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五陰絕脈
石砥中漠然凝視著蒼穹,聚含在眉宇問的煞意,漸漸地淡了。
一抹冷肅的苦笑自嘴角浮起,他喃喃地道:「這是逼得我如此……」
他緩緩收回目光,落在手中的短劍上。
像一泓秋水似的,晶瑩的光芒不斷流動,劍刃上一點血痕都沒有。
他曲指一彈,劍刃一顫,流灧波動,發出一聲龍吟似的輕響。
「好劍!」他不由輕贊了一聲。
回劍入鞘,他只見劍鞘上有白玉雕成的浮像,兩個篆字顯明地刻在上面。
「白冷——」他哦了一聲。
石砥中忖道:「原來與綠漪、藍泓兩劍一起鑄成的白冷劍就是這柄,只不知那臉色蒼白的少女是誰?竟然擁有這柄寶劍。」
他這時才回過頭去,卻見到那少女已經昏倒在地上,仰面朝天,一頭柔軟的秀髮,正自披散地灑在雪地上。
他身形一動,躍到那少女身後,將她上身托起。
只見她面色蒼白如雪,嘴唇抿得緊緊的,雙眉微蹙,像似有無限憂鬱般的。
石砥中嘆道:「像她這種黛綠年華,正當愉快地享受青春之際.她又有何憂愁?看她的身體單薄,顯然是抱病在身。」
他將短劍放在地上,兩指搭在她的脈門之處,好一會才放開手來。
他驚詫地忖道:「這少女好怪,脈博時而快速時而緩慢,卻又微弱無比,似有似無,她到底身罹何病」
他的目光落在她那微帶愁容的臉上,一陣陣隱約的幽香沖入鼻中,使得他不由緩緩移過頭去。
「糟糕!這該怎麼辦?」
他暗暗叫苦道:「不知道她害的是什麼病?又不知她來至何方?甚至連她姓名也都不知道,我該怎樣才好?」
他想遍了自己昔日所讀的醫經,也都沒有想出什麼病會有這種徵象。
「中毒?」思緒急轉,突地想到這兩個字,不由自己也嚇得一跳。
石砥中凝神一看,卻發覺那少女呼吸甚是均勻,臉上也沒有黑色繚繞,顯然並不是中毒。
「咦!」他的目光停留在那又瘦又白的少女微蹙雙眉間。
他只見她眉心一條長長的青筋,浮現蒼白的皮膚下,直達額頂,為黑髮所掩。
剎那之間,他全身大震,脫口道:「原來她有陰脈在身!」
敢情他幼時曾聽自己父親說過,天下有些人具有「五陰絕脈」。
這等人都是聰穎無比,但不能永壽,僅僅能活上十五歲便會夭折,平時更不能用力,過分用力則會昏迷不醒……
所以,這種人是根本不能學習武功的。
他這才恍然為何這少女如此清瘦蒼白。
望著那彎彎的柳眉和那嬌小的櫻唇,他不禁憐惜地忖道:「唉!為何你甘願冒著死亡的危險,而奔上華山去?今日若非我路過此處,你還有活命?」
陽光自高聳的山巒后,斜斜地投射過來,照著雪地上鮮艷的血跡。
石砥中左右一看,只見到幾匹馬在一起,卻沒有見到自己那匹赤兔汗血馬。
他想了想道:「還是先把她送到旅店,請個大夫看看,是不是五陰絕脈之症,否則任由她一直昏迷下去還得了?」
他嘬唇一呼,紅馬一聲長嘶,自老遠飛奔過來。
石砥中摸摸自己左肩,已覺得那被桑左擊中之處仍自火辣辣的。
他自嘲地忖道:「若非我是毒人,這一掌之中所凝聚的巨毒,便可以要我的命,但我卻還是活不了半年之久。」
直到這時,他還是對於自己是否毒人之事,猶疑不定,摸不清楚。
他將白冷劍放入懷中,然後抱起那少女,跨上了紅馬。
但是他想了想,又馳馬過去,將那匹烏騅馬牽在手裡才縱馬而去,凜颯的風自幽谷里吹來,吹起她長長的秀髮。
石砥中將那少女身上的披風緊了緊,又將自己的外袍解開。把她的頭髮藏在自己的袍里。
陣陣幽香隨風撲進鼻來,他的思潮被這清馨的幽香帶得很遠很遠。
遠得越過了長城,直到茫茫的大漠中……
但是他卻深深地嘆了口氣,因為那畢竟只是一種幻想,他是已遠離沙漠了。
馳過一排被積雪蓋滿的枯林,他已將高聳的群山拋在馬後。
側首回顧,那筆直乾淨石板鋪成的山道上,有一塊巨石,那正是往華山的通路。
石砥中仰首望了望藏在茫茫雲霧裡的華山,冷冷地哼了一聲。
他記起當年父親在華山爭奪金戈玉戟的時候,曾經被凌虛慈航以華山鎮山的「上清劍法」
擊敗。
他暗自忖道:「我倒要以天山『冷梅劍法』與你們較量一下,要你們明了天山劍法並非不如『上清劍法』!」
他不知華山派自從上代掌門凌虛慈航,被銷金神掌闖入華山暗殺后,便已經沒落了。
而華山派苦苦訓練,賴以鎮山的「正反北斗劍陣」卻在他劍罡之下,毀於一旦。
置華山於身後,他又馳出約半里路,進入了一個城鎮。
剛看到那個城鎮,突有兩騎如飛,自鎮上疾馳而出,轉眼便自身邊掠過。
石砥中匆忙中一看,已見到那兩人都是臉色白凈,頷下三綹長髯,身穿灰色狐裘,騎著一樣的黃鬃馬,簡直沒有一點分別。
