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要過大河,有兩處重要的渡頭,一在鄭州,一在開封。
兩處渡口都有大型船,可以載車馬渡河,通常從西面出關的旅客,喜歡從鄭州過河,從河南南部北上的旅客,才走開封渡河北上京都。
九靈宮的車馬,住進了鄭州北關的中原老店,托由店家向官方辦理旅行手續,要從這裡過河。
中原老店好大好大,光是店夥計就不少於一百個人,車場廊房一應具全,店面就有九間,店前的停車場駐馬栓馬踏石設備,設備相當完善。
九靈宮的人金銀多多,女眷貌美如花,所住宿的旅舍必須象樣些,追蹤的人很容易找出她們的落腳處,她們不怕有人找麻煩。
跟來的高手名宿為數有限,大多數已經在半途告別各奔前程。
她們要返回九靈宮,按理,應該只有夠交情的人,護送她們北返,其他助拳人責任已了,不管洛陽興師問罪成功或失敗,助拳的人都該各奔前程了。
可是,奪魄魔女卻不斷請人傳信,送交另一些人,請那些人北來會合。
她不甘心,所以召請另一些更高強,更可靠的人,用錢用色她毫不吝惜。
李平平,這個她認為貼心可愛的男人,委實令她難以割捨。
僅管她身邊常不缺乏年輕英俊的男人,但怪的是,她就是忘不了李平平,而且思念愈來愈殷切。
現在,她身邊就有一個年輕英俊的大男人,叫玉面二郎徐二郎,一個江湖上小有名氣的浪人。
這位徐二郎心不傲志不高,很樂意跟在她身邊,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倒象一個閑人小斯。
一度擁有而又失去的東西,永遠是最好的,比方說釣魚,上鉤而又脫線走掉的,永遠是最大的魚。
她發誓,一定要捉回這條大魚。
九靈宮的人,包了一座院子,安頓一些心腹男女,和一些陸續趕來會合的高手名宿。
晚膳在院子里的膳堂進食,但一些趕來助拳的英雄好漢,卻自行解決,到店外的食堂酒訪大快朵頤,不願與大群男女老少在膳堂嘮叨。
上房有一座小院廳,供上房的旅客活動。
奪魄魔女一而再受到挫折,顯得心情不佳,小廳中燈火明亮,侍女春桃招呼店中的僕婦,切來一壺好茶,便打發僕婦離去。
魔女陪一位發已斑白的人,一面喝茶一面交談,除了春桃之外,其他的人一概迴避。
「燕丫頭,到底你這次到洛陽龍門,找上了絕世狂獅,為了何事如此狼狽?」這人顯然剛趕到不久,老眉深鎖,語氣中有責難:
「那頭獅久已不在江湖走動,聲譽甚隆,你去找他打上門生事,聰明嗎?」
「我不得不去。」她恨恨地說。
「為何?狂獅欺人太甚?」
「他的女兒,奪走了我的男伴。」她毫不臉紅地說:「雖然我沒獲得確證,但件件皆表明確有事實,翁叔,我真的不甘心。」
「你呀!總有一天,你會為了男人下地獄。」翁大叔苦笑:「你姨父在南京死在黑豹爪下,死了還把煉魂仙客來做伴,也是為了這個男人的事?」
「不是,是為了黑豹。」她硬著頭皮扯謊:「姨父得了鐵血門不少好處,不得不替他們儘力,沒料到我們在追查黑豹的下落,黑豹卻象鬼一樣突然出現,我好恨。」
「現在呢?還在找黑豹?」
「暫且放下,等鐵血門的消息,當初是姨父出面打交道的,也許天驕歐良已經放棄找黑豹的希望,不再派人來找我了,我這次請人一同上京都,就希望讓天驕歐良,知道我仍然具有充足的實力,可以找黑豹的下落。鐵血門肯花錢,我又另有目的,公私兩便,我希望能接到這筆買賣,翁叔能幫助我嗎?」
「我是你姨父的知交,你姨父死在黑豹爪下,我當然不能鬆手,有道義替他找黑豹償命,只是,我很少留意殺手的動靜。
對付也沒有打聽的必要,消息的提供全靠你了,我負責出面打他。」
「有翁叔的金諾,我就放心了。」
「算了吧!誰知道你哪一天才能查出黑豹的下落?陪你個月期限,屆時你仍然有沒頭緒我就得撒手,總的我陪著你跑遍天下踏破鐵鞋,是嗎?」
「好,那就以一個月為期限,謝謝你啦!翁叔。」她臉上的神色,顯得滿足愉快,其實並非如此,已經大索天下將近一年,一無所獲,一月期限,她哪有必定可以找到黑的豹信心?」
「找追魂奼女追線索,錯不了。」翁叔說:「我動身來找你之前,曾經向來自南京的朋友打聽消息,知道幕阜山你們出事的概略經過,你追上了追魂奼女,黑豹恰在緊要關頭現身,兩者之間,絕不是巧合所能解釋得了的。
