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莽莽風塵江湖行
歲月匆匆的過去三年。
大雪紛紛的清晨,祈門縣首屆的一指的武林名宿「八卦神掌」范仲平的宅院,那院前大門緩緩打開。
白髮蒼蒼的老僕人習慣的拿著掃帚,欲把門前積雪掃去。
他無意抬頭,看到眼前大樹下站著一位長身挺立的白衫少年。
老僕人指手驚道:「你……你……莫非是……」
白衫少年含笑上前,輕聲道:「小鄙正是與老伯一別三年的阮偉。」
老僕人連連頷首,喜顏悅色道:「小扮三年不見,越髮長得高大英俊,倒叫老奴差點認不出來。」
阮偉道:「不知范老前輩可在?」
老僕人連連答應道:「在!在!三年前那回事,老主人猶以為憾,常常慨嘆,說像小扮這樣的人物,實是少見的資質。」
他邊說邊把阮偉帶進院內,宅前那根石椿仍然屹立在那裡,阮偉觸景生情,憶起往事,不由停步呆望。
老僕人見狀,暗暗搖頭,嘆道:「年輕人何苦一定要學武藝,天下各種事物,什麼不好學?」
他見阮偉仍在呆望,並未理會,心想這麼大的石椿,誰能拔起。這少年又要找苦吃了!
他嘆了口氣道:「你旦站在這裡,待老奴把主人請出來。」
老僕人去后,阮偉暗忖:「不知這三年所學如何?」
他想到自己武功妙處,忍不住單掌拍去,一推一帶,只見那石椿好像黏在他手心上晃動起來。
阮偉心中一喜,左掌反背拍出,那石椿好似底下裝有彈簧,突然跳出。
「好手法!」
阮偉一驚,不願炫耀,右掌一圈,那石椿平穩落下,恰恰復原來的位置,不差分毫。
「八卦神掌」范忡平,手撫白須,緩步上前,大大驚道:「小兄弟果非尋常,料想不到三年不見,竟然如此精進!」
阮偉恭顏揖道:「前輩三年不見,矍鑠如故,晚輩此次前來,有一事相煩。」
范仲平剛才見到阮偉拍出石椿的手法,神妙無比,自己竟然看不出這內功心法的出處。
他見阮偉並不因身得絕藝而驕狂,暗暗折服實為一個不可多得的奇才,不由回禮道:「小兄弟不用客氣,有何事見教?」
阮偉從懷內摸出一隻長形木匣,打開從內拿出一條有如人形的人蔘。
范仲平驚呼道:「啊!千年參王!」
阮偉平靜的遞給范仲平,道:「三年前,晚輩受公孫姑娘一丸之恩,曾聞前輩識得公孫姑娘,煩請將此參轉交公孫姑娘。」
范仲平搖手道:「這……這……太貴重了……況且蘭兒當年救你,並不指望小兄弟圖報,你如此……未免太見外了……」
阮偉冷笑道:「這參不過是晚輩在九華山上,無意得來,沒什麼貴重,至於公孫姑娘,在下對她甚為感激,只是聊表心意而已。」
范仲平變色道:「小兄弟可別誤會蘭兒一番心意,老朽深知蘭兒的性情,絕非故意做作的人,她若真要對你有所圖謀,也就不會救你,更不會善心待你。」
阮偉擺手道:「前輩不必多說,請轉告公孫姑娘,晚輩感激她一番好意,其他事說之無益。」言談之中,把手上人蔘向范仲平拋去,范忡平慌忙接住,阮偉雙手一揖,道聲:「告辭了!」
他轉身才走數步,范忡平喝道:「且慢!」
范仲平匆忙走進宅內,頃刻走出,手中捧著一個紫色包袱,也不言語,就向阮偉拋去,阮偉接到手,覺得沈甸甸的,顯有不少東西在內。
范仲平未等阮偉開口問話,緊接道:「參王我代蘭兒接下,這包袱是蘭兒尋你二月後,找不著而留在我處,托我轉交閣下。」
