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葛雷正在穿山越嶺,疾走如飛之時,忽然聽見遠處一聲弓弦響,他是個耳目靈警的人物,立即覺出蹊蹺來,低頭一縮,嗤嗤,一支響箭抹著小英雄額角飛過,射入茂草叢裡!
葛雷久走江湖,看見這支響箭,心中立即明白,這一定是強人發出來的警號,說不定是長白三彪的手下哩!
葛雷剛一扭頭,左邊山嶺上面,陸陸續續現出二三十人,這些人完全是莊稼村漢的打扮,頭上戴著草帽,沒有器械,只有幾個人背著弓箭,領頭的是一個少年,面如冠玉,猿臂蜂腰,丰神俊逸,英姿爽爽的,穿一身密扣青布衣褲,高聲喝道:「你們兩個小夥子,是由哪裡來的,你們並不是采參客人,到這裡來,可有甚麼貴幹?」
小俠葛雷看見這班人舉止很斯文,沒有普通強人的粗獷氣概,知道十有九成是長白三彪的手下了,葛雷本來可以按著江湖禮節回答,可是他天生是個陰陽怪氣的人,他的師傅龍江釣叟也是個玩世不恭的人物,葛雷跟他學了幾年本領,自然沾染了師傅的習慣和脾氣!
他向這班強人哈哈笑道:「天下的路天下人走,這長白山又不是你私人買下來的地方,怎的不讓我們行走,老實說一句吧,我們是到這裡來采參的,打算找兩三支野山人蔘,又不是到來卧底刺探,難道你這裡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成?」
果然不出所料,這班人全是長白三彪派出來的巡哨部隊,那面如冠玉的少年不是別人,就是長白三彪里的玉面彪羅君玉,羅君玉看見葛雷口出不遜,不禁勃然大怒道:「豈有此理,我們好好問你,這小夥子居然出口傷人,你兩個人口說是采參客,卻沒有采參的工具,孩兒們過來,把這兩個東西拿下!」
十多個部下聽見羅君玉這樣一喝,立即轟諾連聲,個個由背後拔出兵器,一窩蜂也似的,直向葛雷和石金郎包圍過去!
葛雷看見羅君玉叫人捉拿自己,不禁哈哈大笑,他正在狂笑的時候,有一個舉起手中單刀,猛向葛雷肩頭砍去,葛雷不慌不忙,他用擒拿手法,上面伸手一繞,下面用腿一掃,撲通,把那撲過來的兄弟,跌了一個黃狗吃屎!
另外一個舉劍由側面襲來,葛雷略一矮身,使個連環腿法,左腳一起,踢中那人持劍手腕,短劍脫手飛去,右腳往回一勾一撞,轟隆,這兄弟也推金山倒玉柱一般跌倒在地上了。
這邊石金郎也打倒了一個庄漢,原來石金郎是石雄遠鏢頭的愛子,家學淵源,雖說不上絕對高明,身手也很不弱,一個庄漢舉刀砍來,石金郎側身一閃,讓過刀鋒,反手一把,使個「關平捧印」擒住庄漢右臂,用力一屈一拗,迫卜,竟把庄漢鋼刀奪了過來,底下運腳一掃,他用的是潭腿路數,庄漢躲閃不及,右胯中了一腳,向旁邊直跌出去,也一交仆倒了。
葛雷展開拳腳,生龍活虎也似,跳高竄矮,腿掃拳擊,轉眼之間,吃他放倒了四五個兄弟,羅君玉看見這兩個少年壯士雖然年紀小,拳腳卻是十分滑溜,幾個照面之間,便打倒了自己六七個人,不禁心頭火起,他首先向葛雷面前一竄,展開無咎禪師傅授的「羅漢伏虎拳」法,左手一晃,左手一拳兜心穿出,猛向葛雷當胸擊去。
葛雷正要跟長白三彪動手,試試他的本領,看見羅君玉舉拳打來,當下不慌不忙,使用「牽緣手」法,向羅君玉手腳一搭,就要使用牽按之力,把他拉入自己懷裡。
羅君玉猛覺自己的手肘和敵人一搭,葛雷的腕臂結實得如鋼鐵一般,他這一驚非同小可!急不迭忙把右臂往回一擎,左手卻反背一甩,用個「劈碑手」法,猛向葛雷面上撻去,葛雷本領十分厲害,他看見牽緣手吸敵人不著,霍地把身一轉,反閃到羅君玉背後,這一來羅君玉的劈碑手打空了,葛雷卻是疾如閃電似的伸出右掌來,抵住他的肩后,「推窗送影」,運用牽按之力,一吸一拋,一推一送,羅君玉整個身體,不由自主的穿出去,好在他輕功還不弱,一個「燕子翻身」把身軀凝住,雙腳首先落地。
並沒有躺在地上,玉面彪估不到自己兄弟三人,平日威鎮關東,今天居然會陰溝裡翻船,敗在一個沒名少姓的小夥子手裡!
羅君玉真箇又羞又惱,他正要第二次撲上前去,後面的虞家姊妹已經跑上來,高聲大叫:「葛師兄!那位羅寨主是自己人,不要動手,免得傷了和氣!」
葛雷方才應聲向後一跳,羅君玉一看見虞秀瓊虞秀雯,不禁大喜叫道:「虞……」
他正要說出下列兩字,忽然改口笑道:「原來二位在盛京城裡,沒有遭遇官府毒手,今天居然到長白山來了!」
虞秀瓊拱手笑說道:「好說好說,當日愚兄弟被官兵搜查,一時氣盛,跟同來的官差弁勇鬧翻了面,交手起來,一溜煙逃出客店,躲入承佑宮裡,擺脫官兵追蹤,幾經艱苦,方才來到這裡,今天同來這兩位都是沿途結識的,這一位是葛雷師兄,是龍江釣叟盛雲川老前輩的弟子,這位石金郎師弟,是病維摩石雄遠老鏢頭的哲嗣,一時誤會,和貴寨手下衝突起來,羅兄不要見怪!」
羅君玉不禁恍然大悟,他向葛石二人拱手抱拳為禮,大家客套幾句,羅君玉道:「愚兄弟三人的草寨,就在風沙嶺下,距離這裡不遠,各位遠來不易,先到草寨喝兩三杯水酒吧!」
他說著向虞秀雯面上望了一眼,虞秀雯不知怎的,當堂覺得面上一紅,羅君玉彷彿沒有注意她的動作,吩咐手下兄弟先行,直向大寨飛報!
行行復行行,羅君玉引著四人在路上走了七八里,前面山勢突然開展,一座危崖擋住去路,這就是長白三彪安窯立事的地方風沙嶺了。
這山嶺足有幾十丈高,突石嶙嶙,鳥道盤旋曲折,山嶺之上現出一列寨柵,紫面彪閔仕俊和金面彪柳兆熊兩人已經得到手下弟兄的飛報,立即率領全寨大小頭目,出來迎接,雙方見面之下,不禁欣然,閔仕俊以大寨主的身份,親自迎客,把虞家姊妹和葛雷金郎四人,請進大寨坐落。
虞家姊妹細看風沙嶺山寨的形勢,真箇險要天成,非常堅固,寨柵下半截是用大塊花崗石堆砌成的,上半截是用粗可合抱的白松木緊密排就,進了柵門,是一片縱橫幾十丈闊的廣場,這幅廣場是由人工修削出來的,廣場盡處是一排房屋,中間一座特別高大的房子,扯了一面七星長幡,葛雷心中明白,這就是長白三彪山寨里的忠義堂了!