你該繼續追搜追魂奼女,卻糾眾到絕世狂獅家中生事,委實不智,狂獅與黑豹根本風馬牛不相及。」
「這次上京都,我就是想重新布線索,追查追魂奼女的下落呀!我和她沒完沒了。」她激動得咬牙切齒:「一定是她在搞鬼,狄家兩個丫頭走了三天。」
他才失蹤的,所以唯一的可能,是這潑婦躲在暗處,乘機帶他抄小徑逃掉了,沒錯。」
「你在說些什麼?」由於她是激動中自言自語,咬呀齒自然咬字不清,因此翁叔沒聽清她的話。
「我在說追魂奼女,我一定要找到她,黑豹不可能永遠在暗中做她的保護神,哼!」她不再咬牙切齒,冷靜地分析:「只要我能抓住她,就可以利用她引誘黑豹現身了,她休想知道。」
她口中的他,自然是指李平平,想歪了的心態表露無遺「想象中,追魂奼女必定將李平平藏起來了,當然如意啦,誓我要她生死兩難。」她最後加上一句,象在喊叫,或者……,語氣兇狠極了。
街尾的太白居,是北關的名酒樓,酒菜都是第一流的,黑一店寬,生意不錯。
堂天大,酒店食客雲集。
樓上中間的店堂有十餘副座頭,兩郎則有兩排小桌,以便人數少的食客進食。
燈光明亮,酒菜香撲鼻,人聲嘈雜,有了八成座,真有百餘位酒客,全是些粗豪的漢子,比比誰的嗓門大,誰的酒量好。
太白居很少有什紳上門,食客以旅客為多,仕紳們都在城內的有派頭酒樓實客。
近東廊的一桌,坐了三位相貌猙獰的中年食客,佩了刀劍,一看便知不是什麼好路數。
這種大方桌座頭,可以坐二名食客,這三位仁兄不到底下坐小桌,佔了這副大座頭,店伙不敢抱怨,更不敢將客人住廊下請。
廊下一張小桌,李平平獨斟酌自得其樂,虎目不時掃過三位仁兄這一桌,拉長耳朵聽他們酒後窮吹牛。
通常酒樓旅店,是消息供應和傳播的好地方。
三位仁兄叫了不少酒萊,酒菜剛上桌不久,神氣地三互碰了三杯酒,還沒打開話匣子,桌旁已多了五個彪形大漢,一個個佩劍跨刀,象五個潑野的強盜。
顯然,五個傢伙看上了這副座頭,三個人佔一張大桌,五個傢伙都不高興啦!
三位仁兄起初並沒留意,只顧豪笑著互相敬酒,最後終於發覺不對,有人在桌旁虎視眈眈,太不禮貌。
留八字鬍的仁兄最先發覺有人虎視,猛地重重放下酒杯,扭頭察看虎目彪圓,正想發作。
「咦!是你們?」要發的火突然熄滅,態度轉變為驚訝:「喝!五頭老虎全來了,幹嘛呀?」
「原來是你這頭大狗熊呀!」那位臉有斑股記的大漢怪叫:「他娘的!咱們來不得?正想搶食桌呢!幾乎大水衝倒了龍王廟。」
「坐坐,坐。」大狗熊推凳而起肅客入座,向同伴說:
「兩位或許認識,他們是五頭猛虎,華山五彪,有名的凶暴大力士,想來搶食桌呢!」
「哈哈!久仰久仰。」同伴之一站起客氣行禮大笑:
華山五老虎搶食桌,算得了什麼?一旦風雲際會,搶江山也綽有餘裕,兄弟兩手有十二個指頭,匪號是多爪龍江,請多指教。
讓兄弟介紹我這位前輩,五行真人太素道長。
五行真人太素,天下十大妖仙排名第三,名位比無極真仙高一級,甚至有坐三望二上升的跡象,十大妖仙沒有一個是好東西,五行真人也不例外。
這應五行真人外貌猙獰,很難看出歲數,象個壯年人,其實已年近花甲。
只穿了一襲青衫,僅梳了道髻,僅有一點點象個位真人,卻沒帶絲毫道氣。
「久仰久仰。」華山五彪客氣地向五行真人行禮,對妖仙頗有幾分敬意。
「好說好說,諸位客氣。」五行真人是前輩,安坐受禮陰陰一笑:
「請坐,今天是飛熊熊施主作東,好朋友正好聚一聚一舒契闊,別讓貧道掃了諸位的興,最好不要提貧道是前輩,貧道還不算老呢!呵呵!」
再客套一番,店伙送來碗著,添加酒萊杯盤,臭味相投的人自然一見投緣。
「諸位遠離華山,來鄭州有事嗎?」酒過三巡,飛熊打開話匣:
「是應九靈宮燕姑娘的約!」
「上月初,應黃山武道門主的邀請,在開北製造事故,宰了霸劍公羊浩老匹夫,公羊老匹夫的知交盪魔一劍賀永年,必定怒火衝天挾劍上華山找我們,讓武道門的人,乘機剷平賀老狗的老槐庄。」
「豈知一等再等,音訊全無。」二彪介面:
「看來,盪魔一劍只是一個欺世盜名的大俠,不敢向咱們華山五彪討公道,咱們不放心,所以要趕往老槐庄看看,也許武道門出了意外,可能用得著咱們五頭猛虎。」
