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急凍·封刀·激將之法

第六章 急凍·封刀·激將之法

窮神蕭無跟著公孫輸進到屋裡,只見室中燃著七八個燈,照得屋裡明亮之極,在那靠屋角之處,放著一排六七個長有八尺的石槽,槽中堆滿了白雪,還未走近前,已覺出一般的寒氣襲來。

這間屋子寬有二尺,屋子正中一座高有四尺的石桌,牆上四邊都有木櫃,櫃中瓶瓶罐罐都是裝的草藥。

在那石桌旁,有一個大火爐,火爐上正架著一個鐵鍋,鍋里水聲沸騰,不知道在煮些什麼。

窮神公孫輸掀開鍋蓋,熱氣上騰,裡面擺滿了許多大小不同的刀針剪夾,他將那些工具一一取出,放在一個盤中。

窮神笑道:「還是我們叫化子方便,只要一根棍子,一個飯缽便行,不像你們這樣麻煩,刀剪鉗夾樣樣都要!」

鬼醫公孫輸眉毛一皺道:「記住,等會兒別跟我說話!」他的話聲一頓,又道:

「來,現在幫我把『他』抬到石桌上來。」

邊說邊向那一排石槽走去。

窮神蕭無只見那排石槽旁有一條暗溝,顯然是用來引導山上冰雪之用的。

他跟著公孫輸走去,只見他從左首石槽里取出半身埋在雪中的「屍體」!

窮神蕭無一走近那個石槽,便見到槽里積滿冰雪,一個虯髯滿腮、亂髮如草、臉色鐵青的大漢卧身裡面。

因為他全身都被冰雪蓋滿,只露出那麼一個大頭顱在外面,所以窮神蕭無猛然一見之下,吃了一驚。

當他的目光落在那個大漢臉上的一邊及腮的疤痕時,不禁失聲叫道:

「顧明遠,他是血手天魔顧明遠!」

鬼醫公孫輸疑惑地說:「血手天魔顧明遠你都不知道?昔年以一雙鐵掌,獨上華山芙蓉峰向梅花上人挑戰,事後全身而退的血手天魔,你竟不知道?」

鬼醫公孫輸一愕道:「原來是他!」

他的目光落顧明遠左腮的疤痕上,道:「聽說他出道較晚,十八年前在劍聖梅花上人劍下全身而退之後,一夕成名,此事曾經轟動江湖,那時我正在研習華陀失傳的剖腦之術,深居家中達兩年之久,事後方知此事……

窮神蕭無嘆了口氣道:「唉!武人的性命真是如同草芥,以如此神勇的顧明遠,卻也落得現在這樣的慘狀……」

公孫輸緩緩道:「我真想不通,以血手天魔一身絕藝,何以受到如此重傷……」

窮神蕭無道:

「聽說他為了一張天靈寶秘笈圖,闖上武當,將掌門人玄天道長殺死……」

「啊!玄天牛鼻子死了?」公孫輸道:「唉!以他那等仁慈寬恕的胸懷,救世救人的抱負,竟然為了一張秘笈之圖,便遭人殺害,真是君子無罪,懷璧其罪……」

窮神蕭無罵道:「老鬼,你少來跩文好吧!明知道我老化喝不到四兩墨水……」

公孫輸臉色凝重地道:「你且說說看,他殺了玄天道長后,為何又會到崑崙來?難道那天靈秘笈是藏在崑崙嗎?」

窮神蕭無道:「這個我可不知道,但是顧明遠以一人之力,獨上武當,不但將玄天道長殺死,而且還擊斃掌聖雲中子,然後殺死武當……」

鬼醫公孫輸悚然道:「當年傳聞他以一身魔教絕藝躋身天下絕頂高手之中,想不到他卻能將雲中子擊斃,真是令人震駭,但是——」

他看了如同死去的顧明遠一眼,道:

「愈是這樣,我愈不相信有誰能將他傷成這個樣子!」

窮神蕭無抓了抓滿頭亂髮,道:

「這個我也不曉得,不過在我到你這兒以前,曾聽江南傳說武當新任掌門玄清道長以本門金令傳告武林六大門派,因此大概他是受到六大門派掌門人之圍攻……」

他話聲微頓,繼道:「我還聽說崑崙掌門玉真子就在此戰中死於顧明遠之手!」

公孫輸奇道:「你在我這兒下棋,又怎會曉得此事?」

窮神蕭無不願將今晨從茅房后的山壁隙縫裡鑽出去,在斷腸谷所聞所見之事對公孫輸說出。

他咧嘴一笑道:「我丐幫傳遞消息之能,難道你老鬼不知道?老叫化既居一幫之首,自然這種江湖大事,不會不知。」

丐幫弟子分佈大江南北,是江湖第一大幫,雖然近些年來,幫中的威望較之二十年前上代幫主摩雲神丐為低,但是實力依然不可輕視。

丐幫在各地都設有分舵,幫眾足跡遍布天下,是以消息的傳遞最為快速,因此使公孫輸聽了深信不疑。

鬼醫公孫輸沉吟一下,眼光凝注在顧明遠身上,道:

「若是以他一生的作為,我實在不該將他救起,應該讓他就此死去……」

窮神蕭無心中一驚道:「老鬼,你可不能這樣做,顧明遠雖然是個大魔頭,但是他與你我並無怨仇,你這個醫生的豈可見死不救?」

公孫輸一瞪眼,道:

「老叫化,你又來了,老夫雖說是終身學醫,但是我豈能因救一惡人,而害千百善人?

何況我自十年以來便曾有不為武林醫傷治病之誓言,我為什麼一定要救他?」

窮神蕭無心中雖然後悔自己的多言,他並不知道顧劍南是顧明遠之子,他之所以要救顧劍南,只是對他的喜愛與好奇。

至於此刻想要公孫輸醫治顧明遠,則是基於本身某種原因,而這種原因,正是他丐幫逐漸沒落的根源。

為了整個的丐幫,他必須讓顧明遠活下去,因為在他的想法中,唯有顧明遠才知道那張藏珍圖之下落,顧明遠若是死了,那麼這種希望便將隨之而消失……

他愈想愈氣,幾乎要打自己耳光,腦海中轉過許多念頭,也沒想出什麼好辦法。

公孫輸搖了搖頭道:「唉!看來老夫的試驗又要晚上幾年了……」他沉聲道:

「老叫化,你我將他抬出去,就在山後找塊地方將他埋了吧!」

窮神蕭無心中靈智突然一現,道:「老鬼,你這就不對了……」

公孫輸道:「我不對?有什麼不對?」

窮神蕭無道:「我問你,你是從何處發現他的?」

公孫輸道:「還不是你這老叫化,下了著臭棋,還洋洋得意,竟然跑了出去,等我想出絕妙好棋,已經找不到你的影子,後來我到處找你,卻在水潭邊看到背插長劍仆倒於地的顧明遠……,因為我的『內臟挪栘法』剛剛完成研究,所以我一看他的肝、腎兩臟皆毀,卻能不死,便動念要以他作為我第一試驗之人,誰知道,唉……」

「唉!」窮神蕭無誇張地學著公孫輸嘆了口氣,然後笑道:

「這就對了,真是太遺憾了,一切都已準備妥當,結果卻又放棄了!是不是?因為這樣可使你的研究結果延續幾年之久,才能有希望知道是否成功……」

他看了一眼沉默中的公孫輸,道:「老鬼,我想了想,你對於這種什麼『冰凍羊肉法』和『內臟挪移法』,並沒有什麼把握吧……」

公孫輸未等他把話說完,截口道:「狗屁!老叫化你在胡說些什麼?」

窮神蕭無大笑道:「看你這樣子就知道老叫化把話說到你的心坎里去了,據我所知,一個人肝臟都毀了,是絕不可能像閹雞閹狗般地把肚子剖開來,換一個肝臟?你是不是在胡說八道,是在幹什麼?」

公孫輸臉色通紅,怒道:「老叫化,你與我認識三十多年,難道不知道老夫的醫道?所謂生死人而肉白骨,老夫相信絕對可以做到……」

窮神蕭無放聲大笑道:「老鬼,你別吹牛了好吧!若說是醫些毛病,治些內外傷,我相信你老鬼必然可以做得到,但是若要說到生死人而肉白骨,你可就差得遠了……」

公孫輸鬚髮刺張,大怒喝道:「滾!你給我滾開點!」

「嘿嘿!」窮神蕭無冷笑道:

「你若有生死人之能,為何連你自己的女兒都醫不好?」

這句話有如利箭,深深的刺進了公孫輸的心底,他的臉上頓時泛起一片白色。

他隱居在此十多年,便是因當年未能親手挽回女兒的生命而自認醫道不夠高明。

由於內疚與羞慚,他曾發誓非要研究出一種可以換心、換肝的內臟栘植之法,那麼將來有任何人害了像當年他女兒所生的怪病,他便可以用新的內臟將之換下來。

這種手術他在五年前便已研究完成,主要使得這種手術不能實施的因素,便是這種活的內臟除了從活人身上切除外,便沒有來源。

為此,他又精研五年之久,才發現以冰雪的低溫,保護內臟暫時失去機能,並因此而發現人在未死之前,亦可藉此而減緩體內血液流動的速度,以及體能的活動。

這十多年的苦心研究將不至於白費,對於當年獨女之死,也將減輕他不少內疚。

可是,顧明遠卻是一個武林公認的大魔頭,他是一個學醫之人,豈能治好這麼一個大惡人,而將使得無數人可能死於非命……

那麼,將來的顧明遠所造的罪孽,豈不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到了那個時候,他的內疚,豈不是更為加深……

鬼醫公孫輸心中思潮如涌,他喃喃道:「我不能這樣做,我不能夠這樣做?」

「哼!」窮神蕭無冷笑道:

「你不是不能夠這樣做,而是你根本不會這樣做,只是故作姿態而已……」

公孫輸臉色鐵青,道:「你,你真的不相信我能治好他的傷?」

窮神蕭無點頭道:

「一點都不錯,我老叫化不相信你,同樣的,天下的人都不會相信你!」

公孫輸氣得幾乎要吐血,他驀然一掌劈出,罵道:「老叫化,我跟你拚了!」

窮神蕭無暢笑一聲,退身讓了開去,道:「老鬼,你想耍賴是不是?」

公孫輸一掌劈出后,立即便已覺察出自己的不對,立即住手停步。

窮神蕭無道:「老鬼,你想想看,正常人擺在雪裡,凍都凍死了,又何況是將死之人?

依我看,你大概是吃凍羊肉時想出來把人肉也凍一凍……」

他咧著黃色的大板牙,看了公孫輸一眼,道:

「我想顧明遠現在大概已經凍死了,還用得著什麼『內臟挪移法』?乾脆你我找壺老酒來個凍肉三吃,豈不快哉。」

公孫輸眼光炯炯地凝視著窮神蕭無,沉聲道:「好!你既然不相信老夫這窮十年之功精研出來的『內臟挪栘法』,老夫便要你親眼一看!」

他的聲音一變,厲聲道:「我寧可將他救活之後,再予以殺死,但也要施術來救活他,否則你將會永遠恥笑於我……」

窮神蕭無道:

「好!我老叫化若是能夠親眼看到這種奇術,這一生也活得有意思了!」

鬼醫公孫輸寒聲道:「老夫手術成功時,便是你我割袍斷義之時,我……」

他的話聲未了,猛然室內響起一陣急驟的鈴聲。

窮神蕭無吃了一驚,循聲望去,只見石門旁邊有一條細繩從外面牽進來,一串銀鈴就系在繩上,若是有人在外面拉動繩子,銀鈴便會牽動而響。

鬼醫公孫輸一愣,怒道:

「如雲這孩子真是混帳,我今天進來兩次,他都來打擾我……」

窮神蕭無腦海突然浮起顧劍南的影子,他失聲道:「是不是那孩子怎麼啦?」

鬼醫公孫輸叱道:「胡說,老夫既然認定他不會死去,他還會怎麼樣?」

「如雲,你在幹什麼?」

如雲就站在門口,他一見公孫輸探首出來,忙道:「師父,不得了啦!」

公孫輸臉色一沉道:「胡說,有什麼事情不得了啦?」

如雲道:「門外有自稱是崑崙掌門鍾先生和少林掌門兩人求見……」

公孫輸一忖,道:「鍾先生自十多年前搬來此地時曾與他見過一面后,便沒有通過往來,他帶著少林掌門來見我作什麼?」

如雲道:「不單是他們兩人,此外還有用擔架抬來的峨嵋掌門人和武當掌門人,還有什麼點蒼山掌門人,他們都是身受重傷,來求你老人家醫治的!」

公孫輸眉頭一皺,道:「真是豈有此理,怎麼都找到這裡來了?」

窮神蕭無心中一跳,道:「老鬼,你的麻煩來了!」

公孫輸沒有理會窮神在旁說風涼話,沉聲道:「你去跟他們說,老夫在十二年前立誓,不再為武林中人醫治傷病,恕我無法破誓替他們治傷了!」

如雲苦著臉道:「我是這麼跟他們說的啊!可是他們卻說此事有關於未來整個武林的大勢,非要見一見你老人家不可!」

的確,武林七大門派的掌門都是武林中的頂尖人物,若是就此死去,那麼整個武林的局勢都將大大地改觀。

鬼醫公孫輸道:

「雖然是這麼說,但是我已封刀立誓,請他們恕老夫難以從命了!」

如雲道:「可是他們硬是不走……」

鬼醫公孫輸道:「不必多言,你就將老夫這一番話告訴他們,請他們別耽誤了傷者,儘速離去,另請高明吧……」

如雲急道:

「可是!他說如果你老人家不出去,他們就一直等下去,不論多久……」

公孫輸叱道:「廢話少說,他們願意等,就讓他們等下去好了!」

如雲還要說話,公孫輸已經將石門推上了。

窮神蕭無笑道:「嘿!武林之中,大概也只有你這老鬼敢讓那幾個掌門人在門外等你,別人那有這麼神氣,那裡擺得出這麼大架子!」

公孫輸搖了搖頭道:「我原只想逃避,不料依然逃避不了,看來劍聖梅花上人封劍之時曾說過的那句話,實在很有道理!」

窮神蕭無道:「那句話?又讓你感觸如此之深?」

公孫輸道:「他在七十歲封劍歸隱時,曾說過『人不在江湖,心在江湖,身不入武林,名在武林。』這句話,看來老夫隱居此地十幾年,也依然脫離不了武林……」

「哈哈!」窮神蕭無道:「這叫做盛名之累!正是身不入武林,名在武林。」

公孫輸嘆了口氣道:

「如果我這次手術成功,看來我已經完成往日誓言,勢必要重入江湖……」

窮神蕭無略一沉吟道:「世事本就如此可笑,人的本身都是這樣矛盾,比如說:這次血手天魔和武林六大門派為敵,他們又怎會想到一齊都到這裡來向你求醫哩?」

公孫輸迷惘地道:「人本來就是如此,誰也預料不到未來將會發生什麼事情……」他話聲一頓,好似從夢裡突然醒來,搖搖頭道:「唉!我又在胡說什麼?」

窮神蕭無道:「你並沒有胡說些什麼,你只是在對人生起了一種感慨,由於這種感慨可以證明是老了!」

「老了?老了?」公孫輸喃喃:「到底我們是老了!」

他抬起頭來,目光落在窮神蕭無那亂草似的頭髮上,道:

「二十多年來,我們都被歲月催老了!」

窮神蕭無那雙似是怎都睡不醒的眼睛睜得老大,凝注在鬼醫公孫輸身上。

他只覺有一股溫暖的感情從心底升起來,充滿了全身,二十多年來的友情,在這剎那變得更加的純凈了。

歲月雖然催人老,可是卻證實了真誠的友情。

窮神蕭無只覺一股激動的情緒咽在喉嚨里,幾乎說不出話來,他的喉骨連動了兩下,方始說出一句話:「我不該用激將法激你,我……」

公孫輸搖了搖手,道:「我知道,其實我畢生的心,願便是能在醫道上有新的突破,現在你我都已老了,來日的光陰無多,我豈會放過這個機會?」

「奸傢伙!」窮神蕭無叫道:「原來你也在跟我斗心機!」

他們兩人面對面的哈哈大笑,笑聲中,眼淚晶瑩地從他們的眼角沁出來……

好一會兒笑聲方歇,公孫輸抬袖拭去眼角的淚痕,道:

「老叫化,幫我個忙,把顧明遠抬到石桌之上,我要開始動手術了!」

窮神蕭無收斂起嬉笑之態,抱起顧明遠重又回到石槽之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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