三彪把葛雷等四人讓進忠義堂,分開賓主坐下,嘍兵獻上清茶,虞家姊妹便把自己在盛京城裡脫險的經過,一一說了,閔仕俊點頭微笑,他向虞家姊妹說道:「二位留在客店裡的包袱行李,當拒捕混亂的時候,愚兄弟立即派人過隔房去,取了過來,這些行李由愚兄弟帶到長白山,放在草寨裡面,現在可以璧回原主了!」
他說罷向左右說道:「孩兒過來,把包袱取出來,交還他兩個吧!」
虞家姊妹估不到自己的行李完全沒有失落,被長白三彪帶到山寨中,不禁大喜,左右嘍兵進去不到一陣,便走出來,用一個朱紅木盆托著兩個包袱,走到堂前,虞秀瓊定睛一看,果然是自己原來的包袱,十分歡喜,當堂連聲稱謝,伸手接過。
哪知道她們一接之下,彷彿覺得自己包袱行李減了斤兩,虞秀瓊覺得十分詫異,試試扯開包袱角看了一看,發覺自己各物俱在,只不見了幾套女子衣服和一些婦女日用品,虞秀瓊心裡明白是怎樣的一回事了,不禁夾耳根的通紅。
閔仕俊回過頭來,向左右嘍羅道:「我們有秘密事商量,你們趕快給我退到堂下去!」
左右嘍羅轟諾一聲,便自退出忠義堂外。
閔仕俊拱手抱拳道:「我們有眼無珠,不知道二位是女扮男裝,易釵而弁的女英雄,以前諸多冒瀆,不要見怪!」
虞家雙鳳知道自己女扮男裝的事,已經被人識破,越發滿面通紅,羞不可仰,葛雷在旁邊看了虞家姊妹的神態,便自醒悟過來,介面說道:「三位寨主不用多疑,事實是這樣的,她們本來是女子,並且是大名府已故鏢頭金刀太歲虞廣之女。兩年以前,因為虞老鏢頭和塞北六龍結怨誤中詭計,被賊人困在五龍谷,丟失了幾萬兩銀子鏢貨,弄到傾家蕩產,飲恨而亡,兩位虞姑娘矢志洗雪父仇,行走江湖,因為孤身女子闖蕩江湖不便,所以改作男裝,三位寨主不知道個中底細,當然滿腹狐疑詫異!」
長白三彪聽了葛雷的話,方始恍然大悟。
閔仕俊起立拱手道:「原來二位姑娘就是虞老英雄的女兒,我們真箇失敬,請恕剛才相戲之罪!」
虞秀瓊姊妹萬福還禮道:「三位寨主不用多禮,愚姊妹身負不共戴天的大仇,行走江湖,為了行動方便,只好改扮男裝,掩飾本來面目,其實我們武林同道中人,哪裡用得著拘執世俗男女之見呢?」
葛雷和石金郎,不禁撫掌大笑,閔仕俊吩咐嘍羅擺酒接風,這一席酒吃得十分暢快,直到初更起后,酒意闌鬧珊,杯盤狼藉,方才宣告席散。
由這天起,虞家姊妹便在長白三彪的山寨住下,到第二天,虞家姊妹便問塞北六龍在關東的勢力和近況,紫面彪閔仕俊向虞家姊妹說道:「我們三兄弟在長白山內,雖然落草為寇,最近這幾年來,遵照家師無咎禪師的法旨,劫的儘是不義之財,殺者儘是為非作惡之輩,尤其是這一兩年來,努力墾荒結果,收穫豐富,幾千兒郎住在寨內也可以自給自足,不假外求,所以好久沒有出山做買賣了,我們兄弟對於關東綠林同道,一向抱著井水不犯河水的宗旨,絕無權益衝突,也無地盤之爭,所以對於其他各地綠林,不大了了,二位姑娘問我們兄弟關於塞北六龍的消息,可說隔膜異常,無可奉告,容我們派人下山打聽吧!」
虞家姊妹知是實情,閔仕俊派幾個精細嘍兵下山,到松花江以北,打聽塞北六龍的近況,虞家姊妹便在山寨裡面等候消息不提。
光陰迅速,過了半個多月,長白三彪所派去那幾個嘍兵,果然回來報告,據他們說塞北六龍當年在平泉縣五龍谷圍困虞老鏢頭不成,給官兵迎頭痛擊,受了一個重創之後,知道自己要在遼東遼西一帶樹立名堂,安窯立寨是不行了,便率領手下人馬渡過松花江,竄到黑龍江地區去。
黑龍江面積浩瀚,地廣人稀,塞北六龍便在呼倫貝爾盟旗的王爺廟附近,住了下來,王爺廟附近一帶,完全是適宜畜牧的水草地,人煙稀少,所以六龍在這裡不消許久時候,便確定了地位,開山立寨,居然雄踞一方了,不過他們因為呼倫貝爾一地人煙稀少,又不是商賈來往的要津,沒有多大油水買賣,如果單靠打家劫舍吃飯,實在難以維持,他們便干起一件傷天害理的勾當來。
這勾當是甚麼?就是做人販子。
原來關東三省黑龍江以北的地方,就是老毛子的地界,老毛子即是俄羅斯,也即是今日的蘇俄,俄羅斯在明末清初的時候,已經席捲西伯利亞,直向黑龍江以北一帶展拓,向我國邊疆無人的荒地,逐步蠶食,不過老毛子最缺乏的不是東西,而是人力,因為由黑龍江以北到西伯利亞一帶,完全是冰雪苦寒的地方,呵氣成冰,墮指裂膚,幾乎不是生人居住所在,老毛子要築路開礦,必定要有大批人力,如果就這樣的招募,試問哪一個肯應徵,唯一方法就是用強盜的方式,竄過黑龍江來,把居留本地的壯丁男女擄去,送到西伯利亞的冰天雪地里強迫開墾。
不過當時清朝還未十分腐敗,國勢仍盛,老毛子過江擄人,只是偷偷摸摸性質,所得不大,只好改轅易轍,用金錢向人販子買人了。老毛子買人的代價,大概是十兩金子一個人,十兩金足值好幾百兩銀子,一般不法之徒,因為大利所在,紛紛組織了拐賣人口的幫會,看定了當地貧苦無依的老百姓,或用利誘,或用強迫,把人裝上大車,直送到黑龍江以北交給老毛子,按人數支對代價,人販子固然發了大財,可憐那些被擄的人,到了異國,呼天不應,叫地不聞,終日在老毛子鞭策下,做牛做馬,築路開礦,挨過十多年後,等到年老力弱,不能夠工作了。
老毛子偶然發善心,給個多少銀兩,算是工錢,遣送回國,方才重見天日,不過像這類幸運兒,百不得一,因為黑龍江以北一帶,儘是荒原雪野,去給老毛子做苦工的人,十之八九都不能夠抵受這樣嚴冷刺骨的天氣,不是活活冷死,就是勞役太甚,委骨溝壑。
話雖然這樣說,老毛子初期開發西伯利亞,像西伯利亞大鐵路的完成,黑龍江上各城市的建設,華工的血汗委實不少哩!
