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色貓渡假
序曲
冷氣機發出低沉的吼聲。
棒著喱士窗帘,可以望見窗外綠意盎然的連峰。仲夏的午後陽光,在玻璃窗外帶著沉悶的熱氣搖搖晃晃。
兩個小孩在床上睡午覺。來到這間海濱酒店五天了,其中只有一天是陰天,除了下過一陣驟雨以外,每天都是仲夏的好天氣,孩子們在泳池和海邊游泳追逐,曬得一身黑。
由於明天一早就要回東京的關係,孩子們從早上開始就泡在泳池裡。現在玩倦了。午飯後讓他們睡一會,不到五分鐘就呼呼大睡。
睡在雙層床上面的是十歲的進也,下面的是八歲的幸代。
「怎麼,睡了?」
慢條斯理地吃過午飯才回房的平尾慎吾,看看床上的孩子們說。
「嗯。好像很疲倦似的。」早苗自己也在打瞌睡。她連忙甩甩頭。「老公,你也小睡一會如何?」
「不啦,沒時間如此悠閑了。」
平尾打開房間的壁櫃,從裡面拿出夏天穿的西裝。
「要出去?」
「嗯。難得來了,不能不去跟大棥?穸揚I。不然事後讓他知道我來過這兒他就會羅唆了,他會說『怎麼不來找我?』甚麼的。」
平尾在短袖襯衣外穿上西裝。
「這也是生意的一部份──我可能遲一點回來。」
「是。」
「我會吃完晚飯才回來。你先睡吧!」
「好的。」早苗入神地望著一直開著的電視畫面說。
「那麼我走啦。」
「慢走。」早苗起身,在門口目送丈夫離去。
丈夫踏著深紅色地毯往電梯走去。
早苗探出半個身體在外面,直到丈夫的影子消失后,她依然繼續眺望無人的走廊。
到下午二時了。今天離開的客人,在上午十一時以前已經退房,今天要來的客人,不到三時的登記入住時間是不會來的。
中午過後房間的打掃工作幾乎都結束了,現在酒店迎接的是某種空白的時刻。
早苗進房,關上房門。
十多年了,早苗和平尾每年都來這間海濱酒店渡假。當醫生的平尾,每次都在同月同日來到這裡住一個星期。那是性格一絲不苟的平尾的做法。
這種鄉村式的渡假酒店,像平尾一家那樣的常客不少。每年定時在此碰頭的家庭有好幾個,彼此都很愉快地看著對方的孩子一年一年成長,這也是一種享受。
早苗關掉電視,打量孩子們。兩個都長得很像爸爸。
有時早苗會覺得不安,她不曉得在這個家中,自己的位置在哪裡。
平尾今年五十一歲,早苗三十六歲。相差十五歲的夫婦。
結婚時,這個家已沒有允許他人擠入的餘地。平尾有自己的一套生活模式。早苗時常覺得,自己只有在丈夫高興時才能加入他的世界。
平尾是個相當成功的執業醫生,生活無憂。醫院方面有護士和事務員幫忙,家裡的打掃和洗刷工作有鐘點女傭負責,早苗只把時間花費在照顧孩子身上。
可是,孩子不斷成長,現在連最小的幸代也上小二了,不管遊戲或做任何事,開始不需要父母了。不,父母反而是孩子的干擾。
如此一來,早苗開始覺得,即使自己突然不在了,大概誰也不會覺得不方便吧!
她笑自己傻,卻又無法消除那種逐漸擴大的不安感。
早苗透過出露台的玻璃門向外望。從這裡可以俯視穿過酒店前院出外面的路。
她見到丈夫以平日正確無比的駕駛方法把賓士房車開了出去。
早苗用兩手掩臉,雙腳加速,仿若惶恐不安似地在房內踱步。孩子們睡得很熟,暫時沒有醒來的跡象。
早苗猛烈地搖頭。不能做那種事!太荒謬了!
可是──一年。如果錯過今天這個機會,又有一年不能見面。然後,縱使明年、後年見了面,也不一定有這種機會。
早苗幾乎沒察覺自己甚麼時候出了房間。正要關門之際,才發現是自動鎖,於是慌忙回去拿鑰匙。
她抹掉額頭的汗水,來到走廊。距離那道門不過十米左右。她毫不猶豫地一口氣跑過那十米,敲了那道門。
「──來了。」有迴音。那人從防盜眼看她的動靜。門立刻打開。
「太太──有事嗎?」
那張年輕的笑臉就在眼前。年齡是丈夫的一半,還比早苗小十歲。那名晒黑了的壯碩青年,名叫中根弦一。他每年都和雙親、姐姐和姐夫一起來這間酒店渡假。
所以,從中根弦一還是學生的時代,早苗就認識他了。
但是今年的他卻像另外一個人似的吸引住早苗的眼睛。那是由於中很改變了的關係吧!
