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喝酒·醫道·風塵異人
在那一陣驚呼之聲中,蕭無發出一連串的大笑,笑聲響澈雲霄,雖然夾在一片驚呼聲里,卻聽得清清楚楚。
顧劍南心中也頗為驚悸,他真沒料到窮神蕭無的武功已練到如此高明的程度……
他暗忖道:「若以蕭無此刻的武功看來,放眼天下,能夠抵擋得住的不過三數人而已……」
心念電轉,他已聽到阿木兒大吼道:「快把火把點燃!」
他在驚魂失措之下,是以中原官話說出這句話,話一出口,他立即便覺察出那些喇嘛並不能完全聽得懂他的話,於是又用藏語吼了一遍。
頓時只聽到「喀拆!」的打火石之聲,接著二十九支火炬又紛紛的被點燃了。
火炬一熱,顧劍南凝目望著阿木兒,微微一笑道:「大喇嘛,我說的話沒有錯吧?若是丹珠活佛在此,他又豈能一舉熄滅這二十九支火炬?」
阿木兒臉色鐵青,也不知道心裡在想些什麼,他狠聲道:「你們的武功再高也逃不了!」
顧劍南笑道:「我們又何必逃呢!」
他的神色一正,凝肅地道:「現在我要問你一句話,你好好的答覆我!」
阿木兒似乎被他的氣勢所懾,嘴唇顫抖了一下,道:「什麼話?你說說看。」
顧劍南道:「血手天魔顧明遠顧大俠此刻是否跟丹珠活佛在一起?」
阿木兒一楞,隨即搖頭道:「這個問題只有活佛一個人知道,恕貧僧無法答覆!」
顧劍南想起剛才那三個喇嘛之言,他心知他們極不願意答覆有關於顧明遠之事,可能是丹珠活佛特別吩咐過,不許他們泄露出去,或者便是這些喇嘛確實並不知道。
他凝望著阿木兒好一會兒,方始道:「你是真的不知道?」
阿木兒沒有正面答覆他的問題,道:「如果少俠你想要知道,可隨貧僧等去見活佛……」
顧劍南道:「我剛才便已說過我此時沒有空閑隨你前去,何況我就算去了!丹珠活佛也不一定會見我……」
阿木兒道:「貧僧可以擔保活佛必定會見你的……」
顧劍南淡然笑道:「你憑什麼擔這個保?」
阿木兒道:「因為活佛命我們來此,便是要我等請少俠去一趟,他老人家豈有不見之理?」
顧劍南冷笑道:「他請我?剛才你又怎麼沒說他請我去?」
阿木兒默然了,他的嘴唇嚅動了一下,終於沒有說出話來。
顧劍南道:「你以為憑你們這三十個人便能將我們捉回去是不是?」
阿木兒道:「貧僧沒有這個意思!」
顧劍南冷笑道:「既然沒有這個意思,你又為什麼不說真話?」
阿木兒再度默然,他被顧劍南逼問得已是啞口無言。
顧劍南揮了揮手道:「你們走吧!回去稟告丹珠活佛,說我正在考慮,如果認為明天有此必要,自會前去拜訪他……」
阿木兒沒有把握強留,猶豫了片刻道:「可是……」
顧劍南冷笑道:「你以為我找不到你們所在之處?」
阿木兒道:「不是這樣,而是活佛他明天有事……」
「有事?」顧劍南看到阿木兒為難之態,恍然大悟道:「莫非他明日便要與朴摩天……」
阿木兒沒等他說完,忙道:「不!並不是那件事。」
顧劍南看到他那尷尬的神態,心知他所說的話並不真實,但他僅是笑了笑,沒有表示什麼。
阿木兒想了下道:「少俠如果在這兩天沒有事,那麼在下替我們活佛邀約少俠於三天之後的正午,在前面小鎮松鶴古樓見面……」
顧劍南笑了笑道:「你們有這個信心,認為必定能夠擊敗朴摩天嗎?」
阿木兒搖頭道:「貧僧說過明日並非與金縷宮決鬥之日,請少俠不要誤會。」
顧劍南淡然一笑,道:「好吧!我就不誤會你說謊,不過三天之約,還得看當時情形而定,誰也不能料到三天後會怎樣,你說是不?」
他言外之音,是說他們與金縷宮之戰,鹿死誰手還不得而知,最低限度情勢一定會改觀的。