他似因阮偉的無情動了真怒,阮偉張口欲辭謝不收,他卻又接著道:
「你也不必多說,這是蘭兒托我轉交,你若不收,請自己還給她本人,若是現在不收,就是瞧不起范某!」
阮偉見他吹須瞪眼,不便再僵持下去,拿著包袱,謝道:「承蒙前輩轉交,晚輩告辭了。」
阮說得客氣,范忡平擺不下臉,只有吶吶道:「好……說……好說……」
此時忽聽「噗咚」一聲,院前大門翻倒,地上積雪被濺得四飛散開,雪花落處現出兩位錦袍彪形大漢,當門兩側抱臂而立。
一會,緩步走進一位紅袍丑面老漢,手持一丈長短的龍頭拐杖,進門三步,即停步拄杖而立。
范仲平臉色陡變,怒道:「柯老頭子,告訴過你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又來做什麼?莫非我倆打得還不過癮……?」
那紅袍老漢根本不理,雙目直視,站在那裡動也不動。
范仲平正感奇怪,門前又走進九位黃裝窈窕少女,各自手中捧著一件不同的樂器琴,瑟,築,竽,笛,簫,,,空候,應有盡有。
跟著抬進一架厚呢軟轎,抬轎人是四個與先來二人同樣裝束的錦袍壯漢。
那轎綠絨錦繡,四周垂著綠珠流蘇,華貴無比,只看那四個抬轎人就可見轎中人的富有,尊貴。
軟轎在院中停下,九位黃裝少女兩側散開,紅袍老漢突然高叫道:
「天毒教主駕到!」
他一字一字緩緩吐出,范仲平見到這種排場,臉色本已不大正常,此時陡然變的蒼白,聲音微顫輕聲道:
「小兄弟別管我,快快走吧!」
軟轎錦繡垂簾,突然掀開,人未出,聲先嬌滴滴道:「誰要走呀!」
阮偉只覺眼前一亮,一個披著罩頭白裘披風,內著白內軟綢緊身長衫,腳踏白色反毛靴,再襯著那欺雪賽霜的膚色,全身無一處不白得驚人,唯有兩肩垂著黑得發亮的柔發。
阮偉生性喜愛白色,不覺盯望在白衣女子那美得懾人心魄的臉上,心道:
「這樣美的女子,有什麼值得范老前輩可怕?」
范忡平霍然走上前去,強自鎮定,卻還忍不住聲音發顫道:「這位小兄弟剛剛來到,尚望各位看在老朽的份上,不要留難於他。」
白衣女子轉動她那秋水為神的眼眸,格格笑道:「誰說本教要留難一個小子,范大俠未免過慮了。」
她話鋒突然一轉,冷冷道:「若然有人老釘著本教主瞧,就是要走也要留下那對瞧人的招子。」
阮偉聞言,臉色通紅,趕忙垂下頭去,暗自怪道:為何會如此失態?
范仲平橫眸一瞥阮偉,慌忙道:「他小子家不懂規矩,有冒犯貴教主之處,請多多擔待。」
白白衣女子出轎,范仲平一直未敢抬頭看白衣女子一眼,心知江湖傳言,天毒教主貌美如花,卻最討厭男人看她,暗怪阮偉,怎麼那樣莽撞。
范仲平忽的轉身,面向阮偉,雙手一讓,冷冷說道:「閣下可以走了!」
阮偉本知范仲平在護衛著自己,生怕自己遭受天毒教的殘害,雖有心想要留下,助他一臂之力,此時見他說得絕情,彷彿怕自己留在此地妨礙到他,當下一氣,邁步走去。
阮偉才走過天毒教主身側,紅袍老漢突然掠到阮偉身前,拐杖一拄,雙目上翻,傲然道:
「沒聽到教主的話!不留下招子就想走了嗎?」
阮偉心道:那有這樣強橫的人,瞧一下就要被挖下眼睛,說不定這白衣女子定然挖了不少別人眼珠,頓時怒氣陡生,一掌向那紅袍老漢胸前擊去。
紅袍老漢臉上露出詭笑,舉掌對去。
