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開天九斧
一陣夜風吹過,叢草簌簌而動,白長虹呻吟一聲,爬了起來。
他覺得混身骨節都好像被拆散似的,頭昏腦脹,幾乎都站立不住,但是他依然艱辛地站了起來。
又是一陣夜風吹過,他仰面深吸一口冷風,方始覺得昏腦清醒不少,但是剛一站穩,他耳邊忽的響起一連串殺伐追擊之聲,使得他全身氣血都不停地浮動,幾乎又要跌倒於地。
他拚命壓制住那浮動的氣血,卻發覺渾身氣血順著經脈流暢地轉動起來,毫無隔閡與停滯。
心中雖覺奇怪,但是他卻不敢再停留在附近,趕緊掩起耳朵,迅速走入樹林之中。
穿入密林,他放開兩手,卻聽到細膩的琴聲依然響在耳邊,那琴音才一入耳,他頓時覺得一陣心跳,竟然好似有個絕色的女子依偎在他身邊,綿綿絮語一樣。
他心裡漾起一絲綺念,幾乎不能抑制,連忙大叫一聲掩住耳朵,沒命飛奔起來。
林中幽暗無比,僅藉著微弱的斑駁光影,奔行於厚厚的積葉之上,跑著跑著,他的心脈一痛,幾乎跌倒於地。
渾身激動奔流的血液似是開始凝結,使得他急驟地喘息起來,汗水如潮,自皮膚表面滲了出來。
他的腳步漸漸緩慢,甚至有點踉蹌的踏著步子,心裡的陣陣隱痛使得他不得不放下掩在耳朵上的一雙手。
他捧著心口,沉重的喘息起來,只得靠在一株樹榦上歇息,好一會後他方始覺得舒暢起來。
四周靜寂,只有他的喘息聲陣陣,望著自葉縫裡灑下的點點光影,他不由得苦笑了下。
寂靜中,他暗忖道:「我這是剛才被那聲箏音所傷的,他是可以用聲音來殺人的。」
這個念頭還未想完,樹梢一陣輕響,一條人影飛躍而過,帶走一陣熟悉的氣息。
「這是老煙蟲身上的煙味!」
遠遠傳來歐陽空狂叫的聲音:「王八羔子的,你跑到那裡去了!」
白長虹大叫一聲道:「歐陽空,老煙蟲!」
他循著遠去的聲音追去,也不管渾身急速奔流的氣血與隱隱作痛的心脈。
奔出森林,眼前一片平崖,斜斜的插入雲天,孤峰峭立,險峻至極。
他茫然行了過去,四下一看,也沒見到歐陽空的影子,只見峰巒疊起,在昏暗的月光下,朦朧隱約,好似霧裡看畫一樣。
夜深似水,高處不勝寒,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待要轉身下山。
但是就在他轉身之際,他的眼光凝聚在爬滿蔓藤的崖壁之上。
在距離他不足一丈之處,一柄長劍插入壁間,只露出半截劍刃,那劍柄上的長穗仍自隨風飄動。
這柄劍對他真是熟悉極了,因為那就是他父親生平最喜愛也就是攜上青城的長劍。
他記得當他趕到現場時,親耳聽見他父親大叫一聲,將長劍擲了出去,沒想到竟會插在這邊的崖壁上。
他情緒激動地奔了過去,果然看到那柄深插入土的長劍是從左下方的場地擲上來的。
他握著劍柄,心頭泛上一股哀痛,眼前好像又可見到父親白長虹手持長劍,迎拒一批批圍攻他的人,終至力竭戰死!