阿木兒合掌道:「既然如此,貧僧等就此告辭了。」
顧劍南知道阿木兒凜於窮神蕭無的神奇武功,唯恐發生衝突,而至影響到他們的實力,那麼明日與朴摩天決鬥之時便會減去不少勝算的機會。
因而阿木兒在衡量雙方的厲害得失之後,才作出三日後相見的決定。
顧劍南心想:「這個阿木兒不失是一個聰明人,他在衡量得失之後,所作出的這個決定,對於保持天龍寺的實力,有很大的影響。」
他淡然笑道:「大師們請慢行,在下還有一事請教。」
阿木兒面上微微浮現緊張之態,問道:「少俠,還有什麼事情必需……」
顧劍南道:「你回去之後,可對丹珠活佛一提,說三年前在塔城的一個客棧里,那個雙腿殘廢的孩子,他可還記得……」他說至此處又頓住了,改口道:「沒有什麼,你們去吧!」
阿木兒合掌道:「貧僧必定遵照少俠的吩咐,將話傳到。」
說罷,他行了一禮,然後回身以藏語喝令兩聲,頓時那些喇嘛回復成原先的縱式隊形,排成兩列進行,向著原先的方向奔去。
顧劍南望著那兩條火龍飛奔離去,暗自忖道:「但願我這麼做沒有做錯……」
他長長的噓了口氣,倒過頭來,只見窮神蕭無蹲在地上,不停地用手指在地上划著,也不曉得在划些什麼,只劃得地上橫一條直一條的……
顧劍南蹲下身去,問道:「蕭老前輩,你想出了什麼沒有?」
蕭無抬起頭來,望了他一眼,道:「我只想起了我吐血吐得非常厲害,那時我把一柄寶劍藏了起來,預備等死,結果卻遇到了毒神龍雨,他給我一種白色的藥粉,吃了以後我便覺得全身沒有病痛……」
顧劍南掩不住心裡的高興,道:「你繼續說下去吧!」
蕭無眼中漾起迷茫之色,道:「此後便是他叫我捕蛇,他說那些蛇為害別人,所以要我捉蛇,我每天為他捉了蛇,他就給我那些藥粉吃……」
顧劍南道:「此後呢?」
蕭無搖頭道:「此後就是碰到了你……」
顧劍南心中非常高興,暗忖道:「現在與剛才比較起來,他已改變許多,看來是他的失去記憶之症必然可以恢復,只要給他時間與機會……」
他凝視著蕭無,間道:「在那以前的事,你是否能夠記得起?」
蕭無搖了搖頭道:「以前的事對於我好像是一片空白,我剛才聽到你提起那個殘廢的孩子,好像讓我感到非常熟悉,但是用心去想的話卻又想不起來,這真使得我非常痛苦……」
顧劍南安慰地道:「你不要太用腦力,慢慢地自然可以想出來……」
蕭無嘆了口氣道:「我恐怕是什麼都想不出來了,因為每當我一想起往事,便頭痛欲裂……」
顧劍南道:「我會幫助你將那一段空白的往事填滿,你現在不要多想……」
蕭無苦笑了笑,問道:「我現在只有依靠你了!」
顧劍南道:「你只要相信我,我總會替你想出辦法,治好那個怪病!」
蕭無默然片刻,問道:「你為什麼要放那些和尚走?我並不清楚你跟他們說些什麼……」
顧劍南道:「如果你的記憶恢復,你必然可以了解到我這些作法的用意……」他話一出口,便覺察出自己這句話可能刺激蕭無,於是連忙轉移話題道:「我們不要站在這兒談話,現在你跟我回到泰和藥店去,我們一面走一面談,好吧?」
蕭無站了起來,問道:「對了,你剛才提起什麼泰和藥店?莫非你住在那兒?」
顧劍南搖頭道:「我到現在還沒有一個安定的住所,一直流浪江湖;只是因為我的一個朋友受傷住在泰和藥店,所以這兩天也一直待在那兒……」
他於是把唐鳳琳如何受傷之事告訴了蕭無……
蕭無一面並肩與顧劍南一起緩緩奔行,一面問道:「既然那些和尚將你的朋友打傷了,那麼你為什麼剛才不跟我說,我們也把那些紅衣和尚打傷……」
顧劍南搖頭道:「本來我是可以那樣做的,但是天龍寺明天便要與金縷宮決鬥,恐怕那樣會有損他們的實力……」