中根弦一獨自留在房間。在早餐桌上,早苗偶然聽到中根的家人說中午要去購物,以及中根獨自看門的事。
中根獨自在房間。丈夫出去了,晚上才回來。孩子們熟睡了。
一想到這種機會可能不會再有時,早苗按捺不住要到這裡來的衝動。
「我可以進來嗎?」早苗盯著中根弦一說。他也像明白早苗的心意似的,默默地讓早苗進去,鎖了門,上了鏈子。
早苗聽到了拉下窗帘的聲音。然後,當他的手搭住她的肩膀時,她已忘掉一切,飛身撲進他的懷抱中……
然後,兩年後的夏天。
第一章
「晴美小姐!不是晴美小姐嗎?哎,真是奇遇咧!」
在大堂的沙發上打瞌睡的片山義太郎,被那個大音響──不,大聲音嚇醒了。
草帽、白襯衣、短褲,就像出現在懷舊電影里的小學生打扮的人是──
「不是石津嗎?」
警視廳搜查第一科的刑警,跟目黑警署的刑警在異地相遇,應該更加戲劇性並充滿緊張感才對,但這兩個人的情形卻是例外。
「嘿,居然在這種地方遇見晴美小姐,一定是命運女神對我的微笑啦。」
一口氣說完這些話后,石津左顧右盼一番。「咦?晴美小姐在哪兒?」
片山啼笑皆非。
「別演這種差勁的戲吧。你一定是跟晴美約好了的。」
「不愧是英明神武的片山兄!聰明!」
石津的恭維話向來說得很肉麻,不可信任,但又不能恨他。蓋因這名大塊頭刑警心地相當善良,叫人恨不了他。
「目黑警署的工作很悠閑?」
「搜查第一科沒事忙?」
兩人交換著毫無情趣可言的招呼后,片山打個大哈欠。
「晴美去了泳池。大概快上來了吧。」
「泳池?她穿泳裝?」
「穿普通睡衣不能下水吧。」片山說:「你有事先訂好房間嗎?」
「有。」
「憑你的薪金,居然能住這種酒店呀。」
「嗯,晴美小姐告訴我說:『一起結賬吧,哥哥糊裡糊塗的,不會發現。』……」
「喂……」片山臉都青了。假如這個大食漢在酒店餐廳連吃幾天的話,究竟會吃掉多少……
「石津!罷到嗎?」
從樓梯級走上來的,乃是裹在毛巾里的晴美。頭髮濕了,貼在晒黑了的肩上。有一張跟兄長義太郎不相似(?)的可愛臉孔,像石津這樣的大男人對她順心也是可以理解的。
晴美後面還有一個美女──不,一隻美貓跟著來。
它是片山家的三色貓,福爾摩斯。
「已經登記入住了?」晴美問。
「還沒。」
「那我幫你吧。行李呢?」
「嘎?」
「行李。旅行箱或手提袋之類的,沒有嗎?」
「咦,奇怪了。」石津側側頭。
「先生。」男僮拿著一個相當破爛的布袋走過來。「剛才的計程車司機丟下這個跑了……」
「是我的!把人家的行李當甚麼?拘捕他!」
「是忘了拿行李的人不好。快去辦手續吧!」片山說。目送石津和晴美走向櫃檯后,他轉身對福爾摩斯埋怨。「你也是一丘之貉!所有人都把我排擠在小圈子外!」
埃爾摩斯一副「不關我事」的表情,倏地跳上沙發去坐。
「唉……」片山嘆息。
「唷,貓咪好嗎?」
傳來女聲,片山回過頭去。
苞片山他們同一天投宿這間酒店的女子。片山認得她的臉,卻記不住她的名字。
「呃,托福,很好。」片山僵著臉說。通常他一見到美女就會沒由來地緊張起來,再加上對方穿的是相當大膽的比堅尼泳衣,更加叫他僵上加僵了。
「我也想養貓哪。」那女子用手指輕撫福爾摩斯的下顎。
埃爾摩斯很愜意似地伸長脖子閉起眼睛。
「但我先生不喜歡貓。」
「哦。」
是別人的太太嗎?片山覺得輕鬆了些。才廿五、六歲左右吧?是那種令人眼前一亮的美人兒。
「剛才偶然聽見你們聊天,你是警務人員嗎?」
「呃……嗯……」
「那麼我們就可以安心住在這裡啦。」那女子微笑。
片山覺得背脊掠過一瞬的戰慄。美人對你笑,普通男人莫不欣喜,但片山卻不寒而慄。也許有必要為他預備一個叫「美女敏感症」的新病名。
「媽。」一個十歲左右的女孩穿著泳衣走來。「不下水嗎?」
「我就來。進也呢?」
「已經去啦。」
「哦。那就走吧。」她向片山稍微致意,牽著女孩的手,往下向泳池的階梯走去。
「──哥。」晴美獨自跑回來。
「石津呢?」
「去房間放好行李。你和那位太太談甚麼?」
「沒甚麼!你認識她?」
「很年輕吧。她先生已五十多歲了。」
「她女兒也蠻大的嘛。」
「他們的事我聽來打掃房間的人說了。是件很戲劇性的事情咧。」
「這麼快就得到那類情報消息呀。」
「甚麼嘛,不想聽?」
「那個……呃……」
「她是平尾醫生的繼室哦。前妻跟他有兩個小孩,他們每年夏天這個時候都來這間酒店渡假。」
「每年?有錢真好哇。」
「但在兩年前的夏天來這裡時,他太太跟年輕男人偷情,聽說被丈夫當場發現了。」
「不幸得很。」
「好像鬧得很大,太太企圖自殺哪。」
「死了?」
「不──結果,他太太身無分文地離了婚。去年夏天的同一個時候,平尾醫生帶著年輕女伴跑來這裡。」
「就是剛才的──」
「對。當時他好像對別人說她是他的秘書,但任誰一看就知道她是情婦。然後今年──她成為了他正式的妻子。」
「啊。不過,發生了那種事,他們居然還跑來同一個地方渡假呀。」
「另一方面,又有流言傳開了。」
「流言?怎樣的?」
「即是發生太太偷情事件以前,她──名叫細木克子的,當然現在是平尾克子了──跟平尾醫生早就有關係啦。」
「喂,慢著──」
「懂了吧?」
「那場偷情騷動──」
「好像是她丈夫安排的啊。」
「即是說他收買了那男的?」
「恐怕是了。那男的也是每年來渡假的常客之一哦,不到三十歲。對一個長年被年紀大很多的丈夫冷落的妻子來說,假如有男人對她好,她當然心蕩神馳。」
「於是當場捉姦,然後離婚?相當下流的做法哪。」
「男人都是那樣的。」晴美得意地開始她的「男性論」。
「不過,即使現在知道那個流言是事實,大概也於事無補了吧。真是不幸。」