范仲平見狀大驚,呼道:「不可動手!」
阮偉聞聲不理,紅袍老漢臉上詭笑更甚,那知他一接到阮偉掌力,只覺對方手若無骨,自己力道毫無著力之處,口中不及驚呼,就被震得連退數步,「噗咚」坐在地上。
白衣女子轉身看到這種情況,臉色微變。
范仲平再也想不到阮偉的功力,竟然勝過與自己不分上下的「花毒君」,但他知「花毒君」掌上有毒,不禁憂色的注視著阮偉身上。
阮偉忽覺掌心微微刺痛,低頭一看,掌心上有五個小孔,孔中流出絲絲黑血,麻痹的感覺立時沿手上侵,不由大驚,立時內氣一運,把那麻痹感覺止在手掌上。
白衣女子冷冷道:「喂,小子!你可以走了。」
她自忖阮偉已活不長,也不再留難,倒希望他快快走掉。
阮偉反倒不走了,當下靜立一側,暗暗用勁,想把麻痹的感覺逼出掌心。
紅袍老漢翻身爬起,不再理會阮偉,走到白衣女子身後站定。
白衣女子笑語如花,輕步上前,道:「范大俠,本教主兩番派遣座下可勤前來相請,為何不賞臉至雲南一行呢?」
原來這天毒教,近數年來換了一個貌美絕色的教主,在雲南立根,曾一舉殲滅雲南所有武林高手,而且死狀奇慘,使武林人物把雲南認為恐怖的禁地,才在江湖上聲名大大崛起。
范仲平心中又驚又怒,但腳步卻不禁連連後退。
要知天毒教主曲靈姬全身無一處不可施毒,武林中恁誰也不敢與她近身,稱她為蛇蠍花。
范仲平老羞成怒,吼道:「你要再走過來,老朽不客氣,要亂罵了。」
白衣女子秋波飛轉,笑道:「柯司勤二次與大俠相搏,都算計不到你,難道就怕本教主會向你施毒!」
范忡平是個老江湖,心知天毒教教主能施毒於無形,令人防不勝防,那敢讓她走近,搖手當即道:
「你別走近,告訴你們,老朽實不知道「蝕骨聖水」的解藥在何處,教主親來,我也無法奉告!」
「蛇蠍花」曲靈姬柳眉輕顰,冷顏道:「你是真不知道。」
范仲平神色一壯,大聲道:「老朽實在不知。」
曲靈姬微哼一聲,道:「那麼三年前,本教曾用「蝕骨聖水」毒到的女子,不是你救的了?」
范仲平微現局促之色,但仍大聲道:「不錯!」
他這句答話模兩可,曲靈姬冷笑道:「百年前五毒真君製成的蝕骨聖水,除了五毒真君自製解藥外,還未曾聽到有人能解此毒中聖品。」
曲靈姬緩步向前移動,范仲平嚇的直直後退,不由退到石椿旁邊。
曲靈姬停下腳步,手向後微招,那九位手捧樂器的黃裝少女都跟上前來,四周散開。
曲靈姬又道:「那女子武功甚是高強,雖說能止住毒傷即時發作,若無解藥,則再也無法痊癒的。」
曲靈姬停了一頓,一雙惑人的眸子緊盯在范仲平臉上,嬌聲道:「奇怪呀!明明必死的人,想不到年初竟被本教司勤柯輕龍在藏邊遇著。」
范仲平臉色一變,曲靈姬裝著沒看見,笑道:「本教多方打聽,竟打聽到那女子受了毒傷后,曾到范大俠這裡來過,而且住了幾天才走。」
曲靈姬笑聲頓,嚴肅道:「蝕骨聖水為本教尊為至聖毒品,可惜沒有解藥,不敢輕易使用,現聽到解藥出現,是再也不會放鬆的。」
曲靈姬又向前移動,石椿后是房屋,范仲平不便再退,從石椿邊轉過來,向院門退去,恰恰被九位黃裝少女圍在當中。
曲靈姬殺氣隱現,硬生生道:「本教主此番遠離雲南千里跋涉而來,勢在必得,姓范的,你到底說是不說!」
范仲平倔強道:
「不知就是不知,就是殺了我,也是不知!」
