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疑雲聲幽澀
岳階匆匆從甲板上走下來,聞言冷笑道:「殿下覺得是楊盟主,老朽倒覺得是殿下呢!」
小晏微笑道:「岳神捕急匆匆的是到哪裡去了?」
岳階冷笑道:「我自然沒有你們這樣俊的功夫,等我到了屏風這裡,你們已經到了甲板上了,等我到了甲板上,你們已經回到了方大人房中,等我再趕到艙中,你們就已去了小鸞姑娘房中了!江湖上的朋友們抬愛,枉送了個神捕的名號,哪知不但見不著兇手的影子,就連三位的影子也一概見不著了。」
他搖了搖頭,目光突轉凌厲,盯在小晏的臉上:「但我老眼未花,腦袋偶爾還會想些事情,若是我猜測不錯,只怕這兇手不是楊盟主,而是殿下!」
小晏臉上微笑不減,笑道:「岳神捕必定有備而來,不妨陳說一下懷疑我的理由?」
岳階道:「雖然你容貌出眾,武功絕世,但老朽從你上甲板的一刻開始,就已經懷疑你了——因為你的身上有血腥味。」他頓了頓,接著道:「也許老朽這麼說,大家不太明白,但老朽憑著幾十年的經驗鍛鍊出來的直覺,還是有幾分準的。你身上有股淡淡的血腥氣,瞞的了別人,卻瞞不過老朽。」
小晏微笑道:「我身上怎麼會有血腥氣?」
岳階冷笑道:「那怕只有你才知道了。不過我聽過一個傳說,殿下失蹤二十年,本來天皇已更立太子。但不知為何,殿下突然回來了,說動天皇更立東宮之位。天皇雖然更鐘愛殿下,但朝中大臣各擁一主,於是互相爭執不下。後來天皇在神宮中齋戒七日,終於得到神示,傳詔兩位皇子入宮,在護國神器八咫鏡前立下誓言,讓你們各赴國外,約定一年期限,實踐誓言者得承大寶。並分別贈以另外兩件神器八坂瓊曲玉以及草薙劍為信物。明人面前不做暗事,殿下來此難道不是為了那個誓言?」
小晏微微一笑,點頭道:「不錯。岳先生當真了得,鄙國遠在海之孤角,岳先生都知之甚悉。」
岳階冷笑道:「我們老江湖,仗的就是消息靈通罷了。兩位皇子所諾之事,雖然是貴國皇室第一機密,然而還是不免傳出風聲!」
小晏面色微變,瞬即釋然微笑道:「願聞其詳。」
岳階一字一句道:「傳說貴國八咫鏡中,實際上居住了一位邪神,那位邪神名叫月闕,本是昆崙山上青鳥族三支後裔之一,因為迫不得已的原因,才遠離故土,寄身東瀛。由於她能夠向天皇預言軍國大事,興衰吉凶,貴國皇室一直暗中將之奉為神明。這一次,正是這位邪神月闕假託天諭,要兩位皇子立下諾言,來到中原,幫它完成一個不可告人的使命。殿下既然負如此重任,來到中國,只怕不是簡單的山水遊玩吧?老朽所聞到的這絲血腥氣,便是從此發出。」
小晏微笑道:「岳先生可真會聯想。」
岳階道:「不是聯想。老朽辦案多年,若沒有確鑿的證據,怎能只憑這等臆測,就定如此大罪?老朽敢於狂言,就是因為馨明殿下犯了一個大大的錯誤。」
他嘆道:「殿下不該將一船的人都想的如此愚笨,竟然要玩之於股掌之上。謝杉為人不錯,家世清白,武功也好,待人接物沖淡平和,但不知怎麼得罪了殿下,殿下必欲殺之而後快。竟然偏要在眾人環伺之下,將謝杉殺掉。這也未免太狂妄了些!」
小晏道:「那時我也守在門外,怎麼能說是我殺的呢?」
岳階道:「這就是你聰明之處!但不巧的是老朽卻從一開始就對殿下極其留意,注意到了殿下的武功秘密。」
小晏道:「我的武功有什麼秘密?」
岳階道:「風冥蝶!殿下殺死倭寇的功夫,也就是這種冥蝶!這種蝴蝶只產於幽冥島的萬年玄冰中,所吐出的絲比冰蠶絲還要堅韌,而且極細無比,易與真氣相合,殺人於無形。這種蝴蝶所產極少,大多數人連聽都沒聽說過。但老朽辦案多年,交接的都是江湖上的遊俠,聽的見的也就比常人多的多,所以對風冥蝶頗有風聞。不知老朽說的對不對?」
小晏微笑頷首道:「岳先生說的很對。」
岳階道:「謝杉獨在房中,我們守在外面,前後不過一盞茶的功夫,謝杉就身首異處,這說來雖然詭異無比,但若是殿下將一隻風冥蝶事先放入屋中,命它暗暗在空中結一根絲,恰好齊謝杉的頸部,那絲何等的細小?謝杉此時必定胡思亂想,卻哪裡防備得了?所以不知不覺之間,就會頭顱落地。等外面的人聽到動靜,搶入裡面時,殿下再乘亂將蝴蝶收入袖中,豈非神不知鬼不覺?」