「不能饒恕!必須替天行道才行!」
「喂,晴美,算啦!我們是來渡假的。不要插手怪事好不好?」片山連忙說。
實際上,晴美和她的刑警哥哥不一樣,她喜歡好管閑事,比吃三餐還有勁。
「不要緊。開玩笑的。」晴美笑說。
「嗨,你在這兒呀。」過來搭訕的,是一個有點裝模作樣的年輕男子。「你還沒答覆我哪。」
他對晴美嬉皮笑臉。
「啊,我來介紹。他是我哥哥。」
「哥哥?」
「他是刑警哦。警視聽殺人第一科的。」
「不會吧。」男人的笑臉僵住。
「嗨,晴美小姐,你在等我嗎?」石津走過來。
「啊,石津。這位是中根弦一先生。他是目黑警署的石津刑警。」
「幸……幸會幸會。」中根弦一生硬地鞠個躬。「呃──我和別人約好了──」
說完,他快步跑到另一邊的沙發去了。
「剛才那個人是誰?」石津好奇地問。
「就是那個男人羅。」晴美說。
「跟平尾醫生的原配夫人偷情的對手嗎?」
「是他?若無其事地跑來這兒?真嚇人!」
「還開一部外國跑車到處溜咧。聽聞是平尾醫生出的錢。」
「嗯哼。」片山搖搖頭。「有錢人,做的事相當過份哪。」
確實,如果自己有了情婦而跟太太分手的話,可能要付一筆龐大的贍養費吧。比較起來,一部跑車實在太便宜了。
「姐姐。」走過來的是剛才那個女孩。
「怎樣?會遊了嗎?」晴美似乎已經和女孩很融洽的樣子。「你身體弄濕了。會感冒哦。」
晴美用自己的毛巾幫幸代擦身體。
酒店入口的自動門「咯啦咯啦」地開啟,片山不經心地轉頭去看。
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女人,後面有一個像是司機的大個子男人提著旅行箱跟著走進來。大富翁的夫人的氣派。進到酒店內,她摘下太陽眼鏡,環視大堂。
傳來「卡當」一聲,片山回頭,見到剛才那個叫中根的男子,把煙灰缸掉在茶几上,仿若活見鬼般睜大眼,張開大口。
「──媽媽。」幸代說。
「你媽媽沒來呀。」晴美說。
「不是。她是從前的媽媽。」
「嘎?」眾人面面相覷。
「是從前的媽媽哦。」說著,幸代蹦蹦跳著往那女人跑去。
「媽媽!」
「唷,幸代!好久不見。」那女人微笑著撫摸幸代的頭。
片山和晴美對望一眼。
「喂,晴美……」
「嗯。我覺得會有事情發生哦。」晴美轉向福爾摩斯。「你覺得呢?福爾摩斯。」
埃爾摩斯沉默地緊閉雙眼。
第二章
仲夏的太陽在泳池邊閃耀。下水的幾乎都是小孩,從都市來享受短暫的南國風情的大人們,專心致志地躺在池畔曬太陽。
「來,這回遊到這裡,加油吧!」晴美正興緻勃勃地教幸代游泳。
片山覺得有點累,坐在池畔的草地上。石津在啃漢堡包。
「天氣這麼熱,虧你吃得下。」片山一臉厭煩地說。
「正因為熱才要吃,不然提不起精神來呀。」石津振振有詞。
有個男人向片山他們走過來。他皮膚曬得淺黑,從他開始泛白的頭髮來看,年約五十歲開外了,可是動作十分麻利。
「對不起。」他說。
「呃……」
「我叫平尾。有件事想跟你談一談。」
片山想逃,但他知道去哪裡都會有麻煩,只好點點頭。
「聽說你是警務人員。」平尾和片山並肩坐在草地上。
「嗯。可是我現在正在渡假……」
「這個我當然知道。」平尾微笑。「只是如果你肯聽我說,我就感激不盡了──老實說,有人想殺死我。」
「殺死你?世界不太平啊。」
「我並不想做任何與人結怨的事。可是如果對方有誤解時,這又是別的問題了。」
「原來如此。」
「對方是……」平尾止住。「恰好當事人來了。」
到泳池的玻璃門開啟,那女人以泳衣加長袍的裝束出現。
平尾盯住她說:「她是我以前的妻子。她叫早苗,現在是中平早苗──著名大富翁的夫人。」
「她一個人來這兒?」
「好像是。我想多半是來殺我的。」
「是否有些甚麼──理由?」
「對方似乎認為有理由的樣子。」
說畢,平尾站起來。
「呃──你說有話要講,只是這些?」
「嗯。你肯聽我說,那就夠了。」
平尾回到他現任妻子克子身邊去了。
另一方面,早苗戴上太陽鏡,找個適當的位子坐下,很舒適的樣子。怎麼看都是個正在享受渡假閑情的闊太,沒有將要殺人的殺氣……
「幸代真是個聽話的好孩子。」晴美從泳池上來了。她穿的是剪裁稍微大膽的泳衣,石津徒有乾瞪眼的份兒。
「剛才那個是平尾吧。」她邊用毛巾擦身邊說:「你們在談甚麼?」
「你目光好銳利啊。」片山笑了。
聽完片山的敘述后,晴美點點頭。
「看來快要有事發生了。」她說:「不須要商量甚麼預防措施么?」
「喂,我們在渡假哦。而且,若現實里沒有事情發生的話,我們甚麼也不能做呀。」
「說的也是。」晴美沉思片刻,站起來說:「──我回房間一下。」
「我也去──」石津仿若黏著磁石的鐵片般一起起身。
晴美說:「我去喂福爾摩斯吃午餐。可以嗎?」
石津又「咚」地坐下。
「抱歉,久等啦。」晴美一進房間就說。「肚子餓了吧?」
埃爾摩斯從床上跳下來,「喵喵」叫著,用身體去摩挲晴美的腳。那是它要求甚麼時的動作──通常是肚餓的時候。
「是啦是啦。等一下。我去淋個花灑浴。」
晴美走進浴室,脫掉泳衣沐浴,再穿上衣服。
「現在就叫菜啦。」
很可惜的是,房間服務並沒有「竹莢魚乾」這一項。跟人一樣挑口味的福爾摩斯,魚的料理總可以吃就是了。
叫菜不久,走廊上傳來「咯噠咯噠」推餐車的聲音。
「這麼快?」
晴美走到門邊,從防盜眼望出走廊。是房間服務沒錯,卻是別的房間的。餐車載著威士忌和冰塊的套餐。
「不是呀……」
正要離開時,晴美忙不迭再窺望一次。
那個男侍應已經走過去看不見了,但那張臉……雖然她不能肯定,卻像中根弦一。
也許不是他……但在泳池邊不見中根的影子卻是事實。會不會在策劃甚麼?他作男侍應裝扮,有何企圖?
