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伏魔·屠場·九大門派
血屠人魔鬚髮倒豎,那件灰色的長袍已被鮮血染成紅袍,臉色更是一片鐵青,濃眉間充滿殺氣!
他深深吸了氣,整個身子騰起三丈多高,只見他在空中連踏七步,每一步都踏在那些道士的頭頂上。
每踏出一步,便踏碎一個大好頭顱,就這樣連走七步,那七個臨陣脫逃的道士都齊齊倒地死去。
沒有一聲慘叫傳出,那七個年輕的生命便已萎落——毫無聲息的萎落,就是如同一顆未成熟的青梅,被頑童摘下來揑碎一樣。
獻身武林的人,生命原就如同草芥一樣,但他們也未免死得太不值得。
顧劍南被這動人心魄的一幕,嚇得人都呆了,他回頭望著那一地的屍體,幾乎駭懼的將緊摟在祈白身上的雙手放鬆了。
突然之間,他發覺血屠人魔祈白的身軀震動了一下,腳步打了個踉蹌。
「叔叔!」他驚呼道:「你怎麼啦?」
血屠人魔道:「沒什麼,我受了點輕傷!」
顧劍南心頭一震,急道:「您……」
血屠人魔乾笑一聲,道:「不要緊,這一點傷有什麼關係?」
說話聲中,他的身子毫不停留,越過一座金碧輝煌的敞門,已經來到一塊廣大的土坪上。
十多丈之外,背著山壁,依著山岩之旁,築有一排連綿而出,櫛比鱗次的房子。
血屠人魔道:「玉清觀到了!」
那碧綠有如翡翠的琉璃瓦,殷紅有如塗朱的紅牆,在陽光普照之下,顯現出一種奇異的組合,一眼望去莊嚴肅穆。
血屠人魔頗為感慨地道:
「眼見這名聞天下的道家聖地,又將變成人間屠場……」
顧劍南不知道血屠人魔為何會突然說出這一些話,他也無暇去推究這番話中的感慨之情。
他的目光在四下搜索,竟然沒有看到廣場上有一個活人——除了滿地的屍體和凝結了的鮮血之外!
他詫異的道:「怎麼沒有一個人呢?爹爹他們呢……」
血屠人魔道:「他們大概到了廟旁的天池,那裡有一個練武場……」
說罷,他不等顧劍南答話,便向天池飛馳而去。
那滿地的屍駭,在他一眼望去便已看清楚,他們的死像之慘,連心狠手辣的血屠人魔也不禁為之心神震撼!
他暗忖道:「血手天魔之名畢竟不虛,我雖然一向並不服氣他排名在自己之上,但是看到這一百多具屍體,個個都是被血手印神功所擊,五臟俱毀,面目全非,可見老顧的血手之名較我血屠之號尤為真實!」
心念方過,他已越過廣場來到了天池之旁。
這天池較之長白山的那個天池小得多了,但是湖水碧藍,映日生輝,湖中奇花異草,卻又比另一個天池要美得多。
血屠人魔的目光掠過那盈盈的碧水,立即被站在湖邊一塊草坪上的人所吸引。
「啊!」顧劍南在他的背上叫道:「我看到爹爹了!」
顧劍南心情激動無比,凝目望去,只見血手天魔雙足斜分,昂然直立,他雙手平伸而出,正與站在他前面的一個清癯老道伸出的雙掌相交,雖然他面前的地上已噴出四口鮮血,但他卻依然是屹立如山,威猛之態,毫不稍減。
在那老道的身後,一連站著兩個老道和一個和尚,他們全都以手掌緊貼前面一人的背心,默然屹立,神色凝重無比。
另外站在旁邊的還有一位衣襟破裂的老道,和一個肥胖的中年和尚。
他們也都在神色肅穆,緊張地望著那場中的五個人,似乎連氣也喘不過來,所以也都沒注意刻有人到來。
血屠人魔面色一變,大罵道:「他媽個巴子!好不要臉!」
話未說話,他已見到那個清癯老道身形向前一傾,顧明遠立即上身後仰,右足倒退一步,幾乎要跪下來。
血屠人魔再也不能忍耐下去,大喝一聲,飛撲過去。
他的喝聲對於那四個正在拚斗內力的人並無絲毫反應,但是那兩個站在一旁的和尚和道士卻已駭然變色,聞聲側首。
那個中年和尚一眼瞥見血屠人魔全身浴血、髯發豎立的樣子,大為吃驚。
他飛躍過來,攔住血屠人魔,雙掌合十道:「阿彌陀佛,祈施主請了!」