他咦了一聲,不知這兩人怎會長得一模一樣,完全像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他的驚訝之聲也換得同樣的驚訝,但是蹄聲遠去,他只疑惑地忖道:「怎麼這人的聲音如此熟悉?」
他緩緩馳進鎮上,也沒想出那熟悉的聲音自己在何時曾經聽過。
進得鎮來,他很快便已看到一個客店。
「嗯!又是一個太白居!」他看到那客店門口掛著一塊橫匾。寫了三個斗大的金字,旁邊還有題字人的姓名。
他念了一聲,道:「哦!原來這還是華山掌門所題的,看來這天樞道人寫字還頗有功力!」
一個身著棉襖、縮著頭的小二,堆起笑臉走了過來,道:「相公,您老住店哪!還是喝兩盅解解寒……」
石砥中道:「你們可有乾淨上房……」
他說到這裡,突地臉色大變,立刻自馬上跳了下來。
那小二嚇了一跳,往後退了兩步,道:「相公,您……」
石砥中道:「趕忙給我找個好房……」
他衝到客店門口,回頭又道:「把這兩匹馬牽到後邊去喂喂!」
那小二愣愣地站著,兩眼望著石砥中的身形沒入客店。
他一拍腦袋,道:「嘿!這公子爺敢情是帶著妞兒,竟急成這個樣子,連一會兒工夫都等不及了!」
石砥中衝進屋裡,伸手拋出塊銀子在櫃檯上,道:「快找個上房給我!」
那坐在櫃檯的掌柜正在算賬,被那塊足有五兩重的銀子嚇得一跳,忙一抬頭,便看到石砥中抱著一個少女,神情緊張地望著自己。
他趕忙站了起來,道:「公子,你要上房?跟我來!」
石砥中跟著那掌柜的進房裡,立刻便將那少女放在床上。
他對愣住了的掌柜道:「趕緊替我送一壺酒,還有一盆熱水來!」
他待那掌柜走出房門,立即將外袍脫下,將白冷劍放在桌上,飛快地走到床前。
那少女雙目緊閉,嘴唇已跡為紫黑色,雙眉之間的青筋跳動得非常快,很清楚地浮現於肌膚之上。
他搓了搓手,忖道:「她全身都已經冰冷,顯然陰脈之中的寒煞發作,這可能會使她很快死去,唉!我該怎樣好?」
他咬了咬嘴唇,終於下定決心,十指齊揮,連點那少女身上七十二大穴。
他擦了擦臉上的汗,已聽到店小二叫門之聲,連忙又跑去將門開了。
那個小二將一壺酒和一盆熱水放在桌上,望了望躺在床上的苗條身影,又望了望桌上的短劍,暗暗伸了仲舌頭,就往屋外走去。
石砥中雙手浸在盆里,捧點水洗了個臉。
他暗自忖道:「據說這五陰絕脈須要服用什麼靈藥,然後再以內力打通陰脈中硬化之處,清除蘊於體力的寒煞……」
他思緒電轉,剎那之間,無數念頭泛上心頭,終於,他想起了身上的紅火寶戒。
他欣然地將紅火寶戒自懷中掏了出來,然後走到床邊將那少女扶起。
他盤膝坐於床上,暗自道:「我也只好這樣了,為了救她一命,不管什麼避嫌不避嫌了!」
他將紅火寶戒放在那少女丹田處,左掌貼著她頂心「百匯穴」,右手平貼她背心「命門穴」。
剎那之間,他閉目凝神,提起丹田真力,緩緩自掌心發出,攻入那少女體內。
時間悄悄地溜了過去,投射於窗口的陽光,漸漸淡了,也越來越長。
石砥中臉色泛白,頭上湧出一滴滴的汗珠,身上散發一層淡淡的白霧……
那少女臉上現出痛苦的神情,但是嘴唇卻已變得紅潤鮮艷,連她原本蒼白的雙頰,她都有了淡淡的紅暈。
驀地——
房門外一陣聲響,有人在門外呼喚。
石砥中全身動都沒動一下,仍自運功替那少女驅除體內陰煞之氣。
「砰」地一聲,房門的門閂從中折斷,三個中年道人站在敞開的門口。
他們身穿灰色道袍,背插長劍,臉上滿布寒霜地站在房門口。
當他們一看到屋內的情形,齊都臉色一變,驚駭無比地相互顧盼了一下。
當中那道人駭然道:「這人好深的內功,竟然已達返樸歸真的絕頂地步。」
他臉色凝重地問道:「江湖上有哪個年輕人具有這種功力?元真師弟,你可知道?」
那被喚作元真的道人猶疑一下,答道:「江湖上頂尖年輕高手要數奇玉雙星以及怒劍鬼斧風了,但是他們脾氣古怪,絕不會容我們……」
他話聲未了,另一個道人臉色大變,道:「師兄,你忘記一個人了,他可能是回天劍客!」
「石砥中——」
那當中的道人嚇了一跳,道:「元幻,你可是說那狠辣毒絕,大破海外劍派的回天劍客!」
元幻點了點頭,目光凜然望著盤膝坐於床上的石砥中。
那立在中間的元虛道人低聲喝道:「走!咱們別惹上這魔頭!」
元真伸手一把抓住元虛的大袖,道:「師兄,慢走!」
他指著桌上的那柄短劍,道:「你可認得那柄劍?」
元虛定神一看,臉色大變,道:「這是昨晚……」
元虛詫異地道:「那床上的女子,果然是前兩晚到山上去偷盜『七葉柴芝』的少女,只不知她身為海外劍派弟子,怎麼會與回天劍客在一起。」
元真道:「師兄,我們該怎麼……」
元虛道:「天容師叔他們不知追到哪裡去了,現在——」