這麼一來,晴美再也按耐不住了。
「福爾摩斯!稍等一下。我馬上回來。」
晴美悄聲開門。福爾摩斯一溜煙出到外面。
「噢,你要一起去?不愧是福爾摩斯!苞哥哥不一樣就不一樣!」
探頭一看,那個男侍應往走廊深處一路推餐車過去,然後拐彎。晴美快步跟上去。
「──房間服務。」
轉角的另一邊傳來聲音。聽起來確實是中根的聲音。
「是!」女聲回應,開門──晴美悄悄窺探對方的臉,好像是不認識的普通客人。
男侍應把餐車推進裡頭,「咕咕噥噥」的一陣聽不清楚的對談后,他說聲「謝謝」,然後出來了。
沒錯,他是作男侍應打扮的中根。
證實了,可是中根卻往晴美這邊走來了。晴美慌忙折回頭,但不可能在中根拐彎之前回到自己的房間。
那時,福爾摩斯倏地拐彎走了出去。
「噢,嚇我一跳。是你呀!」中根的聲音。
現在是時候!晴美向房間衝去。真是千鈞一髮,當她開鎖走進房間的同時,中根拐彎過來了。晴美鬆一口氣,又喘了一會氣──我老了嗎?
門外傳來貓叫聲。
「啊,福爾摩斯,抱歉!」晴美說。
開門時,恰好房間服務員把食物送來。
那夜的晚餐,片山等三人在酒店最高一層的瞭望餐廳享用。
這間酒店有好幾個吃飯的地方,比較高級的只有這裡。
「通常都在下面吃,幹嘛今天……」片山嘀嘀咕咕著。
「偶爾享受一下有啥關係?我拿出零用錢請客好了。」晴美說,片山馬上表示贊成。
上座后,片山才知道晴美正在打甚麼主意了。附近的桌子有平尾一家人,然後裡頭深處的位子有中平早苗的倩影。
「喂,你不會以為在這種場合會有事發生吧?」片山說。
「已經充電完畢,幾時迸出火花都不奇怪。」
「只要不打雷就好了。」
「吃點甚麼?」石津在跟菜牌大眼瞪小眼,其他事物完全不入腦。「叫三碟冷盤會很怪吧。」
「你好幸福啊。」片山說。
「當然,只要晴美小姐在身邊,我就會很幸福了。」
牛頭不對馬嘴,但他不想修正。
總算點好了菜──除了石津好像哈姆雷特一樣為吃這個還是吃那個苦惱一陣之外──片山可以鬆一口氣了。
晴美把在走廊上見到中根以男侍應裝扮出現的事說出來。
「是不是做兼職呀。」片山極力逃避那個問題。
「沒有那個可能的。」石津開聲了。
「為甚麼?」
「因為晴美小姐這樣說,就肯定是問題了。」
「胡說。」片山搖頭。
「噓──哥。」晴美捅捅片山。
「幹嘛呀?痛死人了。」
這時,平尾的前妻早苗已來到片山他們的桌前。
「吃飯嗎?」早苗說。
「嗯。菜還沒上來。」晴美回答。
「如果方便的話,可以一起吃嗎?」
「請請請。」那是晴美求之不得的機會。
「那就不客氣了……」
早苗繼續戴著太陽鏡。看不見眼睛的表情,有點可怕的味道。
「──幸代承蒙照顧了。」早苗說。
「哪裡哪裡,沒有的事。」
「我聽幸代說了,你們是刑警……」
「除了我以外。」晴美說:「還有一隻貓也不是刑警。」
「唷,真好玩。」早苗笑了。
然後她用認真的語調說:「幸代是我的親生女兒。各位曉得嗎?」
「嗯。」
「那麼,大致上的情形你們都知道了吧,不必我再說一次。」
「嗯……即使不想聽也聽說了一點點。」
晴美的膽識也真叫人佩服。
「那就好談了。」早苗說:「老實說,我可能會被人殺掉。」
片山和晴美對望一眼。
「被誰?」片山問。
身為刑警,實在不應該問這句話。
「好像有人一見到我就覺得不舒服的樣子。」早苗微笑。
「可是,光是那樣……」
「嗯,我明白。」
「有甚麼具體的恐嚇之類?」
「我接到電話。」
「電話?」
「叫我趕快離開這裡。是男人的聲音。」
「是誰的聲音──」
「不曉得。但我問了接線生,對方說沒有外線電話打給我。即是肯定是從酒店內部打來的。」
「原來如此。」
「我的過去已隨流水而逝。」早苗說:「我也曾經憎恨前夫。但一切都過去了。現在我是中平的妻子,對平尾已毫不留戀。」
「若是那樣──」
「你是說,為何我還跑來這兒?當然了。即使忘得了前夫,卻不能忘記孩子。」
「當然的。」晴美說。
「謝謝──我想見到孩子的臉,證實他們活得好不好。僅此而已。」
「何不把你的心情向他們轉達?」片山說。
「他們不會相信的。」
也許她說得對──菜上來后,早苗不再提起那件事,而是默默進食。石津也是……
「對了,以後準備怎樣?」
「享受夏天呀。」早苗說:「不過,我可不想被殺。這樣子跟你們接近一下,可能誰也不敢動手──」
片山覺得那是一廂情願的想法罷了。
「打攪你們用餐,不好意思。」早苗先站起來。「是我主動擠進來的,這裡的賬單由我負責吧。」
說完就快步離去。
「雙方都嚷著被殺被殺甚麼的。可能是一痴騷動也說不定。」片山喝著咖啡說。
「我不這麼想哦。」晴美潑冷水。「大概有其中一方是說真心話哦。」
「你不能稍微樂觀一點嗎?」
「很遺憾。我想和早苗女士好好再聊一會哪。」
「真是遺憾。」石津說:「如果知道由她結賬的話,我應該多吃一點……」
白天游累了吧,孩子們都早早上了床,晚間的大堂十分清靜。
晴美洗澡期間,片山和福爾摩斯出到大堂翻報紙。
「真是的,渡假也不能好好休息,像甚麼話呀。福爾摩斯,你說是不是?」
埃爾摩斯不答他,正在望電視上的新聞畫面。
腳步聲接近。片山抬臉時,遇到平尾克子的笑臉。
「晚安。」
「你好……」片山一面打招呼,一面在心裡念著「別過來」──去那邊!不要坐在我旁邊!
