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貓睡的覺
飽就飽得像只蚝,餓就餓到像只鶴。
這是阿里一向以來的「做人原則」。所以阿里媽媽一直罵他是一隻做什麼事都太極端的小烏鴉!
在今夜聆聽穿穿向自己傾吐心事之前,阿里不得不慚愧的承認:在今晚之前,他的確很少為穿穿設想過。
反而,他們為小骨想得較多。
回到危城的小骨,傷勢好轉奇速,這可能因為上太師的醫術高明之故。另外一個原因(恐怕要比前一個原因更重要),那是小刀調侃時說的!
「我發覺有貓貓照顧你,比我在照顧你更管用、更見效。」
──見效就是小骨好得特別快。
傷勢迅速好了八成的小骨,卻因為另一種「病」而「病」入膏肓。
他的病就是無時無刻不惦著貓貓。
他受傷的地方作痛的時候,只要他想起貓貓,就不會這樣疼了。天氣轉涼了,他第一件事就是想起:不知道會不會冷著貓貓。他偶爾看到一條在秋陽下雪白的羽毛飄過,他就揣想著:貓貓看見這羽毛飄蕩趣致時的神情;夕陽照在貓貓的臉上是像一首詩、一幅畫還是一闕歌。到夜晚的時候,他就想到貓貓困了沒有,她睡覺時一定是很可愛的樣子、很恬靜的樣子、很美麗的樣子──可是那到底是怎麼一個樣子呢?由於他朝思暮想著,使他反而無法切記住貓貓原來的樣子,反而是想像中的樣子還多於真實里的。想到貓貓睡覺,他就只能想到貓睡覺的樣子。
獵貓,貓貓……無論他遇上快樂的事還是悲哀的事,歡悅時還是沮喪時,他總是情不自禁不知不覺的「喵」了一聲,好像他自己才是一隻大貓精似的。
由於貓貓極恨透造成「屠村慘劇」的主使人,小骨也恨極了。
他覺得無論在道義上、感情上和友誼上,對這件事,他都應該挺身而出,協助貓貓他們,為正義討回個公道來。
為了這個因愛憎而激發的正義感,他不惜跟一向他都既敬又畏並且是畏大於敬的老父「攤牌」:
「爹爹,那些事,是不是都是你乾的?!」
大將軍並沒有像平時那樣,立即勃然大怒:暴怒對他而言,也是一種「政治」。一種「手腕」,正如一些人事先說了自己是性情中人,就可以為所欲為,或是有的人說明自己坦率不文,就可以盡情滿口粗言猥語一般。大將軍的暴怒是有他說,沒你說的,他稍不高興就拂袖而去,或殺人裂石來顯示他有極大摧毀的力量──不過,當他考慮到這樣做了之後不見得就能奏效的時候,他就不一定會這樣做。
所以他反而問他的兒子:「你說的是什麼事?」
於是他兒子就把在外面所聽到的傳聞一一告訴他。
「如果是我做的,」將軍耐人尋味的說:「你就會大義滅親?」
小骨痛苦的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爹您會這樣,更不相信爹是這樣的人。
將軍心忖:我在十八年前就開始剷除異已,解決手執重權的心腹,那是對的。我的妻子、兒女,都不成大器,萬一我不幸撒手,樹倒猢猻散,勢所必然。聽兒子這番話,更顯出我所做的,都是對的。
小骨仍以一種不願得到答案的聲調戰戰兢兢的問;「──到底、有、還是沒有?」
「沒有。我的手下不可能做這種事,我不做。」大將軍斬釘截鐵的說,「以我今時今日的身分和地位,你並不是我的蠢兒子,我用得著這樣做嗎?」
於是,凌小骨便興高采烈了起來:「好啊!有爹這一句話,我便可以去告訴貓貓姑娘了,我就可以放手放心跟他們把這些事查個水落石出了。」
大將軍很耐心的問:「誰是貓貓?」
小骨喜不自勝的說了。
大將軍似乎聽得津津有味,又問誰是「他們」?
