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回 弱女飄零遭毒手 英雄奮起斗魔頭
此時公孫奇拿著了珊瑚當作盾牌,已是有恃無恐。蓬萊魔女投鼠忌器,見公孫奇把珊瑚推到面前,只好慌不迭地連忙收劍。公孫奇哈哈笑道:「柳清瑤,你既不念同門之義、在日之情,那就上來動手吧!」
蓬萊魔女罵道:「公孫奇,你還算是個人嗎?你用毒掌打傷你的父親,如今又來欺負一個武功遠不如你的女子。這算是什麼行徑?」
公孫奇冷笑道:「你們才是打的如意算盤,你們想我把珊瑚放開,好讓你們將我置於死地,哼,哼,天下哪有這樣便宜的事情?嘿嘿,你們說我不是英雄,你們又何嘗算得好漢?你們一個是北五省的綠林盟主,一個是名聞天下的大俠,卻要以多為勝,這又是什麼行徑?好呀,有本領的咱們就一個對一個,決個榮辱死生!」
笑傲乾坤劍眉一挑,沉聲說道:「好,公孫奇,你把珊瑚放了,我與你單打獨鬥!」
蓬萊魔女斥道:「公孫奇,你可知道我與谷涵是受了師父之命清理門戶的,你是奸人逆子,人人得而誅之,你有什麼資格與我們講江湖上的規矩?」
公孫奇冷笑道:「柳清瑤,我不與你鬥口,你要與華谷涵聯手殺我,那也行呀,只要你有本領。但只怕你們殺不了我,你這侍女的性命先要賠了。」
蓬萊魔女罵了一盧:「無賴!」但卻也無奈他何,只好說道:「你把珊瑚放了,我們也就放你!」
公孫奇笑道:「這樣交易倒還公平,但我怎能信過你們,好,你且待我想想。」
笑傲乾坤道:「不行!瑤妹,不能就這樣放過了他!公孫奇,你不是說要一個對一個么?我接受你的挑戰,你放不放珊瑚?」
公孫奇大笑道:「華谷涵,還是你有幾分英雄氣概,好,你既有膽與我單獨較量,我可以接受你的條件。」
蓬萊魔女心裡想道:「這廝的武功比起兩個月前在首陽山之時,又高了許多了。看來他說的已練成了那兩大毒功,並非假話。嗯,只怕谷涵一人單斗,打不過他。」
蓬萊魔女心意躊躇,正想說話。笑傲乾坤已經說道:「公孫奇,你把珊瑚放了。我姓華的說話算數,絕不會要清瑤幫手,你可以放心。」要知笑傲乾坤是個傲骨鱗峋的俠士,公孫奇既然說出要單打獨鬥的話兒,他即使沒有把握取勝,也絕不能甘心退縮,讓他恥笑。
蓬萊魔女深知笑傲乾坤的性格,他一言既出,那就是無可阻攔的了。因此當笑傲乾坤說話之後,公孫奇問她:「柳清瑤,你怎麼說?」蓬萊魔女也就立即說道:「我也是這麼說,你把珊瑚放了,我不插手就是。」
公孫奇道:「好,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咱們就這麼說定了。華谷涵你與我上這山頂一決雌雄。」
蓬萊魔女逍:「且慢,你把珊瑚放回來,讓我驗過有否受傷。倘若你暗下毒手,我可不能與你甘休。」
公孫奇道:「好,你我既然不能互信,那麼就先小人而後君子,把話都交代清楚,再行動手吧.這半山上有座亭子,我把珊瑚放在這亭子中,柳清瑤,你待我們到了山頂才許上來,但卻不許越過這座亭子。珊瑚我可保她毫髮無傷,只是卻要你替她解開穴道。你若耽誤了解穴的時間,這就不關我的事了。我用的是家傳的點穴功夫,我知道你是學過我家的獨門解穴手法的。」