曲靈姬雙手輕揮,惡聲道:「我又何必殺你,若不告知解藥何在?便叫你生死兩難!」
忽然一縷微弱的簫聲響起,那持簫的黃裝少女不知何時竟吹奏起來,頃刻另八位黃裝少女,各將樂器跟著吹奏彈起。
起先那單獨簫聲甚為悅耳,可是這九種音色優美的樂器同時奏起,其混合之音怪異無比,每種音調交互響出,錯綜複雜,令人聽得胸中鮮血翻騰澎湃,難過已極。
曲靈姬面對范仲平站在當中,慢慢從懷中披風內取出一具形色奇待的古箏。
她懷抱古箏,右手五指輕輕一撥弄,頓時一縷奇燥無比的音調,在九種音色中赫然穿出,深深震入耳膜之內。
范仲平聽到樂聲響起,就趕緊盤膝坐下,暗運玄功抵禦,他內功雖然不弱,但聽到九種樂器合奏,胸中就已不安,此時一聽曲靈姬的古箏聲,忍不住跳身站起,要大大狂吼一聲,排出胸中難過的鬱氣。
他人一站起,雙拳立時在膝上猛力捶去,竟是硬生生的又坐到地上,用功起來。
曲靈姬首招失利,心想看你能支持到多久,當下五指輕揮,就要大彈起來。
阮偉站在一側,聽到樂聲立時運起三年苦練而成的瑜珈神功,這瑜珈神功怪異得很,就是站著,走著也可運練,不像中原玄門內功,非要盤膝打坐。
他起先聽到合奏還不怎麼感到異樣,但一聽曲靈姬一彈,心中頓覺一跳,回首四顧,紅袍老漢及六位錦袍壯漢早已緊緊塞住耳朵,閉目垂首,盤膝而坐,再見范忡平滿面痛苦之色,心知要再讓曲靈姬彈下去,就是連自己也要忍受不住。
從范仲平那裡接過紫色包袱時,他就感覺到包中有長形兵刃,當下他匆匆打開包袱,摸出一看,竟是一把黑紋鯊皮寶劍。
曲靈姬臉上露出奇特的笑容,一縷肅殺的曲音,從她纖指中如水銀瀉地般,迸裂出。
范仲平才聽到幾個音曲,就忍受不住,霍然跳起,伸手亂扯胸前衣服,連那塞耳閉目的天毒教下,也忍受不住,蠢蠢欲動。
忽然一聲春雷,曲靈姬手中一頓,只見阮偉手持一柄寒光閃閃的寶劍,躍進九位黃裝女少台圍的圈子內。
阮偉身形一定,左手持劍垂地,腳下不丁不八,暗運內勁,吐字道:「要是不停下樂聲,莫怪在下無禮!」
字字鏗鏘!芭位黃裝少女竟被震得停下手來,忘記再吹彈。
曲靈姬心知阮偉武功定然高強,只見他對樂聲無動於衷,其內功修養便達到匪夷所思的地步,此時見他左手持劍,心想他右手受傷中毒,用左手使劍,劍術再高,也大大的打了一個折扣,膽氣一壯,根本不答理他,縴手一揮,九位黃裝少女便跟著她又吹奏彈起。
她這一想法卻錯了,要知阮偉三年習得的天龍十三劍,在劍法的規定中便是左手使劍。
阮偉見曲靈姬不理會自己,沉聲喝道:「你旦見識見識我這小子劍法如何!」
當下,只見阮偉左手持劍圈身一轉,人跟著劍身騰起,頓時四周劍光閃閃,九位黃裝少女只覺劍劍都是朝自己刺來,使劍本人卻看不到在何處!
只聽「當」「當」「當」數聲,阮偉在「當」聲未落中,業已神定氣閑,收劍停身。
那九位黃裝少女卻嬌聲驚呼,原來她們手中的樂器都被阮偉那一招劍法削斷了。
曲靈姬不怒反笑,輕問道:「好一把削鐵如泥的飛龍劍,小子!你大概是飛龍劍客的弟子吧?」
要知黃裝少女手中的樂器都是非鐵即玉,她們武功雖然不錯,卻那能躲得開天龍十三劍那招專門以寡敵眾的劍法!
阮偉僅一招「金童拜佛」便削去她們的樂器,心下卻也暗贊這把寶劍著實了得!
