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寒玉金釵
夕陽在穹空中僅留下淡淡一抹,由絢麗歸於黯淡,再由黯淡歸於空寂,代之而起的是黑夜,漫漫長夜……
搖曳的枝影,斑駁的月光細碎地灑落在地上。
在蕭瑟的寒夜裡,石砥中和沙子奇踏著月影,並肩立在谷口。
自谷底吹起陣陣幽風,黑黝黝的深谷里,燃起了一盞大紅燈籠,慘紅的燈影,搖曳著血紅的光芒。在燈下一個巨靈似的黑影,藏身在大紅燈籠的後面,握著一柄長劍,目光投落在谷外,像是一個守谷的使者……
沙子奇望著那盞紅燈籠,輕嘆道:「神武老祖藏在這裡將近二十年,燈紅如昔,凄涼依舊,時至現在,他那樁心愿還是沒有了結。」
石砥中怔怔出神道:「什麼心愿?」
沙子奇沉思片刻道:「寒玉金釵的秘密無人曉得,也許連南海門都不知道,可是老祖卻每日懸燈求釵,所為的正是那支『寒玉金釵』,只有得到金釵的人才能走進無名谷里。」
石砥中顫然道:「這麼說我們一輩子也進不去了!」
沙子奇淺笑道:「那倒不盡然,世上雖然不乏其人在追尋『寒玉金釵』的下落,卻沒有人曉得此釵已在我手上。」
說完自袖子里緩緩拿出一支冷寒冰涼的紫玉金釵,沙子奇得意地一聲大笑,在他的臉上顯出一絲希冀的神色,輕輕交給石砥中。
他哈哈笑道:「你拿著這支寒五金釵進谷里去見神武老祖,他會問你要求什麼?你只要說出達摩三式就行了!」
石砥中面有難色道:「以這種方式得到武功,似乎手段太低劣了一點。」
「胡說!」沙子奇怒叱道:「在互惠的條件下,這是公平交易。」
石砥中陡見沙子奇目中閃過一絲凶光,不禁一怔。他這人雖然冷傲無情,心地卻極忠厚,想起了沙子奇辛苦搭救自己,不辭艱難造就自己,只得將想說出來的話再咽了回去。
沙子奇冷冷地道:「你習得達摩三劍之後,要儘快離開無名谷,否則將會永遠被關在谷里。神武老祖得到金釵后便會封谷求靜,這谷里看似乎淡無奇。卻是南海門機關埋伏的精華所聚,神武老祖耗盡十年功夫,才將這谷改造完成。」
石砥中奇道:「無名谷?神武老祖耗費這麼多心血,建造這樣一個幽谷,難道連個名字都沒取?」
沙子奇笑道:「無名即有名!此谷稱無名谷,正是不求有名之意!」
石砥中哦了一聲,道:「人生只求依循的常道,無名勝有名,神武老祖當真是看透紅塵繁華,僅如曇花一現。他有這等遼闊的胸襟,其人定如清風水月,海闊天空,我能有緣一見這等曠世高人,也不枉奔走江湖半生了!」
沙子奇冷笑一聲,道:「你不要把他看得太清高了,他藏在這裡就像個瘋婦,自以為已經跳出紅塵三界,殊不知仍在粉紅帳幃中空白憐!」
石砥中不悅地道:「我不懂!」
沙子奇冷冷地道:「你當然不懂,等你見了他之後就懂了!」
正在這時,谷中的那盞大紅燈籠突然三明三滅,像是幫會裡施用的暗號一樣。
沙子奇一推石砥中,道:「進去吧!錯過這個時候,你又要等上一天。神武老祖只在夜間等待想去見他的人,他恐怕早巳在谷里等你了!」
石砥中向沙子奇一拜,道:「沙老前輩請回去吧,晚輩告辭了!」
他這時知道機會彈指即過,轉身朝無名谷里默默一望,大步走了進去,漸漸消逝在黑夜裡。
沙子奇望見他逝去的背影,冷笑道:「石砥中,我不得不借重你來試試我的計謀,你不會想到吧!那枚寒玉金釵是假的,哈——為了達摩三式,我不得不做這樣的嘗試。如果你能僥倖不死,我會為我們的成功而慶祝;如果你不幸死去,我只得另求發展了。」
「人心曲曲彎彎水,世事重重疊疊山。」
誰又想到像這樣一個相貌慈祥的老人,竟是個專攻心計的詭詐之徒呢!他為了求得達摩三式,不惜讓一代高手石砥中冒犧牲的危險。石砥中變成他的試金石,這一去可能永不回頭了。
