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越來越深情的你
鐵手和鳳姑距離太遠,要搶救已然不及。
趙好的人在這一剎那間變了。
完全變了。
他狂嘯。
那嘯聲令麥丹拿拚命捂住耳朵,鍾森明捂住了心急退。
也令李鏡花雙眼突然睜大,秀眉一蹙,嘴角滲出血來。
可是他恍然未覺。
他一拳打向唐仇。
拳擊向唐仇背後。
拳未打中,唐仇背後的衣服突然皺了。
唐仇的幾絡后發亦立即白了。
鐵手皺了皺眉。
──那是「老拳」!
更可怕的是:在那一聲尖嘯里,趙好跟他對抗時的內傷,似已復原了七七八八,這使得以內息雄長几近天下第一的鐵手而言,也大為吃驚訝異。
──趙好內力之銳之烈,還超乎他的估計!
他怕李鏡花遇危。
──不管落在唐仇或是趙好手裡,一個是要置她死命的人,一個是情緒極不穩定的人,都不安全。
這次卻是鳳姑扯他伏下。
「讓他們鬼打鬼去。」鳳姑低聲道,「我們再去收拾殘局。」
的確,唐仇和趙好,都是強敵,也都是惡人。
──對付惡的方法,最好是讓他們自己去打個你死我活。
唐仇如果攫走「大快人蔘」,她得要付出代價:
那就是捱趙好一拳。
可是趙好的拳頭是捱不得、吃不下的。
這點唐仇可比誰都清楚。
──他們畢竟是同一個師門:「我是老子」張老師的弟子。
所以唐仇立即放棄大快人蔘。
趙好一拳擊空。
唐仇已一轉身,掠到了李鏡花頭上。
她的右手五指,已箍住了李鏡花的頸。
然後她沒有再動。
至少手足都沒再動。
她不想讓趙好誤會她已經對李鏡花下毒手了──一旦趙好這樣誤解了,那一切都艱辛多了。
她動的只是臉容。
她笑。
笑表示友善。
她沖著趙好展開一個亮麗的笑容。
這時,鍾森明和麥丹拿也看清楚了來人,一齊跪地呼道:
「唐姑姑!」
這時,趙好和唐仇兩人的動作,都遽然靜止。
唐仇的手就在李鏡花頸側。
趙好的手已抓住大快人蔘。
兩人的手只差一隻手掌的距離。
但誰也沒有再動。
誰也不敢再動。
──他們彼此之間,都很清楚對方的戰力、出手和性情。
如果不是真的出手,他們都不希望讓對方誤會自己會出手。
唐仇先說話了。
她笑容可可。
笑意晏晏。
她是先向她的部下說話的:
「你們有了趙爺趙公子,還認得我這個唐姑姑么?」
麥丹拿惶恐地道:「唐大姊哪兒的話,我們天天在等唐姑姑你過來主持大局,昨晚你把這小相公交了給我,我們死死盯著,不敢有失,布店的和尚還有米鋪的老闆加上那客棧的掌柜向我們發動攻擊,我們都死守苦候哩!」
鍾森明更抹汗地道:「我們以為趙公子跟姑姑你同在一起的,所以才──要不是……我們哪敢──」
他有很多話都不便說。
不敢說。
他知道主子的性情。
但他也不想得罪趙好。
唐仇冷笑。
她冷笑的時候更清麗,像冰,美將起來時也使人眼裡一凜,心中一寒。
她笑著向趙好道:「你倒是越來越深情了。越來越深情的你,是否還記得我是你師妹?可否好好想一想,為這女娃子,是否值得?」
趙好滿臉胡碴子。
他的樣子其實很俊俏。
但很沉鬱。
他的須腳彷彿會說話。
它吐露出來的是兩個字一個形象:
潦倒。
──在一些人身上,潦倒有時候也是一種美。由於潦倒來自對自己的徹底放棄,所以所表現出來的落拓感往往使有母性的人覺得這孩子需要依憑。
因而動心。
唐仇現在的樣子,就是動心的樣子。
女人在動心的時候,看人的眼神會說話。
說很多話。
還有千種風情,都在一個巧目流盼中盡吐。