塞北六龍看中了老毛子買人這一條利路,便和興安嶺附近一帶的人販子,勾結起來,到黑龍江省各縣城村莊去,大規模的擄人,一擄就是三四百個,整批的賣給老毛子,這樣一來,六龍每一次的交易,獲利大有可觀,久而久之,居然被他得了不少孽錢,最可憐的還是那些被擄的壯丁男女,一被送入俄境,命運已經決定,永淪苦役,終身為奴,長久袂別了妻子家人,真是傷心慘目哩!
那幾個嘍羅親自到松花江以北去,把耳聞目擊的所得,一一回來報告,長白三彪聽了這個消息,不禁怒髮衝冠,目毗欲裂!
紫面彪閔仕俊向柳兆熊羅君玉兩人說道:「二位賢弟,塞北六龍居然干起這傷天害理的勾當來,真是綠林中的蟊賊了!現在清軍入主中原,神州陸沉,上國衣冠淪為夷狄,凡是志士仁人,無不痛心疾首,塞北六龍也是江湖朋友,一個人到了落草為寇的田地,已經迫不得巳,如果盜亦有道,那還情有可原,可是像他們那樣,把自己同胞的漢人,加以擄劫,送到老毛子那裡去,以人為貨,賺冤孽錢,拆散家庭,分離骨肉,真是萬死不足以蔽其辜了!別說二位虞姑娘不肯放過他,就是我們長白三彪也要親自出頭,除去這綠林敗類呢!」
閔仕俊說這番話時,目閃精光,正氣凜然,虞家姊妹和葛石等人在旁邊看了,暗中欽佩不巳!
閔仕俊說完了這番話之後,柳兆熊、羅君玉齊聲說道:「大哥說得有理,我們到呼倫貝爾去吧!」
紫面彪點了點頭,他忽然向虞家姊妹問道:「二位姑娘在盛京客店時,丟失了兩匹騎馬,現在可有代步嗎?」
虞秀瓊便把自己在四平馬市巧得風雷豹的經過說了,閔仕俊一聽大喜道:「很好很好,像風雷豹這類寶馬,真是曠世難逢的名駒,可惜馬只匹,不夠兩位姑娘乘坐,我們兄弟在連雲寨時,最愛養馬,說到識馬功夫,雖比不上古之伯樂,也有相當經歷,比如我們兄弟三個人騎的馬,就是上品名駒,雖然比不上風雷豹,也是千中得一的雋物了!」
虞秀雯一想也是,自己當日在興城縣大路上,初見玉面彪時,看見他所騎的白馬,十分神駿,自己一時好勝,和他斗快,結果馬失前蹄,後來又在燒鍋子和遼西雙煞交戰,看見閔柳二人所乘的馬,品種也好,不在玉面彪白馬之下,自己也亦想找匹好馬,雖然找到了一匹風雷豹,究竟不夠兩人騎坐。
虞秀雯想到這裡,便向閔仕俊道:「閔寨主,愚姊妹在盛京城丟了兩匹馬,現在還未買回,如果貴寨有良馬的話,不妨乞假一匹,愚姊妹照價奉回便了。」
這紫面彪大笑道:「我們山寨裡面馬匹很多,有些還是連雲寨撤退的時候帶到長白山來的,就送一兩匹馬給二位姑娘,也算不了甚麼的一回事,各位請到馬棚挑選一匹吧!」
虞家姊妹十分高興,閔仕俊便帶他們到后寨去,原來風沙嶺的背後,有一塊牧草豐盛的盆地,連雲寨兄弟所養的馬匹,差不多完全放牧在這裡,虞家姊妹到了牧場一看,只見山中千頭攢動,儘是馬匹,黑白赤黃,毛色不一,或立或仰,或追或走,琳琅大觀,估量這一片盆地的馬匹,沒有千頭之眾,至少也在八百匹以上。
虞家姊妹看見了這許多馬,真是花多眼亂,無所適從,不知道挑選哪一匹才好,還是小俠葛雷比較有些眼力,他指著東邊一匹鐵灰毛色的馬,向虞秀雯說道:「虞姑娘,這一匹馬名叫銀栗,短小精悍,正是蒙古名種,你為甚麼不要這一匹呢?」
虞秀雯一想也是,她立即跑到那匹鐵灰色馬面前,伸手去拉轡頭,那鐵灰色馬一見人來,立即長嘶一聲,拔步逃跑,虞秀雯看見這匹馬蘭筋竹耳,顧盼雄駿,十分喜愛,當下放開腳步,幾個起落之間,便自追上,一手抓住韁繩,嬌軀向上一聳,便自跨上馬鞍,兩條腿向馬肚一夾,那馬亂迸亂竄想要把虞秀雯由馬背上甩下來。
可是虞秀雯兩條腿好像鐵棒一般,夾定馬肚,鐵色馬用盡生平氣力,也擺不脫來人,反而被虞秀雯夾得上氣不接下氣,俗語說得好,良馬也擇能主,那鐵色馬漸漸知道虞秀雯的厲害,停止奔騰跳竄了。
虞秀雯捏起粉拳,在馬頸上打丁兩拳,喝道:「孽畜還不服嗎?」
那鐵色馬倏然停住,俯首貼耳,任由虞秀雯帶引著,直向場外走去。
閔仕俊大笑道:「虞姑娘真有眼力,這匹馬名叫鐵梨花,是塞外名種呢!」
虞秀雯在無意中得了一匹好馬,十分心喜,這邊葛雷和石金郎兩人也在馬場中各自挑了一匹馬.葛雷挑選了一匹紫騮駒,石金郎卻挑了一匹青馬,這樣一來,差不多每個人都有代步了,長白三彪便把寨里一切事情托給幾個忠實可靠的小頭目,然後收拾行裝出發。
這天晌午過後,長白山下出現了七匹駿馬,這不用說也是長白三彪和葛雷、石金郎、虞家姊妹七個人了。
他們離開了風沙嶺,趕到長白山下,折向北面,向德惠縣大路進發,由長白山向北面走,不到一百里路,就是關外馳名的松花江了,長白三彪在松花江渡口雇了幾隻小艇渡河,連人帶馬渡過松花江去,在五棵樹渡口上岸。
一過了松花江,景物立變,原來關東三省在大體上可以分為兩個區域,松花江以北的地方,叫做松北地區即是黑龍江省和吉林省一小部分,松花江以南的地方,叫做松南地區,包括遼寧全省和吉林省一大部分,這兩個地方的風土人情,物產天氣等等,都有著顯然的不同。
松花江以南是良田萬頃,每一處都有大豆和青紗帳,松花江以北呢?便不同了,一半的地方是高山峻岭,森林密布,尤其是黑龍江北部一帶,天氣嚴寒,一年有八個多月是在冰天雪地的情況下,每年只得幾十日是夏天罷了。
長白三彪和葛雷、金郎、虞家姊妹一行七人由五棵樹北走,大約行了一天,便到達濱江城,天色已經入夜,他們就在濱江縣城裡找了客店投宿睡覺。