沙子奇哈哈一陣大笑,清澈的笑聲隨著晚風飄傳出去。幾乎同時,他的背後也響起一陣嘿嘿的笑聲,他心中大凜,回頭一望之下,不覺大驚失色。
沙子奇冷冷地道:「又是你,嚴凌甫!你倒是神通廣大,居然找到這裡來了!」
嚴凌甫冷冷地道:「你們一路行來,我始終跟在後面,你的寒玉金釵雖然做得惟妙惟肖,總瞞不過我的一雙眼睛,我這就要告訴神武老祖那枚寒玉金釵是假的!」
沙子奇怒道:「你敢!」
嚴凌甫冷笑道:「我為什麼不敢!為了文烈,我不得不這樣干。石砥中是毀定了,你也活不了多久,神武老祖會殺死你,假如你還不趕緊逃走的話!」
沙子奇近乎哀求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呢?我求你別這樣破壞我的計劃,得到達摩三劍后,我可以和你共同研究。」
嚴凌甫冷冷地道:「來不及了!我白鴿傳信恐怕已經送到神武老祖的手上。所以說石砥中恐怕一進去就會死。對不起,達摩三劍我並不希罕!老實告訴你,達摩三劍若非純正道家罡氣不能練,我們仙外三隱走的是偏激路子,永遠也練不成。」
沙子奇黯然道:「我若早知道這種情形,也不必浪費這麼多心血了……唉!氣數如此,我還有什麼話說!」
嚴凌甫冷冷地道:「你快走吧,神武老祖若知道是你,准不會放過你!」
只見他身形一擰,好似一道輕煙,轉瞬逝去,僅在空中留下他嘿嘿冷笑聲飄蕩不絕。
沙子奇不屑地輕哼—聲,道:「你這個老陰險,我沙子奇豈會讓你三言兩語唬過去,哈哈!你的心我還不清楚,我們等著瞧吧!」
正在這時,他忽然發現有細碎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沙子奇冷煞地四處一掃,急忙隱身藏於草叢中。
在彎彎的眉月底下,三道人影御空行來,只見這些人身著怪異至極的衣服,完全不似中原裝束。這些人直撲谷底,在那盞大紅燈籠前突然煞止身形。
只聽一個聲音道:「南海門第十二代弟子毛恨生求見老祖!」
谷中響起一聲怒吼,道:「滾出去,我永遠不要見你們!」
毛恨生朗聲說道:「南海門第十二代掌門命弟子務必請老祖回歸南海,老祖再不回去,掌門人要以寒玉……」
沙子奇心頭一震,疾快忖道:「南海門消息當真靈通,竟能找到這裡來!」
忖念未逝,谷里響起三聲悶哼,只見這三個人同時跌將出來,落至谷外三丈之外,正好倒在離沙子奇藏身不遠處。這三個人身上俱中一掌,倒地暈死過去。
沙子奇目光輕瞥,突然瞥見從毛恨生手中滾落一個數寸長的小盒子。他好奇心大動,運功將盒子吸了過來,輕輕啟開,不禁神色大變。
他顫聲道:「寒玉金釵,寒玉金釵!」
那盒中盛有一枚約有六寸長的紫冷玉釵,但已跌得粉碎。他茫然嘆了口氣,傷心地道:「完了,石砥中真是完了!我雕就的那枚金釵竟比這枚長出三寸,神武老祖必會發現!」
他拿著盒子輕輕一聲苦笑,向黑夜裡踉蹌行去。
黑夜裡谷底陰沉,慘紅的燈影,拖成一條長長的影子。藏在大紅燈籠后的那個巨靈般的影子,像是踞伏在黑暗裡的巨獸,守護著無名谷,也注視著石砥中……
石砥中手裡拿著那枚寒玉金釵輕躡在草地上,向深谷中行去。谷底像是閻羅殿一般,無數黑影從他眼前閃過,恍如鬼魅令人恐懼。
在大紅燈籠前,石砥中突然突然停下身來,朗聲道:「晚輩石砥中求見神武老祖!」
黑暗中傳來一聲冷笑,道:「寒玉金釵尋來了沒有?」
石砥中將寒玉金釵捧在手上,道:「在這裡!」
那冷冰的話聲又響道:「你是受誰的指點找到這個無名谷來?」
石砥中身在黑暗中,窮集目力也無法看到神武老祖藏身的地方,連對方的話聲都追尋不出來源,有時在東,又有時在西。
他心凜對方這飄忽的隱身手法,急忙道:「是沙老前輩指示在下來的!」
