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飲食男女

第九章 飲食男女

也不曉得過了多久,齊天岳自一個夢裡醒了過來,他只覺得自己來到一個花園裡,處身於百花叢中,那兒有著無數芬芳的花卉,正自綻放著嬌柔的微笑。

可是在夢裡,卻有人呼喚著他,那聲呼喚彷彿來自非常遙遠的地方,又像是響在耳邊一樣。

他奔走於百花怒放的園中,尋覓著那低柔的呼喚,終於,他醒了。

「謝謝老天,你總算醒了!」

一個嬌脆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他用了一下頭,才驚覺自己果然不是在夢中。

循著聲音瞥去,他看到百里雲霞滿臉喜悅的站在床邊凝望著自己,在她身邊點著兩盞宮燈,映得她格外美麗。

僅僅這一瞥,他立即想起自己如何會睡在這張香氣馥郁的床上,頓時,他啊的一聲,自床上跳了起來。

錦被一掀,他這才發覺自己僅是穿著一襲內衣短褲,匆忙之間,他一拉被褥,趕緊又蓋了起來。

百里雲霞站在床邊看著他這匆忙慌亂的樣子,不由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齊天岳惱怒地道:「你笑什麼?」

他的目光一閃,望見床邊擺著一張梳妝台,台上一面大大的鏡子,從鏡里他看到自己滿臉通紅,一臉尷尬的樣子。

「啊!」他驚叫一聲,發覺自己的鬍子不知何時被颳得乾乾淨淨,連那蓬亂的頭髮邊都被梳理得整整齊齊的,在頭頂上挽了個文士髻,他失聲道:「我的鬍子呢?」

百里雲霞咭咭笑道:「你的鬍子給剃掉了!」

白長虹想到自己辛辛苦苦留了好久的鬍子,原來預備化名齊天岳結交天下豪傑,破壞華百陀想要獨霸武林的陰謀。

同時他也因為夏馥萍的糾纏,使得他疲於應付,因此一直不願以白長虹的面目出現武林。

想不到這下竟然被百里雲霞把鬍子剃了,頭髮梳了,又回復到他本來的面目,他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百里雲霞笑道:「你這人真奇怪,長得這麼瀟洒,竟然會喜歡弄成這麼個髒兮兮的樣子,瞧你這樣子,鬍子給剃掉了,卻像失了魂似的!」

白長虹苦笑了一下,忖道:「你又怎曉得我的苦衷!」

百里雲霞一屁股坐在床上,笑道:「喂!你叫什麼名字?」

白長虹見這個少女不但裸露著雙臂和大腿,而且還毫不顧忌的坐上了床榻,他慌忙把身子往裡面讓了讓。

百里雲霞望著白長虹這個舉動,發出一陣嬌笑,直笑得她有如花枝搖顫,忍不住撲倒在錦被上。

白長虹正色道:「姑娘,你……」

百里雲霞伸出有如春蔥的玉指,指著白長虹道:「你呀!你這個人真好玩!」

「好玩?」白長虹真是哭笑不得,他臉色凝重,道:「請姑娘放尊重點,須知男女有分?」

「什麼男女有分?」百里雲霞道:「在我們苗疆,手拉著手,算是常事,你還不曉得哪,每年跳月的時候,他們都拉女的到山洞裡或草叢後去,我們這又算得了什麼?」

白長虹為這少女的大膽言詞所驚,問道:「他們是誰?」

百里雲霞道:「擺夷族、羅羅族、苗族,他們統統是這樣!」

白長虹道:「這就怪不得了,那些野蠻之人,豈能與中原禮義之邦的人相比?」

百里雲霞皺了皺鼻子,冷哼一聲道:「人若是喜歡上另外一個人,為什麼要隱瞞她的感情?難道說兩情相悅也是錯的嗎?都是那些老鬼制定了許多禮節,說要人遵守,其實他們自己暗地裡還不是鬼鬼祟祟的。」

白長虹肅然道:「這世界上若無禮法相制,任由人慾橫流,將是怎麼個世界?人豈不與禽獸無異了?」

他日中射出一股湛然的光芒,道:「至於說那些製法的先賢有何不端之處,這尚要請姑娘說明,須知前輩賢人是不容侮辱的!」

百里雲霞嬌笑一聲道:「喲!想不到你年紀如此輕,腦筋卻如此死板!」

她笑靨一斂,道:「那孔丘思念南子、朱熹妒人之妻害人之夫莫非不是真的?」

白長虹倒吸一口涼氣,想不到這自苗疆來的小姑娘,竟然懂的如此多,匆促之間倒想不出反駁之言來。

百里雲霞繼續道:「孔丘不是說過:『食色性也!』這句話?他刪詩經整四書時,不是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章放在最前面么?難道說男女相悅,情感流露便有錯不成?」