原來公孫奇是一個工於心計的人,他的他門重手法點穴功夫,必須在一個時辰之內解開,身體才毫無損害。倘若過了一個時辰,就有殘廢的危險。珊瑚被他點的穴道,已差不多有一個時辰了。這麼一來。他在半山那座亭子放了珊瑚之後,蓬萊魔女就必須馬上上去給她解開穴道,而要解這樣的重手法點穴,至少也得半炷香時刻。公孫奇自忖在這時間之內,他已經可以把笑傲乾坤置之死地,那時即使蓬萊魔女不守信約,要來夾攻,亦已遲了。
笑傲乾坤猜到他的心思,冷笑說道:「公孫奇你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既答應與你單打獨鬥,豈有中途反悔,再與清瑤聯手攻你之理?」公孫奇笑道:「我知道你是大俠身份,一諾千金。但在我來說,總是多加提防的好。反正你們是要回一個安然無恙的珊瑚,我沒傷她分毫,那就是已經履行諾言了。」
笑傲乾坤冷笑道:「諒你現在也不敢以毒掌傷她。好吧,瑤妹,咱們就照他所說的辦。」蓬萊魔女知道笑傲乾坤的脾氣,心裡想道:「華哥是絕不會要我幫手的了。他在光明寺學了我師父與我爹爹幾種專門用來對付公孫奇的功夫,公孫奇的毒掌雖然厲害,也未必就傷得了他。」蓬萊魔女急於要回珊瑚,當下也就不在這小節上糾纏了。
公孫奇在半山的亭子放下珊瑚,便與笑傲乾坤一同上山。待到蓬萊魔女趕到那座亭子,他們也已上了山頂了。蓬萊魔女一面用本門內功替珊瑚通解穴道,一面在亭子里遙觀山頂上的搏鬥。
只聽得公孫奇哈哈一笑,說道:「來吧!」雙手一搓,掌心登時有如塗了一團濃墨,笑傲乾坤嗅到腥臭的味道心裡也暗暗吃驚。
笑傲乾坤氣沉丹田,玄功內運,說道:「我不想占你便宜,你先發招。」公孫奇哈哈笑道:「笑傲乾坤果然名不虛傳,驕做得緊!」大笑聲中,一掌拍下。笑傲乾坤摺扇一張,扇面迎上他的毒掌。
公孫奇的毒掌固然極其厲害,內功也十分了得,掌力一發,當真是有若排山倒海而來。笑傲乾坤心中一凜,想道:「這廝的內功果然已練到了正邪合一的境界。」扇子一翻,扇面迎上毒掌,輕輕一擋,只覺虎口的「關元穴」微微一跳,但他的身予仍是紋絲不動,公孫奇卻反而立足不穩,斜掠數步。
這一下公孫奇也不禁大感意外,心頭一震。要知公孫奇的毒掌雖然厲害,但以笑傲乾坤的本領,只要不給他直接打著身體,便可無妨,故此公孫奇必須在功力上也能夠勝過對方,才能充分發揮毒掌的威力,而公孫奇在練成了正邪合一的內功之後,自信也勝得過笑做乾坤的,豈知交手之後,才發覺不如自己所期。
其實若論內功的造詣,這兩人一個是玄門正宗,一個是正邪合一,比較之下,是公孫奇的內功霸道得多。兩人若純然是以內功搏鬥,公孫奇加上毒掌的威力,笑傲乾坤最後總是難免受傷。但因笑傲乾坤得了公孫奇父親公孫隱的指點,卻佔了知彼知己之利。公孫奇雖然兼修正邪兩派最上乘的內功,但畢竟還是以他原來修習的家傳內功為基礎的,笑傲乾坤得了他父親的指點,雖然不能勝他,卻是可以化解他五成以上的威力。
公孫奇道:「好,我看你能接我的幾掌?」一個轉身,再度撲上,雙掌齊出,同時使用「化血刀」與「腐骨拿」的功夫,打得比剛才那招更為兇狠了。笑傲乾坤雖然早已默運玄功,抵禦毒氣,但吸進了公孫奇毒掌所發的腥風,仍是不禁感到陣陣惡笑傲乾坤當然不敢讓他真箇打著,但倘若仍依前法,「卸力消勁」,卻又不能同時化解他雙掌齊出的兩大毒功。好個笑傲乾坤,在這危險的關頭,驀地一聲長笑,非但臨危不亂,而且使出了以攻為守的奇險招數!