於是,平尾克子就在他旁邊的沙發坐下。
「你是──片山先生吧?」
「嗯。」
「聽說你是搜查第一科的能幹輔警。嚇一跳哪。」
我不是輔警!但要修正又嫌麻煩,所以不出聲。
「呃……你大概知道了吧,我們遇到許多麻煩的事情。」
我不想知道的,片山想。
克子接下去說:「在旁人眼中看來,也許覺得是我把早苗女士趕走而跟平尾在一起的。但男女的愛情,外人是不懂的。不是嗎?」
「確實如此……」
「我不知道你會明白的。」克子冷不防用力捉住片山的手臂。片山好不容易才忍住不把「救命,殺人哪」這句話喊出來。
「呃,我……」
「請你救我!」克子直直地望著片山的臉。
「救你?怎樣……」
「有人想殺我。」克子說。
第三章
天空開始亮時,負責泳池準備的小柄的工作開始了。
由於付出昂貴的住宿費,有些客人一整天都在游泳──過份的時候,從早上六點鐘就下水了。
在那之前,必須先把泳池周圍清掃收拾乾凈。即將五十歲的小柄時常覺得,還是從前的客人比較好。
大家都很穩重,不會為一點點小事就埋怨。而且,酒店方面也努力做好服務。
就是最近為了節約用度,連泳池的水也不常換,人手減少了,服務也差了。像小國這樣的老員工,當然覺得沒趣。不過,員工即是員工,他沒資格干涉酒店的經營方針。
出到泳池畔,小柄不由深深吸入清晨的涼爽空氣。夜的涼意還能微微感覺得到,不久后太陽照進來,一下子就轉熱了。
「唉,畜牲!」小柄無意義地低聲罵一句。可是,有個符合這句話的光景在等著他。
有人浮在水面上。
已經有人在遊了嗎?小柄吃一驚。水色看起來有點發紅,他以為是朝陽的關係。
但──仔細一看,那是個穿男侍應制服的男人,俯面漂在水面,怎麼看都不是在游泳。
然後,當小柄察覺男人周圍染紅的水是擴散的血時,他才知道事態嚴重。
男人死了。
在小柄漫長的酒店工作生涯中,這種事是第一次碰到的。在覺得恐怖之前,小柄先生氣了。
你在我的泳池做了甚麼?要死的話,躲在房間死好了。幹嘛死在泳池裡……
就是小柄也知道,必須把這件事通知上司才行。
小柄跑去櫃檯,副經理揉著惺忪睡眼跑出來。
「泳池浮著屍體啊!」小柄說。
「嗯?那就趕快收拾吧!被客人見到又要抱怨了。」
「但……可以嗎?」
「怎麼啦?是昆蟲?還是蜥蜴?」
「男的。是人啊。」
氨經理打量了小柄將近一分鐘之久,然後說:「那就不能從排水孔流走啦。」
「受害者是中根弦一,這間酒店的淄。為何他穿著男侍應的服裝呢?」
說話的是當地警署的刑警,年紀和石津差不多。沒石津那麼大塊頭,中等身材,標準尺碼。
「那個不知道哇。」片山厭煩地答。
那名年輕刑警──名叫橋口──得悉片山是警視廳搜查第一科的刑警時,就嘮嘮叼叼地問起這個那個來。片山因著難得的假期泡了湯,拚命裝著甚麼也不懂。
「我沒有意見。現在我正在渡假,所以決定甚麼也不想。」
「別這樣說嘛──」橋口刑警還在糾纏不休。
在酒店大堂離遠觀望的是晴美、福爾摩斯和石津。
「哥哥真命苦啊。」晴美微笑。「我們做我們的吧。」
「是呀。那就先去吃早餐──」
「不是吃的,是案件呀。」晴美帶著福爾摩斯往泳池方向的樓梯走下去。
「我是說,肚餓了無法作戰……」石津嘀嘀咕咕地跟著她。
泳池當然封鎖著,現在是由監證科員、記者陣等取代泳裝美女佔領了池畔。
晴美以好奇心旺盛的客人的姿態走過去。
中恨弦一被殺了。男侍應裝束的中根為何被殺?