他話聲頓了頓,繼續道:「我本來想等那些和尚走後,悄悄跟了過去,但是我回心一想,卻認為那樣做或許會對我父親不利,雖然我知道丹珠活佛的野心在爭霸中原,但他與金縷宮決戰對整個中原只有益處,卻無絲毫害處。可是由於我父親神智喪失,因而才被丹珠活佛所把持,所以為了我父親的安全,我又想遏止這場爭戰的發生,但我如在此時露面,是最不智的……」
蕭無半懂不懂的點了點頭。
顧劍南又道:「那丹珠活佛一向心機頗深,他對於沒有把握之事,絕不會冒然去做,尤其他知道這次與朴摩天的決戰,有關天龍派的存亡與他領袖中原武林的美夢,他必然謹慎從事……」
他的話聲被一陣呼喚聲打斷,揚目望去,他只見三四個漢子手持燈籠站在小鎮的街心。
他真不曉得怎會如此之快便已回到小鎮之上,一聽那些人的呼喚之聲,他腳下一緩,凝目望去,只見那持著燈籠的漢子是泰和藥店的仆羅福。
羅福提起燈籠,道:「是唐公子回來了嗎?」
顧劍南正要回聲答應,已聽蕭無道:「啊,原來你是姓唐!」
顧劍南尷尬的笑了笑,他也不能就此向蕭無解釋自己被羅福誤稱唐公子的理由。
他只匆匆說道:「我等到有機會的時候再向你說明此事……」
他迎向羅福而去,道:「真是不好意思,還勞你們的駕在此等候……」
羅福見到蕭無與顧劍南一起奔起,似乎頗為驚奇。
他多望了蕭無幾眼,方始道:「唐公子,我們奉主人之命,在此等了你們好一陣子了!」
顧劍南道:「貴主人真是非常多禮,事實上也不用如此客氣,倒是你們辛苦了。」
羅福道:「我們倒沒有什麼,敝主人因為關心唐公子你去追趕那幾個番僧,所以命我們在此等候……」
顧劍南道:「那邊的問題已經解決了,不知我妹子怎麼樣了?」
羅福雙眉微皺道:「唐姑娘受傷頗重,敝主人說非常危險……」
顧劍南大驚道:「什麼,非常危險?」
羅福道:「敝主人不敢隨意用藥,只先將唐姑娘的傷勢穩住,要等公子你返來后一起再商量……」
顧劍南心中焦急,道:「啊!我們快走吧!」
顧劍南一聽得唐鳳琳傷勢危急,心中頗驚,暗忖道:「這下可糟糕了,唐姑娘傷得如此之重,要我如何是好?我當時不該先追趕那幾個喇嘛,而應該先查看一下她的傷勢……」
他想起前幾天自己身中鳩面婆婆的無形之毒,多虧得唐鳳琳的救治,這才得以痊癒;她的傷勢又因自己而起,一想到這裡,心中更感不安。
在那幾天里,唐鳳琳必然是費盡心血,極盡心力,衣不解帶的為他的毒傷費心,然而,她此刻卻已受到重傷而至生命垂危……
顧劍南心急如焚,急步行走,一面側首對著急步追將上來的羅福問道:「唐……我妹子受傷之後醒來沒有?」
羅福搖頭道:「唐姑娘到現在一直未醒,據敝主人說她的內臟已經移位,並且內臟出血得很厲害,無法使那些污血排出來……」
顧劍南問道:「貴主人難道一直沒有用藥物嗎?」
羅福道:「敝主人目前只有以人蔘續命丸提續唐姑娘的元氣……」
他歉然道:「由於敝主人不敢隨便下藥,所以要等唐公子返回后再一併相商用藥顧劍南心中有苦說不出,他又怎能向羅福說出自己並不會醫道?而且要把自己和唐姑娘的關係說出來,也不是三言兩句能夠說得清楚的。」
羅福見他默然無語,繼續道:「敝主人說過以唐姑娘那等精湛的葯術看來,唐公子您的醫道必然更高,現在您回來了,唐姑娘必然無礙……」
顧劍南心中已是煩亂得很,一聽羅福在身旁繼續嘮叨,更是心亂如麻。
好在他們這一陣急行,已經來到泰和堂門前,顧劍南方始鬆了口氣。
泰和堂藥店此時大門洞開,一個年輕的家丁束著手縮著脖子站在門旁,他一見到顧劍南等人急步行來,精神一振,迎了上來,道:「唐公子,您回來了?」
羅福忙道:「小洪,你快進去稟告老爺,說唐公子已經回來了!」
顧劍南道:「你不必通報了,我直接進去!」