公孫奇雙掌劃了一個圓圈,右掌先行擊下,笑做乾坤不退不閃,摺扇一合,便向他的掌心「勞宮穴」點去。這是柳元宗所授的世上無雙的點穴功夫,公孫奇的「勞宮穴」倘被點中,真氣散亂,便有走火入魔半身不遂之災,那時公孫奇的左掌雖然可以打中笑做乾坤,但那結果也不過是兩敗俱傷而已。
公孫奇練成了桑家的兩大毒功,一心一意想要稱霸武林,他卻怎肯與笑做乾坤兩敗俱傷?當下急忙化掌為指,「錚」的一聲,彈開笑傲乾坤的扇頭,又再斜掠數步。他忙於化解笑傲乾坤的點穴功夫,左掌也就打空了。
笑傲乾坤與他再度交鋒,展開了游身纏鬥的打法,一柄摺扇,倏合倏張,忽而當作五行劍使,忽而當作判官筆用,招數神妙無比。公孫奇則以兩大毒功配合上大衍八式與他相鬥。雙方都使出了平生所學,旗鼓相當,打得難解難分。
且說蓬萊魔女用本門內功替珊瑚通解穴道,珊瑚是被公孫奇以重手法點了七處大穴的。解穴頗費時間,也頗耗內力。蓬萊魔女果得香汗淋漓,好不容易把珊瑚所被封閉的經脈全部打通,已經是過了大約半炷香的時刻了。
珊瑚在穴道被封的時間裡,身子不能動彈,心裡還是明白的。公孫奇打死盂釗以及把她作為人質威脅蓬萊魔女等等事情,她全部知道。她身受公孫奇之害,因此穴道一解,不禁氣得咬牙切齒他說道:「柳姐姐,公孫奇這賊子早已與你斷了同門之誼、兄妹之情,你還不忍下手將他除去么?我只恨自己本領不濟,不能親自報仇。」
蓬萊魔女道:「下是我不忍下手,是我們勺他的好了的,只能由谷涵與他單打獨鬥,我卻不能越過這個亭子一步,當然也就是不能插手斗他的了。」
珊瑚道:「柳姐姐,你不是教導過我們的嗎,『遇文王,興禮樂;遇桀紂,動刀兵。』與這等奸人賊子,又何須守什麼信義?」
此時公孫奇與笑傲乾坤已經斗到百招開外,雙方越斗越烈,笑傲乾坤因為要同時運功抵禦毒氣的侵襲,較為耗損真力,頭上已是冒出了熱騰騰的白氣。
蓬萊魔女是個武學大行家,見此情形,心中暗叫「不妙!」
暗自想道:「谷涵即使不至於便輸給他,但這樣下去,只怕也要兩敗俱傷。」
蓬萊魔女聽了珊瑚的話,思潮也自反覆不定,但終於還是嘆了口氣,說道:「我若插手,只怕有損谷涵的聲名。他,他的性情也不會喜歡我去助他的,」蓬萊魔女是綠林盟主的身份,說話素來是斬釘截鐵。珊瑚聽她如此言說,也就不好作聲了。但蓬萊魔女雖然在再三考慮之後,決定不去,心中卻不能不為華谷涵晴暗擔憂。
蓬萊魔女在為華谷涵擔憂,公孫奇此時卻是在為自己擔憂了。他初時以為在半炷香的時間之內,一定可以將笑傲乾坤斃於掌下的,哪知結果還只是打成平手。此時珊瑚的穴道已解,蓬萊魔女是可以抽出身子來了。
公孫奇自己是個言而無信的人,他當然不敢寄望於蓬萊魔女信守諾言。他害怕蓬萊魔女上來夾攻,只好全力施為,希望儘快方敗笑傲乾坤。
此時笑傲乾坤也是暗暗吃驚,他是用摺扇抵擋公孫奇的毒掌的,這把摺扇是用精鐵打成,平時是觸手冰冷的,如今則似是從洪爐里拿出來似的,觸手如燙。笑傲乾坤心道:「想不到這廝隔物傳功的本領也如此厲害,再過些時,只怕這把鐵摺扇也要沾上劇毒。」笑傲乾坤知道久戰下去,對他不利,也只好加緊施為。
就在雙方捨死忘生,全力拚斗的時候,忽聽得馬蹄聲得得,有個女子騎著一匹駿馬,從山下經過。
蓬萊魔女抬眼望去,不由得又驚又喜、原來騎馬而來的這個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她「踏破鐵鞋無覓處」的桑青虹。桑青虹是為了捉拿孟釗追蹤至此的。
桑青虹發覺山上有人打鬥,勒住坐騎,抬頭一看,見是公孫奇,又驚又怒,罵道:「你這惡賊又到這裡言人來了,我決不能讓你憑藉我家武功,橫行無忌。」
蓬萊魔女連忙揚聲叫道:「桑姑娘,快來我這兒!」珊瑚穴道初解,行動仍然不便,故此蓬萊魔女不敢下山去迎接桑青紅。
而且她是與公孫奇有約在先的,她不能越過這座亭子,因此她也不能上山去,在另一邊山路攔截桑青虹。
桑青虹轉過山坳,看見了蓬萊魔女在亭中袖手旁觀,很是詫異,應了一聲,問道:「你看見孟釗嗎?」蓬萊魔女道:「孟釗已給公孫奇殺了。咦,青虹,你上哪兒?不要上山,來我這兒!」
桑青虹沒有聽從蓬萊魔女的說話,策馬緩緩上山,公孫奇哈哈笑道:「小姨,你應該感謝你的姐夫才對。你不是後悔嫁給孟釗的嗎?我替你除去,豈不是正對你的心愿?哈哈,一朵鮮花,本來是不該插在個糞上的。」他口中說話,手底毫不放鬆,仍然是在猛烈地攻擊笑傲乾坤。
桑青虹上到半山,忽地叫道:「走乾門,轉離位,點他血海穴!」「喚,可惜沒點著!再來!再來,快搶坎離位置,點他愈氣穴!」「對了!對了!血海穴與愈氣穴是他的兩處弱點。攻他這兩處,攻他,攻他!」
原來桑青虹自己雖然不會這兩大毒功,但這兩大毒功是她父親所創,她卻是懂得其中奧秘的行家。她看了片刻,已知公孫奇練了她家的內功心法,尚差半分火候未曾爐火純青,因此他的兩大毒功也還不是無懈可擊,只要有一個內力與他旗鼓相當的人,用重手法點了他的血海穴或愈氣穴就可以將他制伏!