他悲憤地長嘯一聲,用力一拔,只聽「咯登!」一聲,劍刃齊著沒土之處而斷,倒削斷不少蔓藤,他手持著劍柄,幾乎立時栽倒於地。
劍刃一閃,泛起一層淡淡的寒光,在缺裂斷口的劍刃上,一條細長的布條飄著。
白長虹眼前一亮,他只見那條布層是暗紅色的,上面還有著細細的花紋,顯然是自某些人穿的衣服上割下來的。
他心頭劇震,忖道:「爹爹受到那麼多人的圍攻,將劍刃都砍得缺裂不平,顯然是經過多麼艱苦的一番大戰,但他在最後力竭之時,卻依然將劍擲出,看來他一定是生恐我不曉得誰是仇人,所以在劍上留下了仇人衣襟上割下的碎布片。」
他咬了咬牙握緊手中斷劍,喃喃道:「我要對那些人一一報復,絕不能稍為放鬆,我要讓他們在面對我時恐懼無比,而結果我卻使用他們自己的招式將他們殺死。」
他的腦海之中泛過一個意念:「我不但要學得天下第一的武功,我還要將天下所有的武功都學會,無論各門各派……」
思緒如電,流轉奔騰,他突地自瞑想中驚醒過來,因為他的耳邊清晰地聽到沙沙的聲音,好似什麼東西在墜落一樣。
他側首一看,只見剛才劍刃插入之處,泥土崩裂開來,土石正自不停滾落下去,一會兒在崖壁上便出現一個洞窟。
顯然這個斜斜的崖壁上本來就有這個洞窟,後來因為長滿了蔓藤,泥沙都堆積起來,以致將洞口堵住,而現在因白長虹在無意間將蔓藤割掉,又攪動了泥土,所以才會使得積土滾落,露出洞口。
白長虹詫異地一探首,一股陰寒腥臭之氣撲了上來。
但是就在這一瞥之間,他已看到洞里閃爍著幾點金光,竟然好似是兵刃一般。
那股腥臭之氣使得他的頭腦一昏,幾乎栽倒崖壁之下。
他趕忙立身而起,深深的吸了口氣,然後懷著好奇之心,提著斷劍鑽入洞里。
洞窟幽深,陰寒的冷風自裡面吹來,白長虹剛一鑽進洞里便打了個哆嗦。
他俯下身來,拾起地上閃閃的一點金光,湊在眼前一看。
「咦!」
他不由發出一聲驚詫的叫聲,詳細的看了看,果然發覺手裡拿的是一條黃金鑄成的梭形小龍。
那條梭形小龍刻得栩栩如生,連一鱗一爪都看得清清楚楚的,手工真是細緻無比。
他反覆的看了幾次,猛地想到一件事,暗忖道:「這山洞幽深陰黯,怎麼會有光線自裡面透出?」
他抱著好奇之心,緩緩向裡面走去。
誰知他才走了三步,便又發覺到地上又閃爍著一點金光,拾起一看仍是一樣的黃金鑄成的梭形小龍。
他繼續向裡面行去,同樣的他每走三步便拾到一條金制梭形小龍,一直到他手裡已經拿了十條梭形小龍時,眼前突地霞光映照,滿眼生輝。
他愕然抬起頭來,只見自己處身在一個四壁都是綠色翡翠的室中,仰首望去,頭上是穹盧似的弧形圓頂,在圓頂上嵌著無數的珠寶銜接成環,散放著閃閃光輝。
霎時,他楞住了,真沒想到自己竟會在經歷過一夜的生死逃亡后,來到這似夢似幻的地方。
他茫然走到石室中央,只見彎頂之上,有四顆如同鵝卵似的渾圓大珠,散放著柔和的霞輝。
一眼望去,那珠上的光芒並不很強,但是愈看得久,那珠上的光芒愈是強盛,流瀲輝艷,幻化著美麗的光彩,使得他眼睛都花了。
他深吸口氣,閉上眼睛,揉了揉太陽穴,停頓一下方始睜開眼來。
他吁了口氣,忖道:「這洞府的主人真闊綽,看來幾乎將天下最好的珠寶都拿來!」
他疑惑地四下望了一眼,忖道:「但是為什麼他要把這些珠寶翡翠嵌在石壁之中?而用那一條條的黃金鑄成的小龍來引路,使人不致誤走岔道?難道是他故意要將這些珍寶還於世中?」
一連串的疑問在他的腦海中盤旋著,他的眼光突地停在右側一塊鮮紅的瑪瑙上。
整個石壁都是碧綠的翡翠,唯有這一塊是艷紅的瑪瑙,這種突出而奇特的情形使得白長虹想到一件事。
他走了過去,仔細的看了一眼,只見那塊瑪瑙突出壁外三寸,像一個鑰匙沒有塞進匙孔一樣。