濱江即是今日的哈爾濱,在松花江支流的東岸上,是松北第一個熱鬧城市,這裡有大規模的駿馬市場,和東北各地出產的皮草木材,金砂人蔘鹿茸之類,差不多完全在這裡集散。
長白三彪到了濱江,便向虞家姊妹說道:「二位姑娘要到黑龍江呼倫貝爾去,可有準備貂皮衣服,烏拉草鞋子嗎?」
虞家雙鳳不禁愕然道:「甚麼貂皮衣服,我們的包袱里只有皮襖,至於烏拉草這三個字,我們連聽也未曾聽說!」
閔仕俊不禁大笑起來,便把詳細情形說了,原來凡是走過北方的人,都知道關東有三寶,三寶是甚麼呢?原來就是人蔘,貂皮,烏拉草。人蔘已經說過了,不再贅述,貂皮就是貂鼠的皮,貂是一種鼠類,棲息在深山密林里,嘴長頭尖,尾似狐狸,它的毛皮很厚,可以溶解冰雪,貂鼠有一種特性,就是喜歡救人,比如有一個路人被冰雪凍僵過去,貂鼠看見有人倒在冰雪裡面,立即呼朋引類出來,二四十隻一群,鋪在那個人的身上,直到那人身體和暖,血液流連,蘇醒過來,貂鼠方才散去。
可是一般狡黠的人,利用貂鼠這種救人心理,捕捉貂鼠,他們怎樣捕捉呢?有些獵戶喝下幾瓶老酒,穿了厚皮棉襖,睡倒在冰雪裡,裝作凍僵了的神氣,貂鼠看見有人暈倒,馬上出來救人,把身子伏在人身上,這獵戶只要把兩臂一伸一夾,便可以把十幾隻貂鼠捉住了。
試想一想,貂鼠好心救人,反而被人所算,你說人心殘酷不殘酷?
把貂鼠捉到手之後,立即放入水裡淹死,剝下皮來這就是貂皮了,貂皮衣服穿在身上,非常的溫暖。不論怎樣冰雪嚴寒的天氣,手足也不僵冷,尤其像黑龍江那樣寒冷天氣的地方,沒有一件貂皮背心之類,真箇不容易保持體暖呢?
至於烏拉草是一種野生草類,關東三省各處都有,不足為奇,比不上人蔘貂皮那樣值錢,為甚麼也列為三寶之一呢?原來烏拉草晒乾了放入布鞋的夾底或布襪夾縫裡,穿著的人便覺得十分溫暖,手腳決沒有凍僵龜裂的毛病,所以也可稱為寶物。
經過紫面彪閔仕俊這一解明,虞家姊妹方才明白過來,她兩姊妹便決定在濱江城買兩件貂皮背心,和兩雙烏拉草鞋墊底的靴子,另外購備了雪衣風帽等等物件,方才離濱江市北上,三日之後,便抵達了齊齊哈爾。
齊齊哈爾又名做龍江,是黑龍江省的省城,雖然沒有濱江那樣熱鬧,卻是滿清龍江將軍駐節的地方,可說是軍事重鎮,長白三彪一行到了龍江府,本來打算在這裡逗留一天,便繼續向昂昂溪進發,哪知道他們剛才進入龍江省城,卻遇見了一件突如其來的事。
原來長白三彪和葛石虞家姊妹等一行七人,才走到龍江府大街上,忽然聽見前面傳來一片嘭彭的銅鑼聲,行人紛紛走避,長白三彪一看之下,心裡立即明白,這一定是官吏出巡了。
原來過去專制時代,凡是官吏出巡,必定「鳴鑼喝道」,就算是一個小小縣太爺,外出時候,也要那些紅頭黑腳的皂隸,托著些「肅靜」「迴避」的高腳牌,敲響銅鑼,當先開路,至於「知府」「巡撫」「總督」等出巡,更加威風八面,大隊官差弁勇,肅清道路,蜿蜒數里,長白三彪初到龍江這-天恰好遇著龍江將軍出巡。
照清代的官制,將軍是全省最高的武官,他的權力比起總督巡撫還大,出巡時候,儀仗如林,自不用說,那些穿著號衣,如狼似虎的八旗兵勇,一排一隊,持著長槍大戟,佩著腰刀弓矢,弓上弦刀出鞘,威風凜凜的當先開路,毋怪從前秦始皇出巡時,漢高祖劉邦那時候還是「泗上亭長」,不曾發跡,看見秦始皇出巡的威勢,禁不住說了一句話:「大丈夫固當如是也!」可見得從前做官的威風,的確是不同凡俗呢!
長白三彪看見將軍出巡,恐怕衝撞儀仗,急不迭忙的下了馬,進入路旁的店鋪里。
果然不出所料,他們方才入店,大隊官差弁勇,已經叱喝著走過來,十八面銅鑼,敲得山響,嘭嘭鑼聲,把人的耳朵也震聾了。
長白三彪和虞家雙鳳討厭嘈吵,坐在店裡和主人談天說地,只有葛雷和石金郎兩人,童心未泯,他們扒在門后,從門縫裡向外偷看。
只見四隊八旗兵勇走過之後,跟著的是兩小隊弓箭手,一隊托著儀仗的皂隸,皂隸走過之後,才是將軍大人坐的官轎,這頂官轎是用綠呢做的,十分寬敞,一十六個轎夫,分開前後兩排,一字托著轎杠,這些轎夫步伐齊一,衣服鮮明,頭上是黃布縫邊的草帽,身上穿的是白布短衫,腳下束著水綠色的燈籠長褲,黃白綠三色分明,襯著肩膊上的朱紅轎邊,十分好看,左右邊有八個紫衣佩刀的衛士,扶著轎邊,總而言之,這頂綠呢官轎由二十四人繞住,除開轎頂之外,簡直沒入一片人潮裡面呢。
葛雷向石金郎笑道:「小師弟,一般人十載寒窗,發奮攻讀,為的就是做官,其實做官有甚麼好處!別的不說,單是出外巡遊,就要坐在怪悶氣的綠呢轎子裡面,連外邊一點東西也看不見,名是將軍,實際上和囚犯有甚麼相異了,既是這樣保護,也要提防人家行刺,真是活受罪哩!」
石金郎聽了不禁失笑起來,將軍呢轎抬過之過,後面跟著一匹白馬,馬上坐了一個侍衛裝束的官員,頭上卻是藍寶石的頂戴,這大概是龍江將軍的侍衛長了,石金郎看了這個侍衛長,心裡不由突突亂跳!
原來這侍衛長是個矮小的漢子,生得猴頭獐腦,兩道黃眉排成一字,彷彿連在一起,骨碌碌的一雙圓眼,精光四射,頷下長著半部黃褐色的短髯。
石金郎猛然想起這侍衛長的形相,不是和自己父親口中所說八臂人熊的樣貌一模一樣嗎?難道這萬惡狗強盜搖身一變,變做龍江將軍的侍衛長不成?如果是真的話,事情也太過湊巧哩!