有三個人跑去找片山,投訴說可能被殺。
平尾、中平早苗,還有平尾的太太克子。
但實際上死的不是他們其中一個,而是中根。演變成意外結果。
「哎,福爾摩斯,你認為這是怎麼回事?」晴美對福爾摩斯說:「中根的死,純粹是偶發事件,兇手的目標是別的甚麼人?抑或從一開始目標就是中根,他們為了蒙蔽眾人耳目,才跑去找哥哥提起那些事……」
埃爾摩斯「登登登」走過去。
因它身體小不引人注意吧,它走到用布蓋住的屍體旁邊,窺探似地在布底下看了一圈。
然後看看晴美,「喵」一聲。
「喂,好傢夥!跑開跑開!」刑警發現,要趕走福爾摩斯。
「對不起對不起,現在說帶它走!」晴美奔上前去。刑警不以為然的樣子,走去另一邊。
「甚麼?福爾摩斯。」晴美在屍體旁邊蹲下,掀起白布,窺望中根的腳──沒穿鞋子。
「晴美。」聲音說。片山和橋口一起走過來。「幹甚麼?」
「哥哥,你不是在渡假中么?」
「片山兄決定協助我們查案啦。」橋口刑警說。
片山沉著臉說:「不是心甘情願的。」
換句話說,他輸了。
「瞧,哥哥,沒穿鞋子哦。」
「傻瓜!我好端端穿了鞋子的。」
「我不是說你!是屍體呀!」
「哦?這麼說起來……」
「可能是掉下來的當兒脫掉了。」石津倏地探臉出來說。
他的嘴巴在咀嚼著甚麼。
「吃甚麼?」
「漢堡包。」
「好會吃的傢伙。」片山吃驚地說:「──若是那樣,起碼鞋子會浮在泳池上呀。」
橋口把其他刑警叫來,問起鞋子的事。他們說到處都沒找到鞋子。
「奇怪。只穿襪子不穿鞋子?」晴美說。
「的確奇怪。還有,中根這樣裝扮的理由也令人在意。」片山說。
「那點還不清楚。不過,先要記住鞋子的事才行。」
「死因是甚麼?」片山問。
「後腦被猛烈撞擊。」橋口說明。「血管斷了,應該大量出血才是。」
「泳池的水也染紅了些。」晴美說。
片山慌忙移開視線。因他有見血就貧血的麻煩毛病。然後,他抬眼去望對面的酒店建築物──
「喂,橋口君。」
「甚麼呢?」
「中根有沒有可能是從那兒的高處跌下去撞到頭部的?」
「我也想過了。可是,如果是從高處跌到泳池的話,大概碰到泳池的邊緣或其他地方吧?但是這裡完全沒有那些痕迹。」
「是嗎?如果是從酒店房間的露台跌下的話,應該會掉在這裡吧?」
「高度是足夠了,但不可能。由於途中有一段通道凸了出來,外邊才是泳池,若是從露台跌下的話,應該掉在那條通道上才對。」
「原來如此。」
片山聳聳肩。哎,我的想法通常都不被接納……
片山正感氣餒時,福爾摩斯「喵」了一聲。
「你在安慰我嗎?」
片山俯視時,福爾摩斯的眼睛卻往別的高處看。
抬眼一望,露台上有中平早苗的身影。她的兩手擱在欄杆上,一直俯視著泳池這邊。
「是早苗女士哪。」晴美說。
「有問題的女主角呀。」橋口蠻有興緻地說。
「那是……」晴美喃喃自語。
早苗的身邊出現一名男士。從遠處看也看得出他比早苗年紀大──比平尾還要年長,予人六十多歲的感覺。
「他是誰?」石津問:「是她父親嗎?」
「他一定是中平。」晴美說:「是早苗女士的先生哪。」
大堂里,聚集了平尾和克子夫婦、中平和早苗夫婦,以及片山等人。
中平是眾所周知的大富豪,卻沒有半點銅臭味,是個老紳士。
他和平尾鄭重地打招呼,而且沒有任何隱藏的敵意,令人覺得他心底充滿和藹的感情。
「我是突然決定來這裡。」中平對平尾說。
「真的嚇了一跳。」早苗說:「因為我一心以為你還在倫敦──」
「我的性格是一想到甚麼就要馬上做的。」中平愉快地笑。「偶爾就想放下一切,跟妻子私下在一起。難得嬌妻來了這裡渡假,如果不能好好享受二人世界就死去的話,太對不起自己啦。」
「你有了不起的熱情。」平尾說:「居然從倫敦趕回來與妻子會合。」
「我從成田機場直接過來,昨晚一點鐘左右抵步。」
「昨晚半夜電話響起來,接聽時才知道原來外子已來到樓下!嚇得我。」
中平握住年輕妻子的手。「途中花時間掛電話實在太可惜了。」
晴美本以為,中平用金錢的力量娶得年輕女子為妻,肯定是個討厭的老頭子,現在她不得不改變對他的印象了。
當大家得悉他已年近七旬時,都嚇了一跳。因他仍有不輸給年輕人的熱情,叫人羨慕不已。
「呃……在這裡集合的各位,你們都認識受害人中根弦一吧。」橋口正色地說。
「我不直接認識。」中平說。
「那當然,我的意思是──」
「不,他的名字我是知道的。以前在這裡發生過的事,內子都毫不隱瞞地告訴了我。」
「是嗎?」橋口假咳一聲。「那個──即是說──我們初步認為中根先生是被殺的──」
「那種人,沒必要加『先生』二字。」早苗說。
「有同感。」平尾點頭。「他偷人妻子,事後還想勒索我。」
「勒索?」
「怎麼一回事?」晴美忍不住插嘴。
「即是他來威脅我,說要向醫生協會宣揚我老婆偷漢子的事。」
「那你怎樣做?」
「當然拒絕了他。於是他氣起來,放出流言。」
「所謂的流言──」