他思忖了一下,輕輕的按著那塊瑪瑙,用力往裡面一推。
頓時,軋軋之聲響起,整塊翡翠玉壁翻轉開去,雙腳一移,他的身子被活動的石板推了進去。
他慌忙舉起手來擋著胸前,生恐會有什麼東西自裡面沖了出來,傷害到自己。
但是當他身子剛一站定,他便看到眼前一面白石屏風,上面刻著幾個大字。
他輕輕念道:「入洞之人,朝此跪拜。」
「跪拜?為什麼我要跪拜這個白石屏風?」
他皺了下眉頭,自屏風旁邊閃過,走進另一個石室之中。
方一走進石室,耳邊響起浙瀝的水聲,一股侵入骨髓的寒風撲上身來。
他還沒想到冷寒,便見到一塊巨大的冰柱嵌在那斜凹進去的石壁里。
頓時,他目瞪口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敢情那冰柱之中,一個長眉禿頭身穿紅色袈裟的和尚正自低首垂簾,盤膝趺坐。
顯然那和尚早已經涅盤了,但是由於室內的溫度太低,他又剛好坐在岩石隙縫裡流下的泉水中故而冰柱愈凝愈大,以致將他全身都包在裡面,而保存了屍體不壞。
白長虹猛然之間嚇了一跳,但是他想了一下便想通了這個道理。
室內有石几一張,在那石几之上,有一把烏黑的斧頭與一個書匣,此外還擺著幾枝毛筆和一個三腳鼎爐。
白長虹呆立了一下,雖覺得室內太冷,但是原本胸中那翻滾奔騰的氣血,卻舒平起來,心脈也不至於隱隱的發痛。
他緩緩走了過去,只見石几之上字跡斑斑,竟然被人用毛筆寫上了不少字。
「余,藏土天龍大喇嘛,本朝護法也!」
白長虹哦了一聲,繼續念道:「余久慕漢族文物,於接掌天龍寺主持之任時即受達賴活佛之命,遠涉大漠,來到中原,居於深宮之內,為皇上供奉之職,然而余卻經常變裝遨遊江湖。
丙酉之秋,余行至青城,聆山巔有仙樂琴音傳下,乃飛身上山,不期遇上九天琴仙金筠音……」
白長虹錯愕地忖道:「這世界真是奇妙,剛才我碰見了九天琴仙金前輩,現在竟會在這洞里碰見這個喇嘛,不料他也曾經見過金前輩彈琴。」
他想了一下,繼續看下去:「余自幼遁入天龍寺,潛修佛法,遍覽群籍,從來不涉女色,豈知一見金筠音,前世孽緣,不可解開,竟坐於青城之巔,三日三夜。
琴音散去,佳人渺渺,而余猶執迷不醒,復盤桓於青城群峰之間,欲等再次一見佳人,然終不獲,乃沮喪下山。」
白長虹見寫到這裡,字跡愈來愈是潦草,他匆匆的看了看,才知道當日天龍大喇嘛回到大內京城之後,終日都在思念著金筠音,不能忘卻她那撫琴的倩影,以致痛苦萬分。
所以他才跑到宮內寶庫之中,將裡面最珍奇的珠寶都搬了出來,又一次來到青城山巔,想要獻給九天琴仙金筠音,懇求她能陪伴他,遨行天下。
誰知金筠音情有獨鍾,雖然為他的誠懇所感,終於沒有答應追隨他而去。
天龍大喇嘛心中痛苦非常有似蛇噬,所以才攜著那些珠寶找到這個洞府,想要潛修贖罪,但是終於不能剋制自己的慾念而致死去。
白長虹重複念道:「心蛇纏結,不可軀除,終被情慾所焚……」
他抬起頭來,只見冰柱里那個老和尚胸前紅袍之上,隱隱顯現著烏黑的痕印,詳細望去,真好像條蛇似的。
他臉色凜然,望著天龍大喇嘛臉上扭曲著的肌膚,不禁惕然忖道:「慾念傷人,真箇甚於刀斧,一個高僧竟會為了這麼一個慾念半生被心蛇咬噬,而終至死去,看來人是要抑制住自己的慾念……」
他的目光掃過石几,只見上面還留著兩行小字:「余遺有一柄萬年寒鐵鑄成之利斧一柄,及依天龍十九變之法改創之『開天九斧』秘笈一本,贈予入洞之人。」
他望了那柄斧頭一眼,繼續念道:「余殞命之時即到,隔室洞穴突來人聲,余因知該石洞封閉不通,恐有陰謀,入洞之人如欲探知隱衷,以斧劈開余身後石壁,便……」