小骨一一說了,並對那些行俠仗義的「兄弟們」,引以為榮。
大將軍也聽得眼神發亮,訪佛亦與有榮焉;接下來,他問的是「他們」住在那裡。
事實上,這些江湖人的落腳處,也十分神出鬼沒、飄忽不定。
大將軍曾要冷血住在他家裡,以俾提供一切辦案的方便──這建議當然給冷血一口回絕了。
府尹厲選勝亦邀請過冷血住在他府邱,冷血亦予以婉拒;同樣的,對崔各田和張判的邀約也表示不能接受。
冷血的原則是:「必須置身事外,才可放手任事。」
小骨不大清楚冷血的行蹤。
他最清楚的是貓貓的行蹤。
──貓貓就住在拐子老何家裡。
拐子老何家裡,還住著:老點子、老福、阿里媽媽、阿里、穿穿和貓貓。
知道了這些以後的大將軍,是溫和慈藹的說:「改天約你的貓貓姑娘給爹見見吧!或者,待他們對我成見不那麼深的時候,我再去拜會他們吧!」
不久之後,大將軍就私下問小刀:「你仍舊和冷捕頭時常來往?」
小刀以為她爹爹終於板起臉來來反對。
「我知道他是來跟我作對的,但我並不怪他,他有欽命在身,我也正好趁此良機來還我清白。」大將軍慈祥得近乎慈悲的說,「在危城裡,如果我存歹意,要對付他,就像捏死一隻螞蟻一般輕而易舉。……不過,他雖然不識好歹,但卻是你的朋友;我又怎會對付我這寶貝女兒的好友呢?」
小刀感動得抱住了他。
「我問你這個,並不是要阻止你什麼。你年紀也不小了,而且一向冰雪聰明,有自己的想法,我不多勸你什麼。看那冷血,只是剛愎些,像我以前一樣,只不過嚴厲一些罷了,並不是什麼十惡不赦之徒。」大將軍帶著動人的口吻商量的說,「我要勸你的是,為了爹的顏面,最好不要行差踏錯……你們倆沒有私下見面吧?」
小刀紅著臉說:「爹說什麼哪。」
大將軍慈和的說:「我是說,就算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小子想要娶我家那身嬌肉貴的刁蠻女,我家那決不好惹的刁蠻女又肯下嫁那不知好歹的小夥子,至少,也得要明媒正娶,否則,我這做老爹的,可不批准呢!」
小刀的臉立刻紅得像新娘子一樣。
大將軍慈藹得像是神龕上香火裊繞的神像:「我的意思是說,人言可畏,你們最好還是在大庭廣眾的地方會面較好。你們不是有很多朋友嗎?」
小刀的臉紅不僅是為害臊,大將軍的關愛和氣度,使她溢滿了無言的感激。
「是的。」她小聲的說,「我們常一大夥人一起聚會。」
「那就好了。」將軍隨後不經意的問,「通常在什麼地方聚面?」
「拐子老何的家。」
「哦,他的家,」大將軍笑笑說,「老何只是牢里的牌頭,他的家不是太小了嗎?我真想請大家來我的家呢!」
「爹,您是知道的,這時候他們來咱們家,恐怕是不便的;」小刀很有點為他父親不平的說,「再說,老何是『下三濫』何家旁系子弟。雖在衙里當的是微職,但家境倒並不寒傖。久必見亭的勝景,其實有一大半都是他們的家業。」
「這就更好了,」大將軍欣慰的說,「你們多在什麼時候聚會?」
「這可不一定呢!」小刀亮亮的笑了起來,「爹要參加不成?」
「他們可不容讓我加入呢,否則,我倒也有興趣加進去,跟你們一道胡鬧;」大將軍隨意的又問:「下一次敘面是在什麼時候?」
「半夜呢!」小刀抿嘴笑了。
「半夜?」大將軍故意大吃了一驚:「不怕鬧鬼?」
「是亥子之間,」小刀吃吃的笑著,「阿里生日,我們決意去鬧他一鬧,給他這隻小烏鴉一個驚喜。」
「阿里?」大將軍故作迷糊的道,「啊,是『五人幫』的那個最黑的阿里。」
「對了。」小刀好喜歡大將軍不那麼精明時的樣子。
「那麼,當然還是在久必見亭何家嘍?」
「是了。」
「烏七媽黑的,」大將軍關懷備至的說,「一個女孩兒家出門,得要小心些啊!」
「得了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