桑青虹之所以策馬上山,就是因為要走得近些,看得較為清楚,這才可以臨場提點。她見蓬萊魔女袖手旁觀,以為蓬萊魔女還是把公孫奇當作師兄,故而兩不相幫。桑青虹心想:「她不幫華大俠,我卻是非幫不可!」公孫奇害死她的姐姐,佔了她的桑家堡,又串同孟釗,騙了她的內功心法,她恨極了公孫奇,即使冒點危險,也是在所不顧了。
當然以公孫奇的本領,笑傲乾坤要想點中他的穴道,亦非易事。不過,笑傲乾坤知道了這個制敵的訣竅,向他這兩處弱點進攻,卻是登時扭轉了頹勢,反守為攻。
公孫奇又驚又怒,心中想道:「如今柳清瑤已是隨時可以上來夾攻我了,又來了這個賤婢,久戰下去,只怕我定是凶多吉少。」想至此處,惡念陡生!
此時笑傲乾坤正在倒轉扇頭,用重手法點公孫奇脅下的「愈氣穴」,公孫奇一個「大彎腰、斜插柳」,突然伸手一抓,抓著了笑做乾坤的扇頭,左掌立即拍下,笑傲乾坤不能再用摺扇遮攔,唯有硬棱他的掌力,「蓬」的一聲,兩人交了一掌。
公孫奇這一招使得險極,要知掌心的「勞宮穴」雖然不是他的「罩門」,但也是一處重要的穴道。公孫奇在抓著對方扇頭的時候,「勞宮穴」已是給笑傲乾坤點個正著。同時他們又硬拼了一掌,雙方都是元氣大傷。
不過因為公孫奇乃是毒掌,笑傲乾坤自是傷得更重。而且在受傷之後,還必須默運玄功,阻止毒氣向上蔓延,侵入心臟。
只聽得「當」的一聲,笑傲乾坤將摺扇墜地,一個倒縱,躍出數丈開外。公孫奇卻是大吼一聲,轉身逃下山去。
蓬萊魔女這一驚非同小可,也顧不得什麼諾言不諾言,立即上山去救護笑傲乾坤。此時他們兩人的戰鬥已經告一段落,公孫奇亦已逃走,蓬萊魔女上去並非與笑傲乾坤聯手攻他,其實也算不得是違背諾言了。
公孫奇放下了心頭一塊大石,心逍:「好在這賤婢不來追我。」原來他也傷得不輕,尤其是「勞宮穴」被點,內息已被打亂,真氣渙散,此時若是蓬萊魔女追上去攻他,他絕非蓬萊鷹女的對手。但蓬萊魔女不知笑傲乾坤傷得如何,卻又怎敢離開笑傲乾坤而去追他?但公孫奇卻並非只圖逃走,而是向桑青虹所在之處跑去,桑青虹大吃一驚,連忙撥轉馬頭,正要逃跑,公孫奇信手拾起一顆石子,雙指一彈,石子打中馬腿,那匹坐騎一聲嘶叫,四蹄屈地。桑青虹這匹坐騎本來是日行千里的駿馬,她剛才之所以敢上到半山,就是因為恃著有這匹駿馬,在緊要的關頭可以逃跑的。卻不料公孫奇竟敢使用險招,突然打傷了笑傲乾坤便來追她,她逃得慢了一步,給公孫奇飛石打落馬。
說時遲,那時快,公孫奇一個起伏,箭一般地跑到桑青虹眼前,桑青虹剛自一個「鯉魚打挺」,躍起來待要逃跑,卻已是來不及了。公孫奇一把就將她抓住。公孫奇雖然元氣大傷,但武功還是遠遠在桑青虹之上。
公孫奇那顆石子也是打得恰到好處,他是打著那匹駿馬膝蓋的關節,駿馬四蹄屈地,卻沒有受傷,此時關節的酸麻已過,仍然能夠站立起來。公孫奇抱起了桑青虹一躍上馬,反手在馬臀一拍,催得這匹坐騎四蹄如飛,絕塵而去。此時即使蓬萊魔女要來追他,也是迫不上的了。
蓬萊魔女剛剛來到笑傲乾坤身邊,桑青虹已被公孫奇劫走。
兩人都是大大吃驚,相顧失色。
公孫奇在馬上縱聲大笑:「柳青瑤,華谷涵,你們學了我爹爹的武功,就以為可以制伏我么?嘿,嘿,這叫做痴心妄想!咱們青山綠水,後會有期,下次相逢,你們可以兩人齊上,我叫你們知道我的厲害!」公孫奇俘虜了桑青虹,心中得意之極。要知他練桑家的內功心法,所差的不過半分火候,這次逃得性命,自忖不用多久,就可以練得爐火純青,那時渾身上下,就丙也沒有可以讓人攻擊的弱點了。他心中又想:「即使孟釗說的是真,桑家的內功心法之中還有一個訣竅是我未曾知道的,但我捉了桑青虹,也總可以從她的身上想法盤出這個秘密了。哈哈,到了我的武功變成了天下第一之時,我還用害怕什麼人?」他想到得意之處,一路笑聲不絕。