「你們來晚了。」五行真人笑笑。
「仙長怎麼說?」大彪問。
「飛熊熊施主應九靈宮飛柬相招,恰好半途與貧道和多爪龍賢侄相遇,結伴北行,見見桂道兄的姨侄女燕姑娘。」五行真人有條不紊地說:「昨天在新鄭投宿,便聽說老槐庄出了事故。」
「武道門的人?」
「不錯,他們來了二十餘條好漢。」
「結果如何?」
「結果如何?」
「武道門本來打算出其不意,殺入老槐庄屠庄放火,沒料到一頭鑽人陷阱,結果……」
「如何?」
「武道門主很可能保住了老命,活的人大概不會超出三成。」五行真人搖頭嘆息:
「盪魔一劍功臻化境,劍術通玄,定力超絕,連貧道也不敢小看他,他們……」
「武道門殘餘的人,很可能還在老槐庄在近潛伏,等朋友趕來再圖大舉。」飛熊正色說:「老槐庄其實沒有幾個人,諸位應該加快前往助朋友一臂之力,本來我打算請你們助九靈宮一臂之力,上京都先賺些金銀快活。」
既然你們為朋友兩脅插刀,我也不便邀請你們發財了。
「真該死!咱們真該早離華山的。」大彪懊喪地說:
「賀老匹夫不去華山,豈不顯得咱們為人謀而不忠嗎?等於是直接坑了武道門的人,他娘的!咱們明天一早就動身,希望能替老朋友盡一分心力。」
「應該,這才是朋友的情義哪!」多爪龍說:「先別急,今晚咱們得好好聚一聚,明早動身。」
一天就可以趕到新郎,敬諸位夠道義的朋友一杯。
李平平愈聽愈冒火,替老槐庄的賀淑華姑娘,擔上了無窮心事。
上次途中勸淑華姑娘返家防變,不知怎地,他腦海中不時幻現淑華姑娘的情形,他心目中有了姑娘逐漸鮮明的印象,淑華那充滿感情的低喚,也逐漸清晰地出現在記憶里,逐漸擴大。
在京都,他就感覺出淑華對他的依戀。
他對這種摻雜有感恩的感情,避之唯恐不及。
可是,這次……
他說,他是李再平,李平平是他的二哥。
姑娘真的相信他的話?
淑華的哽咽感情低語。常在他腦海里索回:
「我……我們,註定了見也匆匆,別也匆匆嗎?」
「見也匆匆,別也匆匆,這就是江湖行道者的生涯,感情豐富的人,最好早別江湖。
他目下所想到的是:老槐庄的淑華妨娘,目下仍處身在水深火熱中。
水深火熱的禍源在這裡,在這間酒樓。
「讓這些傢伙無臉見江東。」他打定了主意。
「五行真人這些傢伙,也在幫助為虐,饒他們不得,得給幾分顏色替他們塗臉。」
這是他另一個主意。
他匆匆膳罷,用一兩碎銀會帳,信步繞過這一面八個傢伙的食桌旁,伸腳一跳,一塊丟落的骨頭飛起八尺高,成美妙的降弧往桌上掉。
「四月里來龍抬頭……」他流里流氣地,大著舌頭唱小調。
啪一聲響,骨頭掉人一個八色拼盤內,八色菜肴一起跳,盤也翻了。
「哈哈哈哈……怎麼桌上菜盤開花?」他捧腹狂笑,神似一個無聊的酒鬼。
八個人本來發怔,不知骨頭所自何來,正想大罵哪一個缺德鬼,吃完肉亂丟骨頭罪該萬死。
他這一笑,笑出大紕漏。
「去你娘的狗王八!」東道主飛熊氣往上沖,可找到出氣的人了,一蹦而起破口大罵,粗大的手指就要點在他的鼻尖上了:
「你再笑給我看看?」
飛熊的嗓門本來就夠大,這一示威,簡直就象打雷,吸引了全廳的食客注意,人聲倏然沉寂,所有的目光全向這一面集中。
他一怔,似乎酒醒了一半,吃驚地打了兩個酒呃,然後虎目一翻,伸手拍拍胸膛壯膽。
酒鬼見了兇惡的人,就是這副德性。
「你這傢伙凶什麼?」他大著舌頭叫。
「莫名其妙,你還管我笑不笑呀?」
「就是不准你這混蛋笑。」飛熊更神氣了。
「真絕哪!好不容易看到好笑的事,偏偏就恰好碰上一個管笑的混蛋。」
他也窮叫嚷:「真倒楣,笑居然會惹禍招災,我又沖了誰呀?」
「我揍死你!」飛熊場拳欲打。
「且慢!你要打架?」他擄衣捋袖。
「你欠揍。」
「你敢?你知道我是誰?」
「你混蛋,你又是誰?」
「老子姓李……」
這一聲老子壞了,真是欠揍。
飛熊再也按撩不住,猛地鐵拳斜飛,這一拳力道不小,真有意一拳把他打昏。
他醉人有醉福,恰好站不穩腳下失閃,雙膝下挫搖搖晃晃,無巧不巧地恰好讓拳頭掠過他的頂頭,旁觀的人絲毫看不出蹊蹺,只認為是巧合而已。
「真打人呀?」他怒叫,一掌劈出。
飛熊反應迅捷,雖則身軀壯寬如熊,後退閃身,一個高手豈能讓一個醉鬼的手落在身上?