石金郎不由把葛雷的衣角一拉,說道:「師兄過來,我有一件事告訴你!」
葛雷便問是甚麼事?
石金郎低聲說道:「你看騎在馬上那個侍衛長,他的容貌倒有七八分和我父親仇人八臂人熊相像哩!」
葛雷聽了石金郎這幾句話,不禁愕然,他向石金郎道:「哦!真箇有這樣湊巧的事情嗎?等我看看!」
他走過來扒著門縫向外一看,果然看見這侍衛長一雙鷹眼,凶光閃閃,滿面邪氣,小英雄雖然認不得毛泰。也聽見石雄遠說過八臂人熊的模樣,果然有好幾分相似,而且他的身上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江湖氣,分明不是善類,他正要留心再看時,那侍衛在前呼後擁下,越過店鋪門前,消失在儀仗影子里。
石金郎咬牙切齒道:「一定是他,那一定是他了!」
小英雄霍地站起身來,就要拔門出去,葛雷已經把他喝住問道:「小師弟,你要出去找仇人嗎?我來問你一句,你的本領比起令尊如何?你是不是八臂人熊對手?」
石金郎被葛雷這樣一說,不禁恍然大悟,他想葛師兄的話果然有理,自己父親當年名滿遼東,是盛京城裡面數一數二的暗鏢能手,尚且遭了八臂人熊暗算,雖然賊人用的是不正當手段,把自己家業毀了,可是在大凌河和彭家屯兩戰里,八臂人熊一柄緬刀的厲害,自己父親石雄遠和大師兄萬仕雄事後談說起來,猶有餘悸,自己目前的本領別說不及父親,就連師兄萬仕雄也追不上,如果冒失地和八臂人熊動手,只有徒自送死而已!他不禁怔怔地發獃。
葛雷拍了拍他的肩頭笑道:「小兄弟,還獃想做甚麼,天色已經不早,還是找客店吧!」
長白三彪立即會意,這時候龍江將軍的儀仗隊已經過去了。大街上宣告解嚴,商店開市,行人開動,恢復了一片熙往攘來的現象,長白三彪和虞家姊妹葛石等人在龍江城南大街,找了一間寬敞舒服客店,開了三個房間住下了不提。
這天晚上朔風怒號,彤雲密布,三彪雙鳳葛石等人商量今後行止計劃,葛雷打算帶眾俠到黑龍江濱的三姓寨去,拜謁自己的師傅龍江釣叟,可是石金郎卻念念不忘日間那件事,他力說今天龍江將軍馬後那個侍衛長,必定是自己毀家仇人八臂人熊,自己無論如何,也要到將軍府里刺探一下。
長白三彪知道石金郎雖然是個孩子,卻很有一番執拗的脾氣,他要想做的事,旁人決定攔阻不來,只好點頭答應,紫面彪閔仕俊便派金面彪柳兆熊、玉面彪羅君玉兩人幫助石金郎一臂之力,虞家雙鳳也想湊趣到將軍府里湊湊熱鬧。
紫面彪閔仕俊道:「夠了夠了,不用許多人去,將軍府是警衛森嚴的地方,我們沒有必要事情,儘可能避免官非,才是上著!還是由柳兆二賢弟陪伴石世兄去為是!」
虞家姊妹聽見閔仕俊這樣一說,方才作罷。
這天晚上,月黑風高,星稀雲暗,龍江將軍府衙牆外附近的民房頂上,現出三個人影來,這不用說,就是柳兆熊、羅君玉、石金郎三個人了。
他們在二更左右的時間,換上夜行衣服,離開客店,直向將軍衙門奔來,一行人在衙門附近,發覺這裡站著崗哨,再也不敢前進了,他們三個各自把身一晃,竄上民房,伏在瓦桁面,居高臨下,向著下面細看,果然不出所料,只見這座龍江將軍府衙,戒備非常周密,差不多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內外全是侍衛官兵,個個弓上弦刀出鞘,神氣活現,彷彿如臨大敵的神氣。
柳羅二人看在眼裡,覺得十分詫異,心裡暗自想道:「龍江府雖然是關東重鎮,可是關東三省多年以來,一向太平,沒有烽煙,沒有匪耗,再說這裡距離老毛子國境很遠,就算邊陲有事,也不會影響到這裡,龍江將軍府為甚麼這樣刁斗森嚴?弁勇林立,難道發生了甚麼事不成?」
三個想到這裡,便不敢冒失進去了,光陰溜得很快,不經不覺,由二更到三更,將軍衙門裡面撒豆也似的響起一片鑼聲來,原來是侍衛交班的時候了,將軍府里的人頭攢動,紛紛滾滾,上班的上班,換班的人走開,石金郎趁著交更混亂的時候,一個飛身由瓦面跳下來,跨過府牆,混入將軍衙門裡面,見許多穿號衣的衛士,齊集在將軍衙正門裡面的空地上,站成四行排列,約莫有百多人。
排列前面站著一個營官模樣的武弁,向那些衛兵高聲喝道:「你們聽著,昨天晚上皮侍衛長發覺你們有四個兄弟不用心巡更,偷懶睡覺,結果被皮侍衛長報告將軍大人,每人打了四十大棍,這幾位兄弟到今還躺在炕上,皮開肉綻不能夠起來哩!所以今天那一個偷懶的,這就是最好的榜祥!」
那些侍衛面面相視,心裡不約而同的打了個寒噤,個個唯唯諾諾的點頭,營官喝了一個去字,那百多個侍衛,立即分成十幾個小隊,以游龍般散漫開來,分向各方走去。
石金郎伏在瓦面上,聽得清楚,看得分明,他聽說龍江將軍府里的侍衛長是姓皮,不禁大失所望,就要退去,可是他忽然想起一個主意來,這主意是甚麼呢?原來他想起一個人的姓名可以改換,八臂人熊是個亡命之徒,他如果真正投入龍江將軍麾下,決不會用毛泰本來名字。自己橫豎來到這裡,何不探個清清楚楚,方才回去?
石金郎主意既定,他趁著衛兵一陣亂晃走動的時候,借著樹影隱身,穿房越瓦,直向內衙闖去,哪知道石金郎究竟年紀小,本領還嫩,輕身提縱本領,還不十分到家,他向瓦面上拔身一聳時,無意中踏落一塊屋瓦,這瓦片想是年久日深,被風吹離了原來的瓦槽位置,再吃石金郎用腳一登,立即跌了下來,拍的一聲,在地上一摔成粉碎。
這一聲響並不打緊,所有將軍衙門裡面的衛兵,完全驚動過來,高聲叫道:「哎呀不好,姦細姦細!」
石金郎估不到自己露了形跡,不由慌了手腳,立即站起身來,哪知道這一站,恰好犯上了夜行人的忌諱,原來凡是夜行人物,多數是蛇行匍匐竄進的,哪有挺起身來,目標顯露,授敵人以隙的道理。
石金郎這一長身,無疑把自己的藏身處顯現,龍江將軍府里的衛士,不禁紛紛吶喊,跟住弓弦亂響,弩箭如蝗,四面八方,直向石金郎立足地方射到!