公孫奇的笑聲在山谷中迴響未絕,人與馬則早已出了他們視線之外。華谷涵恨恨說道:「瑤妹,不必喪氣,咱們這次栽了筋斗,下次再好好鬥他一斗。你瞧,我不是仍然很硬朗地站著,並沒有倒下去嗎?」
蓬萊魔女心中頗歉意,說道:「谷涵,我不該讓你獨斗公孫奇的,你受的傷怎麼樣?」
笑傲乾坤道:「這廝的毒掌確是果然厲害,倘若我給他冉打一掌,我恐怕就要倒下來了。只是一掌,我還可以禁受得起。瑤妹,你隨身帶有金針,請給我挑破這根指頭。」說罷,伸出中指,只見中指一團紫黑,腫得有拇指那麼粗。原來他是用上乘內功把劇毒都迫到中指指端。蓬萊魔女用金針給他挑破了指頭,擠清了毒血,笑傲乾坤笑道:「我雖然受了一點傷,但公孫奇傷得不比我輕,這一場比武只能算是扯了個直,誰也沒有吃椎的虧。」
蓬萊魔女道:「只可惜我太粗心大意,讓他俘了青虹,卻是愧對我那死去的師嫂了。」
珊瑚精力已經恢復,當下三人,同回到珊瑚家中。孟釗的屍體還擺在那兒,珊瑚想到孟釗在公孫奇的威脅之下,仍不忍傷害自己,總算多少還有點良心,孟釗畢竟是她青梅竹馬之交,珊瑚心中亦自不無傷感,於是在後園中掘了個坑,草草將孟釗埋葬,算是盡了一點心意。
此時已是清晨時分,蓬萊魔女幫忙珊瑚弄了一點早點來吃,珊瑚的神情仍然頗為詛喪。蓬萊魔女安慰她道:「埋了孟釗,也就等於埋了你的過去。讓一切傷心之事都埋葬了,你又走出空門,再入江湖,從頭做起,這不很好么?」珊瑚點了點頭,說道:「柳姐姐,你說得對。」
蓬萊魔女笑道:「這次咱們雖然受了一點挫折,但慧寂神尼給我的差使,我卻是辦到了。」珊瑚道:「啊,你已經見著了我的師父了,什麼差使?」
蓬萊魔女笑道:「慧寂神尼不要你做記名弟子了,她要我勸你還俗呢。」當下說了光明寺之事。珊瑚聽得慧寂神尼已有安身立命之處,大力安慰,說道:「多謝師父還惦記著我,但我已經還俗了。」蓬萊魔女道:「可不是嗎?我本以為還要費一番唇舌的,誰知道你已經不用我勸了。珊瑚妹妹,是什麼因緣使你雄心復活的?」上次珊瑚削髮為尼,曾向蓬萊魔女表白說是因心灰意冷而出家,故此蓬萊魔女如此問她。「因緣」是佛家語,可以解釋為人生的某種遇合,也可以直白的淺釋為「原由」,但在俗人口中,卻又與指男女之情的「姻緣」相通。蓬萊魔女妙語雙關,本是帶有點調侃她的意味。
不料珊瑚當真面上一紅,半響說道:「盟主,屬下有一件事情上想稟報你。」她改口以「盟主」相稱,這是恢復了往日在山寨中,有「公事」要向蓬萊魔女稟報時的稱呼了。
蓬萊魔女笑道:「你是願意跟我再當女強盜了?很好,我正要你做我的助手呢。但這裡不是山寨,咱們不必拘禮于山寨的規矩。你我還是姐妹相稱吧,你有什麼事情要告訴我?」
珊瑚說道:「這件事要從你在三年前叫我護送耿公子的那件事說起。」蓬萊魔女聽她重提與耿照當年之事,不覺怔了一怔。
要知珊瑚就是因為耿照另有一個意中人,以致心灰意冷而遁世逃禪的,蓬萊魔女只怕她重提舊事,難免傷心。但看了看她,卻並無感傷的神色,這才放下了一重心事,微笑說道:「怎麼樣?」
珊瑚道:「那次我奉命出差,玳瑁姐姐曾托我一樁事情,查訪她弟弟的消息。」蓬萊魔女道:「哦,原來玳瑁還有一個弟弟,我卻未曾知道。」