漆黑的谷底傳出哦的一聲,神武老祖道:「原來是那個畜生!」
石砥中一聽神武老祖罵沙子奇為畜生,不覺一怔。他乃是大仁大義之人,別人對他的恩惠他從不會忘記,總要想辦法報答,他覺得沙子奇對他如子,並非是邪惡無仁之人,對於神武老祖那種不屑的口吻,不禁有些不悅。
他朗聲道:「沙老前輩一代仙人,老前輩這樣罵他,晚輩實在難以苟同,在下縱是不習達摩三劍,也不準前輩那樣侮辱他。」
神武老祖哈哈一笑,道:「你倒很有骨氣,居然這樣相信沙子奇。很好,你既然不要學達摩三劍,為何不趁早退出谷外!」
石砥中聞言一怔,倒是沒有料到神武老祖會說出這種話來。他性格倔強,明知道是千載難逢的無上機遇,但為了抗議神武老祖對沙子奇的不敬,悶聲不吭轉身行去。
「回來!」隱身於黑暗中的神武老祖詭異地叫了一聲,哈哈笑道:「有志氣,有志氣!你居然能找到寒玉金釵,我自然不會違背以技換釵的諾言。你進來吧,現在你不學也不行了。」
石砥中愕然回過身來,只覺這神武老祖行徑怪異,時怒時喜,與平常人不一樣,冷冷地道:「前輩要收回剛才那句話,晚輩才能進去!」
神武老祖哈哈笑道:「好,看在寒玉金釵的分上,我只好答應你!」
深谷里再也沒有話聲傳出,一切都像是回歸沉靜了,石砥中在大紅燈籠前默立片刻,方始大步向前行去。
穿過大紅燈籠后,他看見一個手持長劍的石人,這石人劍指無名谷外,巨靈般的身子在黑夜裡異乎尋常的高大。
石砥中抬頭向這石人一望,不覺神色大變,只覺這石人手伸長劍,正好指在自己的咽喉處。他身形一移,定睛瞧去,那柄長劍依然隨身追來,始終不離他的要害,石砥中急揮一掌,勁道未能施展,對方長劍已伸至喉間不及三寸。
他駭得冷汗直流,自忖無法避過這幻化神妙的直刺一劍,黯然一聲長嘆,索性閉目等死。
在他耳際忽然飄起神武老祖的笑聲,道:「這是幻覺,你只要不去看它就可以走過來了!」
石砥中心中一凜,想不到一個石像就有這樣大的幻術,他果然不敢再瞧那石人一眼,定神向前行去。
「哈哈!」谷底響起一連串的哈哈大笑聲。
石砥中輕輕向前躍去,只覺這條路茫茫無際,除了凄涼的夜風拂在身上外,黑黝黝的什麼東西也看不見,只有這陣笑聲尚在耳際蕩漾……
他深吸一口氣,道:「老前輩,你在哪裡?」
黑暗裡,只聽神武老祖笑道:「我在你身前,你都沒有看見!」石砥中凜然退後一步,只見一個白髮垂肩、身穿灰色衣袍的老人,冷寒地坐在自己身前。在他那雙冷寒的目光里,恍如有一股無形的大力,竟逼得他不敢仰頭正視。
神武老祖冷漠地道:「拿給我!」
石砥中雙手捧上寒玉金釵,顫聲道:「老前輩!」
神武老祖伸手接過寒玉金釵,突然哈哈大笑道:「寒玉金釵,寒玉金釵,你終於回到我手中!」
他激動地大笑許久,笑聲凄涼中含有無比興奮,雙手捧著寒玉金釵高高舉托在空中,嘴唇顫動,沒有人知道他在說些什麼?
神武老祖目光一凜,道:「你想學什麼?」
石砥中一怔,道:「達摩三劍。」
神武老祖凝重地道:「你不後悔?」
石砥由又是一怔,道:「我從沒有後悔過任何一件事情。」
神武老祖黯然道:「達摩三劍博奧深遠,我雖然依圖造就了三個姿勢,可是至今還沒有練成。若非我功力深厚,早就血管崩裂而死。你年紀太輕,何能抗拒那三劍的無形傷人?那劍姿不看則已,一看就會將整個人的心神吸引住……」
語聲一頓,又道:「我每次看著這三劍,都幾乎要暈死過去,在傷心絕望之下,我發誓不再看這害人的劍式一眼。你想不顧生命去學習它,這種精神確實令人佩服,不過十有九死,我看你還是改學別的吧!」
石砥中堅決地道:「在下心堅如鐵,無人能改變我的意志。」
神武老祖長聲一嘆,道:「這隻有看你的福分了!」
他突然揚起右掌,對身後拍出一掌。