「請你個鬼!」祈白罵道:「老夫想不到竟然能夠眼見你們這些被目為武林正宗九大門派的掌門人,竟做出如此卑鄙無恥之事!嘿,我倒要叫天下武林人物全來見見你們這種德行!」
那個中年和尚正是少林掌門大明禪師,他此刻聞言,臉上一紅,淡笑道:
「血手天魔顧施主屢施毒手,暗殺玄天道友,並毒害雲中子,所作所為,令人髮指……」
他的話未說完,顧劍南大叫道:
「爹爹!」雙手一松,從祈白背上躍了下來,向顧明遠奔去。
敢情血手天魔顧明遠只因聽到顧劍南的聲音,心神一震,被那四派掌門人所匯聚的內力逼得抵禦不住,又吐出一口鮮血。
他從昨夜到今天在四派掌門人聯手相抗之下,再度施出「天魔解體大法」,已經噴出四口鮮血,此時第五口鮮血一噴出來,立即又將對方攻來的洶湧內功逼了回去。
但是他心懸愛子,再也無心再戰,急於脫身而出,但又無法可施,只得凝神運功,預備施以最後一擊。
由於這種「天魔解體大法」是將體內的潛力逼出,預先支用,而一個人的體內可潛藏的精力畢竟還是有限的,他若是悉數支出,固然可以將那四派掌門人打傷,但他自己也將精血枯竭而死。
這種同歸於盡的手段,若不是到了絕盡之地,他是絕不會施展出來的,因為,他尚要顧全孩子的安全,因此他心中焦慮不已。
顧劍南突然躍下祈白的背上,向顧明遠奔去,使得那站立一旁,身受輕傷的武當掌門玄清道人吃了一驚。
他明明記得顧劍南雙腿殘廢,無法行走的,此刻竟親眼見到他能夠奔走而來,心中不由大駭。
大凡玄門中人,都會看相之道,玄清道人在初見顧劍南之時,便已看出他身賦異稟,聰穎不凡,他日之造就必然高出顧明遠之上,而存心不良!
當時因為顧明遠在旁,他無法施展毒手,此時一見顧劍南竟然雙腿宿疾已經痊癒,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
昨夜他被顧明遠施出「血手印」奇功打傷,若非崑崙掌門玉真子相救,早已命喪黃泉,此時一見顧劍南,仇恨與妒忌交燃之下,立即心生毒念,惡從膽邊生。
只見他臉上浮起一絲獰笑,向顧劍南撲到,猛然一掌向他胸前拍去。
血屠人魔怎麼也想不到顧劍南會突然躍下地面,更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堂堂武當掌門會猛施毒手,暗算一個不會武功的孩子!
他心頭一震,怒喝一聲道:「玄清,你敢!」躍身飛撲過去。
大明禪師身後無眼,也沒想到玄清會有這種舉動,他一見血屠人魔飛風身掠起,還以為是要對身已負傷的玄清不利。
所以他大袖一拂,飛躍而起,在半空將血屠人魔攔住。
祈白有生以來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震怒過,他怒吼一聲,已將獨門邪功「月輪斬」全力施出。
掌刀銜接,毫無空隙,在那一剎那之間,他已將五年來苦練的功力,全都施展出來,向著大明禪師擊去。
大明禪師年僅四旬便已在少林數百僧侶之中脫穎而出,登上掌門之位,就因為他被上代掌門空無大師目為少林百年來罕得之奇才,而將他藏入經樓潛修達三年之久。
出關之後,大明禪師即憑著本身的智慧與毅力,通曉少林七十二種絕藝中三十三之多。
此後,他便在空無上人涅盤之時,遺命繼任掌門之位。
由於少林,武當兩派,居於武林中泰山北斗之地位,所以大明禪師與玄天道長,雖然年齡不同,卻是莫逆之交。
他一向對玄天道長極為尊敬,所以這次玄清傳出令符說明玄天道長被血手天魔暗害,要他趕赴崑崙追捕血手天魔,他得到消息之後,立即便領導二十個僧人到了崑崙。
雖然顧明遠曾將玄清所作叛亂毒害玄天之事說出來,但各派掌門人俱都不信。
而且又有崆峒掌門烏道長和峨嵋掌門羅葉法師在旁作證,顧明遠當然更是百口都難辯白了!