元幻道人肅然道:「依小弟我看來,那少女定是被師叔『北斗劍陣』圍住受傷,而被那石砥中救來此地療傷,嘿!我等還以為是被採花賊迷住,帶到這客店要強施暴力呢!」
元虛毅然道:「反正我們不知道那少年是否是石砥中,而那少女則是掌門下令擒拿之人,現在趁他運功之際,將他一併擒上山去。」
他躍進房門,臉色凝重地緩緩走向床前。
元幻和元真互相對望一眼,也跟隨著走進屋裡。
元真走到桌邊,將桌上擺著的白冷劍拿在手上。
元虛左掌撫胸,神情肅穆地走到床前,只見那少女腹部擺著一顆大戒指,戒上鑲著一顆比拇指還大的紅寶石。
晶瑩流轉的光芒自寶石上放射出來,使得那少女身上都被那層寶光罩住。
元虛眼中顯出驚奇的神色,他暗忖道:「這不是大內雁翎令牌命令七大門派,護送給幽靈大帝的紅火寶戒?怎會到了這裡?」
他眼光立刻閃過貪婪之色,伸手便將那顆紅火寶戒拿了起來。
「哼!」石砥中冷哼一聲,緩緩睜開眼睛。
元虛只見那坐在床上的少年,渾身白霧繚繞,兩道炯炯的神光似冷電寒芒,直射自己的心底。
他悚然一驚,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元真和元幻走了過來,問道:「師兄,怎麼啦?」
元虛定神一看,卻見到石砥中仍自緊閉雙眼,木然坐在床上,並沒有動一下。
他一眼瞥見元真手上持著的短劍,問道:「這就是那柄寶劍?」
元真點點頭道:「師兄,現在趁他正在運功之際,將他穴道點住,與那少女一併擒上山去!」
元幻道:「他正在凝神運功,若是點了他的穴道,將會變成走火入魔,全身癱瘓。」
元虛臉上掠過一絲狠毒之色道:「管他死活,先將他一併擒住。」
他駢指疾伸,便待點住石砥中「軟麻穴」。
石砥中兩眼一張,上身往後一仰,倒在床上。
元虛二指一伸,卻不料對方往床上一躺,便躲了開去。
他吃了一驚,卻發覺石砥中滿頭大汗,雖然兩眼如電狠狠地盯住自己,但是雙手仍自按著那少女的「百匯穴」和「命門穴」,一點也沒有放鬆。
他膽量大增。知道石砥中正自運功輸入那少女體內,目下一點都不能鬆懈,顯然正在緊急關頭。
他豎掌作刀,喝道:「我不信你還能躲過我這一掌!」
石砥中眼見掌風颼颼,急勁無比地劈下。
他一咬牙,上身一翻,背部向上,硬生生地承受了那沉重的一擊。
「砰」地一響,他身外繚繞的淡淡的濃霧,散了開去。
元虛一掌劈下,卻依然看到石砥中兩眼盯住自己,那眼中射出濃濃的殺意,竟使得他心頭湧起一陣寒意。
元真道:「師兄,快將他穴道點住!」
元虛一咬牙,狠聲道:「我偏不信你還受得了我一掌!」
他運氣提掌,輕哼一聲,臉上湧起一層紅暈,衣袍無風自動。
元幻看見元真竟運起全身功力,要發出這重如千鈞的一擊,他不由駭然叫道:「師兄……」
元真雙眼放光,一掌劈下,氣勁旋激,砰的一響,正好擊在石砥中身上。
「喀吱」一聲,床板破裂片片,石砥中和那少女一齊跌了下去。
木屑飛揚,元真冷哼道:「你就是一塊頑石,我也要劈碎你。」
元幻皺眉道:「師兄,你嗔念太重,這人死了不打緊,但他若是其他們派弟子,則……」
元虛叱道:「他庇護本派死敵,即是本派之敵,若有其他門派干涉,我知會對掌門師尊說明。」
他側首對元真道:「你去將那賤婢擒來,我們就此回山。」
元真走到床前,彎腰伸手,便待將那少女自床底拖起。
驀地,他慘叫一聲,整個身軀平飛而起,「啪噠」一聲,撞在牆上,噴得一身的鮮血,像一片枯葉一樣,萎頓落地。
元虛驚愕無比,還未摸清是怎麼回事,已見石砥中有如鬼魅般從床底站了起來。
石砥中嘴角掛著血跡,胸前也是一片血漬,頭髮披散,滿臉的汗水沾上黑灰,簡直如同鬼魅一般。
他左手拿著白冷劍,兩眼冷酷而兇狠地盯著元虛。
元虛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顫聲道:「你……你是人是鬼?」
石砥中寒聲道:「我要你的命!」
他的話是一字一字地進出,有如自冰窖里發出的一樣,在室內迴繞著。
元幻道人單掌豎胸,沉聲道:「請問大俠貴姓?」
石砥中喝道:「給我滾出去!」
元虛真人心神一定,喝道:「你裝神弄鬼的,在本真人面前少來這一套。」
石砥中冷哼一聲,道:「華山派都是些不知羞恥、不明利害的雜毛,怎得不落至覆亡之地步!」
元虛怒道:「無知小子……」
石砥中暴喝一聲,道:「無知雜毛,你死定了!」
元幻道人肅容問道:「請問大俠貴姓——」
石砥中沉聲道:「石砥中——」
元幻倒吸一口涼氣,臉色驟然大變,脫口叫道:「回天劍客!」
元虛倒退一步,「鏘」的一聲拔劍在手。
石砥中冷哼一聲,自床邊跨了出來。
元虛低喝一聲道:「師弟!」