曲靈姬笑意更甚,手中古箏無意的輕輕一彈。
阮偉抬頭看去,驀然見到曲靈姬臉上的笑意,心下一湯,不覺獃獃的盯望,竟然忘了對方最忌別人這樣看她。
可是這次曲靈姬卻毫無怒意,不但笑意未收,竟然露出淫蕩的意味,手也不閑,跟著彈出一曲柔綿細膩.感人心神的曲子。
黃裝少女的樂器被削斷後,范仲平即恢復神智,因他背對曲靈姬未見到她臉上的淫笑,且心境已老,性慾衰退,故對曲靈姬彈出的曲子,還無什麼異樣,但阮偉血氣正盛,且先聲被奪,未曾運功抵禦,一時神情被引誘得動湯起來。
范仲平見狀大驚,陡然喝道:「小兄弟,注意啦!」
阮偉神智未泯,赫然驚醒,自覺失態,一劍向曲靈姬手上樂器削去。
阮偉出劍雖然迅捷無比,曲靈姬反應更快,全身如靈蛇般,一閃而過。
阮偉剛才出招並非天龍劍法,.暗忖這天毒教主十分古怪,讓她久留,遲早要著了她的道兒,心想不施威風,定然嚇退不了她們。
當下左手單劍齊眉舉去,姿勢十分奇奧。
曲靈姬見奏曲無效,已知阮偉劍法非同小鄙,立時從披風內抽出一柄鳥光閃閃,長達一丈的柔性蛇劍。
阮偉哈哈一聲長笑,作彌勒佛笑指西天狀,一劍疾如飛虹,不刺向曲靈姬,卻向石椿削去。
這招「笑佛指天」是天龍十三劍起手式,但見寒光一閃,眾人眼睛還未看清,阮偉已將此招威絕天下的起劍式施畢。
阮偉左手垂劍,面向曲靈姬道:「你們假若再不走,可別怪我不客氣了。」
曲靈姬抹下頭罩,露出艷光照人的全付面貌,欲待回頂幾句,霍然一股急風帶著滿天雪花吹來,把她滿肩柔發,吹得滿面皆是。
只是「轟隆」一聲巨響,那石椿從中截斷,露出平滑如磨石般的斜形斷面。
曲靈姬驚的花容失色,想不到阮偉那一劍早已將石椿削斷,若非急風吹倒,誰也看不出石椿已斷,這劍法之精絕,豈非通神!
曲靈姬收起蛇劍,雙手微招,她的手下頃刻一齊退到她身後,她微微一笑,道:
「閣下的劍法,勝過令師當年多矣!」
阮偉神色一振,朗聲道:
「在下並非飛龍劍客弟子,此點可要說清。」
曲靈姬「哦」了一聲,笑道:「那閣下一定是得公孫大俠的寵愛,才會傳得他當年仗以成名的飛龍寶劍。」
阮偉橫劍輕撫,心下喜愛已極,暗道有此寶劍,天龍劍法真可天下無敵。
曲靈姬又笑道:「不知閣下和公孫大俠是何關係?竟會得到如此寵愛?」
阮偉垂劍回道:
「這個用不著你費心,倒是你們走是不走?」
曲靈姬笑意一收,臉泛寒意,冷冷道:「並非本教主巴結閣下,只是幼時曾隨家父和飛龍劍客見過一面,無意問問罷了!」
她停了一下,又現笑容道:「閣下一定要和本教為難,本教退下就是,可是話說在先頭,只要八卦神掌在世一天,本教是再也不會放過他的,除非他說出蝕骨聖水的解藥現在何處。」
曲靈姬玉手一拍,四位錦袍壯漢抬轎跪下,她緩步上轎,在放下帘子時,瞥了阮偉受傷的右手一眼,跟著又是一拍,九位黃裝少女在前,輕步而去。
紅袍老漢花毒君殿後,他才走二步,阮偉輕喝道:「且慢!」
「花毒君」柯輕龍一轉身,阮偉單劍一挑,嚇得柯輕龍連忙後退,舉掌一看,手指上的毒針套已不翼而飛,他不敢聲張,隨在轎后,急急而去。
阮偉劍尖上挑著肉色指套,暗悔自己真是大意,怎會著了道兒,倒給自己一個教訓以後萬萬不可粗心。
范仲平關心道:
「你手上毒傷無妨嗎?」
阮偉覺到掌上麻痹感覺已全部逼出,掌心上針孔流出鮮血,安心道:「無妨,晚輩告辭了。」
范仲平忽然長聲一嘆,道:「你走了,我也待不長,要去躲躲風頭,天毒教的毒辣,著實令人可怕!」
阮偉點點頭,心下也認為這使毒的玩意,確令人防不勝防。
范仲平又道:
