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第一節

青茗暗自嘆了口氣,想起自己這番奉了父命來這裡的原由——「聽雪樓的蕭老樓主,曾經在甘肅道上對你二伯有活命之恩。」

二伯……她再次嘆息,不明白同為歷代出名醫的薛家的人,為什麼二伯不像父親那樣老老實實的學醫濟世,成為宮廷御醫,光耀門楣——為什麼偏偏要去闖什麼「江湖」呢?

據說,那些江湖中的粗野漢子,過得都是刀頭舔血的日子。

「當年蕭老樓主死的突然,爹沒來得及做什麼,蕭家的人情就這麼欠下去了。」

「近來,聽說他的兒子病得厲害了,這次咱們總得盡一份心力罷?爹是朝廷供奉,等閑不能脫身半步,就看閨女你的了……」

「也虧的你雖是個丫頭,可家傳的醫術沒落下半點,到如今,恐怕爹也比不過你了——」

「雖說這樣,但一個女孩子家出頭露面,唉……真是委屈了你了。」

人情債難還,即使是薛神醫家的小姐,也明白這一點,於是,只能硬起頭皮,坐上聽雪樓的馬車來到了洛陽。青茗心下思忖著:只盼,這次治好了蕭家公子的病,以後薛家和那些江湖人士就再無任何關聯。

——那些傳說中一言不合動輒殺人放火的野蠻人。

「公子就在園子里。」到了一座白樓前,待得進去,引路的童子卻自行退了,留了她一人在那裡,「白樓重地,屬下不能擅自進入。」

青茗進退不得,心想,那些江湖人果真是不懂規矩的,連待客都如此生硬——正想著,耳邊卻傳來了一絲簫音,極清極雅,聽不出什麼曲子,似乎只是信手吹來,卻煞是動人。青茗一時間聽的呆了,在門口站了,靜聽。

陡然,只聽那簫聲的調子一滑,一個高音便上不去,登時頓住了,園中隨即傳來斷續的咳嗽之聲——「哎呀!」她脫口叫了起來:這不是中氣不足的問題了,聽那咳嗽之聲,分明是——「是薛家的青茗小姐嗎?」驚呼聲方落,耳邊忽然聽得有人詢問,抬頭,就復又嚇了一次:本來空蕩蕩的小徑上,不知何時竟忽然出現了一個緋衣的女子,看著她,臉色淡淡的問。

一個很是清麗的女子,但是並不給人柔和親切的感覺,她看著青茗,青茗覺得她的目光似乎從冰水裡浸過,只是那樣一眼看過來,自己全身就不自在起來,點了點頭,也不知如何回話,便聽得那個女子輕輕道:「隨我來。」

轉過幾叢修竹紫羅,前面便是一池碧水,緋衣女子來到水榭前,叫了聲樓主,水榭中有一人站了起來,微笑道:「薛家神醫可是來了?」青茗定睛看去,只見一個二十七八歲的男子,臉頰清俊消瘦,手裡拿著一枝竹簫,一邊站起,一邊輕輕咳嗽。

青茗只往那無血色的面上望一眼,心中格登一下,情知這人是身患的不是一般的傷病,血氣已是極其衰弱,斷斷活不長久了——那樓主見青茗的神情稍稍一怔,知道醫家望聞切問功夫極深,這神醫之女恐怕已知自己的病況,只微微一笑:「久聞大名,姑娘請坐。」

青茗眼睛定定看著他,也不坐,靜默了片刻,忽然直言:「公子這病,並非小女力所能及。」一語畢,斂襟深深一禮,轉身便回。方才回頭,也不見那個緋衣女子如何起步,轉瞬間已經換了位置,攔在前方的竹徑上。

青茗嘆了口氣,心下倒有些好奇起來:莫非,這種就是所謂的「武功」了吧?

但是看眼前這一對男女,如此清奇的相貌,卻和自己想象中的武林豪客相差了十萬八千里——特別是那位倚欄吹簫的蕭樓主,眉目間沉靜儒雅的氣質,看上去,和京城王府里那些貴公子倒有七分相似。

「脈也未診,如何便下此斷言。」緋衣女子開口,與其說是在反駁她,不如更象是在說服自己,「或許還有救。」

青茗對於她目光中有意無意流露出來的凌厲氣勢相當敏感,不由自主的在內心生出反感來,冷冷道:「蕭公子先天本弱,癆病想來已有十年以上,胸肺皆已潰朽,而且血脈中有一惡瘤已至破潰之期,一旦血崩則大限立至……小女子是無能為力了,請另請高明。」

緋衣女子臉色轉白,但手指用力握緊,卻仍是堅持道:「既然來了,多少盡一些人事罷。」

「阿靖,今日你為何如此放不開?」陡然間,水榭里的蕭樓主忽地笑了起來,聲音朗朗的,竟然有幾分愉悅,全不似剛聽到了神醫的死亡診斷為憂。放下了簫,走過來,對青茗笑了笑,目光卻隨即落在緋衣女子身上:「薛小姐既然這麼說了,那麼多費事也是無益——。」

然後,他輕輕擊掌,喚:「來人,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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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雪樓之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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