大明禪師雖然眼見四大掌門聯手攻擊血手天魔,而他卻頓不以為然,不過他站在衛道驅魔的立場下,也無法加以阻止。
此時,他眼見血屠人魔向玄清撲去,為了同道相護,所以他也騰身躍起準備攔截對方。
腳尖剛剛離開地面,他便覺得一股雄渾沉鬱、犀利如刀的掌力有似群山傾倒般的壓了過來。
霎時,他那身寬大的袈裟一齊向後揚飛,面前的空氣好似凝縮住了一樣,使得他幾乎為窒息。
「嘿!」他吐氣開聲,隨著丹田的后縮,一聲吼叫發出,雙掌合駢,有似參佛般拜了出去。
晴空之中恍如起了一陣霹靂,震得那平靜的湖水都起了一陣波紋。
血屠人魔距離大明禪師不足八尺遠,這聲巨吼,真箇使他耳鼓欲聾,心神一震,劈出的掌刀稍為緩了一下。
就在這時大明禪師雙掌合拜而參,他那左掌較快劈出,右手稍緩,已變掌為指,五指柔和之極,斜拂而出。
他這一招擊出,左掌重愈泰山,剛猛無比,右手五指剛柔如柳絲,極盡輕靈飄逸之功,真是手揮琵琶,目送飛鴻,姿式美妙之極。
雙方的身形都快到極點,招式也快逾迅電,在半空之中立即便會合一起。
只聽得「轟」然一聲巨響,人影一分,自空中落了下來。
血屠人魔腳跟著地,立即身形一傾,退了半步方始站穩身軀。
他的臉上浮現驚駭之色,望著大明禪師,似乎不敢相信自己面對的那個中年和尚,功力會有如此之高。
而大明禪師也是面現駭懼之色,他的右手袍袖恍如被利刃削過,掛在腕上,那白皙的手臂也出現了一條血痕,有如燒紅的鐵條烙過……
他自己心裡明白,自己方才連施佛門三大奇功,滿以為能夠將對方擊退,卻不料依然被對方那詭異莫測的掌法所敗……
的確,他方才施出的佛門三大神功,任憑那一種都足以驚世駭俗,卻不料他所碰到的是被武林中人目為天下七大絕頂高人的血屠人魔。
血屠人魔成名武林達二十年久,功力深厚,邪功無敵,若非大明禪師連施「獅子吼」、「羅漢伏魔掌」和「伽藍指」三大神功,必然會死於他這七大絕招之下……
他們雙方對望一眼,心中的感觸各不相同,但是所生的忌憚之心卻是相同的!
出於一種練武之人久經大敵的習慣,血屠人魔在剎那之間,將全部心神都聚凝在如何克敵致勝,置敵於死之上。
可是他這種意念僅僅在腦海中停留一下,立即便想到了顧劍南。
他的目光一閃,向顧劍南瞥去,也在這時,他聽到顧劍南大叫一聲,整個身子被玄清道人一掌擊得飛起,跌出丈許開外。
只見一絲血水由口中噴射而出,在半空中灑出一道弧線,彷彿釣魚的紅線,將血屠人魔和血手天魔的心都鉤了出來。
猛然之間,一聲慘厲之極的吼聲從顧明遠嘴中傳出,只見他連吐兩口鮮血,雙臂一震,那四個掌門人一起倒跌開去。
崑崙掌門玉真子首當其衝,被顧明遠這突然增加有六倍以上的真力擊得經脈全斷,口吐鮮血昏死過去。
而在他身後的峨嵋掌門羅葉法師、青城掌門余山隱和崆峒掌門烏道人,則因位置前後不同,而受傷也分出輕重。
顧明遠條然旋身,雙眼中射出凌厲之極的目光,逼視玄清道人。
他咬牙切齒的道:「好!玄清,你好毒啊!」
玄清道人全身顫抖,不敢接觸對方的目光,他的瞼上肌肉一陣抽搐,顫聲道:
「大明道友……」
大明禪師也被這突然的情景所驚,他幾乎不敢想像血手天魔在連遇三十個各派弟子圍截之下,仍能從容突圍,盡殲強敵。
顧明遠躍上崑崙絕頂之後,復又與四大掌門比試內功,在絕頂劣勢與不平之下,能夠保持不敗。
這份超人的功力,已使得大明禪師暗自驚凜,現在他又看到血手天魔在連拚一夜之後,還能以久疲之身,將四大掌門人擊傷。
這種出想像之外的功力,真箇將這個年輕的少林掌門驚得呆住了!
若非是他親眼所睹,他真是不敢相信眼前所發生的事。
但是事實畢竟是事實,他非承認不可,而且,他還非要與血手天魔硬拚不可。
因為,在到場的武林六大派掌門人,只有他是唯一沒有受傷的……
聽到玄清的呼聲,他心弦一震,隨即毫無猶豫的向血手天魔撲過去。
他的身形一動,血屠人魔已如影隨形的追了過來。
只聽他大聲叱道:「大明禿驢,你真不要臉,讓老夫打發你!」
這個絕世魔頭已經動了生平最大的怒火,胸中的怒火真箇燒得他五內俱焚。
他此刻什麼意念都沒有,所有的僅是一個「殺」字!