「你可知三年前受蝕骨聖水毒害的女子,是誰嗎?」
阮偉微微搖頭,范仲平接道:
「她就是公孫蘭!」
阮偉驚呼一聲,范仲平慨然嘆道:「五年前,天毒教的聲望在江湖上還不著名,忽有一天,這裡來了個大大有名的人物。」范仲平說到此,臉上露出欽仰的神情:「他來到后,先和我熱烈的述舊一番,然後掏出一個小玉瓶,說裡面裝的是蝕骨聖水的解藥,我正奇怪他為何要把這解藥給我,他就自動說出原因。」
范仲平輕咳一聲,接道:「他說天毒教在雲南一舉殲滅該地所有武林高手而創下基業,定然是獲得了絕毒的聖品,僅憑武功,雲南高手如林,天毒教是再也殲滅不了的,經他一番考察,發現是百年前五毒真君遺下的蝕骨聖水,他說目前因牽連複雜的關係,無法消滅該教,可是那聖水卻是天下至毒的液體,若不設法預防,危害江湖甚大,於是他把珍藏數年,也是唯一的蝕骨聖水解藥,分到五處存放,只要一旦發現中了毒的人,可立刻解救,他這番慈悲心腸,用心確是深長,這五處存放解藥中之一,便是老朽這裡,我真想不到,他那麼大大有名的人,竟會眷顧到我。」
阮偉忍不住奇地問道:「他到底是誰?會令前輩如此讚揚?」
范仲平眉頭一揚,大聲道:「此人便是正義幫主,昔日的鐵戟溫候呂南人!」
范仲平豪氣縱橫,朗聲道:「怎麼不是,呂南人在江湖上叫來,誰人不敬?誰人不曉?」
阮偉低頭暗道:「不知自己親生父親是何等人物?若然有一分正義幫主的英豪,他縱然以前對母親不起,自己也要敬佩愛戴他。」
阮偉雖不知親生父親是何許人,但在他心目中,父親一定對不起母親,才會使母親改嫁阮大成。
范仲平豪氣一,忽又嘆道:「三年前蘭兒為了尋你,遠至雲貴一帶打探,誰知她惹到天毒教,想她武功高強不下乃父,天毒教打她不過,就用無色無臭的蝕骨聖水把她毒害,蘭兒忍住毒傷,躲開敵蹤,千辛萬苦逃到這裡,幸虧蒼天有眼,我這裡存有解藥,把她救好,否則只要晚一步,縱是大羅金仙也救她不活了。」
范仲平說到此處,微微嘆了口氣,又接道:
「她修養數日後,留下這個包袱,托我交給你,說找遍各地也找不到你,心中有無數的話要向你解釋,蘭兒臨走時傷心欲絕,一再向我說,你一定會再來我處,只要你一來到,叫我勸你至藏邊一行,她在那裡等你,要向你解釋你對她的誤會。」
阮偉咬住嘴唇,憤然道:「有什麼好解釋!叫我到藏邊不會有好意。」
范仲平氣咻咻道:「你別這樣無情,蘭兒不是懷心計的人,她對任何人的情感都是真的!」
阮偉皺眉道:「不談這個了,晚輩要告辭了!」
范仲平本想和他一齊到藏邊去,自己也好躲躲風頭,此時見阮偉絲毫無意,不由灰心道:「你去罷!算是蘭兒錯用了心,竟連飛龍劍也贈給了你。」
阮偉解下紫色包袱,范仲平一看就知其意,叫道:「你要還飛龍劍,請還給她本人,若然不給我面子,莫怪我不客氣了。」
阮偉無奈,只好再肩上包袱,范仲平又道:「不是我嚕囌,關於蝕骨聖水之事,請勿傳漏出去,免為天毒教得知,為害江湖更烈!」
阮偉慨然道:「晚輩會那種多舌的人嗎?」
說罷,頭也不回,直步而去。
范仲平心道:「江山一代換舊人,自己到底是老了,不中用了!」
他清理好家產,在第二日就離開祁門縣,躲避天毒教的糾纏。
臘月過後,悔占春先。
阮偉為了尋找鍾靜,告知聾啞虎僧要與劍先生,約定五年後在君山再一決雄雌,離今只有二年不到,一路迢迢,風塵僕僕,趕往金陵。
半月多的路途,風雪交加,來到金陵,已是冬殘春至,他竟病倒在一家高升客棧中。
阮偉病的很厲害,無法外出打探鍾靜的住址,每天躺在床上,全身發熱,只想吃冰涼的東西。