小英雄看見亂箭射來,不禁著忙,他拔出-柄截鐵單刀來,俯身向下一跳,飛燕辭巢,跳落平地,石金郎才一點地皮,已經有兩個侍衛由刺斜里猛撲過來,這兩個侍衛氣雄力猛,每人手裡握著一柄腰刀,雙刀齊落,一左一右猛向石金郎頭腦劈落。
石金郎向下一塌腰,「蜉遊戲水」,身子由左向右,陀螺也似一轉,兩侍衛一封腰刀完全砍空,啪啪兩聲,兩口刀砍在地上,石金郎乘機一個翻身拐子腳,砰砰,把這兩個衛士掃跌在地,他乘機一聳身跳出圈外,直向外邊跑去。他正在向外跑時,冷不防颯聲風響,一條人影由背後追過去,跟住一個暴戾口音喝道:「小子往哪裡走,趕快留下!」
話猶未了,寒光一閃,一陣金風迎頭蓋到,石金郎不假思索,用個「雪花蓋頂」,反手用刀向上一迎,只聽錚錚兩聲,一物飄然落地,自己手裡兵器也減了一半,石金郎吃驚不小!急忙定睛看時,原來對方用的竟是一柄奇形長刀,扁平如帶,石金郎呢?他自己手裡的寶刀,當堂斷為兩截,他看砍斷自己單刀的敵人赫然是日間騎在馬背上的皮侍衛長,這侍衛長手裡,使的是一柄雪亮如銀的緬刀。
石金郎連忙後退幾步,戟指說道:「我以為是哪一個人,原來是八臂……」
下面「人熊」兩字,還未出口,皮侍衛長已經大喝一聲道:「小子胡說,趕快給我躺下!」
緬刀揚空一閃,猛向石金郎天靈蓋砍到,石金郎只好把手裡半截斷刀向皮侍衛長迎面一擲,跟住把身一矮,正要用地堂功直滾出去,哪知皮侍衛長的本領,卻是不同凡響。
石金郎才-矮身,皮侍衛長霍然收了緬刀,騰地飛起一腳,砰,竟把石金郎踢到一個花砌下面,頭撞石柱,轟轟,當堂暈了過去。
七八個衛兵同時上前,把石金郎緊緊綁了個結實,可憐石老拳師愛子金郎,初次行走江湖,便撞了板,失陷在將軍府里!
當石金郎遇險之時,柳兆熊羅君玉二人看得十分清楚,羅君玉少年氣盛,就要下去搭救,柳兆熊阻止盟弟道:「三弟不要亂來,將軍府里衛土很多,這侍衛長的本領十分厲害,即使你我兄弟一同下去,也討不了甚麼便宜,不如看準了石金郎落腳地方,然後下手搭救,不勝似現在冒險下去搶救嗎!」
羅君玉一想也是,只好暫時止住,潛伏一邊不提,且說那姓皮的侍衛長,只一照面生擒了石金郎推入一間別室里,自己親自審訊,那些衛兵看見侍衛長不叫自己把刺客解交將軍大人覺得十分詫異,卻又不敢過拂侍衛長的意思,只好唯唯應命,他們把石金郎腳不點地的提入一間貯放馬料的房裡,命人取一碗水來,含在口裡,一連噴了幾口,石金郎被冷水一灑,當堂清醒過來,他正在要跳起身掙扎,可是低頭看時,手足不能牽動一絲一毫,原來自己被人家用繩子捆綁結實,他才知道自己陷身將軍府,即是落在龍潭虎穴之中,小英雄不禁破口大罵不已。
他正在罵的時候,那姓皮的侍衛長已經一面殺氣的走入來,向左右道:「兄弟過來,把這傢伙由地上抓起來,等我問他幾句!」
幾個侍衛答應一聲,立即由地上把石金郎抓起推到皮侍衛長面前。
皮侍衛長厲聲喝道:「你這小子姓甚名誰?三更半夜到將軍府衙門有什麼事?」
石金郎看見皮侍衛長親自審訊自己,不禁勃然大怒,破口罵道:「你問我姓名嗎?我來問你一句,你是不是以前的八臂人熊,你先答我這個問題,才好說話!」
皮侍衛長被石金郎這樣一問,當堂面目變色,原來這姓皮的侍衛長,果然不出石金郎所料,正是石雄遠生平獨一無二的大仇人八臂人熊!
各位讀者,你說八臂人熊以一個江湖劇盜的身份,怎樣搖身一變,變成龍江將軍的侍衛長呢?
原來八臂人熊毛泰,當年在彭家屯向石雄遠老鏢頭尋仇,結果雖然毀了石雄遠的家業,可是他本人也討不了甚麼好處,左臂中了石老拳師一亮銀梭,負傷逸竄,醫治了三個多月,方才痊癒,八臂人熊因為自己打了石雄遠一毒藥暗器估量他即不死,也要終生殘廢,自己當年在大凌河一劍之仇,也可以洗雪了!
所以八臂人熊並沒有第二次再到彭家屯去,斬除草根,他一個人孑然北上,離開了吉林省地面,一直向黑龍江奔來,依照八臂人熊的意思,他起初打算憑著自己一身武藝,在松南區一帶,以獨行大盜的姿勢,創出一點名聲來,可是關東三省地方,和關內情形完全不同,關東一來民風勇悍,差不多每個人都懂得拳棒,每一個村莊和屯子,都有鄉勇團練,凡是做買賣的馬賊鬍子,都是成幫成隊的絕少一個人單獨行動,這種情形尤其以黑龍江一帶為甚,八臂人熊本領雖好,可是一個人的力量,究竟有限,所以他在極北一帶來往了兩年多,非但一事無成,而且和綠林同道間,結下不少仇怨,八臂人熊雖然武功高強,不致落敗,可是也險死還生好幾次了!