「啪」地一聲,只聞一陣機簧的喀喀聲,在黑暗中陡地閃過一道光影,只見一道石壁向後退去,露出一個深長的大洞。
神武老祖淡淡笑道:「我將達摩三劍藏在這半山之中,所為的就是永遠不再看這劍式一眼,你自己進去吧,一切都要看你的機運了!」
他長長嘆了口氣,道:「三天後我將重新啟開這面石壁,你要自己設法出來,否則你將永遠出不來了!」
神武老祖乾咳一聲,又道:「我曾許過誓咒,要學達摩三劍之人,我僅給他三天時光,過了這個時間,就算學出來我也要將他毀去。這個機會太少了,因為當你學第一式的時候,你就會忍受不了血管脹裂的痛苦,吐血死亡,所以這個洞又叫不歸府,還沒有人活著出來過!」
石砥中他來時的那股狂熱這時已全部幻滅了,三天的時光實在太短,神武老祖化了二十年的時間都無法參透這三劍的神髓。
自己如何能在三天之中學會?這個機會太小,小得連他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是故他步履沉重,恍如正要赴一個死亡的約會。
他身影逐漸消逝,消逝在「不歸府」里。
石壁緩緩閉合,—代高手石砥中就這樣被關進「不歸府」里,他是否能活過三天,只有天知道了。
神武老祖望著石壁怔怔地出了一會神,谷外這時突然響起一陣話聲,神武老祖臉上布滿了一層殺氣,喃喃道:「誰要敢闖進來,我就殺死誰!」
他身形像個幽靈似的向谷外馳去,隨著他逝去的身影,谷外響起三聲悶哼,然後一切又歸於沉寂。遠遠傳來神武老祖凄涼的大笑,傳遍整個無名谷。神武老祖去時如電,回來時像個殞落的巨石。
他激動地狂笑一會,道:「南海門,南海門,如果你們不是南海門的,我非取這個東西的命不可,哈哈哈……該死的東西!」
他盤膝坐在地上,將那枚寒玉金釵又拿出來,仔細瞧去,突然他的面色大變,將寒玉金釵一捏而碎。
神武老祖怒吼道:「好呀!那小子竟敢拿假的寒玉金釵騙我,非殺死他不可……我要在這裡等他三天。小子,你最好不要死,否則……」
他憤怒地對空擊出一掌,谷中一陣顫動,回蕩不絕的掌聲嗡嗡不散。這個老人像是發了瘋一樣,凄厲地笑著。
他呆望著地上被他捏碎的寒玉金釵,忽然大笑道:「寒玉金釵,寒玉金釵!都是你,你害死我了!」
穹空布滿了一層層紅紅的晚霞,殘碎的霞光遍灑而落,透地白雲照射在大地上,輕覆在林梢……
清風徐徐吹來,拂在林間,便傳來陣陣簌簌顫動之聲。神武老祖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地上,茫然抬頭望著空中將殘的晚霞,落寞地發出一聲長嘆,沉重地嘆息裊裊散開,飄出遙遠,傳遍整個無名谷。
他望著那捏碎的片片「寒玉金釵」,臉上浮現出一種凄涼之色。嘴唇輕輕顫動,喃喃道:「昔日情痴,今日空等,二十年煙雲如夢,現在皆已成空。我人雖未出家,心卻已經向佛,可是……唉!寒玉金釵之事未了,我如何能證道解體!」
他想起三天前石砥中以一枚假的寒玉金釵欺騙了他而走進藏笈之庫時,便有一股怒火盪起。他憤怒地揮出一掌,擊在一塊豎起的大石筍上,「喀喇」一聲,碎石濺射,粉屑飄揚,那渾厚的掌勁,隆隆不絕,震得谷中顫晃動搖。
神武老祖恨恨地道:「這個小子想要學武功竟會施出這種低賤的手段,但願他不要死去,我非殺了他不可!」
他像是非常失望,黯然搖了搖頭,道:「他不可能再出來了,達摩三劍殺人於無形,專毀習劍之人。達摩祖師當初在創劍之時,已遠知將來江湖敗類傾出,而故意創出三大神招,專殺妄想奪得天下第一之人。」
他抬頭看了看天色,暮色漸漸深濃,留戀於大地的最後一絲餘光,已自雲絮上消逝。白雲如絮悠悠地浮蕩在天空中,溫馨而靜謐的大地上像是個遲暮的老人,已臨近將殘的最後生命……