珊瑚續道:「玳瑁姐姐是農家女兒,她爹娘是因為日子太苦,當時又在戰亂之中,恐怕顧不了女兒,這才將她送給富貴人家當丫頭的。後來那家人家給綠林好漢所劫,玳瑁才到了綠林之中,其後又幾個輾轉,才得有機緣跟隨盟主的。」蓬萊魔女道:「怪不得歌唱不願意提及她的身世,原來是有這一段傷心之事。
她的弟弟怎麼樣?」
珊瑚道:「當時她的爹娘留子不留女,玳瑁被送給人家當丫頭之時,年方七歲,她弟弟只有五歲。世亂年荒的情況之下,經過了十幾年,玳瑁不知她的老家是否還在原來鄉下,故此托我查訪。可巧她的鄉下離我這兒不過二百里路。那年我護送耿公子之後,回程之時,曾到家中一轉,也到過她的鄉下。玳瑁姐姐只知自己姓陸,她父親是個窮苦人,連名字都沒有的。鄉下人小一輩的叫他陸大叔,平輩的就只叫他老陸。要找這樣的一個普通農家,可真難找。」
蓬萊魔女道:「你找著了沒有?」珊瑚道:「我好不容易找到那條村子,一看只見滿目荒涼,處處都是頹垣敗草,原來這條村子經過兵災,老百姓的房子部給燒光了。村中只剩下兩座建築牢固的地主人家的大屋,那當然不會是玳瑁的住家了。我還未死心,再到附近的村子打聽,他們說那條村子從前是住有許多姓陸的人家的,像我所描述的那個『陸大叔』的農民就有十幾個之多,經過兵災,有的死,有的走,有的被金軍拉去當了夫役,都不知道下落了。
蓬萊魔女嘆了口氣,說道:「玳瑁也忒可憐,這麼說你是找不著她的弟弟了。」笑傲乾坤笑道:「我猜她是找著了,要不然她不會特別提出這件事情來說。」珊瑚道:「你們都猜對了一半。
那次沒有找著,這次找著了。」蓬萊魔女喜道:「啊!找著了!怎麼找著的?他人在哪兒?玳瑁知道了沒有?」
珊瑚道:「我這次回來,因為與玳瑁的鄉下反正離得不遠,就又去了一起。這次村中多了一座新蓋的土房子,我到的時候,房子的主人正好打獵回來,我就上去一間——」蓬萊魔女笑道:「可巧就是玳瑁的弟弟了?」
珊瑚道:「可不是嗎?但起初還不知道是不是的,因為將女兒送給人家當丫頭的『陸大叔』不只是他爹爹一人,後來說起了那天他和姐姐分手的情形,這是玳瑁告訴我的,他還隱約記得,這才知道是找到了正點兒了!」
蓬萊魔女道:「他還在這兒嗎?」珊瑚道:「還在的。」接著說道:「原來他在家破人亡之後,流浪江湖,也曾學了一身武藝,後來又參加了一支抗金的義軍,所以一直沒敢回鄉。如今金國在新敗之餘,不敢像從前那樣雷厲風行地『剿匪』,鄉下稍微太平了些,他才回來的。」
蓬萊魔女道:「他叫什麼名字?」珊瑚道:「他叫陸勉。」蓬萊魔女似乎覺礙這個名字有點熟,但卻記不起是在哪裡聽過的。
珊瑚接著說道:「他知了姐姐的下落,歡喜到不得了,希望也能夠到咱們的山寨來為盟主效力,我擅自作主,替盟主答應讓他入伙了。」
蓬萊魔女道:「這正是最好不過了。那麼你就帶我去找他,叫他跟咱們一道走吧。」珊瑚道:「不必去了。他說過今天要來看我的,再等一會,只怕就會來了。」
蓬萊魔女聽她說起陸勉時的親切的語氣,恍道:「哦,敢情你是為了他這才改變了出家的主意的?」
珊瑚面上一紅,還未來得及說話,只聽得已有敲門的聲音,問道:「珊瑚姐姐在嗎?」珊瑚道:「你自己進來吧!」一個少年推門而入。
這少年正是玳瑁的弟弟陸勉,他見屋內有人,怔了一怔,珊瑚笑道:「你來得正巧,這位姐姐就是我們的柳盟主了。這邊這位是華谷涵華大俠。」陸勉喜出望外,連忙上前按綠林規矩行過參見盟主之禮。