虧好他身上銀錢還多,店小二倒也勤快,給他買回不少冰梨水果,甚至有時乾脆買回一大塊冰,弄給他吃。
這時冬雖已盡,天氣還很寒冷,阮偉盡要吃些冰涼的東西,實令人感到奇怪。
可是阮偉偏偏每天少不了要吃,若一天不吃,便全身發火,忍受不了。
這天黃昏時候,房中一燈如豆,店小二還未送進冰來,阮偉心中燒的全身發脹,輾轉呻吟。
忽然房門敵開,阮偉急迫的坐起身來,只見門外走進一位帳房裝束的彎背老人,手捧一盤用濕巾覆蓋的東西。
阮偉張著乾裂的嘴唇,望著彎背老人手中冷氣蒸騰的盤子,口中發出咿唔渴求的聲音。
彎背老人放下手中的盤子,走到阮偉身旁問道:「你可是身體不舒服嗎?」
阮偉只是渴求盤中之物,見那瘦小老人問此話來,暗道:「真是廢話,身體舒服還會呻吟難過。」
但他到底是個讀書人,忍住胸中火燒般的痛苦,緩緩點頭答話,眼卻不覺又盯望在盤子上。
背老人搖頭嘆道:「這樣不是辦法,結果是飲鴆止渴,白白把身體弄壞了。」
濕巾下東西,受熱氣蒸蒸,滴下粒粒水珠,阮偉心道:「盤中一定是塊十分冰涼的凍果。」喉中忍不住發出「咕咚」的聲音,那知彎背老人偏不拿給他吃,還盡說些無用的話。
阮偉忍住氣,微弱的道:「老先生可是店中的人嗎?」
彎背老人擺動瘦小的頭,回道:「我是店裡的帳房,可是平時很少管事,見店小二每天買冰果給你吃,感到奇怪,所以來看看。」
阮偉中心有氣道:「可否請老先生,將小鄙拜託代買的東西,遞給我好嗎?」
彎背老人似是未聞到他的話,望了盤子一眼,慢吞吞道:「你可是受了毒傷?」
阮偉全身灼熱如焚但仍不便發作,點頭道:「是!是,請你快將盤子遞給我。」
彎背老人大驚道:「你果是受了毒傷?」
阮偉恨不得自己爬起來拿,偏是全身無力,動彈不得,當下心腸一硬,轉頭不看盤子,暗道且給這位好問的老先生回答過夠。
他強忍痛苦,慢道:「小鄙半月前曾受天毒教的暗算,可是已經好了不妨事的,現在只想吃點冰涼的東西。」
彎背老人失聲道:「花毒,花毒!」臉上露出驚異的神色望著阮偉。
阮偉心中一動,喃喃道:「不錯,那傷我之人果是叫做什麼花毒君。」
「花毒君」柯輕龍練的是桃花瘴毒,受暗算者若無解藥不出三日全身潰爛而死。
阮偉所學的瑜珈神功是至深且精的內功心法,能忍住鎊種傷害,遲延數倍時間而不發。
阮偉本應全身潰爛,但因神功的關係,把那毒氣凝聚在身中,不令它發作。
其實那天阮偉並未把毒汁全部逼出,一部份毒汁早已隨血液循環,因發作不出,卻在血液中醞釀。彎背老人嘆息道:「能把桃花瘴毒,收練成毒物傷人,這人使毒的功夫,確可稱為花中毒君。」
他又疑惑自語道:「既是花毒,怎會無效!」
阮偉搶著回答道:「這個小鄙就不知道了,老先生請你把盤子遞給我吧!」
彎背老人揭開濕巾,盤中是兩個冰雪包覆,削好的雪梨,阮偉顧不得吃相,一把接下包冰雪梨,頃刻功夫便吃得一干而凈,連核都不吐一點。
彎背老人收回瘦如枯柴的手臂,放下盤子,連連搖頭,低語道:「這不是辦法!這不是辦法!」
阮偉吃下涼物,暫時抑住心熱,一天的掙扎,頓感疲倦難耐,不會兒就熟睡了。
彎背老人獨坐房內,蹙眉深思,半晌后,他緩緩站起,走到阮偉放行囊的桌旁。
阮偉的行囊十分簡陋,一個紫色包袱,另有一個白布小包里。
彎背老人解開紫色包袱,裡面是一柄黑鯊皮寶劍及一塊絲質繡花絹帕,散包著黃澄澄的金子,絹帕上綉織著數朵蘭花。
彎背老人枯澀的臉容,綻出一絲微笑,彷彿憶起年輕時,互贈愛物的兒女情懷。
他無心抽出寶劍,頓時一泓秋水閃爍在暗淡的豆光下,砭肌生寒,不由贊道:「好劍!」
