈的道:「他既然要來,我只好走了。」
但他又跺腳頓足並且狠狠的道:「我就算不在,也會盡量把風聲放出去,讓武林同道主持正義,保護你們!」
「不必了,我應付得來!」章大寒看到王千子聞風變色、望風而逃,就覺得很快樂:這傢伙又貪花又多妻,那是江湖人!可別把他喪在這裡!這人趕的哄的都不走,卻還是把他給嚇走了!江湖人說:王不見王,果然!」
「王不見王」——系指武林中的「小王」:「一枝花」王千子永不願見「老王」:「儒俠」王三一。
小王不敢見老王,不是為了什麼,而是怕他。
——怕他什麼?
他們兩人,沒仇,沒怨,沒過節。
——王千子也未必不是王三一之敵:他們兩人也根本未交過手。
王千子就是怕王三一。
——怕給他罵。
王千子玩世不恭。
王千子好色貪花。
王千子亂交朋友。
王千子亂花線。
王三一則不然。
王三一正派、正經、正義,為人是十分公正、正直、正氣。
王三一一生檢仆,喪妻已廿五載,未曾再娶。
王三一在武林中地位極高、名聲極佳,向來剛正不阿、不欺暗室、寡慾清心、律己甚嚴,「小王」又正好是他的「後輩」,——雖然他們倆並無什麼八輩子也打不著的血親,但說什麼,王千子都不敢、不想、不願見王三一。
——因為每次見著王三一,都會給他(有時是當眾)罵個狗血淋頭,顏面無存。
也不只是王千子,很多人都怕見「老王」。
因為「老王」火氣很大,稍看不過去,看不下去,他就會破口大罵。
不僅是「小王」怕「老王」,很多人都「怕」見老王——尤其是「德行有虧」的人。
不過小王特別怕老王。
因為老王特別喜歡罵他。
——罵他丟了姓「王」的臉!
王千子可丟不起這個臉!
他又不敢反駁、反擊老王,因為對方是姑在道理上頭,他自知理虧。
所以他只好避開「老王」。
——一聽「老王」要來了,腳底抹油,走!
是以「王不見王」。
「小王」走後,「紅豆坡」上來了不少熱心的、仗義的、殺氣騰騰的客人,其中包括了:「化骨龍」尤一般、返璞道長、還空大師、「大漠一點藍」於星若、「孔雀王子」廖非同、「餓鬼一族」龍頭「白晝」何苦口、「太平門」高手「黑手」梁婆心、「殺手龍」尤可恨,全都趕來,要襄助章大寒,對抗閹黨。
看到這些人盛意拳拳,不畏強權,章大寒、方柔激、納蘭,都很感動。
——濁世橫流,奸佞當道,然而正義之士,依然任意氣、快恩怨、不畏死、救危亡!
這些人都是江湖上的一流人物,其中何苦口、梁婆心還是特別從王千子的「尋夢園」趕過來以臂助,還空和返璞也是收到王千子的飛柬,趕來共抗大敵的。
不過,「老王」卻「只聞樓梯響,不見其人來」。
「老王」姍姍來遲,「小王」卻又回來了。
章大寒笑他:「你不怕給老王罵么?」
「罵就罵吧!我考慮過了,」王千子說,「這樣熱鬧的場面,生死火併,為了避開他的嘮叨而不共奉其盛,多劃不來!」
大家都認為有理。
其實大伙兒也心中有數:
——萬一老王真的來了,有小王在,老王當然會多罵小王一些,他老人家年紀大了,氣不夠長,自然就會少罵其他人一些。
——所以,大家都極歡迎小王留下來。
他留下來對大伙兒都有好處。
他們摩拳擦掌、屏息以待敵人大舉來犯,如是者過了三天。
敵人似乎沒有什麼動靜。
於是他們問王千子:
「你是怎麼打探得到閹黨走狗要全力狙殺章大寒的?」
「武小齒啊。」王千子回答。
「『插翅飛虎』武小齒?」
「他一向跟魏忠賢的心腹黨羽『五彪』都有過從,自然是消息靈通了。」王千子說,「他說,魏閹下令黨羽在八月初一前格殺章大寒。」
「今天已是八月初三了,」章大寒摸摸布滿鬍髭的脖子:「我這顆頂上西瓜卻還在的。」
「化骨龍」尤一般冷哼道:「看來,他們是怕了,不敢來了。」