這一閃,坐在鄰座的五行真人遭了池魚之災,老妖他哪有閑工夫理會一個爛醉鬼?讓飛熊把對方接一頓小事一件,所以滿不在乎地自行斟酒,沒料到鐵掌光臨。
一個無心,一個有意。
撲一聲響,鐵掌劈在妖仙的耳門上。
即使修至金剛境界,不運功與常人並無不同,禁起不沉重一聲,這一掌好可怕。
妖仙啊了一聲,扭身摔倒,耳中出血,雙目前突,倒下便不省人事,手足不住抽搐,象決斷氣的雞,只剩下本能的掙扎。
最強勁的一個,一擊便倒。
飛熊還沒看清變化,左肋便挨了一記強勁有力的霸王肘,立即傳出骨折聲,肋骨斷了三根。
「去你的蛋!」
李平平順腳踹出,把大吃一驚,急急離座去五行真人的多爪龍,一腳踹得仆倒在妖仙身上了,脊骨錯歪了。
「這狗娘養的扮豬吃老虎!」
大彪怒也,行上來一記猛虎撲羊,雙爪一搭,力道千鈞,雙爪一搭中雙肩,保證可以將對方的肩骨抓碎。
李平平一聲長笑,雙手崩開雙爪,扭身切入,鐵拳來一記霸王敬酒。
閃身一跳,便撞上了從斜刺里行來的二彪,掌出如電閃,反掌拍在二彪的鼻尖上。
好快,有如風捲殘雲,第二擊得手,第三擊已光臨三彪的左頰,鐵拳象固錘撞鐘。
「哈哈……」
他狂笑而走,排開驚呼的擋路食客,奔向梯口。
四彪大吼一聲,向他的背心擲出一把飛刀,虎跳而上,伸手擒人。
身後,大彪呻吟著,滿日流血,這一記霸王敬酒,打破了下唇,斷掉一排下門牙,災情慘重。
二彪更慘,鼻爛上唇裂,上門牙也斷了四顆,雙目難睜鬼叫連天踉蹌摸索。
三彪稍幸運些,左頰破裂,斷了幾顆大牙,也昏天昏地爬在地上掙扎難起。
五彪最幸運,留在原地救助同伴。
李平平到了梯口,身形左扭半轉,右手奇准地抓住電掠而來的飛刀,順手一拋。
「還給你!」
他大叫。
四彪雙爪落空,本能地急接拋回的飛刀。
李平平到了,雙掌電閃,耳光聲暴起,四記正反陰陽耳光,把四彪擊倒在梯口,滿口流血,大牙往樓板上跳,不知人間世事。
「哈哈哈哈……」
狂笑聲搖曳,消失在樓下人聲嘈雜的大食廳中。
太陽曬在身上暖洋洋地,健馬也精神飽滿小馳。
身後,蹄聲得得,另一位騎士用稍快的腳程,逐漸接近前一匹健馬。
坐騎都是棗騮,兩騎士的身材都不高,穿了對襟青騎裝佩劍掛囊,鞍后都帶了長程馬包。
后一匹健馬開始超越,兩騎士都帶了名貴的遮陽帽,戴得低低的,誰也看不見對方的面龐相貌。
這條新鄭至鄭州的官道,車馬行人絡繹於途,誰也懶得理會旁人閑事,誰知道同路人是何來路?各走各路各奔前程。
前面的高屯店,是小有名氣的歇腳店,新鄭至鄭州全程不足九十里,人和馬都算一程,所以騎馬不需要趕路。
高屯店在縣北四十里左右,再往北約十里地,便是鄭州的州界。
三十餘戶人家,建了土圍子,官道在屯西,所以在土圍子外面近官道旁,建了歇腳店,有車的站亭,有拴馬的和七八家食店及供應日用品的小店。
騎士在一家食店的門外槐樹下馬,在拴馬欄緊妥坐騎用馬鞭跳起遮陽帽掛在肩上,取下鞍旁的水葫蘆,悠哉游哉向店門口走。
附近的小店有不少的旅客打尖,每家店前都有不少坐騎,旅客們買些吃喝,以便有精神趕路。
剛到達店門外,門內魚貫出來了五名健壯的騎士。
騎上是追魂奼女費玉芬,穿男裝風塵僕僕走天涯,尋找那位她不勝思念的好友李子平,千里奔波進入河南,要到洛陽洗馬庄,討取李平平的消息。
人難免好奇,好奇往往會帶來災禍。