白長虹自認讀的書不少,可是那百里雲霞所說的全都有理,不容他反駁,他只得說道:

「好啦,算你對好吧!但是你總得讓我起身呀!」

百里雲霞臉上一紅道:「你先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我就讓你起來。」

白長虹沉吟片刻道:「我告訴了你,我的名字,你可不能對你師父說!」

百里雲霞眨了眨眼睛道:「我師父和爹爹都出去了,要等三、四天之後才能回來!」

她舔了舔紅潤的櫻唇道:「喂!你告訴我你的名字后,我替你把金蠶蠱除去!否則我可不管你死活!」

白長虹淡然笑道:「在下白長虹並不怕死!現在只請姑娘出去,容我將衣服穿上,就已經感激不盡了。」

百里雲霞道:「白長虹?啊!這個名字真好!喂,白長虹,你說我的名字好不好聽?」

「很好聽!」白長虹不耐煩其地道:「姑娘你請出去好吧?」

百里雲霞笑道:「你的衣服都是我替你脫的,現在倒還怕我看!」

她目光如醉地道:「喂!你身上的皮膚好白!卻又帶著韌性,摸來好舒服喲!」

白長虹臉上飛紅忖道:「怎會有這種女人?看她的模樣該是懂得男女間的事,怎會這麼不知羞恥?我不該誤以為她天真未鑿……」

就在忖思之際,門扉一響,一個綠衫少女端著一個盤子姍姍走了走來,她的目光一觸白長虹那張俊俏的臉,不由得臉一紅,眼中射出如水的柔情來。

百里雲霞不悅地道:「秀桃,我叫你別進來,你怎麼門都不敲便進來了?」

秀桃道:「小姐你剛才不是喚我去煮蓮子羹給這位爺宵夜吃?喏!這就是蓮子湯!」

百里雲霞道:「你就放在桌上好了!」

白長虹尷尬地擁被坐在床上,當他的眼光一掃秀桃時,他心裡不由一驚,忖道:「不好!

這丫頭也著了魔了!」

他知道自己長得瀟洒俊逸,若是不稍掩飾自己的感情,而稍為放縱一點,必會迷上許多的女孩子,那可就不妙了!

在以往他所見過的女孩子中,如夏馥萍、衛瓊霜、上官琦玉等,他都從她們的眼睛里看出那一絲裸露的柔情。

而在現在,他又從百里雲霞和秀桃的眼裡看出那一絲捉摸不住、閃爍不定的情感之光。

他的心裡起了很大的震撼,忖道:「我現在大仇未報,怎可以沉湎在溫柔陷阱之中?今晚我非走不行……」

他目光一閃道:「喂!我的斧頭和銀胄甲呢?」

秀桃正白痴痴的望著白長虹,一聽此言,連忙把盤子往桌上一放,道:「你的胄甲和斧頭,我都給放在柜子里。」

百里雲霞叱道:「秀桃,你還不給我出去!」

那個綠衫丫鬟嘟著嘴,極不情願的走出室外,臨到門口,還依依不捨的望了白長虹一眼。

百里雲霞何等精明,望見秀桃那種神態,立即便看出她的心意,她冷哼一聲道:「死丫頭,你若是與我搶男人,我非殺了你不成!」

心中意念一轉,她嬌柔地一笑道:「長虹,你別起來,我把蓮子羹端來喂你。」

白長虹雙眉一皺,忖道:「怎會有這種女人……」

他臉色沉下,道:「謝謝姑娘好意,在下吃不下任何東西。」

百里雲霞詫道:「是不是金蠶又在動了?」

白長虹搖了搖頭,道:「在下這幾天非常勞累,現在極為渴念睡上一覺,而且在下頭也有點昏,希望姑娘不要打擾。」

百里雲霞關懷地道:「啊喲,你是不是發燒,讓我摸摸看!」

她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白長虹的額頭,可是他卻厭惡地躲了開去。

百里雲霞一征,忖道:「莫不是他討厭我這樣太隨便?」

她本是極為聰明之人,這下一見白長虹臉上的表情,頓時曉得自己錯在哪裡,沉吟了片刻,她忖道:「從明天開始,我要收斂我的態度,不能夠把苗疆那一套拿來對付他,因為他是漢人,不是水擺夷人。」