他經過幾番挫折之後,一顆熱烘烘的雄心,漸漸冷卻,知道一個人的力量,要在關東創業成名,實在不易,他就要打算返回關里,恰好這時候黑龍江將軍名叫做壽山,出身鑲白旗人,極好本領,他還想效法古代的孟嘗君,廣蓄門客,禮賢下士,有一次聽了一個幕僚的獻議,在龍江將軍衙門前,高貼榜文,招考近身衛士,不論士庶人等,只要有本領的,可以來將軍府應徵,在壽山將軍面前試演本領,如果武藝高強的話,可以當場破格取錄。
這道榜文一出,關東各地不少勇武之士,想打算由功名場里求出身的,紛紛到將軍府應募,前後不到一個月的工夫,居然有一百多人來應募。
壽山將軍看見應募的人多了,索性挑選一個黃道吉日,在龍江城北郊的大校場考試各人的本領。
這天清早的時候,壽山將軍用過早膳,穿上朝服,坐了一十六人抬的綠呢大轎,帶著全副儀仗兵衛,前呼後擁,一直來到北校場,校場上已經由一班執事人員,把所有地方完全弄妥了,還在場子北面,高高搭了一座看台,應考的人完全集中在台前兩列看棚里,吉時既屆,三通鼓響,壽山將軍在文武官員和弁勇簇擁之下,登上看台,他首先派一個旗牌官走到台下,嚮應考的人說了一番話,內容大意無非是將軍這次挑選侍衛,全是為國求賢,希望破除功名門戶之見,由廣大的老百姓裡面,選拔出真正的人材等語,並且勉勵到考各人,不用客氣,有甚麼獨到的本領,只管施展出來,好讓將軍自己選拔。
旗牌官說完了這幾句話,看棚里傳出一片轟雷也似的諾聲,壽山將軍不禁大喜,他便吩咐左右拿出花名冊來,逐個叫喊,第一個應考的人名叫做葉金龍,慣使白臘長桿,他騎了一匹青鬃馬,拿著一根白臘長桿,潑刺刺的由看棚后跑了出來,這姓葉的首先一騎馬跑過將軍看台下,遙向壽山將軍拱腰躬背,施了一禮,方才在馬背上,把北派三十六路大杆子的招數,施展開來,只見葉金龍掄開杆子,臘桿揮霍,鐵臂縱橫,丈二長的杆子,上護其人,下護坐馬,起先二三十個招式,還可以分出人馬的影子,到了二三十合以後,他的桿越展越疾,密如風雨,點水不透,頃刻之間,化成一個圓圈似的白色影子,連人馬面目也看不見了,他舞完了杆子之後,面不紅氣不涌,各人看在眼裡,不禁一陣吶喊!
壽山將軍看見葉金龍的大杆子法十分純熟,非常高興,他向左右幕僚說道:「這位葉壯士的大杆子法還過得去,可以挑選做衛士吧!」
一個姓錢的幕客道:「稟告將軍,這姓葉的大杆子法果然是純熟了,可是這種本領只適於馬上衝鋒,披堅突陣,如果挑選他做貼身衛士,施展高來高去的本領,未免有楚材晉用的譏誚,我看將軍還是挑選別一個吧!」
壽山將軍是個沒有主見的人,點頭說道:「年兄所說甚是!」
他吩咐旗牌官傳下令去,通知葉金龍道:「你的本領還過得去,可是將軍所需要的人材,並非衝鋒陷陣之將,而是高來高去,像黃衫客、古押衙、崑崙奴一類的人物,所以你的大杆子法雖然很好,卻不中用,請退下去便了!」
葉金龍估不到壽山將軍並不賞識自己本領,覺得十分頹喪,沒精打彩的拖著大杆子,走出校場去了,旗牌官再拿起花名冊時,唱第二名應試武士金雄,看棚里一聲轟諾,走出一個五短身材,矮小精悍的漢子來,遙向壽山將軍抱拳為禮,請了一個大安。
壽山將軍問他有甚麼本領?
金雄很恭敬的說道:「小的打從七八歲起,練的是童子功,所以練了一身高來高去的本領,小人最擅長的本領是五行刀,不過要五支長竹竿,方才能夠施展,請將軍吩咐貴弁勇,賞給小人五支竹竿便了!」
壽山將軍聽見他要竹竿,估量是表演竿上走繩一類本領,也便點了點頭,說道:「很好,左右過來,給他五支竹竿試試!」
左右衛兵答應一聲,拿過五支長竹,這些長竹大概是用來做旗杆的,每支足有兩丈多長,幾個衛弁把青竹遞給金雄,金雄把五支竹竿插在地上,每支入泥三尺多深,排成五瓣梅花的形狀,每支竹竿距離八尺至一丈,金雄插好竹竿,方才向壽山將軍道:「將軍看看,小的現在開始表演了!」
金雄說到這裡,便把腰身一躬,向上一聳,刷刷,整個身軀直掠起來,宛似衝天白鶴,又如辭巢紫燕,只一下跳到向東的一支竹竿頂,單腳向竹竿頂一點,身子像點水蜻蜒般,定在竹上,壽山將軍看見金雄這種輕身本領,不禁拍掌稱妙,只見金雄在竹竿,身子一飛。
颯颯兩聲微響,宛似弩前離弦,由第一根竹竿跳到第二根竹上,他跳到第二根竹的姿勢,是用「霸王舉鼎」招式,他只用一隻左手支持全身,用掌心抓住竿尖頂,雙腳向上直翹起來,壽山將軍更加高興,拍腿叫道:「好本領,好身法!」
話未說完,金雄又再打了一個沒頭跟斗,跳到第三根竹上,這回用的卻是「倒扯順風旗」的招式,頭頂竹竿,全身筆也似的倒豎了兩盞茶,又再翻了一個沒頭跟斗,跳到第四根竹竿頂上去,閑話少談,金雄一連用了五個不同招式,連點五支竹竿,他過完了五支竹竿之後,霍地翻起,拔出一柄折鐵單刀來,就在竿上展開五行刀法,只見他連人帶刀,舞成一團白影,在五支竹竿上走馬燈般,飛來竄去,快如行雲流水,輕如蝴蝶穿花,看得校場上的兵弁目定口呆,金雄演完了一套五行刀之後,方才一個飛身,由兩丈多高的竹竿頂跳落平地,面不赤紅,氣不上涌,那些兵弁采聲如雷,拍掌聲和叫好聲,歷時半晌不絕!
壽山將軍看見金雄居然有這樣高強的輕功身法,十分高興,向左右道:「這姓金的輕功驚人,實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材,本將軍意欲提拔他做將軍府侍衛長,各位可有甚麼意見?」
壽山將軍的幕僚中,有一個張師爺插嘴說道:「這姓金的輕功雖然不錯,不過這些攀竿躍跳功夫,不過是江湖把戲雜耍裡面變化出來的罷了,雕蟲小技,決不能登大雅之堂,將軍還是試試他的真本領吧!」
壽山將軍便問怎樣才可以試出他的真本領,張師爺附著他耳邊低低說了幾句,壽山將軍連連點頭,他吩咐旗牌官向金雄說道:「將軍很賞識你的本領,不過他還有一件東西要試驗你,你等著吧!」
金雄唯唯諾諾,壽山將軍吩咐自己左右牽出一頭猛犬來,原來這位壽山將軍生平最愛養狗,他那將軍衙門裡面,畜了鬥犬兩頭,一頭名叫典韋,一頭名叫許褚,典韋、許褚都是三國時候曹操手下的貼身勇將,壽山將軍卻把它們取了典韋許褚的名字,可見他重視二犬的程度了!