小晏臉上神色略變了一變,突然笑道:「你猜的不錯,不過這隻蝴蝶卻不是我放的。」
岳階冷笑道:「天下產風冥蝶的地方止幽冥島一處,若說有人能從殿下手中將蝴蝶奪走,這未免也太不可思議了吧?而且當時我清清楚楚的看到殿下進入房間之後,向蠟燭上張了一眼,然後神色變了變,難道這不是心中有鬼?」
小晏嘆道:「我就知道你不會相信。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當時的確看出殺謝杉的是風冥蝶絲。」
岳階冷笑道:「你自然不會說那蝶絲是你放的了。」
小晏不去理他,繼續道:「風冥蝶性喜冷色而極厭暖色,兇手將門口兩座水晶蓮花燈罩換為一紅一藍,然後將冥蝶包在蠟丸中放在燭台內。謝杉和唐岫兒檢查完房間之後,燭火漸漸將蠟丸融化,風冥蝶被兩種光線激誘,一面吐絲一面向對面飛去,等那蝴蝶在門口結成絲后,卻正好撲入對面燭火中,被燒化成一撮灰塵。我所注目的以及後來郁公子從蠟燭中拾起的也正是這撮灰塵,若岳大人不相信,也可以問問郁公子。」
岳階道:「若是你只有這一處疑點,也就罷了。但老朽不斷觀察回想,卻發覺你的疑點甚多,不由老朽不懷疑。而且老朽還懷疑兇手不止一個人,你還有同謀!」
小晏笑道:「同謀?誰?紫石么?」
岳階道:「她是你的同謀,這還用說么?我懷疑的是郁夫人!」
卓王孫怒道:「胡言亂語!」
岳階慌忙搖手道:「郁公子息怒!老朽只是就事論事而已。我也想不出為什麼他們是同謀,但就老朽觀察所得,只怕當真或有此事。」
卓王孫冷哼道:「講!若你信口開河,我第一個殺的就是你!」
岳階拱手道:「老朽哪敢?公子請想,第一具命案,庄易死,死於甲板上,正在殿下房子的上面,殿下卻說絲毫沒聽見動靜;第二具命案,蘭葩死,乃郁夫人發現;第三具命案,謝杉之死,大家都在,姑且不論;第四具命案,殿下與郁夫人都在,敖廣死時,甲板上只有殿下、郁夫人、楊盟主三人,而楊盟主被殿下一掌擊傷,已經無力作案;第五具命案,方大人雖然死時沒人發覺,但有人看到之前郁夫人去過千利紫石的房間,而當時殿下也在其中,而且當時情形之古怪……郁公子既然親眼所見,老朽也就不再多說什麼;然後海妖顯形,唐姑娘死,郁夫人失蹤,殿下都在現場。」
卓王孫沉下臉色,道:「你到底要講什麼?」
岳階慢慢道:「我只是想說,似乎每一件案子,都跟殿下與郁夫人有關。也就是說,他們之中至少有一個,每次都在案發現場!」
小晏苦笑道:「船上就這麼幾個人,能跟誰無關?」
岳階道:「但你們兩個的關聯,卻似乎太多了。而且若是殿下與郁夫人是兇手,那麼很多不可解釋的現象,都可以解釋了!」
小晏道:「你可以解釋什麼?」
岳階道:「以殿下頃刻殺人數十之功夫,當然殺庄易也不是什麼難事。若是別人在殿下的屋頂上殺庄易,殿下聽不到,那是很難解釋的一件事,但若是殿下自己殺,然後自己『假裝』聽不到,那就不是多難的一件事了!」
小晏默然片刻,點頭道:「有道理。」
岳階微微一笑,道:「蘭葩之死,我懷疑根本就是郁夫人所殺。郁夫人開門之時,蘭葩尚未死,郁夫人殺死她,然後再假裝偶然看到屍體,好像也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吧?」
小晏又點頭道:「這樣說來,是不困難。」
岳階道:「謝杉乃風冥蝶所殺,我就不多說了,至於敖廣之死,當時甲板上只有敖廣、殿下、郁夫人、楊盟主四人,殿下假裝與郁夫人爭吵,然後由郁夫人拖住楊盟主,殿下乘機下手,敖廣雖然大風大浪里經過了,但哪裡領教過殿下如此高明的神功?殿下自然一根小指頭就可以殺掉他,是不是?」
小晏道:「中肯的說,我要殺他,的確很容易。」
岳階逼上一步,道:「也許殿下覺得自己或許在這幾場命案中多露了些馬腳出來,所以就寸步不離的跟著郁公子,好洗脫自己,但卻又忍不住露了一次!」
小晏道:「哦?」
岳階道:「殿下跟著郁公子,不但是洗脫自己,而且還是要引開郁公子,好讓郁夫人乘機去殺唐岫兒,然後再自己躲起來。」