那個叫小洪的家丁連忙道:「是!小的在前面帶路。」
他偷望蕭無一眼,卻因為看到顧劍南臉色沉重,所以沒敢出言詢問。
羅福見到蕭無像附身的影子似的緊跟在顧劍南的身後,忙道:「唐公子,唐姑娘此刻正躺在我們小姐閨房之中,這位……」
顧劍南聽得羅福之言,這才想起了蕭無那身打扮來,他腳步一停,道:「蕭老前輩,在下要去看我妹妹的傷勢,請您在堂屋裡稍待片刻如何?」
蕭無笑了笑道:「你忙吧!我等著你便是了。」
顧劍南拉著羅福俏聲道:「羅福,這位是我們的一個前輩,他素來都是遊戲風塵,不修邊幅,你就在堂屋裡陪著他,如果方便的話,準備一些小菜和兩壺酒……」
羅福頷首道:「我們廚房裡整天都有火,小的這就去叫他們準備酒菜。」
顧劍南自懷中掏出一封銀子,交給羅福道:「這點銀子你收下吧,就當作我們兄妹這幾天住在此地的開銷……」
羅福搖頭道:「唐公子,這個萬萬不能,唐小姐是為了我們受傷,我們應該盡這份心力使她安心療養,無論如何是不能夠收您的錢……」
顧劍南見他堅持不要,淡然一笑,也只得將銀子收了起來。
但是他的手還沒有縮進懷裡,已被窮神蕭無一把拉了出來,道:「這老小子不要,你把銀子交給我,我去買點酒喝!」
顧劍南一楞,只見蕭無眼睜睜地望著自己,裡面混雜著奇異的情緒,彷佛正在燃燒一般。
他心裡一驚,忖道:「莫非他那瘋癲之症又發了不成?」
當他看到羅福瞪著眼睛楞然望著自己時,淡然笑了笑,將那錠銀子交給蕭無,道:「蕭老前輩,你要喝酒何不就在這兒喝?為什麼要到外面喝?而且此刻夜已深了,外面也不會有賣酒的了……」
蕭無接過銀子一把塞進懷裡,道:「這兒藥味太濃,我聞了心裡就難過,好像跟以前在龍先生那兒一樣……」
顧劍南這才恍然蕭無如何會跟自己要銀子的原因,他暗自忖道:「蕭無既然已經對龍雨起了厭惡之心,看來他已可以擺脫龍雨的控制,這對我倒是一個好現象……」
蕭無一接過銀子,轉身便走,顧劍南一把沒有將他拉住,連忙高聲問道:
「蕭老前輩,你不要走了,就在這兒……」
蕭無身形閃動快速如電,轉眼便已從天井躍起,飛身上了屋頂,他回頭朝顧劍南道:
「我喝完了酒馬上便回來!」
顧劍南還未答話,羅福已道:「這位蕭老前輩也真是奇怪,小的已命人準備酒席,他卻要到外麵店肆去喝酒……」
顧劍南苦笑了一下,道:「風塵異人大都如此,我們也無法了解到他們的想法如何,隨他去吧!」
他們說著說著,已走過了通道,行入內堂,羅福指著右首的廂房,道:「唐姑娘此刻就在裡面……」
顧劍南急步行出,兩人幾乎相撞一起,顧劍南連忙身形一頓,閃開數尺,避開一邊。
那年輕人抬頭一望,見到顧劍南,立即一掃臉上憂煩的神情,道:「啊,是唐公子回來了!」
顧劍南雖然在羅家住了幾天,可是都在昏睡的狀況中,除了羅福之外,羅家的主人是誰他並沒有見過。
一見那年輕人出言招呼,他微露尷尬的道:「這位是……」
羅福一個急步上前,道:「唐公子,這位是我們少東。」
顧劍南哦了聲道:「原來是羅少東,我……我妹子她怎麼啦?」
那年輕人道:「在下叫添財,唐公子不需客氣……」他說著忽然臉色一轉黯然道:「唐姑娘的傷勢頗重,出血不少,家父雖然連下數帖猛葯,卻……」
顧劍南心裡一沉,啞聲道:「她……她沒有救了嗎?」
羅添財搖頭道:「這個在下不知道,還要請唐公子親自診斷一番,家父曾說不論要用什麼葯,都可以設法……」
顧劍南在這個時候怎能對羅添財說出自己並不會醫道?他只有不斷苦笑,跟隨著羅添財進入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