壽山將軍每逢校閱兵馬,必定把這兩頭猛犬當作隨從,他這次吩咐手下帶出來的猛犬,卻是典韋,這猛犬狼嘴虎面,通體火紅,爪牙如鋸,十分威猛,高可三尺,長約四尺,金雄看見了這樣的猛犬,不禁打了一個寒噤。
壽山將軍用手指道:「金雄,這隻典韋猛犬,快如追風,迅如逐電,你如果有本領的話,不論你用拳腳器械,和它搏鬥,如果打勝的話,本將軍決定把你提升為侍衛長,知道沒有?」
金雄看見壽山將軍猛犬的形狀,知道不易相共,可是事到臨頭,也是無可奈何,只有硬著頭皮和它周旋罷了,他向壽山將軍說道:「稟告將軍,如果金某和將軍愛犬相鬥,必有殺傷!萬一傷了將軍的愛犬時,恐怕不好意思!」
壽山將軍哈哈笑道:「這不打緊,上陣交兵,死傷不論,何況是畜生呢?你有本領只管盡量施展,就算殺死了它,本將軍也不介意!」
金雄答應一個好字,亦因為猛犬兇惡,不敢空拳相鬥,把折鐵單刀向懷裡一拖,走到校場中心,壽山將軍,吩咐衛兵把典韋放了,那衛兵立即一抖銅鏈,喝了一個「去」字,典韋頸鏈脫了下來,那名叫典韋的猛犬,立時一陣咆哮,直向金雄撲去。
金雄看見惡犬咆哮而來,為勢之猛,好比出柙猛虎,一般無二,不禁有些膽寒,可是到了這個時候,那裡還容許自己退縮,他霍地舉起手中刀來,猛揮一刀,用個「獨劈華山」招式,直向猛犬迎頭劈去。
這猛犬本來是打慣了的斗狗,看見單刀砍來,居然知道趨避,它倏地一扭身,讓過刀鋒,人立起來,張口向金雄咽喉咬去,金雄一刀砍了個空,看見猛犬迎面撲來,把身一矮,反手一刀,「順水推舟」,直向惡犬腹部砍去,哪知道典韋惡犬的本領,煞是利害異常,它托地向上一跳,居然拔起七八尺高來,打從金雄頭頂跳了過去,落在金雄背後,金雄霍地把身一扭,就要回刀向後猛撇。
哪知道典韋的動作,比他還要神速,汪的一聲,張口咬住了金雄腳脛,利齒入肉,痛澈心脾,金雄哎喲一聲,撲通,一交跌倒在地,血流如注,那猛犬十分兇惡,還要張口噬他的咽喉。
好在壽山將軍兩個放犬的衛士,十分眼快,看見金雄倒地,立即喝了一個住字,這類鬥犬飽經訓練,懂得人性,聽見衛士一喝,立即鬆口,跑回主人身邊,汪汪吠了幾聲,表示獲得勝利。
各人哄然大笑。
金雄被猛犬咬傷了足踝,疼得躺在地上,再也站不起身來,早有弁勇過來,將他抬出校場,這樣一來,金雄的侍衛長美夢,跟著受傷倒地落空,化作一場無痕春夢!
壽山將軍估不到金雄這樣好的輕功本領,竟然不切實用,和猛犬一照面便被咬仿,不禁大失所望!
他只吩咐旗牌官傳下令去,不論那一個人,可以連勝自己手下典韋許褚兩頭猛犬的,便可以做將軍府的侍衛長,這個命令一下,各人不禁騷然,當堂有兩個武士出場,要和猛犬比武,一個是姓羅的,一個是姓石的,全是關東道上形意門的好漢,武功淵深,拳腳利害,先後和猛犬典韋比武,可是儘管他們武藝超群,猛犬本領更加利害,下場兩個不到三四回合工夫,姓羅的被猛犬在屁股后咬了一口,噬了一大塊屁股肉,滿褲殷紅,姓石的更加倒霉,他用三節棍和猛犬對打,只一照面,便吃猛犬咬住右臂,幾乎連手也折斷,這時候到來應試的武士,看見猛犬這樣兇惡,不禁面面相視,沒有一個敢上前了,壽山將軍看見猛犬一連咬傷了三個人,覺得十分高興,便向左右說道:「古人有說,棄人用犬,雖猛何為,估不到今日我這一頭猛犬,還勝似關東武士呢!」
話未說完,看棚內突然走出一個人來,五短身材,猴頭猴腦,雖然其貌不揚,兩隻眸子卻是精光炯炯,這矮漢子不是別人,正是八臂人熊毛泰,他路過龍江府,聽說壽山將軍招請賢能,做近身的侍衛,不禁心中一動,便到衙門投考應試,八臂人熊也不過是抱著試一試的心理,並沒有一定成功的希望,他跟著各人來到校場,看見壽山將軍養的猛犬十分兇惡,連傷三人,心中按納不住,一個箭步由看棚里竄了出來,向上高聲叫道:「一個畜生,居然也沒有人能夠收拾得來,真是氣煞關東英雄了,等我和猛犬斗一斗!」
那些衛士看見八臂人熊兩手空空,不持寸鐵,覺得十分詫異,因為剛才三個鬥犬的人,都是手握兵器,結果還免不了受傷落敗,何況八臂人熊只得一雙空手,去斗猛犬,豈不是自討苦吃嗎?
壽山將軍向左右說道:「這傢伙居然這樣大膽,要空手斗典韋,一定有些失心瘋病,叫他離開校場吧!」
幾個幕僚齊聲說道:「將軍不用這樣,這人既然到來應試,必有奇能,將軍何不讓他下場子試一試呢!」
壽山將軍點了點頭,說道:「很好,叫他下場子吧!」
左右衛士答應一聲,便把鎖鏈一松,那隻咬傷了三個人的典韋猛犬,汪汪兩聲,直向八臂人熊奔去!
八臂人熊看見猛犬撲來,他並不像先前幾個人一樣,以靜制敵,兩手下垂,身子半蹲在地,二目精光炯炯,連一動也不動,渾如泥塑木偶也似的,那猛犬像脫弦的弩箭一般,一溜煙撲向人熊,只一對面,便張開利齒森森的大口來,猛向八臂人熊咽喉便咬,毛泰看見猛犬咬自己咽喉,霍地把身一矮,舉手一掌,照準猛犬肚腹打去,八臂人熊這下用的是鐵砂掌,如果打中,就是腹破腸流,惡犬也很機警,托地向左一跳,竄出七八步外。
八臂人熊也不追擊,雙手向下一垂,仍舊木立在地,動也不動,傴腰曲背,活像一隻猴子,各人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看見這樣的打法,不禁咄咄稱怪!
那猛犬看見八臂人熊兀立不動,彷彿石人一般,居然心存顧忌起來,不敢冒失進攻了,它繞著八臂人熊的身邊,團團打轉,一連轉了三四個匝。
八臂人熊身子並不移動,兩隻眼睛卻看定了猛犬的動態。
那猛犬繞了五個匝之後,似乎覺得不耐煩起來,突然狂的一吠,直向八臂人熊衝去,張口向他右腿便咬,其實它這一下全是虛的,就在狗口距離人腿不足半尺的時候,突然把頭向上一抬,直揚起來,閃電似的反咬八臂人熊右肋。
哪知道八臂人熊已經提防惡犬有這一著,當惡犬迎面撲來時,他用個「金龍手」,猛向惡犬迎頭劈去,等到它把頭一轉,反咬右肋,八臂人熊陡的一聲大喝,左手向外一甩,砰砰兩響,八臂人熊這一下手法,名叫做「金較剪」,五指如鉤插落,只聽見猛犬汪的一聲,腦蓋盡碎,在地上一連打了兩個滾,便告嗚呼喪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