蓬萊魔女是個武學行家,一看這陸勉目蘊精光,說話中氣充沛,就知他內功頗有根底,只有在珊瑚之上,絕不在珊瑚之下,便間他道:「你師父是誰?」陸勉道:「家師複姓西門,單名一個業字。武林中人稱西岐鳳。」
蓬萊魔女喜道:「怪不得我聽到你的名字覺得好熟。原來是西歧鳳的弟子。兩年前,有一次我與你的師父及你的大師伯東海龍相遇,他們談起各自的傳人,你師父曾經提過你的名字。」
陸勉道:「我怎能與大師伯的衣缽傳人杜師哥相比?杜師哥是早已名滿天下的英雄,我只是剛出道的雛兒。」蓬萊魔女道:「你還未曾見過你的大師伯和杜師哥的嗎?一年前的採石礬之戰中,我曾與他們並肩禦敵,得過他們不少助力的。」
陸勉道:「還未曾見過。那次採石礬之戰,我也參加了一支義軍,義軍的首領名叫劉侃。」蓬萊魔女道:「哦,劉侃?這個名字我也似曾聽過。但那次他好像並沒有來到採石礬。」
陸勉道:「不錯。那次我們被金國的大軍隔斷,過不了淮西。
我們的劉統領是早已想投到盟主麾下的,他也聽得我的杜師哥杜永良當時是在盟主的指揮之下,統率一路義軍的。他要我去與杜師哥接洽,可惜道路隔斷,我還未曾到得採石礬,那場驚天動地的大戰已經結束了。」
蓬萊魔女道:「人無分男女,地無分南北,大家都是同心抗金,在哪裡都是一樣的。後來你們這支義軍怎麼樣?」
陸勉嘆口氣道:「宋軍大勝之後,反而班師退回江南,又與金國講和。義軍失了依靠,軍心渙散,受不了金國大軍的壓力,早已散了。但劉大哥還是在企圖東山復起的。只要盟主有令,我可以設法與他取得聯絡。」
陸勉所說的情形是江北大多數義軍的共同遭遇,蓬萊魔女嘆道:「南宋庸臣誤國,君主也只圖苟安,當真是令人可氣可恨。
我們當然是需要更多的義士再起抗金的,但也無須你馬上就去替我奔跑聯絡。你們姐弟隔別了十幾年,你還是先隨我回血寨見見你的姐姐吧。」陸勉當然也是很想姐弟重逢,垂手答道:「但憑盟主吩咐,」
於是四人同行,珊瑚與陸勉朝夕相處,形跡是更親近了,蓬萊魔女看在眼內,好不歡喜。一路無事,這一日回到了山寨。玳瑁得到報信,率眾出迎。
珊瑚低聲笑道:「你不認識姐姐了嗎?還不快上去姐弟相見。」她是想令玳瑁得個「意外之喜」,故而自己不先說出。不料陸勉卻似呆了一般,雙眼睜得又大又圓,珊瑚隨著他的眼光望去,只見玳瑁背後有個少年,是她不認識的。
蓬萊魔女走在前面,也看見了這個陌生少年,只道是個新入伙的頭目,也不怎樣在意。當下蓬萊魔女哈哈笑道:「玳瑁,你瞧我帶了誰人來了?」
蓬萊魔女所說的這個「誰人」,當然是指陸勉,她也想看看玳瑁還認不認識弟弟。但在耿喝心中,卻只道蓬萊魔女說的乃是珊瑚。
玳瑁大喜說道:「珊瑚姐姐,你回來了?我也告訴你們一件喜事,我的弟弟也回來了。小毛,上去參見盟主。和盟主同在一起的這位姐姐就是我和你常說的那位珊瑚姐姐,我最要好的結拜姐姐。你也一併見過吧。」
玳瑁在那裡喜孜孜他說活,蓬萊魔女與珊瑚可都是大吃一驚。珊瑚叫道:「你有幾個弟弟?」那少年已走上前來,玳瑁指著他笑道:「你不是早就知道的么,我只有一個弟弟,他就是我的弟弟。咦,珊瑚姐姐,你怎麼啦?」
珊瑚叫道:「你的弟弟我給你帶來了,怎麼這裡又有一個你的弟弟?」
玳瑁也是吃驚不小,說道:「什麼?這個人是誰?他也說是我的弟弟嗎?」
陸勉面上變了顏色,指著那少年道:「你,你,你這是怎麼口事?你為何冒充是我?」
那少年陡地喝道:「這人是姦細!」
陸勉又驚又怒,叫道:「你,你說什麼?哦,我明白了,你才是姦細!」