「說他誘惑早苗是受我所託啦,我和克子從以前起就有關係之類。其實一查就知道,我和克子是在我跟早苗分手半年後才認識的。」
平尾的話是不是事實,要考證實在很困難,片山想。因為當事人中根已經死了。
但總不能完全否定平尾的話。因為中根那種類型的人可能做得出那種事情來。
「總之,中根被殺了。在這間酒店投宿的客人之中,跟中根有過密切關係的就是各位。」橋口繼續發言。
「然後?」
「初步推定死亡時間是半夜──十二點至三點之間。那個時候,各位在做些甚麼?」
平尾和克子相視而笑。
「正確的時間我不清楚,不過,其中三分之二的時間,我和妻子在床上。」
「有甚麼證明嗎?有沒有其他人在場──」
「那種情形,通常是沒有其他人在場的。」
橋口終於領悟到平尾所說的意思,臉一下子紅到脖子里去。
「失禮了──中平夫婦呢?」
「剛才說了,我在一點鐘左右抵步。花一小時整理行李和洗澡等。然後──跟平尾先生夫妻倆一樣吧。蓋因有段時間沒見老婆了。」
「哦哦……」看似單身的橋口露出驚慌失措的樣子。
「可以請教一件事嗎?」晴美說:「平尾先生和太太,以及早苗女士,你們似乎都在擔心『被某人殺掉』的樣子,到底你們覺得自己會被甚麼人殺掉?」
所有人面面相覷。
「你……」早苗轉向平尾。
「不,我──以為你真心相信了流言,這次是為向我報復而來的。」平尾說。
「我怎會──我是有事找你商量啊。」
「商量?」
「嗯。」
二人之間有片刻的沉默。
「我……以為你想殺我。」早苗說:「你當然知道我在說甚麼的。」
「甚麼事呢?」
「那個……我想私下再談。」
「我懂。」晴美說:「為了幸代的事吧。早苗女士想把幸代接回去──」
「咦,你怎會知道?」早苗詫異。
「我常和幸代一起玩,所以知道。」
「原來如此。」平尾點一點頭。「我明白你的心情──克子,你怎麼想?」
「這……我們只能讓幸代自己決定了,不是嗎?」
「克子女士,你為何認為有人要殺你?」晴美又問。
「我……有點害怕,因為聚集在這裡的全是關係複雜的人嘛。」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晴美點點頭,看著片山。
「哥哥,還有甚麼想問?」
竟誰是當差的?片山有點生氣起來。
第四章
大堂里,剩下片山和晴美、石津和福爾摩斯這「四巨頭」。
「傷腦筋哪。」片山代表大家說出共同的感受。
「對呀,被殺的雖是個窩囊的混蛋,可是有殺人動機的人卻好多咧。」
「誰是兇手都不足為奇──問題在於為何在這個時候殺他吧。」片山說。
「哥哥偶爾也會說出好意見咧。」
「真的,偶爾。」石津照例講一句多餘的話。
「就以早苗女士來說,現在殺了那種男人,甚麼好處也得不到哇。至少,她要領回幸代的夢就破滅了。」晴美說。
「說的也是。」片山同意。
「平尾先生的情形也是,他剛娶了年輕的妻子,縱使中根對他做了令他厭惡的事,他也不至於要殺了他。當然,除非他有別的秘密被中根掌握著。」
「難道他的現任太太父被中根勾引了?」
「有那麼順利嗎?他太太應該知道中根和早苗女士之間傳出何種流言才是。她還會上那種當嗎?」
「唔……換句話說,中根之所以被殺,是因為別的突發問題了。」
「說的也是──搞不好,跟那兩對夫婦毫無關係……」
「怎麼又回到出發點了?」片山說。
埃爾摩斯在某個地方「喵」地叫了一聲。
「咦,福爾摩斯──」晴美說。
不知何時消失了的福爾摩斯,嘴裡拉扯著一塊白布走過來。
「帶了甚麼回來?」晴美抱白布撿拾起來。
那是一件男侍應的制服。
「這種東西從哪兒──」
晴美話沒說完,傳來一個聲音說:「別跑……在哪兒?」
一名穿著襯衣和短內褲的年輕男子跑過來。手裡搭著長褲,沒穿鞋子。
「呃──這個,是不是你的?」晴美說。
「啊,好極啦。我正要洗澡,不知哪兒來的貓──」
「抱歉。是我們養的貓,它是母的,對異性很有興趣。」晴美打蛇隨棍上。「這種制服很容易到手嗎?」
「不。數量有限,上面相當羅唆的咧。假如自己弄破了,必須賠償才行。」
「啊,好麻煩哪。」
「真的哦。現在的總經理為人吝嗇──」
不遠的地方傳來假咳的聲音,那名男侍應慌忙說聲「對不起」,然後跑開。
〈來,在櫃檯那邊盤起胳膊的人就是酒店總經理了。
「──福爾摩斯一定想說,中根為何以那種裝扮死去吧。」晴美說。
「假扮侍應,想找甚麼呢?」
「可是,侍應的制服不是那麼容易到手呀──福爾摩斯,幹嘛呀,好重。」
埃爾摩斯「咚」地坐在晴美的腳上面。不可能坐得舒服的。
「腳呀!」片山說。
「嗄?」
「剛才那名侍應也是裸足的哦。即是──」
「中根剛剛洗過澡嗎?」
「只脫鞋子嗎?」石津問。
「──慢著。脫鞋,有點意味深長的行動哦。」晴美沉思片刻,終於微笑起來。「石津,你說,我有魅力嗎?」
「有!全世界的魅力都集中在晴美小姐身上了!」
「太誇張了吧!」晴美笑了。「讓我發揮一下魅力如何。」
片山和石津有點不安地對望一眼……