神武老祖輕輕嘆了口氣,又道:「美好的一日又消逝了,人在世間所留下的也僅是淡淡的一抹回憶,恰如美好的一日,僅有那雲朵依然飄浮在空中……三天的時間已過,我雖然已可預見那年輕男子已死在洞里,可是依照常理,我還是要將洞門啟開,期待他能活著走出來。」
他揮掌向身後的石壁上重重一擊,石壁里傳來一陣隆隆的機簧之聲,石壁緩緩退去,露出洞口。
在那燈影搖曳的深長大洞里,石砥中盤膝坐在地上,雙目低垂,什掌吐納。在他那挺直的鼻子里,從雙孔中緩緩流出兩股淡淡的白霧,那絲絲縷縷的白氣繚繞在他身前,臉上紅暈淡涌,一派老僧入定的樣子。
神武老祖一愕,忖道:「他竟會活著,難道他身具異稟,已將達摩三劍練成了!不會的,達摩三劍博大深異,練時耗費心神,容易使人生出幻覺,以致心神交瘁而死。」他詫異地嘆口氣,沉聲道:「你該出來了!」
石砥中雙目緩緩啟開,兩道犀利的目光有如利刃射出來,緩緩溜過神武老祖的身上。他身形輕輕一飄,像棉絮似的躍了出來,身後的石壁隆隆而響,霎時又密合在一起……
石砥中恭身一揖,道:「老前輩,多謝你指導我修習達摩三劍!」
「嘿!」神武老祖低喝一聲,滿頭白髮直豎而起,他雙目寒光如刃,狠狠瞪視石砥中,道:「你這個小騙子,竟敢拿假的寒玉金釵騙我?」
他的右掌疾快舒出,五指扣住石砥中的腕脈,運力一緊,石砥中只覺有一股大力湧進自己全身穴脈,他急忙運起全身勁力抵抗。
他急急地道:「老前輩,你先聽我解釋!」
神武老祖狠狠地道:「你還要解釋什麼?一個年輕人要學驚人武藝也不能用這種低劣的手段。你拿假造的金釵騙我,到底是為什麼?告訴我,這是誰給你出杓主意?」
石砥中一愕,沒有料到沙子奇所交與自己的那枚寒玉金釵會是假的,他為人忠厚,一生之中最恨欺騙詭詐,何曾料到本身會做出這種為人不恥的惡行,更為自己受人愚弄而嘆息。
他怔怔地道:「老前輩,我不懂你的意思?」
神武老祖殺氣騰騰地道:「你當然不會懂,可是你看看地上就懂了。」
他指著地上碎裂的那枚寒玉金釵,厲聲道:「我告訴你,這枚金釵是假的!」
石砥中腦中轟的一聲,全身泛起一陣輕微的顫抖,他不敢相信竟然做出這種大違仁義的事情來,臉上立時由蒼白變得鐵青。
他冷靜地忖思道:「我石砥中是天地間一等的男子漢,豈能以這種卑劣的手段習得達摩三劍。南海門神武老祖一派之宗,當然不會故意拿話唬騙自己,此事原是自己不該,他要殺我,我只好索性閉目等死,不能一錯再錯,讓千古後人罵我不仁不義。」
他暗自嘆了口氣,道:「我倒沒有想到竟會是一枚假的……」
神武老祖此刻已經動了殺機,他冷煞地望著石砥中,右掌緊緊抓住石砥中的腕脈,恨恨地道:「我一生之中所求的是光明磊落,不做任何有背人情天理的事情,結果是孤獨地守在這裡虛度半生,這是為了什麼?所求只是保全名節不入俗流。而你年紀小小就施奸玩術,做出這種不仁不義的事情,我無法原諒你!」
他手指一緊,渾厚的力道直涌而出,沉聲道:「我現在只有先毀了你,使你一輩子都不能走出無名谷!」
石砥中凄涼地嘆道:「老前輩教訓得對,請你出手!」
他自知理屈,不禁萌起一死的念頭,是故全身勁道鬆懈,任對方那股洪流般的力道向脈穴之中撞來。
神武老祖一怔,不覺奇怪道:「你不怕死!」
石砥中正氣凜然道:「千古艱難唯一死……我死得其所,罪該如此,只要心境坦然,也就不怕死了!」
神武老祖嘿嘿笑道:「你倒像是個男人!」
石砥中一怔道:「男人怎麼樣?」
神武老祖冷冷地道:「男人中有輕賤尊貴之分,有一種乞憐畏死,像個畜牲似的被人驅使,有的則是正氣凜然,不畏任何艱難,坦然慷慨赴死……」
石砥中冷淡地道:「我是屬於前者呢,還是屬於後者?」
神武老祖冷笑道:「這要看你怎樣表現了!」