出來的五騎士,其中的四個的確令人不勝詫異,相貌本來就生得猙獰,再加上臉腫唇破,鼻損,葯散膏兩邊貼,那模樣倍增恐怖。
她難免好奇,避在一勞多看了對方一眼。
「看什麼?他娘的混蛋?有什麼好看?」
那位說話透風,掉了下門牙的騎士大彪,怪紅眼彪圓,盯著她含糊地大罵。
她不是省油燈,不是善男信女,而是令人聞名色變的女殺手,怎受得了侮辱?
多看人一眼被捅一刀,多說一句話便挨一頓揍,自古以來不足為奇。
她不該多看對方一眼,大彪不該開口傷人。
「你這豬一樣的貨色,怎麼開口傷人?」
她也回罵,當然女人罵不出什麼髒話,男女對罵,女人註定了是輸家:
「你怎麼知道我看你?為何不說你看我?可惡,真是豈有此理?」
假使她知道這五個臉蛋變了形的傢伙,是關中凶名昭彰的華山五彪,一定知趣避遠些,一比一,她不見得能穩操勝算,一比五,想都不要想。
她也回口傷人,鐵對鐵釘對釘,准有好看。
果不其然,受了傷憋了一肚子憤火的大彪,立即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進生,巨靈之爪一伸,劈胸便抓。
大彪不知道她是女人,女人的胸口怎能容人抓?
她一聲怒叱,閃身一腳避招反擊,撲一聲踢在大彪的右膝彎外側,她本來是踢膝蓋要害的,卻落了空,心中一驚,這傢伙反應靈活得很呢!
大彪四個人,被李平平出其不意揍得天昏地黑,災情慘重,怎敢再大意與人打交道?所以反應快,腿一扭便保住了膝蓋,膝旁一擊抵受得了?
「小王八蛋!要你的命。」
大彪怒吼,猛撲而上。
二彪三彪更是火爆,兩面一抄,四雙大手象撈魚,怒吼著合圍。
她不能發射袖箭,豈能因小念小怨殺人?上次在幕阜山,面對死仇大敵的侍女,她也僅射傷兩傳女的小腿肚,可知她並不是一個真正嗜血的人。
稍一遲疑,大勢去矣!
撲撲兩聲,她崩開抄來的兩雙爪,只感到反震力奇大,震得雙手發麻,身形一晃馬步一虛,橫被大彪乘機切入,一腳掃中她的右大腿外側。
「唉呀……」
她驚叫,身軀斜撞而出。
四彪恰好在等她,巨爪光臨她的頂門。
這時,想發射袖箭已嫌晚了,就算她射斃兩個人,另三人必定可以殺死她。
蹄聲入耳,騎士飛躍而至。
「惡賊納命!」
剛到的騎士身向飄至,嬌叱聲傳到,裹鐵的靴尖已光臨四彪的腦袋。
四彪正在得意,沒料到有人從天而降,腦袋挨了一靴尖,狂叫一聲向側摔倒。
追魂奼女逃出死神的手爪,危機間不容髮,順勢向地下一躺,雙手齊揚。
對方誌在要她的命,她有權報復,以牙還牙,雙手的袖箭迸射,打擊有如電耀霆擊,箭出人倒,分別射人二彪三彪的心坎,追魂箭名不虛傳,箭出追魂百發百中,女殺手當之無愧。
女騎士踹破了四彪的頭,人化狂鷹折向而起,半空中拔劍在手,猛撲唯一面目可辨的五彪。
五彪昨晚已受傷,看清了女扮男裝騎士的面容,吃了一驚,拔出鋼刀來一記出拒柴門,倉猝間架劍移位,製造反擊的契機。
錚一聲暴震,架住了電射而下的一劍,連劍影也沒有看清,第二劍已排空貫人胸膛。
「盪魔……劍術……」
五彪居然叫出聲音,話未完,被騎士一腳踹倒了。
一比一,追魂奼女纏住了大彪,兩人都不用刀劍,你來我往拳掌交加,打得激烈萬分。」
騎士到了,堵在一旁。
「大彪,拔刀!」
騎士的女性嗓充滿憤怒:
「你華山五彪來晚了,我賀家的人等你,等你血債血償,拔刀沖我來。」
大彪一怔,收把扭頭一看,大吃一驚,怎麼四個同伴都倒了?