白長虹見她不言不語,心中也頗覺歉然,他咳了一聲道:「在下是人不舒服,極需睡眠。」

百里雲霞淡然笑道:「現在已是亥時,你本該多休息。」

她站了起來道:「你要不要吃完蓮子湯再睡?」

白長虹搖了搖頭道:「不了,謝謝你。」他話聲一頓道:「我,我就睡在這裡?」

百里雲霞笑道:「有什麼關係?這是我的房間,誰也不敢胡亂撞進來。」

白長虹心裡忖道:「我只要等你走後,便立即起來穿衣,從窗子遁走,反正也睡不了多久,又有何關係?」

他默默地一拉錦被,躺了下去。

百里雲霞溫柔地一俯身,伸出手去替他將被角掀起,柔聲道:「明天起來,我再替你將金蠶蠱解去,現在好好睡,不要胡思亂想!」

白長虹暗忖道:「那還有什麼明天?等會我便要走了!」

一念未了,百里雲霞已趁著掀被角的時候,將他的睡穴點中。

白長虹神智一陣迷糊,他暗呼道:「不好,我著了這小鬼的道兒!」

可是他來不及運氣沖穴,已經睡熟了。

百里雲霞望著沉睡的白長虹,臉上浮現一絲得意之色,忖道:「不管你白長虹是忘情劍客還是多情劍客,我一定要讓你投入我的懷抱。」

她吁了口氣,轉身走到梳妝台前,緩緩地把外衣一褪,脫下了手臂上套著的金環,對鏡解開了髮髻,露出個美麗的笑靨,輕聲道:「明天起,你就是白夫人了!」

她從桌上拿起一條絲巾,束住如雲的黑髮,然後脫掉襯衣,露出裡面的紅色肚兜。

隨著她仰身打了個呵欠,一掌輕拂而出,把那宮燈撲熄,室內頓時一片黑暗。

暗黑的室內只聽到掛在帳上的環鉤一陣輕響,立即又歸於平靜。

這是一個溫柔的夜,溫柔得帶著馨香,令人遐想,令人懷念……

「曾以無限的柔情譜出生命里美麗的謁歌,然而卻似這低吟而去的流水,留下的是無限的惆悵與惘然。」

白長虹負手立於流過楓葉山莊的鑄情河邊,心中泛過一縷幽思,黯然忖思著。

那些閃過絢爛光芒的愛的火花,像是浮光掠影,一一掠過腦海,轉瞬消逝無跡,所留下給他的卻是無盡的惆悵。

他嘲弄地暗忖道:「也許我一生中不會遇見一次真正長久的戀愛,那些甘醇柔美的溫情永遠不會在我身邊停留得夠久。」

夏馥萍、衛瓊霜、上官琦玉都曾激動起他的情緒,可是那份被燃起的戀之之火花,沒有多久便已熄滅,如今他卻又逗留於楓葉山莊,受著百里雲霞的照顧。

命運擺布著他,像是浮萍似的飄流各處,以各種不同的面目出現於江湖,應付著各種遭遇。

「這是人生最大悲哀。」他垂首低語:「不能做他所喜歡的事,不能愛他喜歡的人。」

身後傳來叮叮的金環響動聲,他不用回頭也知道那是誰了,可是他卻裝做未聞,只將自己的眼光投射在那遼闊的白雲間。

「喂!」一聲嬌呼自身後傳出,隨著一陣香風撲進鼻來,他的肩上搭著一隻纖纖細手。

白長虹雙眉微皺,緩緩轉過身去。

百里雲霞臉上泛起純真的微笑,道:「你站在這裡想什麼?」

白長虹搖了搖頭道:「沒有想什麼!」

百里雲霞道:「你不用騙我,我曉得你在想什麼!」

白長虹淡然笑道:「你曉得我在想什麼?」

百里雲霞道:「你在恨我!」

「恨你?」白長虹搖了搖頭道:「我是誰都不恨,只恨我自己!」

「為什麼呢?」百里雲霞道:「你這是在罵我,罵我不該不擇手段獲得你?」

白長虹仰視雲天,只覺心中的意念如同紊亂的絲線,糾結纏繞,不能一一解開。

他在這時,想到了很多很多,那些以前所未能想到的,或者想到而無法解決的,此刻都聚集於腦中。

他痛苦的忖道:「我是不該學會武功的!從我懂人事以來,我便不願學武,想不到現在卻會成為武林中人,遭受到各種打擊。」

他目光掃過百里雲霞的臉上,忖道:「否則我也不會遇上她,而被她所乘。」

他搖了搖頭繼續忖道:「想不到我精明一輩子,卻會上了她的當!」

百里雲霞見到白長虹不語,她說道:「雖然我曉得自己不對,可是我卻是真心的愛你,我不願失去你!」

白長虹苦笑道:「愛情也能用手段的嗎?」

百里雲霞木然瞪著白長虹,一時說不出話來。