只見劍柄上雕著一條飛龍,彎背老人自言自語道:「呀!呀!原來是公孫求劍的弟子,怪不得內功深湛,竟能止住毒,半月不發,難得!難得!」
彎背老人遲慢的包紮好紫色包袱,雖見無價的寶劍及金子,卻絲毫無動於衷。
他閉目沉思,似有一件難事在他心中,無法決定,最後喃喃道:「再看看他到底是什麼身份?」
於是他解開那白布包里,裡面是些換洗用的衣物,無意隨手一翻,掉出一個大紙袋,紙袋內裝著文房四寶及紙張書本。暗道:「想不到還是一個讀書人。」
他忽見裡面還放著白綢緊包的小包,心道:「這裡面是什麼東西,要如此隱密的放著?」
彎背老人為了確實鑒定阮偉的身份,以便決定心中的難題,顧不得探入隱私的不道德行為,拿出一看。
只見白綢上寫有墨字道:「蒼天昊昊,衰草滔滔,母影已遙,兒眼欲焦。」
寥寥數語,卻充分表現出思母的情切,哀母的傷懷,彎背老人嘆息一聲,暗暗點頭。
打開白綢,裡面是兩隻插頭玉簪,那玉簪色呈墨綠,形狀是晶瑩發亮的雙鳳。
彎背老人一見此物就很眼熟,拿起近眼一看,每隻鳳簪上都雕著「南蘋」兩字。
不如何時,那彎背老人瘦削的臉上老淚縱橫,不時低呼:「蘋兒!蘋兒!……」
聲聲如泣,哀感莫名,他遲緩的走到阮偉床旁,蹲下身子,枯瘦的手,不停的輕撫在阮偉頭上,也不停的道:
「乖孫兒!痹孫兒!爺爺會把你的毒傷治好,一定會把你的毒傷治好!……」
原來那彎背瘦小老人竟是瀟湘妃子蕭南蘋的父親蕭三爺,在十八年前江湖上就傳說蕭三爺死了,卻不知怎麼死的,那知他竟隱居在金陵,做一個客店的賬房,實在令人料想不到。
要知蕭三爺輕功,暗器及易容術冠絕天下,在這三方面的功夫,他可齊名在劍先生,三心神君.飛龍劍客之間。
任何暗器,不菅有毒或無毒,碰到蕭三爺手上,盡皆無效,「花毒君」的毒針指套也屬暗器之一種,蕭三爺既知道毒氣的來由,當然不難診治。
三日後,阮偉才悠悠醒來,四下張望,發覺自己身在一間精舍中,已非原來所住的簡陋客房,舍外是座花園,園中老梅數十株,株株鮮紅如火,嬌艷欲滴,園子里尚有積雪,空氣顯得十分清爽。
阮偉舒暢的呼吸幾口氣,只覺身上已無絲毫不適的感覺,再看身上也無紅腫的現象,暗道:「奇怪!我的病怎會霍然而愈?」
他卻不知,在他昏迷的三日中,彎背老人花了多少功夫與藥物,才將他治好!
當下,他翻身下床,欲站起身來,那知「咕咚」一聲,摔倒床上,才知全身仍然無力,竟是無法走動。
「不要急,好好休養數月,自會痊癒。阮偉抬頭看去,見彎背老人含笑走來,又道:「你可覺得好多了?」
阮偉心想自己的病,一定是被他治好,連忙笑道:「多謝老丈搭救,小鄙年幼無知,若非老丈,小鄙要死在花毒君手下了!」
彎背老人滿面笑容的看著阮偉,顯是心中喜愛得很,然而他既不問阮偉的姓名,也不說出自己的身份,更不與阮偉談及愛女蕭南蘋的死因。
他僅淡淡的道:「好好休養,好好休養!」
以後彎背老人每日都來和阮偉盤說數次,阮偉有時想問他姓名,以便有個稱呼,那知他道:「我年齡足可做你的爺爺,你以後就喊我蕭爺爺好了。」
阮偉心感他救命之恩,也不以為忤,整天儘是蕭爺爺長,蕭爺爺短,談些武林中的事情。
阮偉對武林中掌故憧得很少,此時聽蕭爺爺娓娓道來,十分神往,有時談到武功方面,蕭爺爺更是精神,舉凡暗器手法,輕功心法,易容妙術,盡皆傾囊述出。
阮偉領悟力,十分聰穎,一點即透,一月後他便得到不少關於這三方面的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