追魂奼女也一驚,原來這位和她一樣女扮男裝的女騎士,必定和這五個兇惡的華山五彪,有不解的血仇,難怪一見面便下殺手。
她吃驚的是,怎麼這樣巧?竟然碰上了可怕的華山五彪,她死過一次了。
上次她在河南逃匿,多少也聽到一些風聲,知道華山五彪製造藉口,殺了開封的霸劍公羊浩的事故。
有不少看熱鬧的旅客,一看出了人命,紛紛大驚而走,食店連店門都關上了。
大彪一聽是賀家的人,便感到心底生寒,四個同伴都倒了,他怎撐得住?一聲不吭,飛步奔向坐騎,千緊萬緊,逃命要緊。
追魂奼女愈想愈恨,大彪踢了她一腳,險些送了命,一咬銀牙,斜刺里電射而出,一指頭點在大彪的脊心穴上,進一步一把揪任背領,信手便摔。」
「送給你做謝禮。」她用女性的原音嬌叫。
賀姑娘在千鈞一髮中救了她的命,她是一個知道感恩的人。
「謝謝你,這位大姐。」
賀淑華拖起大彪向坐騎走:
「趕緊,走離開這裡,不能打人命官司,請隨我來,我地頭熱,快!」
她怎敢逗留?急急解了坐騎上馬。
賀淑華向北奔,遠出裡外向路右的小徑折入,不久再越野而走轉向南面急馳。
「放……我一馬……」
被按在鞍前的大彪狂叫。
「公羊家的人要你。」
賀淑華恨聲說:
「碰你的運氣吧!我不追究你和武道門計算我老槐庄賀家仇恨,你該心滿意足。」
「殺了找,不……不怨你……」
「我不屑殺你。」
追魂奼女策馬跟上,並小馳。
「你是盪魔一劍的人?」她問。
「我叫賀淑華,盪魔一劍是我爹。」
賀淑華嫣然一笑:「姐姐貴姓?」
「女殺手追魂奼女。」她勒住坐騎,寬下臉:「我不能和你走在一起,我欠你一份情,後會有期。」
「費姐,不要這樣好不好嘛?」
賀淑華也勤住坐騎:「我的殺孽比你重,我們不要計較道不同不相為謀的成見,相見也是有緣,我們做個朋友?」
「哼!你沒安好心。」
「我?我沒安好心?這……這從何說起?」
「你想把我帶到老槐庄,交給你老爹賀大俠,處置我這個女殺手,想得真妙。」
「我爹已管不了江湖是非了,賀大俠三個宇已是昨日黃花。」賀淑華失聲長嘆:「所以,江湖敗類才一而再圖謀我賀家。
「怎麼一回事?這華山五彪……」
「一言難盡,黃山武道門一群惡賊,夥同這五個凶虎圖謀我家,家父不良於行,誰知道他們的毒謀?這次要不是事先得到好朋友李不平通知,說是他們花重金買黑的拒絕了這買賣,要我家準備應變,我賀家恐怕剩下不到幾個人了。」
「且慢!」追魂奼女臉色一變。
「費姐,怎麼啦?」
「你說到黑豹?」
「是呀!」
「李不平告訴你……」
「他告訴我黑豹拒絕了這筆買賣。」
「這個叫李不平的人,怎知道黑豹拒絕這筆買賣?」
「他沒有解釋,但我相信他的話,而且堅信不疑,我猜想他與黑豹有深厚的交情。」
「你知道我與黑豹的事嗎?」
「抱歉,費姐,我很少出門,也不便向人打聽江湖動靜,我……」
「晤!有意思,快找地方歇息,我們好好談談。」
「費姐」
「我對你所說的李不平,有一份好奇,走!」
「前面不遠,有我一門親戚,我打算前往,將這惡賊交給他們押往開封,我就動身去洛陽找不平,天可憐見,希望他承認我這位感恩的朋友。」
「咦?你……」她盯著賀淑華眼眶的淚光發怔。
「費姐,不要笑我。」賀淑華捂捂眼睛:「因為他不認我這個朋友,故意說他叫李平平,李不平是他的二哥,示警之後便走了。」
「去洛陽。」
「我不知道,反正我知道他是跟蹤奪魄魔女的。」
「老天爺!真有意思。」追魂奼女笑了:「李平平、李不平,還有一個李再平,現在,扯出了奪魄魔女,好哇!我要到洛陽。」
「費姐,你的話我聽不懂……」
「也許你以後會懂,走吧!」
老槐庄在新鄭城西北約五六里,南面是清河。
這一帶平原有些崗丘起伏,南面可以看到隱隱青山,那就是嵩山的東脈,山裡面是不法之徒的安樂窩。