元幻道人聞聲拔劍,神情緊張地注視著緩緩行來的石砥中。
元虛手心沾滿汗水,石砥中每一步踏出都好似踏在他心上一樣,使他驚凜無比。
石砥中一連走出四步,他那犀利的目光如同兩支小劍射出,裡面蘊含的仇恨足可令人魂消魄散。
無虛整個精神像根緊繃的弦一樣,承受不住這種摧心的威脅。
他大喝一聲,劍刃掠起一個光芒,迅捷如風地劈出。
元幻道人也進步揮劍,步履移動間,連擊三劍。劍影幻空,舒捲而去。
石砥中冷哼一聲,上身未動。「鏘」的一聲輕響,短劍出鞘,冷芒進發。
「嗤嗤!」劍氣彌然,長虹閃爍,轉瞬即滅。
「啊!」一聲慘呼發出,元虛手中長劍斷為六截。他身上道袍破裂,六道劍痕處正自在滴著鮮血,他的眉心,一道深深的裂口,可以看到白骨。
元虛嘴唇動了一下,眼中露出絕望的目光,仰天便倒在地上,那顆紅火寶戒自衣袍破裂處滾了出來。
石砥中冷漠地望著僅持一根劍柄,驚愕得呆立一旁的元幻道人,沉聲道:「滾出去!」
元幻如夢初醒,狼狽地扔掉手中劍柄,深深地望了石砥中一眼,掉頭便走。
石砥中輕嘆口氣,道:「把這兩個屍首帶走!」
石砥中輕輕閉下眼睛,無力地垂下頭去,手中的白冷劍脫手掉落地上。
「嗤」的一響,劍刃沒入地底。
無邊的哀愁自他心底流過,他輕輕地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在江湖上,人與人之間,為何總是仇恨?似乎永遠都無法解開……」
他任何時候都不想要殺人,但是每次面臨生死存亡關頭,他又不得不揮劍殺人。
江湖上恩怨纏結,永無休止的時候。
於是處身於江湖中的人,也就永遠不能逃避這種仇殺的環境,因為任何一時的仁慈,都可能因此喪失生命……
石砥中自嘲地笑道:「動刀的終將死於刀下,我不知到何時才能免於這種威脅。」
他俯下身去將白冷劍自地下拔出,緩緩地插進劍鞘,一股豪邁的氣慨隨著劍刃滑進劍鞘的輕響,自心底浮起。
他握緊短劍,豪邁地道:「一劍在手,我就能縱橫萬里江湖!」
千古英雄,原就具有這種一劍在手、縱橫天下的豪氣。
歲月消逝,也不能磨蝕這種雄偉的豪氣……
輕輕撫摸著劍鞘上的浮雕,他的目光投落在地上的血漬上,血漬中有那顆閃爍著紅艷光芒的紅火寶戒。
他走前一步,正待將那枚戒指拾起,目光所及,卻看到一雙墨青色的小蠻靴。
那纖細的足踝在白絨毛褲下,露出了靈巧而柔和的弧形,在墨青的靴上有鑲金的細邊和短穗,甚是美麗。
他的目光移上,越過白色的皮襖,到達那如弓的紅唇上。
他神情一震,眼光跳越過那挺秀的瓊鼻,觸及那雙慧黠而明亮的眸子。
那雙美麗的眼睛里,洋溢著一片純潔無邪的光芒。
一見他凝望著她,她羞澀地一笑,微一斂衽,道:「謝謝大俠救命之恩——」
石砥中慌亂地搖頭道:「這!這不算什麼!」
那少女淺笑道:「大俠你的臉上……」
石砥中用手一擦,卻擦得一手的黑灰,他難堪地笑了一下,道:「剛才我替你打通穴道,驅除陰脈中寒煞之氣,這三個道人趁虛而入,差點把我打得心脈震動,走火入魔。」
他說到這裡,卻想到那少女並沒見到華山的三個道士,而自己也太慌亂,而致說話語無倫次,他尷尬地笑了笑,閉住了嘴。
那少女噘嘴側目,假裝一掠髮絲,掩飾了輕輕地一笑,她回過頭來道:「你……你叫石砥中?」
石砥中點點頭,問道:「姑娘,你……」
那少女輕聲道:「我姓羅,單名盈,我是來自東海……」
「東海?」石砥中哦了一聲,道:「姑娘你是否身有五陰絕脈?」
羅盈雙眉上挑,訝道:「你怎麼知道?」
她目光一轉,已看到腳邊的紅火寶戒,頓時她的臉色驟變,彎腰拾起紅火寶戒,細細地端詳著。
石砥中見羅盈這種驚愕而似乎欣喜的神情,他那自初次見到她所產生的好感,此刻齊都消失殆盡。
他暗忖道:「女人見到了寶石便連魂都不要了,但也不能這樣惡劣呀!」
他搖了搖頭,伸手一掠掛在額上的髮絲,放下時卻沾得一手的黑灰。
他這才記得自己竟然忘記洗臉了,於是他走到桌前,將右手握著的白冷劍放在桌上,就著盆里的水洗起臉來。
羅盈走前兩步,激動地問道:「你這是紅火寶戒?」
石砥中抬起頭擦了擦臉,道:「這正是紅火寶戒?」
他冷冷道:「姑娘你的五陰絕脈已經解去了!就是仗著此物!」
羅盈雙眼圓睜,不信地道:「你是說你運功替我驅除體內寒煞,我已不至於在任何時候突然死去?」
石砥中道:「為此,我差點死於華山三個雜毛手下。」
他頓了頓,道:「但是你最好在一個時辰內,將自華山盜來的『七葉紫芝』服下!因為你的體質太虧了!」
羅盈愕然站立,她凝望著石砥中,似乎要說什麼,卻一時說不出來,嘴唇一直在嚅嚅而動。
石砥中道:「你有什麼話,儘管說好了!」