他暗忖道:「殺!殺!殺!殺掉這些毫無心肝的王八蛋!」
大明禪師才奔出不及七尺,便覺身後勁風呼嘯,狂飆旋飛,那股濃郁的殺氣一觸背心,不由得使他全身一寒,整個心都似掉進冰窟一樣。
他已不能對玄清施以任何援手,身軀在半空中一旋,硬生生的扭轉過來。
大袖一帶,順著身軀扭轉之勢,他翻掌平推而出。
空中響起一聲悶雷似的巨響,兩道人影一分,陡然又從地上躍起,迎擊而至。
隨著一連數聲的巨響,血手天魔也正一步步的向玄清逼近。
他每一步踏出,都在地上留下一個深約三寸的腳印,隨著這一步步的踏出,他那蒼白毫無血色的面頰也漸漸瘦削下去。
可是,他那犀利冷漠,充滿仇恨的雙瞳,卻更緊迫的凝視著玄清道人。
絕望、恐懼、後悔……等等的複雜情緒,交集在顧明遠心底,他全身彷彿已被釘住,再也無法移動一步。
這時,他只等待對方的宰割!
地上留下七個腳印,那些腳印卻愈來愈淺,在血手天魔跨出第八步的時候,突然他聽到了一聲微弱的呻吟。
那聲短暫而微弱的呻吟雖然比蚊子的叫聲大不了多少,但是在此時聽顧明遠的耳中,卻有似巨雷響起。
他那絕望的心情已經開始有了一絲希望……
原先,他看到孩子中掌倒地的時候,心中已是完全絕望了,因為,一個沒有絲毫武功根底的孩子,在武當掌門的一擊之下,怎會不死?
怎會不死?怎會不死?
他的腦海中已連續不斷的掠過這個念頭,但他卻已無法思索為何會這樣。
他此刻只有一個念頭:
「我要救活孩子,在我最後一口氣脫盡之前,我要救活他……」
他此時再也無法抑制自己的情緒,向顧劍南卧身之處奔去。
顧劍南跌落在距湖邊不足五尺之地,胸前一片鮮血,臉色蒼白如紙。
他那如劍的雙眉此時已皺了起來,臉上滿足痛苦之色,可是他還沒有昏過去。
他一被顧明遠抱了起來,立即生出一種感應,隨著顧明遠的聲聲呼喚,他緩緩睜開了眼睛。
顧明遠激動無比,緊抱著孩子,顫聲道:「孩子,你……你還好嗎?」
顧劍南凄然一笑,道:「爹……我好疼……」
顧明遠不自禁的從眼中落下兩行的淚水,道:
「孩子,你不該來的,我害苦了你!」
顧劍南道:「爹,你哭……了,你……你不要哭……」
可是他雖然是如此說,自己卻也忍耐不住,流下了淚水。
顧明遠喃喃道:「孩子,你振作點,我們下山去,再也不要到江湖上……」
他的話聲未了,身後傳來一聲獰笑之聲,隨即一柄長劍從他的背後插了進去……
一陣劇痛襲上身來,他全身一陣顫抖,全身往前踉蹌走了幾步,雙手一顫,顧劍南已從他的臂彎里滾進天池。
顧明遠腦筋突然一陣清醒,他連吐了兩口鮮血,猛然旋身,竭盡全身之力,劈出一掌。
這一掌是他臨終之前最後發出的,苦練十多年的「焚心魔刃」西方魔功,在這一剎那全部進發出來,已將後面偷襲他的烏道長擊得全身飛起。
顧明遠一掌發出,毫不回顧,當他看到鳥道長跌落地上時,全身發黑,恍如被火燒焦一樣,他的臉上掠過一絲慘笑。
他喃喃道:「孩子,等我一步!」
他的背上依然插著那柄長劍,鮮血不停地從劍刃流下……
此時日正當空,他的身影映在地上,短短的,好似象徵他的生命之途只有那麼短短的一截,短到可以用尺來量。
他的步履是那麼沉重,一步步的向天池行去,嘴中還是喃喃的念著那句話:
「孩子,等我一步!」
他此刻其實已經死去了,還未死去的是他那股強烈的意志。
——這份心意便是要與他的孩子埋葬在一起!
眼前已經全花,陽光射在湖面,閃起粼粼波光,此刻在他的眼裡已看不到了。
當他的眼前已經全黑,他的腳步也踏進湖裡的同時,他的生命也已經結束!
「嘩啦!」一聲,水波分處,這一代魔頭整個身子都被湖水吞沒……
江湖上將再也看不到血手天魔了,但是他的名字將會永遠傳誦武林……
他已經死了,但是他的下一代呢?那可憐的顧劍南呢?他是不是也結束了他這苦難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