字跡至此完了,看來那天龍大喇嘛還沒寫完這句話,便已經忍受不了心蛇之噬而逝去。
白長虹輕輕嘆了口氣,站了起來,望了望冰柱后的石壁忖道:「這大喇嘛也不知死了多少年了,那石壁后就算真的有個石室,真的有人進去?這麼多年來他們也一定早已出去了。」
但是他的意念一轉,忖道:「我實在不相信那一面烏黑黑,毫不起眼的斧頭,竟然能夠劈開石壁?」
於是他好奇的拾起那柄長約三尺的斧頭,走到冰柱之後。
果然那裡是一片石壁,壁上由於水珠的迸濺,所以長了不少肥厚的苔鮮,滑膩膩的一大塊。
白長虹舉起手中鐵斧,朝壁上一砍。
「噗!」的一聲,一大塊岩石落了下來,好似削豆腐似的輕易。
白長虹驚奇地舉起鐵斧,繼續地劈下。
轉眼之間,腳下一塊塊岩片,斧刃所及,石壁竟已穿了個孔。
白長虹探首往那邊一看,只見隔壁果然是一個滿是石柱撐著的石室,但是他的目光一轉,卻見到那裡卧倒了不少的屍首。
他咦了一聲,運斧如飛,轉眼便將石壁打通。
一股血腥之氣衝進鼻來,他眼見石柱之旁倒著七、八具屍體,縱橫雜置,形態不一,但是都同樣的臉上現著痛苦的神色,身上有著傷痕。
白長虹走了進去,只見那些屍體有的是和尚、有的是道士也有的是俗家打扮,每一個人都躬身作勢,顯然是經過一番混戰而至統統死去。
白長虹輕嘆道:「這些人都是死於互相拚斗之中,而由於室內冰寒才能保存著屍體的不壞,但不知他們為何要這樣互相拚斗?」
他話一頓,腦海之中突地掠過一個念頭:「這些人莫非是失蹤了的九大門派掌門!」
他全身一凜,屈指一數,只見地上倒著八具屍體。
他的心裡緊張無比,因為他馬上便可解開這數十年來各大派掌門會合於青城山巔,而全部失蹤之謎,在這樣寒冷的地室之中,他竟然頭上滲出汗珠來。
低下頭去,他只見那距他最近,仰卧死去的老和尚右手斜指著石柱,僵卧於地。
他順著那和尚的手指望去,只見柱上刻著幾個字:「少林金剛指!」字跡邊便是凝氣運指練習之法了。
白長虹驚叫了一聲,慌忙地順著一根根石柱望去,果然看到每一根石柱上都刻有各派的秘功練法。
他吁了口氣暗忖道:「崑崙雲龍輕功,峨嵋伏虎拳技、少清劍法,華山六合劍法,崆峒伏魔劍法,長白千山劍法,武當亂披風劍法,天山冷梅掌。這麼多的武功真夠我學了!」
他一怔,忖道:「但是我義伯父點蒼神劍也參加了這次大會,怎會沒有看見呢?」
他站了起來,正想要找尋謝冰清的屍體,突地想到這個室內的光線來源。
他又忖道:「我倒沒有想到這石室之中怎會看得見那些小字?」
他這個念頭未了,已發現光線是從遠遠的幾根石柱后射過來照亮室內的。
轉過石柱,眼前陡然一亮,一輪燦爛的光暈,發射出眩眼的光芒。
白長虹走前一看,只見一枝長長的寶劍斜插入石柱之中,在劍柄之上鐫著一顆火紅的寶石,那耀眼的光芒也就是自寶石上發出。
他眯著眼睛,用手擋住那爍眼的強光,走了過去,將長劍拔下。
他腳下一絆,幾乎跌倒於地,就在這時,他發覺地上躺著一具屍體。
那人三柳長髯,臉色紫烏,右手似像在用力一擲,是以伸在空中,還沒有放下便已經僵直了。
在他左手上,握著一個火紅色的劍鞘,發出淡瀠紅瀲的光華。
白長虹心頭大震,急忙將長劍放在眼前一看,只見那墨綠的劍柄上刻著四個字:「射日神劍!」
他激動地念著:「射日神劍!射日神劍!」
聲音回蕩在地室之中,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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