白長虹憤慨地道:「你就算得到我這個人但也得不到我的心,你曉得嗎?我若不愛你,你怎樣都無法使我愛你!」

百里雲霞眼眶裡儘是淚水,她獃獃地望著白長虹,嘴角嚅動了兩下,兩顆淚水滾落下來。

白長虹嘆了口氣,道:「好了,算我不對,不該對你說出這些話來。」

百里雲霞抽泣地道:「我不是這樣,不能夠得到你,長虹,你曉得我愛你,我願為你犧牲任何東西,任何……」

白長虹雙眉一皺道:「那麼從現在開始別這麼樣裝扮!」

百里雲霞點頭道:「好!我一定聽你的話,做你喜好的事!」

白長虹嘆了聲道:「我要行走江湖,我尚有許多許多的事沒做,你會願意跟我走遍任何地方?不管你師父,你的父親?」

百里雲霞道:「我不管他們如何,我一定要跟著你。」

白長虹搖頭苦笑道:「我們這又算什麼?」

百里雲霞秀眉一揚,道:「難道以你的武功,還怕他們嗎?」

白長虹不禁為百里雲霞那種鎮定而剛強的語氣吃了一驚。

他忖道:「想不到天下竟有如此離經叛道、不懼人言的女人。」

百里雲霞話聲一頓,黯然道:「我曉得,你是不愛我!」

白長虹什麼話也不好說,只有苦笑,他的心裡開始厭煩起來。

百里雲霞眼中泛出淚水,喃喃道:「你若是愛我,那麼一定能為我犧牲!」

白長虹冷冷地道:「我從來都沒有愛過任何一個女人!」

百里雲霞渾身一震,凝望著白長虹,道:「我不相信!」

白長虹冷笑道:「不但以前沒有,從今以後我也不會愛上任何一個女人!你放心好了!」

百里雲霞渾身一顫,往後退了一步,顫聲道:「你!你的心真狠,我對你這麼好,你還……」

白長虹仰首雲天道:「因為我是忘情劍客,我是不會有愛情的!」

百里雲霞料下到剛才還說得好好的,現在白長虹竟會變成如此無情,她咬著嘴唇道:

「難道你一點都不想到昨晚……」

「昨晚?」白長虹一想到今晨醒來發覺自己渾身赤裸的情形,不由得心裡一陣難過。

雖然百里雲霞是如此的美,但是他卻一點感情都沒動。

他記得當自己發覺與她赤身睡在一起時,竟然一點情慾都沒有,可是一掀開被,卻發覺床上落紅點點……

他長嘆口氣,喃喃道:「誰曉得我昨晚做了什麼?」

百里雲霞恨聲道:「好狠的人!」

她話聲一完,一個中年大漢自前院飛奔而來。

百里雲霞擦了擦眼淚,問道:「什麼事?」

那中年大漢臉色發青,跪下道:「庄外來了一個文士,他自稱來自海外,要見莊主!」

百里雲霞怒道:「你告訴他,莊主不在不就得了嗎?」

那中年大漢道:「他卻說非見莊主不行……」他咽了口口水,道:「他自稱破玉子!」

「破玉子?」白長虹一驚道:「海外三仙也來了?」

那中年大漢道:「此外還有一個老尼姑和一個身穿紅衣裳的少女也站在旁邊!」

白長虹心頭劇震,問道:「你有沒有看見那老尼姑拿著什麼東西?」

那中年大漢道:「小的看見她手裡拿著一根鐵笛!」

「啊!是鐵笛神尼到了!」白長虹喃喃道:「那麼她也來了!」

百里雲霞驚道:「是海外三仙來了?」

白長虹臉色大變,忖道:「現在上官琦玉若是看到我在此,她會怎樣想,我看還是進裡面去躲她一躲,否則……」

他這個念頭還未完,半空之中一道人影掠躍而來。

自很遠的地方,一個中年文士虛空跨出五丈,落在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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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日神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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