近午時分,庄西南的疏林野地里,健馬飄忽時隱時現,有時出現在庄南的樹林內,監視著通向縣城的小徑不時有村民往來,看不到外地的旅客。
馬象幽靈,騎士也象幽靈,來去飄忽,藉草木隱身,不易為人發現。
南面八里地,是至密縣的小官道,可通車馬,走動的人林多些。
老槐庄靜悄悄,呈現反常的緊張冷寂氣氛,感覺敏銳的人,看第一眼就能感覺出這種壓迫氣氛不尋常,知道發生了或即將發生某些變故。
終於,看到庄西的疏林野地出現了八匹坐騎,緩緩接近在西南的蘆葦叢生河岸。
「那話兒來了。」幽靈似的騎士喃喃自語,遠在兩裡外,他便看出那邊的八騎士,是他所要等候的人。
健馬悄然移動,向八騎士接近。
小農莊在陽光下顯得和平安詳,頑童們看到越野而來的健馬,警訊傳出了,等健馬馳近,頑童們都不見了,卻有幾名健壯大漢,在在牆上眺望。
「家駒二哥,是我。」淑華姑娘老遠便大叫,馳入庄門外的小徑。
柵門拉開,幾名大漢欣然出迎。
「淑小妹,怎麼啦?」那位叫家駒二哥的大漢,也老遠地高叫:「有什麼不對?」
「抓到公羊家的兇手,不要聲張。」健馬飛馳而至,沖入庄門:「快請二表吳叔到糧倉相見。」
糧倉在莊院西北角,倉內剩糧不多,將大彪帶入,莊主人已帶了五位子侄趕到。
「這位是敝表親吳二叔、表兄吳家駒……」淑華姑娘先替追魂奼女引見:「二表叔,這位費姑娘是侄女的好朋友,幫侄女抓住了這個惡賊……」
雙方客套一番,吳二叔急急詢問經過。
淑華姑娘將經過簡要地說了,只是瞞下追魂奼女的綽號。
「二表叔請準備輕車,將人送往開封交公羊家。」淑華最後說「我爹那方面,也請派人通知一聲,侄女先問口供,很可能重行北上。」
淑華,恐怕你得趕回老槐庄。」吳二敘說:「你爹不久前派人傳來信息,說你一早動身之後,不久又發現縣城來了一些形跡可疑的陌生人,很可能是武道門的餘孽,找來了某些可怕的人物助拳,淑華,你應該等平靜一段時日之後再外出找人,對不對?」
「這……也好,回家走一趟著看再說。」
淑華顯得憂忡仲,對方不死心捲土重來,她的確不宜匆匆遠行,決定先返家再說。
「我這就備車送人,你也準備趕回老槐庄。」
吳二叔帶了子侄往外走:「問口供要快,車隨時可以動身。」
問口供,外人不便在場,但追魂奼女不是外人,她動手將大彪背雙手,準備將人吊起。
「我來問口供。」她興沖沖地說:「賀小妹,你得向我這個名殺手學學。」
「不要虐……待我……」嘴巴裂腫掉了上門牙的大彪,用尚可聽清的嗓音狂叫:「我……我也曾是……一代之雄……」
「是嗎?你這種雄,天下間多得很,用掃帚一掃就是一大堆,你算了吧!」追魂奼女嘲弄地說:「我要挑出你一些筋,逐根拉扯,直至你說實話為止。」
「太爺是刀頭舔血的好……好漢,所說的每一句都……都是實話,你們問吧!大爺都會斬釘截鐵回答,用不著用刑待我。」大彪厲聲叫。
「好吧!也許你真是敢做敢當的好漢。」追魂奼女在一旁坐下,笑吟吟地不象一個殺手:「武道門又請來了些什麼絕世高人?」
「我怎知道?」大彪說:「原先說好了的,河南方面的事,不需咱們插手,只負責將賀永年誘往華山解決掉,鏟庄除根的事由武道門負責,悔不該等不到賀老匹夫而起疑,一時好奇趕來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故。」
「沒想到昨夜趕到開封,恰更碰上奪魄魔女的人,走了霉運,在酒樓與一個自稱老子姓李的混蛋,把咱們打得好慘,連可怕的五行真人,也被打成白痴成了真的妖仙,你要問我這裡的事,我一點也不知道。」
「且慢!你說奪魄魔女到了鄭州?」淑華姑娘興奮地問。
「說說魔女的事。」追魂奼女拉住了淑華,以免淑華泄露天機。