他振臂一抖,將石砥中甩了出去,石砥中身形在空中一翻,飄然落地。
神武老祖冷冷地道:「我這樣殺你,你必然心中不服,現在要我與你相搏,你盡量出手,莫顧忌我。這是你惟一走出無名谷的機會,你若不儘力拚命,在這谷中你很難闖得出去!」
石砥中急急地道:「老前輩,晚輩自知罪該萬死,我並不想抵抗。」
神武老祖怒斥道:「混蛋!我學武至今,還沒有殺死過一個不還手的人,你莫不是知道我有這種習慣,而想破壞我一生的美譽……」
石砥中搖頭嘆道:「在下絕沒有存這種心,老前輩如果認為在下心術不正的話,在下願自刎於劍下,以謝老前輩栽培之恩!」
神武老祖一怔,料不到石砥中會這樣慷慨陳辭,說出這樣的話來。他見石砥中誠懇,不似奸詐狡猾之徒,心裡不覺起了好感。
但是江湖上詭譎多變,愈是道貌岸然、一派正人君子模樣之人,心地愈惡毒。他惟恐石砥中在他面前故意造做,笑道:「你要自盡也好,我也免得動手!」
石砥中毫不猶疑拔出金鵬墨劍,一蓬閃顫的冷芒驟然耀起,劍刃泛起森森寒氣,他長嘆—聲,道:「在下死不足惜,可惜尚有許多恩怨未了!」
當他想起自己在江湖上結冤遍天下,曾以一劍掀起武林萬丈狂瀾之時,心底那股雄心豪情又復蕩漾,他落寞的一聲大笑,長劍緩緩抬起,一種視死如歸的英雄本色在他臉上顯現無遺,那種豪情絕非普通人所能表現出來。
神武老祖看得心中一動,道:「慢著,我還有話要問你。」
石砥中一愣,道:「老前輩請說,晚輩已經是個要死之人,只要心中所知,定當相告,不敢有絲毫隱瞞。」
神武老祖哼了一聲,道:「達摩三劍是自古至今最神秘博奧的三招劍法,浩蕩江湖三千年,從無人能真正習得這種難練的劍法,我本身嘔盡心血都沒有小成,不知你是不是練成了……」
石砥中堅決地道:「晚輩不敢相瞞,晚輩確實練成達摩三劍了……」
神武老祖心裡一陣激動,道:「我不信,我化二十年漫長歲月都參悟不通三劍之精奧,而你僅化了三天的時光,便能領悟三劍,這事說來很難令人相信!」
石砥中長長地吸了一口氣,道:「劍技一門首在運用技巧,晚輩僥倖運用得法,那三招總算記得大致不差。」
神武老祖搖搖頭道:「此劍法練時血管暴賁,會催動丹田之火而亂闖經脈,稍有不慎,便會走火入魔,或者吐血而死。」
石砥中據實以道:「晚輩來時曾在寒玉潭裡洗浸二十餘日,體中骨體己吸收寒冷地氣之洗泛,故氣血不波,經血流轉如昔,所以達摩三劍能夠練成。」
神武老祖哦了一聲道:「怪不得,怪不得!」
他目中寒光上涌,大聲道:「沙子奇果然是個鬼靈精,居然能想到寒骨拒火的道理。嘿嘿!老沙,你的心血雖然沒有白費,可是要想在他身上得到達摩三劍,也不是件簡單的事情!」
他身形飄落在石砥中的面前,道:「你先施出達摩三劍中的第一式給我看看!」
石砥中手中長劍輕輕一轉,在空中划起一道大弧,劍尖朝下斜指地上,雙手握柄,劍刃寒光大顫,這正是達摩劍法中的起手式「達摩一式」。
他凝神吸氣,注視神武老祖,在他冷漠的臉上湧起一股冷煞的寒氣,像極一代宗師握劍在手,神武老祖一見這神靈博奧的第一式劍法,心神劇烈地驚顫,雖然他曾發誓再也不看這劍法一眼,可是當眼前這個年輕人將達摩一式施出時,他還是無法剋制心裡的震蕩,而凝望著這空靈出神的第一招。隨著眼光瞥處,他的神色逐漸凝重起來,整個心神都為這幻化神靈的一招所吸引。
「呃!」他的喉底發出一聲震顫之聲,身子突然一陣顫抖,不自覺地整個神智都迷醉於這空靈的劍招上。
他突然一聲大喝,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他幾乎疑為這是幻覺,不相信世間真有人能練成這博大深奧的前古劍法,一掌當胸推出,化掌變指,對準石砥中抓去!