那少年上來要拿陸勉,陸勉也擺開了架勢。蓬萊魔女喝道:「不許動手!真的做下了假,假的當不了真。是非真假,總可以問個明白。玳瑁,你仔細認認,哪一個才是你的弟弟?」
玳瑁指著那少年道,「我早已盤問清楚了,他是我的弟弟!」此言一出,最吃驚的乃是珊瑚。她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向著玳瑁說話:「不對吧,我不相信陸勉騙我!」
陸勉說道:「姐姐,你給人騙了。這個人他和你說了些什麼?」玳瑁怒道:「你想套問我的私事好來冒充么?我才不上你的當!」那少年道:「他是義軍的叛徒,只怪我從前有眼無珠,還把他當作好朋友。好呀,你知我有個姐姐做盟主的助手,你就屆然這樣大膽,冒充我來行騙,我倒要問問,你這是何屆心?」玳瑁給這少年說得火起,說道:「對,先把他拿下,再拷問他!」
陸勉大叫道:「且慢,我有話說!」
珊瑚道:「玳瑁姐姐,你就讓他說幾句吧!」玳瑁道:「好,你有什麼話說,說吧!」
陸勉道:「媽將你賣給王大戶做丫頭那天,媽拖著我送你過橋,過了那邊橋頭,你要抱我一抱,呵是你抱不起我,摔了我一跤。你記不記得?」
那少年怒道:「我和你在義軍中是好朋友,這些事情都是我說給你聽的。」
陸勉冷笑道:「你才是真不要臉,我把你當作兄弟一般,將小時候的苦楚向你傾吐,你卻拿來騙我姐姐!姐姐,你再仔細認認,你當真是一點也不認得你的弟弟了么?」
兩人說著同佯的話,爭吵起來。蓬萊魔女道:「你們別吵,讓玳瑁仔細再認。」
玳瑁離家之時,她自己七歲,弟弟只有五歲。如今姐弟都已長大,小時候的相貌早已變了。她左面看看,右面看看,覺得這兩個少年都似依稀有點她弟弟的影子,但「先入為主」,她還是比較相信先來的那個少年是她弟弟。
陸勉抓抓耳後腮,含悲說道:「姐姐,你不認得我了?但我還有話說。」
玳瑁驀地勾起久遠的記憶,似乎她的弟弟小時候有這種抓腮的習慣。但一個人在焦急無策之時,也是常常會有這種抓腮的動作的,玳瑁不能因此斷定誰真誰假,當下說道:「好,你還有什麼要說,那就快說!」
陸勉道:「這話我只能對你一個人說,你與我到無人之處去說!」
那少年叫道:「你想耍什麼花招,姐姐,小心上他的當!」
玳瑁想了一想,眼光露出驚疑不定的神氣,卻道:「好吧,我就和你到那邊說去。」她把手一揮,唆兵讓開,騰出了一片無人地帶。那少年似乎還想抗議的,但終於沒有說話。
玳瑁將陸勉帶到樹林旁邊,停下來聽他低聲說話。蓬萊魔女捏著拂塵,全神貫注盯著那邊,要知陸勉武功在玳瑁之上,蓬萊魔女是恐防陸勉突然發難,將玳瑁擄為人質。這宗「雙包案」太過離奇,連玳瑁部分不出誰真誰假,蓬萊魔女自是更難分了。但陸勉要玳瑁到無人之處說話,蓬萊魔女也就不能不對陸勉多幾分提防。
另一個更提心弔膽的人乃是珊瑚。在玳瑁和陸勉說話的時候,她手心一直是捏著一把冷汗!「如果陸勉是假的……」她簡直不敢再想下去。她是在情場上失意了一次的人,如今好不容易才醫好心靈的創傷,她是不能再經受一次打擊的了。
陸勉與玳瑁說話的時間並不長,珊瑚卻似在驚惶之中等待了漫長的歲月。正是:孰假孰真心惴惴,雙包案也太離奇。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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