小晏淡然一笑道:「我跟著郁公子,如何又引開郁公子?」
岳階笑了一笑,道:「因為那位海妖,就是殿下!」
小晏皺眉道:「這是從何說起?」
岳階道:「武功分正邪兩派,正派的著重在內力招式上,邪派的則著重於各種歪門邪道。後來武功傳入邊陲外國,經過歷代演變,形成幾種極其神秘的門派,他們的武功神異詭邪,讓人難測難當。其中有西藏的密宗,印度的曼荼羅教,都是這樣的。其中一派傳到扶桑國后,被變化而成忍術,尤其詭秘異常。忍術中有種術法叫做腹語,可以從肚子中發出聲音,但練到極處,甚至能讓聲音從身體以外發出。更詭異邪惡的是他們的震派之寶,叫做攝魂術。傳說這攝魂術修鍊之後,能夠讓受法者腦海中產生幻想,可以幻視幻聽,看到這個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的東西。郁公子所聽到的發自甲板上的輕笑,恐怕就是腹語術,而後來所看到的海妖幻影,只怕是貼身在旁的殿下的攝魂術而已。只是殿下的攝魂術雖然高明,但郁公子的修為畢竟不弱,殿下的攝魂術還不能通達其中,所以郁公子雖然幻見了那位海妖,卻沒看到海妖腳下的黑雲。」
小晏微微搖頭道:「你真的這麼認為?」
岳階道:「你們這種作法,可以說是正好為你們自己洗脫嫌疑,為郁夫人失蹤了,她成了受害者,誰都不會猜想兇手也是受害者之一的!所以你們只選擇了失蹤,而不是死!只是其他受害者都在屏風顯形后立刻發現了屍體,唯有郁夫人例外,這豈不是有些太奇特了?何況老朽早就注意你們了!曾有幾次,我都親眼看到你看著郁夫人的眼神、郁夫人看著你的眼神,都遠非平常朋友之間可及。想必郁公子也曾有所見!」
卓王孫目光突然寒光一凜!
小晏緩緩道:「我這麼做的目的何在?他們與我素不相識,我何苦濫殺無辜?」
岳階得意一笑,道:「那只是因為你的目的並不是他們,或者因為他們撞破了你的秘密,你不得不殺他們滅口!」
小晏道:「那我的目的是什麼?」
岳階道:「楊盟主。其實你真正想殺的人是楊盟主。因為殺了楊盟主,你就可以實踐那個不可告人的諾言,強過你的皇兄,而爭得扶桑國的國主之位。但你忌憚楊盟主的武功,不敢正面下手,所以策劃出一個又一個精巧的騙局,就是想要迷惑大家,轉移大家的視線,搞得人心惶惶,你正好從中漁利!」
小晏搖頭道:「這樣的皇位,爭之何益。岳大人,若在下真如你所說,在敖廣命案之時,我就可以在甲板上格殺楊盟主,何必再有後面這些事?」
岳階道:「因為你不敢。」
小晏道:「不敢?為什麼?」
岳階道:「你已經早就試探過楊盟主的實力,你怕他是在故意示弱,在誘你出手,所以你才最終沒有下殺手。你做事太謹慎了,越顯而易見的時候,你反而越不肯相信。」
小晏微笑道:「越顯而易見的時候,我反而越不肯相信……你這句話倒真是說對了。但你想沒想過一個問題,就是若是這一切都是我策劃的,我為什麼要用六支天祭的名號?」
岳階冷笑道:「那只是因為你借著蘭葩的瘋言瘋語往下演戲而已。」
小晏微笑道:「那我又是什麼時候在屏風上畫好那後來顯露的六幅圖呢?」
岳階身軀猛然一震,這實在是很致命的一點錯誤,可惜岳階並沒有想到!
小晏臉上的笑容不減:「有很多事你都說對了,我跟郁夫人的確有某種感應,但也只是感應而已,其中緣由,關係到一個邪惡的血咒,卻不是你能理解的。我也的確非常注意楊盟主,因為我同你一樣,從第一樁命案開始,就認定他是兇手了!」
岳階喃喃道:「這又為的是什麼?」
小晏沒有回答他,轉而對楊逸之道:「楊盟主,在下如今指證你是兇手,盟主是否要先為自己辯解一二?」
楊逸之淡然道:「我不必。」
小晏注視了他一會,嘆息一聲,道:「楊盟主,你少年之事我已盡知。你雖然行事不擇手段,但有今日之成就畢竟得之不易。若你肯依在下一件事,那麼我就將這個秘密永藏心底,再不向任何人提起。」
楊逸之冷笑道:「什麼事?」
小晏目中神光微動,緩緩道:「我要你伏罪自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