羅盈一咬櫻唇,道:「你是否曾到滅神島去?」
石砥中一愕,道:「是的,你……」
羅盈道:「你就是與金羽君庄鏞一起到滅神島去的那個青年劍手?」
她激動地道:「我爺爺自滅神島主手裡取得這紅火寶戒,被你強搶去,他老人家還被金羽君的毒羽射中。」
石砥中呃了一聲,想到當日闖進滅神島去,見到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手裡拿著紅火寶戒,後來他正是被金羽君的金羽射中。
他驚疑地道:「原來你偷盜華山七葉紫芝和毒門的天蠍,就是想要救他的,難道還能有效?」
羅盈眼圈一紅,道:「我弟弟羅戟為了爭奪金葉以與滅神島主換取紅火寶戒來救我的命,身受重傷差點死去,結果由於這枚戒指又使爺爺身中毒羽卧於病床之上。」
石砥中輕嘆口氣,道:「你也不用那紫芝了,我這兒有解藥,你拿去吧!」
「我不要你的解藥……」
石砥中道:「這就算是我為了贖罪,我並沒有祈求你的感激,你拿去吧!」
他拿出一包金羽君贈給他的金羽上毒藥的解藥,交給羅盈。
羅盈哼了一聲,道:「現在我已經找到解毒之物,不需你的解藥!」
石砥中道:「四川唐門毒藥暗器聞名天下,毒藥種類繁多,豈是能用以毒攻毒的方法解開的?我承認那人能使令祖毒發之期延長這麼久,的確醫術高明,但是你放著獨門解藥不要,萬一天蠍之法不靈,則令祖……」
羅盈沉吟了一下,接過解藥,道:「這算是用那柄白冷劍與你換的,劍在桌上,你拿去吧!」
石砥中道:「在下希望姑娘能立刻服下那枚紫芝,以免再次暈倒,而影響及體力。」
他頓了頓,道:「至於那柄劍,在下用不著,姑娘拿回去吧!」
羅盈將手中紅火寶戒扔給石砥中,然後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狠聲道:「雖然你救了我的命,但我還是恨你、恨你!」
她姍姍地向門外行去,理都沒理會石砥中。
屋裡揚起一片香風,漸漸淡去。
石砥中愕然寧立屋內,簡直不敢相信這半天內所發生的事。
「恩怨難分!」
他搖了搖頭,喃喃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救了她倒還恨我……」
他想了一下,驀然一拍前額,道:「不行,不能讓她就此離開。」
他拿起白冷劍,袖入懷裡,穿上外袍,像一陣風似地衝出屋外。
走出迴廊,看到客店裡一個人都沒有,門外,那個店小二愣愣地站著。
紅霞滿天,白雪蓋地,這是一個和恬的冬日黃昏。
但是石砥中卻無心欣賞,他喊道:「小二,我的馬……」
店小二側首一看,見是石砥中,忙道:「公子爺,那姑娘好凶,一下手就把我們掌柜的都打得趴下了。」
石砥中雙眉一皺,嘬唇一呼,尖銳的嘯聲飛出。
紅馬長嘶一聲,自客店側院飛奔而來。
鬃毛飛揚,雄姿英發,石砥中輕喝一聲,飄身上馬飛馳而去。
沿著黃昏時的光影,他飛騎急馳。
耳邊風聲呼呼,紅馬有似肋生雙翼,展翅飛翔一樣,轉眼便越過遼闊的原野,追及羅盈所騎的烏騅馬了。
他喊道:「羅姑娘,你停停……」
羅盈慌亂地回過頭來,但是當她看到石砥中臉上掛著焦急的神情時,她輕巧地一笑,一帶韁繩,向右側急奔而去。
石砥中皺了皺眉,輕喝一聲,雙足一夾,紅馬頓時停了下來。
他輕哼一聲,忖道:「讓人看到還以為我是怎麼樣的一個人,死追著她不放手。」
他猶疑了一下,猛一抬頭卻見到急馳而去的羅盈受到自西南飛馳而來的十騎快馬攔住。
他目光犀利,一眼瞥見,驚忖道:「「幽靈騎士!怎麼會到了這裡……」
羅盈驚栗地帶住了馬,卻已被那十騎截住,她驚叫一聲,掉轉馬頭,朝石砥中奔來。
石砥中遠遠望見那居首的一個身披紫色斗篷,長得極為瀟洒的年輕漢子,正自輕薄地笑著,飛也似地追趕過來。
他毫不遲疑,叱喝一聲,紅馬四蹄灑開,掠空奔去。
那年輕漢子眼見羅盈臉色驚慌,有似小鹿般的逃避自己,他哈哈一陣狂笑,身形一晃,有如大鳥突飛衝天,自馬上躍起撲向羅盈而去。
他去勢如電,快逾奔馬,狂笑聲中,已落在羅盈馬上。
羅盈驕叱一聲,反掌急劈而出,欲待將那年輕漢子推下馬去。
誰知她掌一揮出,那年輕漢子上身一側,便已將她右臂脈門扣住。
他狂笑道:「現在你該跑不掉了,前天讓你跑了,害我找得好苦!」
羅盈怒叫道:「你放手!」
那年輕漢子笑道:「現在還想要我放手?我……」
他話聲未了,眼睛里閃現出一張憤怒的臉孔。
石砥中喝道:「放手!」
他指掌反揮,朝那年輕漢子擊去。
那年輕漢子立在羅盈馬臀上,眼見石砥中身懸空中,依然開聲出掌,頓時之間,他臉色大變。
「嘿!」他吐氣開聲,左掌一牽一引,掌緣斜臂而出,詭譎地攻出兩掌。