石砥中驟見神武老祖一掌抓來,手中長劍不由得一顫,發出一連串嗡嗡劍鳴之聲,雙臂向下一沉,長劍斜豎而起,寒霧激蕩飄出,正好削向武老祖的手指之處。
神武老祖這一招存心一試,見他反應如此之快,嚇得忙縮手而退,但對方長劍一發便洶湧如潮水一般,竟不克自制追躡而來,劍光驟起,直點神武老祖的胸前。
神武老祖身形急翻,在地上連滾三個筋斗,方始避過這威金裂石的第一招「達摩一式」。
石砥中一收劍式,歉然道:「老前輩請原諒,達摩三劍一發便不能自制,我沒有想到它真有這樣大的威力,請你不要見怪!」
神武老祖慘然笑道:「老夫雄峙南海達四十九年而未逢敵手,更沒有讓人一招逼退過,雖然這是達摩劍法本身的威力,可是若沒有相當渾厚的內力,這種劍法根本無法施展出來。由你運劍的態勢上,可看出你在劍技上造詣之深已在一流高手之上,如我料得不差,你在劍罡一門上也曾下過功夫!」
石砥中想不到神武老祖憑著自己施出的一招,便能將自己全部功力判斷出來。在他一生之中,除了佩服父親和有數幾人外,就是最敬重神武老祖了。他深知神武老祖雄峙南海,威震中原,功力之高已達出神入化之地步,僅是那分觀察力就非常人所及,心中除了佩服之外,還有一種敬畏參雜其間。
他恭敬地道:「晚輩功力淺薄,還望前輩多多教誨!」
神武老祖冷冷地道:「你若想活著走出無名谷,就得和老夫交手相拼,我雖然極愛惜你這身功夫,可是……唉,你動手吧!」
石砥中惶恐地道:「晚輩不敢!」
「混蛋東西!」神武老祖冷煞地喝道:「你妄學達摩三劍,竟是個沒有勇氣的小子!」
他像是憤怒至極,揮起手掌向石砥中連拍三掌,這三掌力大如山,逼得石砥中閃躲躍起,連換三個式子方始避過。
「咻!」空中突然響起一聲急勁箭嘯,神武老祖抬頭一看,只見一支藍色的火箭劃過空中,射在回側的石壁上。
他神色大變,喃喃道:「怎麼會是她!」
谷外突然響起一聲清脆的話聲:「南海門第十二代掌門韓三娘求見師兄!」
清脆的話聲,裊裊飛散於空際,聲浪雖高,可是每一字都清晰地傳進谷底兩人的耳中,顯然來人功力甚高,是個不可忽視的勁敵。
神武老祖冷喝道:「我不要見你!」
「師兄!」話聲徐徐飄來,道:「你真不願見我這個小師妹嗎?」
自谷外傳來的話聲倏地冰冷,石砥中正在詫異之時,谷底已意外的出現大隊人馬,一個俏麗的中年婦人由數個錦衣漢子簇擁行來,霎時便到了他們面前。
神武老祖沉聲道:「韓三娘,你找我到底想幹什麼?」
韓三娘眉梢一豎,冷冷地道:「我現在是南海門第十二代掌門人,你身為南海弟子,怎可直呼韓三娘之名!師兄,南海一別至今已經二十九年,你難道不懷念師門,不想回歸南海嗎?」
神武老祖全身顫抖,激動地道:「南海已非我能安身埋骨的地方!韓掌門人,我武鳴已無回南海之意,請你領著門下弟子回去吧!」
韓三娘冷冷地道:「你是不是還忘不了冷若雪那個賤貨?」
神武老祖目中寒光如刃,道:「冷若雪在我心中神聖不可侵,我希望韓掌門人不要在我面前侮辱她,否則休怪我不念同門之誼!」
韓三娘冷煞地道:「同門之誼!哈!你倒是滿有情意的,冷若雪是什麼東西,值得你脫離師門,連掌門之尊都輕易拋掉!」
神武老祖冷冷地道:「這是個人之事,你無權過問!」
韓三娘神色大變,回頭看了身後三個漢子一眼,怨毒地道:「師兄不回南海也就罷了,為什麼要出手打傷派來的南海弟子,難道師兄當真絕情,要背叛師門嗎?」
神武老祖冷笑道:「無名谷已列為禁地,不論是誰,只要踏進一步,我便執法殺死闖谷之人。毛恨生等若不是報南海門之名,恐怕早就屍骨無有了!」
韓三娘冷冷地道:「這麼說你還手下留情了呢!」
她的目光在石砥中身上輕輕一瞥,嘴角上忽然漾起笑意,道:「這是師兄的弟子嗎?好一個上等之材!」
神武老祖急忙搖頭道:「他不是我的弟子,你不要胡說!」
韓三娘神色一冷,臉色罩起一層寒霜,冷冷地一笑,身形輕移,向前走了兩步,叱道:「這就是師兄的不該了,我們南海收徒傳子,都得向南海門掌門人稟報,你不敢承認,莫非是怕我依照門規處置你!」
石砥中見韓三娘咄咄逼人,心裡頓時有一股怒火湧上心頭。他雖不知神武老祖和韓三娘之間的關係,但自雙方口中已可約略知道一點梗概。
他急忙上前,道:「韓掌門人,能容晚輩說幾句話嗎?」
韓三娘斜睨他一眼,道:「強將手下無弱兵,你師父在南海是第一奇人,那你必定也是一個不凡人物。你說吧,我聽著就是!」