趙好卻很冷。
很沉。
很凝靜。
他不是沉靜,而是凝靜──一種豹子出襲前蓄勢待發的沉凝。
──靜止,是為了更暴烈的行動。
他說:「放了她。」
唐仇的眼裡會笑。
妒笑。
「為什麼?」
趙好不答。
他只重複了一句:「放了她。」
同時,抓住「大快人蔘」的手背,已跟他頰上的青筋同時賁起。
唐仇美目一轉。
她在這一流目間看了趙好的神情、他的手筋、大快人蔘、那副棺槨還有李鏡花。
然後她說:「你一定要救她?」
趙好點頭。
唐仇的冷誚就像一匹美麗的妒獸:「就為了她,值得嗎?女人里就沒有比她更好的嗎?」
趙好的語音是壓抑的。
不但抑制著憤怒,還抑制著瘋狂,這在他的聲調里是完全可以聽得出來的。
「你用『三毛』傷了她?」
「是。」
唐仇直認不諱,且理所當然。
「江湖人稱:『一毛害人,二毛傷人,三毛殺人』,你三毛齊用,那是要她必死。」
「我是要她必死。我把她在『久久飯店』擒下,交到『人生自古誰無死棺材店』來,為的是把鐵手等人引來,使他來不及上七分半樓管我們對付『青花會』那檔子事。我不要鐵手、哈佛這些人真的救了這小妞。」
「可是我要救她。」
「你可以跟我拿解藥。」
「我是向不求人的。」
唐仇昵聲道:「以你我的交情,又何必用到『求』字,只要你要,我都給你。」
趙好的語音像冰火一樣,不像是說出來的,而似燒著凝結而成的:「以你我的交情,我也清楚你的為人:我對你若有所求,便定會受你要脅。」
唐仇莞爾:「你又何必這樣說。用『大快人蔘』去救她,太也可惜。」
趙好冷冷地道:「你現在就是要脅。」
「給我。」唐仇用另一隻空著的素手指了指趙好的掌中人蔘,「我放了她。」
「你先放了她,」趙好眼白多、眼黑少,可是很好看,甚至有點媚,「我給你人蔘。」
唐仇笑了。
笑得美美的。
她搖頭:「你不是信用不好,而是情緒不大穩定,答應過的事,時常忘了,別人不曉得,咱們是同一師門的人,總是清楚不過。還是你先把人蔘給我吧。」
他也搖首:「你也不是不守信諾,只是心腸太毒,你只愛看人死,不愛見人活。別人你瞞得過;我是你師兄,你誑不了我。你先放了李姑娘。」
唐仇話鋒一轉:「你要得到這小妮子,太容易了,何必這樣苦心,我一撮藥粉就可以使你稱心如意。」
趙好臉容一肅:「我追求她,完全以平常心,用平常人的身份,她一直不知道我是趙好,也不知道我會武功。我喜歡她,我要用我自己──而不是我身外的威名、身上的武功、身邊的力量來得到她。」
唐仇嘿笑道:「感動感動,無怪乎你不惜奪大快人蔘來救她。」
趙好忽然瞥見李鏡花眼睛里有淚光。
淚花閃爍。
他錯以為唐仇使她感到辛苦。
他臉色陡白,叱:「放了她!」
唐仇突然驚人地美了起來:「人死了,就不能活了,你毀掉的不過是一株人蔘,但我殺掉的是你心愛的人。」
趙好卻說:「你殺掉的,不過是一個人,但我毀掉的事物,這一輩子你都不能再尋得。」
兩人說話都狠。
都毒。
也都讓人驚心動魄。
不知是因為兩人太了解對方的毒和狠,還是太提防對手的行為武功,所以當趙好臉色煞白時,唐仇已準備動手;而當唐仇突然驚人地美了起來時,趙好也相當驚心地警惕了起來。
他們互相那麼專註地提防著,以致上空迴翔不已的一隻鳥,他們都不曾留意。
因為暮色已四合。
山中黃昏近。
山裡夜色迷。
眼前漸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