石砥中左肘一曲,撞將出去,左掌一勾,指尖已指向對方「臂儒穴」。
馬,仍在飛奔著,剎那之間,他們卻已連換四招之多。
那年輕的漢子駭然色變,身形一晃,幾乎自馬上跌了下去。
石砥中雙足點在鞍上,大喝道:「下去!」
他那急速點出的一指劃過那年輕漢子右手臂儒穴,直奔對方「聞香穴」而去。
那年輕漢子右臂一麻,抓住羅盈的五指一松,眼前一指已迅捷如電地攻到。
那指尖上帶著的尖銳指風,使得他心寒膽顫,急忙之間,只得仰身跳下馬去。
石砥中一緊韁繩,那匹烏騅馬頓時人立而起,長嘶一聲,雙蹄在空中連踢兩下,停了下來。
羅盈蒼白的臉色,兩眼蘊滿淚水,幾乎奪眶而出。
石砥中跳下馬來,道:「你是否覺得心裡鬱結難開,想要嘔吐……」
羅盈點了點頭,兩顆淚珠早已流了出來,她咽聲道:「前天我在華陰遇見他,他便……
後來我逃掉了……」
石砥中柔聲道:「你立刻將七葉紫芝服下,然後趕到令祖處去,這傢伙我會教訓他!」
羅盈搖搖頭,擦了擦臉上掛著的眼淚,道:「我要跟你留在這裡。」
石砥中肅容道:「他們乃是幽靈大帝訓練的幽靈騎士,我不一定能擋得住,有你在此,只會對我不利。」
那年輕漢子冷笑一聲,道:「無知小子,竟敢壞大爺好事。」
石砥中催促道:「羅姑娘,你快走!」
羅盈一咬牙,狠狠地盯了那年輕漢子一眼,輕聲對石砥中道:「你要小心。」
她一抖韁繩朝東北方馳去。
石砥中側頭過來,只見那年輕漢子兩眼盯住自己那匹紅馬,而一器九騎蒙面的幽靈騎士冷漠地寧立在旁。
他冷冷地望著那年輕漢子,只見對方頸上有一條長疤,使得那原本很清秀的臉孔,減色不少。
他暗忖道:「這道疤遠看倒沒有什麼,近看可就破了相。」
那年輕漢子倏然回過頭來,道:「你是七絕神君的徒兒?」
石砥中見對方眼中含著濃厚的恨意,竟似要吃掉自己一樣地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齒。
他冷冷地回望那漢子,緩緩道:「你是誰?西門熊的徒弟?」
那年輕漢子怒道:「無知小子,你那老鬼師父也不敢如此!」
他似是突地想到什麼,聲音一頓,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石砥中哼了一聲,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那年輕漢子傲然道:「『怒劍鬼斧』鄭風,幽靈大帝乃我的義父!」
「鄭風?」石砥中一聽這名字,似乎覺得很熟。略一忖思,他哦了一聲,道:「你就是雪山三魔之徒!那麼你這頸上傷疤就是七絕神君給你的教訓!」
鄭風臉上掠過一絲狠毒之色,陰惻惻地道:「小子,不管你是誰,今天我都要宰了你!」
石砥中朗笑一聲,道:「像你這等鄙劣行徑,遇到我石砥中,要在你臉上劃過兩道長疤,讓你一輩子都不能忘掉!」
鄭風悚然一驚,脫口呼道:「石砥中,你是回天劍客石砥中?」
石砥中射出森然寒芒,狠聲道:「你這狂妄邪惡的小子,承受了西門熊那種狡猾鄙劣的習氣,卻沒能學到他的勇氣,還不滾開!」
鄭風臉色大變,恨恨地道:「姓石的少發狂,今天叫你嘗嘗幽靈一脈的絕技。」
他雙臂一抖,全身骨節一陣密響,有如大熊似地弓起身子,兩眼發出兇殘的目光,眨都不眨地怒視著對手。
石砥中目光一閃,望見那些有似木頭樣呆坐在馬上的幽靈騎士,心裡還真有點忐忑不安。
他暗忖道:「這些像是幽靈樣的怪人,真不知怎麼會如此聽從命令,生似他們已無自己的意志,心靈完全受到控制似的。」
他想到當日在大漠遇見西門奇時,被困於幽靈大陣中,差點便會死去,後來幸得東方玉來到,自己方始趁機逃走。
這可怕的經驗使得他心裡泛起凜然之意,他摸了摸胸前的白冷劍,暗忖道:「萬一必要時,我將使出劍罡之技,將這些毫無人性的幽靈騎士全部殺死。」
他這些念頭有似閃電般掃過腦際,於是,他凝神戒備著。
鄭風大喝一聲,右拳一縮,左手劃一圓弧,往前急跨兩步,右拳疾穿而出。
氣勁,旋激回蕩,沉猛無比地撞擊而出。
「嘿!五雷訣印。」石砥中雙眉一軒,大袖一揚,一股柔和的勁道,有似一面鐵牆,平空推出。
「砰」的一響,鄭風身形一晃,右拳一引,左拳直搗而出,勁道更是沉猛地攻出。
石砥中知道這「五雷訣印」乃是幽靈大帝所傳最為剛猛的一手絕技,拳式一發,有似長江大河,滾滾而下,力道重疊,愈來愈強……
他忖道:「現在惟有兩種法子破去這剛猛強勁的力道,第一就是趁他拳勁未發時,第二就要等他拳勁剛了的剎那間的虛弱,但是我卻要看看我是否能硬行抵擋住這五拳匯聚之勁。」
「砰——」