石砥中見她一臉不屑的樣子,雖然心中怒火高熾,卻強自忍耐住了。
他冷漠地笑了笑,道:「在下在這裡不得不聲明,我並非神武老祖之徒,希望掌門人千萬不要將這混為一談,如果你要在下避開,我立時走出去!」
韓三娘冷笑連聲,連看都不看人一眼。她身子輕輕一轉,朝神武老祖笑了一笑,不懷好意地道:「師兄真會拿小妹開玩笑,你的無名谷既然不準外人踏進一步,為什麼他就可以安然無事的進來,而南海的弟子就不可以進來?難道師兄所謂的外人,專指我南海門,這就教小妹不懂了,師兄此舉到底是什麼意思!」
神武老祖冷冷地道:「你請吧,我不需要向你解釋!」
韓三娘冷笑道:「師兄當真是絕情冷酷,連小妹都要趕出去了。唉!真是人心難測,小妹從南海遠來這裡,所為的是要請師兄重回南海門,哪知你會趕起我來了!」
她冷漠地嘆了口氣,突然冷酷地道:「東西拿給我,否則我不回去!」
「什麼?」神武老祖詫異地道:「你要什麼?」
韓三娘冷冷地道:「達摩三劍的劍譜,及你身邊的那顆辟水珠……」
神武老祖搖搖頭,道:「不行,達摩三劍是我和冷若雪同時發現的,我們約定十年一會,將達摩三劍的劍譜輪流保管,現在十年之期馬上屆滿,我無法交給你。」
韓三娘哦了一聲,道:「原來她還不忘舊情和你往來,你們倒是一往情深啊!好,撇開達摩三劍之事不談,辟水珠總該沒問題吧!」
神武老祖堅決地道:「這個我更不能給你,而你得到它也沒用處。」
韓三娘恨恨地道:「師兄,你的心好毒啊!當年你離開南海之時,故意將南海掌門之劍沉於南海之底,差點使我不能成為南海掌門……現在我們把話講明了,辟水珠如果不交給我,本掌門將以南海門門規處置你。」
神武老祖冷冷地道:「離火劍你一日不得,你永遠不能約束我!」
韓三娘氣得幾乎要跳起來,她怨毒地笑道:「這樣說來我們師兄妹要手動了!」
神武老祖混身一顫,連著倒退三步。他並非不敢和韓三娘動手,而是因為韓三娘現在已是掌門之職,雙方只要一動手,自己便是叛師滅祖之罪。
他搖頭苦笑道:「韓師妹要動手請便,我不還手就是。」
說完便盤膝坐在地上,雙目緩緩垂下,再也不瞧韓三娘一眼。顯而易見,此老已打定主意不回去了。
韓三娘猙獰地一笑,道:「武鳴,你一日不死,我心中的怨恨一日不會消除。你不要以為賴在地上不動,我就不便殺你,現在的韓三娘不是以前的韓三娘,處處對你忍讓,而且從不違拂你的意思,現在可不同了,你即使不動手我也不饒你。」
她臉上罩滿了殺機,揚起右掌,在掌心之中吐出一道冷煞無比的強光,對著神武老祖的身上拍去。
「砰!」空中響起砰的一聲大響,神武老祖的背上結實地挨了一掌。只見他身上衣衫條條碎裂,身子不停地晃顫,一個黑紅色的手印清晰地印在背上,五指印痕深入肉中。
神武老祖雙目陡地一睜,搖搖頭,道:「師妹,你變了!」
韓三娘哈哈大笑,道:「你現在才知道我變了,自從你離開南海門時,我整個人都變了,變得冷酷無情,稍不如意就會發怒,現在想起來,那時也太傻了!」
兩人談笑自如,哪像是正在對敵,韓三娘哈哈大笑,手掌又復抬起,在空中一晃,揮了出去。
神武老祖神色慘然一笑,這一掌竟是不敢再接,身形原式不變向左側一飄,擦過掌緣而去。
韓三娘冷哼道:「你能跑到哪裡?」
她身形向前一欺,手掌在空中斜斜一翻,化劈為拍,竟擊向神武老祖的胸前大穴。任誰也沒想到韓三娘心腸如此惡毒,居然出手要置神武老祖於死地。
石砥中再也忍耐不住了,他只覺有一股怒火在心底激蕩,身形如電射去,長劍斜揮而出,道:「韓掌門人,你也太過分了!」
韓三娘那一掌尚未落下,背後撲來一道冷颯的劍氣。她心中一寒,顧不得再掌傷神武老祖一躍回身,靈巧的拔起身子,在石砥中劍上輕輕一點,飄出五尺之外。
她寒著臉,道:「你敢管我們南海門的事情?」
石砥中冷笑道:「路不平,眾人踩。你身為一派之尊,竟去追殺一個孤獨無依的老人,這在江湖道義上實在說不過去!」
韓三娘冷冷笑道:「你倒會憐憫別人,怎麼不憐憫自己,現在你馬上就可嘗到管閑事的滋味,你是否能受得了!」
她的目光在那些南海門弟子身上輕輕一瞥,道:「趙霆,在三十招內,拿著他的頭顱見我!」
「是!」一個身穿黃錦袍的漢子大步走出來,從肩上緩緩掣出一柄寒芒灼射的長劍,逼向石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