「大漠一點藍」於星若卻眉宇深鎖:「只怕是計。」
「計?有什麼好計的!」章大寒道:「我章某人安坐家中,就等他們來!」
「家?」方柔激冷笑道:「這兒可是我家,不是你家!」
「你不想我留在這裡叨擾你、麻煩你、連累你,大可開心見誠的說,」章大寒道:「我也等不耐煩了,乾脆殺到東廠去,省得等!」
納蘭忙道:「小方不是這個意思,不要意氣用事。」
「對,別動氣了!就算那干閹黨不來,他們向來氣焰高張,群小盈朝,無人不懼,莫敢不從,但而今有我們在,他們便不敢動手,咱們已算勝了一仗,挫了他們的銳氣了!」王千子穩操勝券的說,「咱們應該高高興興才是!」
「我看你們未必高興得久,」「太平門」素來以輕功見稱於江湖,所以,通風報訊、探哨摸底的事,便由「黑手」梁婆心來負責。這時候,他腳不佔地的便掠了進來,道:「你們猜是誰來了?」
「閹黨!?」
大家摩拳擦掌,奮亢不已。
「不是,」梁婆心說,「老王。」
——老王來了。
小王登時苦了臉。
王三一一到,便叱問:「你們全聚在這兒,要幹什麼!?」
大家支吾了事。縱連一向傲岸自負的方柔激,也不想惹這年近七旬的矍鑠老人。
「你們以為閹黨走狗會攻來這兒?」王三一元氣綿長悠遠,聲若洪鐘,「你們上當了!」
「上當了?」
眾皆不解。
王千子更不解。
——王三一後面居然跟了些人,其中居然包括了他那十一名妻妾,還有「刺客」唐斬及「七情斬」墨三傳,還有「書生劍客」浮六趣這等高手!
——而且,看他們神情衣著,都像經過連場大戰,血沾衣衫猶未乾!
「閹黨用的是『聲東擊西』之法,你們連這都不懂!」王三一浩然長嘆道,「他們故意放出風聲,說是要立誅章大寒——章大寒這莽夫算什麼!他們要勞師動眾殺他!?」
章大寒忍無可忍:「這——」一見丟二凌厲的目光,又只好再忍。
「他們志在朱祖文!把你們全引聚於『紅豆坡』,他們就率眾攻打『尋夢園』,王三一一雙目精光閃爍,「我早料他們有這著,先請得唐老弟、墨老三,在『尋夢園』跟他們火併一場,總算救出了朱先生。」
墨三傳接道:「不過,閹黨雖給殺退,可能還會再次掩撲過來,因恐朱先生受到傷害,所以還是接他轉移到此地來。」
唐斬也打趣的說,「我們怕王千子兄寂寞異心,所以把他十一位夫人也一併請來了。」
王三一銀眉宛若關刀,一剔而軒,道:「大丈夫不能顧己,又未能護友,還要那麼多妻妾,英雄志短,溫柔骨軟,這算什麼!真不自愛,也不識自重,不識自量!」
王千子也不敢惱怒:一是別人替他保護了好友、忠良,二是人家為他救出了妻妾、家小,就算遭斥,忍無可忍之餘,也只好啞忍。
不料,王三一還是揚聲問道:「——是誰誤信了那無恥之徒武小齒的流言,把大家引來『紅豆山莊』的?那人長手長腳不長腦袋不成!?」
眾皆默然。
王千子在看自己的腳。
「唐斬告訴我:武小齒早已歸從於『五彪』,連這都不知道,怎麼出來跑江湖,丟人現眼!」王三一兀自氣得長須無風自動,「自己沒判斷之能姑且不論,誤朋傷友,這才叫害群之馬——我倒要看看,到底是那個乾的好事!」
大家又不作聲。
王千子在吞唾液。
忽的一聲冷笑。
冷笑的是方柔激。
王三一怒問:「笑什麼!?」
方柔激冷然答:「是我。」
「——不是你,是我!」王千子大叫了一聲,隨後又小聲若蚊蠅的道:「是我不好……」
「我早就知道是你!就看你有沒有勇氣自承惡果!」王三一立時破口大罵,「王千子,虧你還是姓王的!你這樣做得害死多少武林精英,會喪盡多少國家忠良,會連累多少親朋至交,你……」
唉。
可憐。
——小王又挨罵了。
大家都忍著笑,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