那名侍應用餐車把房間服務的午餐送來。
一人份──也許是個機會。他想。
把餐車停在那個房間前面,敲敲門。
「來啦。」
傳來女聲。侍應的心開始蹦蹦跳。
「這是房間服務。」
「啊,等一下。」隔了一會,門開了。「抱歉。我剛剛淋花灑浴去了。」
美人兒。頭髮濕漉漉的,圍住毛巾浴袍。大概下面是……一絲不掛吧。
「可以拿進去嗎?」
「嗯,拜託了。」
女人注視著侍應在桌面上擺放午餐的情形,然後悄悄然走近他,問:「忙嗎?」
「是……也不至於……」
「我老公,明天才來。」女人說著,點了一根煙。
「很寂寞吧。」
「對。真的。他把我丟在一邊,已經三個多禮拜了。而且,他在外國左擁右抱地跟金髮女郎在一起快活,而我過的是尼姑一般的生活。你覺得公不公平?」
「不公平啊……」
「哎。」女人展示挑情似的笑臉。「一小時左右,在這裡休息一下好嗎?」
「總經理會羅唆的。」侍應支吾著說。
「沒關係啦。我來幫你解釋好了。就說我不舒服,你來幫我。」
「那樣就沒問題了。」
女人吃吃一笑,說:「那你到床上等我吧。我再去淋個花灑浴。」
女人消失在浴室里。
侍應低聲吹起口哨來。這女的是上等貨!他脫下衣服,潛入床上──女人倏地探頭出來,笑說:「好快呀。」
「我在等你哦。」
「現在就來。」
女人用浴巾裹住身體出來了。侍應不由舔了一下舌頭。
這時,傳來叩門聲。
「喂,是我,我早到啦。」男聲在外面說。
「哎呀!是我老公!」女人掩口。「趕快出去,快!」她催促。
「怎會這樣──」侍應手忙腳亂地穿上衣服。
「喂,在幹甚麼?開門啊!」叩門聲也提高了。
「等一下──哎,快點,從露台出去吧!」
「可是……」
「被我老公見到就麻煩了!跋快呀!」
被她連聲催促下,沒法子,侍應只好走出露台。
「從這裡去哪兒?」
「到隔壁露台好了──快呀!」
女人往門口走去。侍應沒法子,只好跨上欄杆,準備移向隔壁的露台。萬一有人在房裡就糟了……
但是,更叫他吃驚的事在後頭。當他移向隔壁的露台之際,冷不防出現一隻三色貓,向他「喵」地叫一聲。
「嘩!」侍應失去平衡,差點跌下去,好不容易才捉住欄杆懸挂在那裡。
「救命啊!」侍應大叫。
那裡是三樓的房間,跌下去可能不會死。不過肯定折斷腳骨。
「甚麼人H我一把!」他喊。
片山等人從房間出到露台。
「原來如此。是這種情形呀。」片山說。
「明白了吧。」晴美說。扮演怨婦的是晴美,只是她在浴巾底下好端端地穿上了泳衣。
「中根作侍應裝扮,經常等候接近人妻的機會哦。他在侍應當中找到合作的人,常常親自送房間服務去……」
「豈有此理的傢伙!」片山說。
「救命啊!」懸挂在欄杆上的侍應發出悲鳴。
「當時,是早苗女士把中根叫去自己的房間吧。為了掩人耳目,中根穿了侍應的服裝。然後到了緊要關頭──」
「中平突然來了。」
「對。中根匆匆忙忙間想從露台跑去隔壁的房間,卻打滑了。」
「他一定是把鞋子拿在手上。」
「多半是吧。報應啊!他向女人灌迷湯,得手后勒索錢財吧。」
「救命啊!」外頭的侍應喊。
「那個到底是不是意外?」晴美搖搖頭。「從早苗女士和中平老先生談話的情形來看,她不可能再把中根叫來的。」
「怎麼說?」
「會不會是中平夫婦聯手合作,串謀起來懲誡中根?不過無法證實。他們可能沒想到他會死……」
「救救我啊!」侍應發出要哭的叫聲。
「喂,石津,拉他上來吧。」片山回頭說。
石津呼喝一聲「嘿」,把侍應拉上露台。侍應在地面匍匐著逃了出去。
「若是那樣,中根的屍體沒有跌在下面的通道上,就很奇怪啦。」片山說。
「早苗女士他們大概以為中根順利地逃到鄰室了吧。其實中根死在下面的通道上……」
「但是──」
「對不起。」兼職的年輕大學生向小柄鞠了一個躬。
「那麼說,你是負責打掃通道的羅?」片山說。
「是的。一大清早,我發現有人死在路上──」
「你怕起來,把屍體搬去泳池?」
「不。不是怕。我只是不希望有東西干擾我的打掃工作。」
「你說甚麼?」片山反問。
小柄突然笑起來。
「哎,我非常了解你的心情。我也是,若是可能的話,我想把那具屍體從泳池丟去別的地方咧!」
小柄往重新開放的泳池走去。
泳池再一次充滿朝氣。
艷陽下,片山累得要命,石津依然胃口良好,晴美活潑地游來游去。
「喂,看哪。」片山對從泳池上來了的晴美說──平尾一家和中平夫婦,全都穿著泳裝,有說有笑地從酒店走出來。
「人類真是不可思議。」晴美用毛巾擦著身體說:「稍微一點契機罷了,仇恨就變為友情……」
〈看不知何時擺平了漢堡包正在呼呼大睡的石津,片山說:「關於石津這傢伙嘛,他隨時可以把食慾變為睡意!」
「噢,不行!」晴美拍了一下手。「忘了給福爾摩斯食物啦!」
埃爾摩斯從露台俯視晴美把毛巾搭在肩上,往酒店直衝的光景。
它的表情似乎在說,人類真單純,好幸福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