一聲巨響,鄭風臉色發紅,身形一頓,雙足陷入地里半寸。
他雙目大睜,躬身曲膝,發出一聲暴雷似的大喝,全身經過一個短暫的凝滯,好似溪水越過筆直的水道,流暢無比地進步回拳,連攻兩拳。
飛旋的氣渦一個個帶著怪嘯撞擊而出,重逾山岩崩下,刀勁沉猛……
石砥中面帶微笑,單掌一劃,緩緩拍出。
在黃昏的霞光里,他的衣袍無風自動,似凌虛而立,直欲振臂飛去,瀟洒至極。
轟然一聲巨響,他身形一陣搖晃,雙足沒入地中,僅露出足踝在外。
但他卻依然挺立著,全身的衣衫不停飄動,彷彿被風吹得臘臘作響。
他右手握拳,左掌撫著右腕,如同托著千鈞重物,緩緩行烙過來……
石砥中臉色凝重,他發覺這鄭風雖僅是西門熊的義子,但是功力較之西門奇還要高出幾分,尤其對這「五雷訣印」練得極為純熟,運行之際,流暢無比,已將拳勁的剛強驃悍發揮極致。
他見到鄭風每一步行走,都留下一個三寸多深的足印,形象駭人無比。
他心中掠過一絲陰影,他記得當日就是被西門奇這最後一式擊中。
他全神貫注,全身如一支繃緊弓弦般的鄭風,眼睛眨都沒眨一下。
鄭風兩眼發赤,咧開的嘴裡,露出雪白的牙齒……
「嘿!」他大喝一聲,右拳急穿而出,一股急嘯響起,氣柱真如有形之物一樣,猛撞而去。
石砥中大喝一聲,雙掌連拍,般若真氣層疊連擊而出。
「砰!」密雷進發,氣勁飛旋,雪水混和著沙石,捲起空中,彌散開去。
鄭風目光如電,那懸於空中的右拳,倏然中指一彈而出,急銳的一縷指風如錐射出。
石砥中身形倒飛而出,他怒喝一聲,一道白虹如扇旋開,護住胸前。
「當!」一聲輕響,那縷指風射中劍幕之上,石砥中手腕一顫,自空中掉落而下,短劍差點脫手飛去。
他深吸了口氣,駭然忖道:「上次我就中了這摧金切玉的最後一拳里彈出的一指,沒想到現在依然抵擋不住,這一指之勁,較之佛門失傳的『彈指神功』竟還要厲害……」
鄭風臉色泛白,他愕立了一下,怒吼一聲,身如旋風,已自馬鞍上將一柄斧頭抽出。
他仰天狂笑一聲,右手握著那柄長約四尺的大斧,揮灑一片烏光,急劈而下。
金風破空,威勢懾人,大斧掠空劃過,落向石砥中頭頂。
石砥中劍式一引,身形已斜穿出六步,劍尖一跳彈出一朵劍花。
「叮!叮!叮!」
劍尖擊中大斧,發出幾點火星。
一聲短暫而急的銀哨響起。
鄭風左手自背上拔出長劍,靈巧地攻出三劍。
劍痕閃爍,幾個幽靈騎士像幽靈似地躍下馬來。
他們都是左劍右斧,有如鬼魅般圍了上來。
鄭風大喝道:「布追魂斷魄兩章。」
劍斧掠空,暮色陰沉,但是閃爍的霞光瀰漫二丈之內。
無邊的劍影,交織成一片,閃爍的劍光與斧影有似一面巨網,將石砥中裹在裡面,不容許他逃出網外。
石砥中臉色凝重,身形旋走,劍刃發出璀璨的光華,在這面網裡迴旋著。
轉眼之間,他已揮出八劍之多,劍芒如水,遍灑而出,但是卻僅能護住身子,不能脫出那交織有如密網的劍痕斧影里。
他發覺自己有似置身於驚濤駭浪之中,身形被那移動的劍陣帶得迴旋遊走,連每一劍的擊出,也都被帶得不能隨心所欲。
他心中驚駭不已,忖道:「這個陣法運轉出來,好似自外而內,發出一股迴旋的力量,使人非要向右邊行走方能減輕那萬鈞重壓和足以令人窒息的氣旋,這裡面的原因何在?」
當日他在大漠初次遇見這幽靈大陣時,僅是由六人所組成的,六劍運行,並不能發出這種牽引之力,而使人有束縛的感覺。
他思緒連轉一下,頓時回劍護胸,將劍幕縮小,隨著那似洪流一樣的強烈劍氣迴旋。
他雙目發光,凝神靜氣,渾身每一個毛孔都充滿了氣勁,左手平掌於胸,已將「般若真氣」運於掌中。
此刻,他有似一個崩緊弦的大弓,只要一抓到了機會,便將發出他那駭人的一擊。
大陣如飛運轉,那大斧渾厚沉重的呼呼風聲,與劍刃划空運行的「嗤嗤」之聲,混合成一股旋激回蕩的氣網,正自不斷地縮小。
鄭風見到石砥中那種樣子,狂笑道:「好小子,再有八招,你將會筋骨斷裂而死,江湖之上將永遠除去石砥中這個名字了。」
石砥中冷哼一聲,沒有再說什麼。
此刻,他的鼻尖上早已沁出點點汗珠,心頭已有一種被壓縮的感覺。
他忖道:「這個幽靈大陣的運行,好似一種折屈的『八卦陣』一樣,八八六十四卦,每一個方位又自成八卦二式,故而成了一種渾圓而毫無隙縫的整體。」
他大吼一聲,左掌一抖,迴旋有如狂風的氣勁自袖底發出。
「般若真氣」方一發出,他身如陀螺急轉,劍尖吐出一縷長約二寸的光芒,在一個剎那裡攻出了四劍之多。
「嗤——」
劍氣如虹,劃破那面密織的網,彌然發散開去。
身外的壓力一松,氣渦里頓時空出一大塊的空隙。
石砥中深吸口氣,身形突然飛騰起來——
鄭風怒吼一聲,大斧劈出,烏光閃爍,掠過空中。