「也沒有什麼好說的,魔女上洛陽找絕世狂獅,逼狂獅的女兒,交代一個叫李平平的人的下落,結果……」大彪將聽來的消息簡要說了,最後說:「飛熊本來想邀咱們華山五彪,隨魔女上京都賺些金銀的,但咱們要到老槐庄探消息,所以不便同行。
「沒想到……罷了,咱們華山五彪英雄一世,武功超絕,竟然在陰溝裡翻船,被那個什麼老子姓李的傢伙……」
「那個老子姓李的人,長象如何?」追魂奼女忍不住嘻嘻嬌笑:「是不是什麼老頭子怪傑……」
「屁的老頭子,一個年輕的,不值半文的潑皮,用粗俗的手法偷襲而已。」
「是嗎?一個潑皮,能以一比八,把你們一群武功超絕,以及號稱妖仙的人,打得落花流水?」
「這……」
「他沒要你們的命,已經夠寬洪大量了,魔女的手下高手如雲,三殘四毒掌是高手中的高手,全都是見多識廣的老江湖,難道就沒有人知道奪魄雙面鬼的來歷?連紅塵三邪那幾個江湖人也不清楚?」
「我怎知道?反正誰也不知道。」
追魂奼女含笑而起,將淑華挽至倉門外。
「問不出什麼了,不必在這惡賊身上浪費工夫。」她低聲說:「聽出什麼頭緒嗎?」
「李平平隨魔女返回鄭州,可能要跟上京都。」淑華蘭心惠質,信心十足地說:「那個什麼奪魄雙面鬼,什麼老子姓李,準是他。」
「來。」追魂奼女挽了淑華,在倉旁的草垛坐下:「把你所知有關李平平的事告訴我,最好詳盡些,也許我知道他到底是什麼人。」
「這……這得從去年未說起……」淑華將京都歷險的事,—一詳說了,甚至把她對李平平的感情和思念,也毫不掩飾地表白,最後說到這次途中相遇示警的事:「他不承認身分,我……我好傷心,我……」
「不要掉眼淚,賀小妹。」追魂奼女輕拍她的肩膀:「你怎知道他就是李平平?」
「我第一次見他,向他求助。」淑華含淚而笑:「費姐,你猜他怎麼說?」
「他拒絕了,你說過啦!」
他說:「小女孩,如果你知道你在向什麼人求助,保證你魂飛魄散,呵呵!」
「他就是那個奪魄雙面鬼,誰不怕?」
「我請求他把真姓名告訴我,我好常記在心裡。」淑華的明目又盛滿了淚水:「他說……他說,不要這樣,姑娘,當我離開京都,李平平就不存在了,日後如果相逢有期,你也不會知道我是誰,你如果心中有負擔,活得相當憂愁的,費姐,我會為他愁一輩子。」
她終於流下珠淚,不勝悲傷。
「他就是那種讓人又愛又恨的風塵鐵漢。」追魂奼女也嘆息著說。
「而那天,卻有一個叫李再平的人,說李平平是他的二哥。」淑華破涕為笑:「離開京師,李平平就不存在了,這話怎麼說?」
「嘻嘻……」追魂奼女也開懷大笑:「這叫做智者千慮,必有一失,男人嘛!有時是很大意的,心中一寬,就會露出馬腳,小妹,我想,你我找的是同一個人。」
「費姐……」
「也就是奪魄魔女要找的同一個。」
「我……我不懂?」
「日後你會懂的,我會告訴你前因後果,總之,不管是李平平。李不平、李再平,或者奪魄雙面鬼,甚至黑豹,答案都在我們所要找的人身上。」
「費姐,別買關子……」
「好啦好啦!別纏人,以後我會告訴你,目下我們的行動……」
「費姐,我聽你的。」
「我想,他不殺這幾個惡賊,一定另有用意。」
「費姐的意思……」
「他如果到了鄭州,一定挂念你的安危,他不是一個真的不願管閑事的人,一定覺得做事要負責任,他利用這幾個惡賊的狼狽象,嚇唬武道門的人,而且……」
「而且什麼?」
「他會到你家附近看風色。」
「哎呀!我得去……」
「急什麼呀?如果我料到中了」你老槐庄必定有驚無險,帶些乾糧在路上吃,咱們一定來得及看到結果。」
「好的,我去叫表叔大些好吃的點心。」淑華跳起來,興奮地撒腿狂奔。
「好純的丫頭。」追魂奼女沖她的背影搖頭苦笑:「她是這麼信賴我,信賴一個凶名昭彰的女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