那些蒙面的幽靈騎士也都揚起大斧,回空掠過一道烏光,急劈而下。
剎那之間,十面大斧,有如鋼山壓下。
重逾千斤的勁道排空而起,聚結而至。
石砥中躍在空中的身子一窒,立即便墜落下來。
他急喘兩口氣,腳下遊走,又隨著大陣而向右邊旋轉。
鄭風齜著牙齒,獰笑道:「小子,就算你肋生雙翅也飛不出陣外去,乖乖就死吧!」
石砥中冷漠地凝視著劍刃的運行,沒有理會鄭風的冷語嘲弄。
他暗忖道:「在沒能完全了解這陣的全部奧秘之前,只有兩個法子可以脫開大陣,第一就是以絕頂輕功帶動劍陣運行,較之原先運行的速度還要快,那麼就能像牽著一根線,而線上縛著石頭一樣,揮動極快時,石頭自然飛出老遠,而不須使出太大的力量……」
他思緒一轉,立即腳下加速,順著右邊,疾速無比地回行著。
本來他是身不由己,隨著那股迴旋的巨大勁道行走著,此刻他有似瘋狂地奔行,立刻將那大陣帶動起來。
但是那分散的力道隨著這急速的旋轉,混凝而成,自每一個角度攻了進來。
「糟糕!」這個幽靈大陣竟是聚合巨斧的剛強渾厚之勁與長劍的輕靈詭譎之勢。「我這一來,卻正好圓滿地將這兩種力道混凝在一起!」
他喘了一口氣,暗忖道:「現在我只能施出第二種方法,我拚著耗盡一身功力,也要破去陣法。」
這些念頭有似閃電掠過腦際,霎時,他也不管滿頭大汗流下,急速奔走的身子驟然停了下來。
「呃——」
他臉上掠過一個痛苦的表情,身軀在那急旋的勁道里微微一顫。
陡然之間,只見他左手劍刃一挑,爍亮的光痕一閃,自劍尖處升起一輪絢麗的光圈……
「噗!」一個蒙面的幽靈騎士首先劍折斧斷,慘叫一聲,倒跌而出,在他胸前,一個大洞正自汨汨地流著鮮血。
石砥中只見那迴旋的力道有似鐵柱重重一擊,撞到胸前,使得他護身真氣,差點被震散……
他急速運起一口氣勁,腳下連踏兩步,白冷劍往前一送,兩輪劍痕閃起,光暈行現即沒。
「鏘!」劍折斧斷,墜落塵埃。
兩個人影跌翻開去,鮮血飛濺……
石砥中悶哼一聲,身形一陣搖晃,吐出一口鮮血,大陣運行不止,他這一口鮮血正好噴在那補遞而上的另一名幽靈騎士身上。
剎那之間,他的衣衫盡蝕,慘叫一聲,仰天跌於地上。
石砥中一口鮮血噴出,身形一顫,站立不住,單膝跪了下去。
鄭風大吃一驚,慌亂中銀哨一響,正待命令那剩下的五個幽靈騎士變換陣法。
但他卻眼見石砥中站立不住,跪了下去,頓時之間,他大喝一聲,大斧湊著勁風,直劈而下。
石砥中胸中氣血翻滾,還未遏止,眼前斧光急閃,帶著長嘯劈下。
他慘笑一聲,右手短劍一撩,劍虹揚起,迎將上去。
「噗!」犀利的劍刃切入大斧之中,將大斧截為兩段。
自斧上傳來的沉重力道震得他手腕一顫,短劍幾乎脫手。
這沉重的勁道使得他的胸中激蕩的氣血,竟然循著相反的方向,沿著經脈倒逆而行。
「呃!」他痛苦地叫了一聲,短劍被他插入地里。
這種氣血逆行之痛苦,使得他全身都像要膨脹一樣,他全身扭曲,趴倒在地上。
就在這時,那五個冷漠的幽靈騎士,都劍斧交加,劈將下來。
劍斧齊揚,划空落下,眼見石砥中便將死於亂劍重斧之下。
驀然——
石砥中有似瘋狂地怒吼一聲,左掌回行一個大弧,劈將出來。
剎那之間,腥風揚起,如傘張開……
「呃!」
慘厲的呼聲猶自悶在喉嚨,便已戛然而止。
五個幽靈騎士跌翻開去,四肢扭曲成一團。
鄭風眼見這情形,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摸了下腦袋,駭然望著那五個仰天跌斃的幽靈騎士。
黃昏的落日餘輝,使得他清晰地看到那五個人都像被炒熟的蝦子似的,蜷縮著四肢。
衣衫破裂之處,那露在外面的肌膚都變為黑色,泛著黯黑的微光……
這等駭人之事,使得他呆愕住了,一時之間全部思緒停頓住,腦中成了真空。
好一會,他才回過頭來,喃喃道:「這是不可能的!這是不可能的!」
但是倏然之間,一個意念掠過腦際。
他脫口呼道:「中毒!他們是中毒——」
他目光急轉,看到趴伏地上的石砥中。
正當此時,石砥中兩眼張開,緩緩地站了起來。
鄭風視線所及,接觸到石砥中凝視的目光。
陡然之間,他全身一震,倒吸一口涼氣。
敢情石砥中雙眼之中,碧光閃爍,晶蒙流載,光華四射,懾人心志……
鄭風驚駭地大叫一聲,反身便飛躍而逃,連馬都不敢要。
夜風呼嘯而過,冬日的夜晚來得早,暮靄已經完全褪去,夜色深沉了!
石砥中茫然站在雪地上,他雙眼之中碧光閃爍,燦然若電,在黑夜之中更是奪人眼目。
他彷彿忘了這是什麼地方,也忘了現在是什麼時候,他僅是愣愣地寧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