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可替代的愛
1
當綜子在東京港輪船碼頭下車時,飄著幾朵白雲的空中還留有一縷夕陽的餘輝。
她看看手錶,還不到6時15分,離6時40分的出航還有一段時間,於是綜子沒有馬上進入候船室,而是向棧橋方向走去。
停靠在岸邊的「太陽花號」客渡輪載重一萬三千噸,將從東京出發,駛往高知,中途停靠那智勝浦港。這是一艘沿海航行的大型客渡輪,由於淡黃色的船舷上有一朵朱紅和橙黃相間的巨大向日葵而得名。船中央的一根桅杆上裝飾著朱紅的彩帶,淡淡的輕煙緩緩升起。
海水湛藍,風平浪靜,這將會是一次平穩的航行。
綜子仁立在岸邊,隱隱約約地感覺到海水的香味和輪船獨有的氣息,直到現在她才感到心中沸騰。雖然是第二次去高知,但乘船長途旅行卻還是頭一回。
「太陽花號」的船尾被打開了,卡車和轎車一輛一輛地慢慢駛入。汽車停在船艙底部,很多標有「鮮魚」和「新鮮食品」的冷凍卡車也停在那裡。
看到汽車上船,綜子換了一個肩背包,返回到始發站。
大廳里已經來了很多人,檢票口也排起了隊。
綜子聽到檢票員說「請填一下申請書」,便也在櫃檯上拿了一份,在旁邊的桌子旁填寫起來。
乘船日期——9月13日
等級——特等
姓名——光井綜子
年齡——24歲
職業——公司職員
乘船區間——東京到高知
在填寫「高知」時,綜子又一次感到心中湧起一股熱流,喜悅之情溢於言表。因為明天下午3時40分到達高知,那時就能見到伊東了,他一定會來碼頭接她的。
綜子把9月初就買好的船票和申請書一起交了上去,檢票口的工作人員給了她一張寫有房問號碼的單子。聽說特等艙有20間左右。雖然還有一等艙、二等艙,但因為獨自旅行,她便下定決心買了一張特等艙的船票。
「今天船上人多嗎?」
綜子問道。
「不多,大約三分之一的船艙有乘客。」
檢票人員和藹可親地回答。
碼頭上停著一輛進口車,司機走出來,打開後車門,從裡面下來一位中年男士和一位女士。從助手座上下來的是一位穿著藏青色西裝的年輕男子,三人一齊向這邊走來。司機打開行李箱,取出兩個手提箱,走在三人後面。
綜子把目光停留在他們身上,因為在眾多帶著孩子度假的人群中,他們顯得格外引人注目,文雅而不俗,身上還帶有一種奢華的氣息。
中年男士四十七八歲,不胖也不瘦,穿著上等的灰色西服。雖然相貌堂堂,但也許是因為眼睛和眉毛離得太近,眼窩凹陷,看上去好像稍稍有點神經質。除此之外,他只是一個勁地皺著眉頭。
同行的女士好像是他的夫人,卻年輕得令人有些意外。30歲剛出頭,容貌嬌好,雙眼皮的明眸中閃出亮麗的光彩。她穿著淡玫瑰色的套裝,還系著一條相配的絲巾。
司機把手提箱放在這三人身邊,寒暄道:
「那麼,社長,您走好。」
司機又向女士鞠了個躬,先行往回走。
那位女士也像綜子一樣拿了申請書,在桌旁填寫起來。
「荻冢喜一郎」
「荻冢秀代」
這兩個名字映入綜子的眼帘。
趁秀代辦理乘船手續的空隙,兩位男士站著說起了話。看樣子好像只有荻冢夫婦要乘船,那年輕男子是來送行的。「社長」呀,「專務會議」等字眼時不時地傳入綜子耳中。然而說話的大部分是那年輕男子。他身材高大,看上去聰明利落,手裡拿著筆記本,好像是在確認工作程序。與此相對,社長則輕聲地應答著。即使是一個簡短的應答,社長也要停頓片刻。年輕男子像在催促似地彎著腰,可這樣一來,社長的眉頭就皺得更緊了,歪著嘴角,顯出痛苦的表情,好像作出回答也是一件十分吃力的事。
綜子在不知不覺中,興趣十足地打量著荻冢喜一郎。看他的側面好像令她想起了某個人。可到底是誰呢?卻又怎麼也想不起來。綜子被籠罩在一種奇妙的不安之中,似乎她必須儘快想起是誰似的。
到了6時15分,廣播里傳來了讓旅客準備乘船的通知。
乘客們走上二樓,通過登船橋向輪船走去。年輕男子拎起兩個手提箱,跟在荻冢夫婦後面。
在乘船口,穿著白色制服的工作人員看了看寫有房間號碼的單子。服務員接過他們的手提箱,又趕緊接在後的綜子拿的挎包。
「我帶你們去房間。」
年輕男子在乘船口前停住了腳步,彬彬有禮地看著荻冢夫婦。
「那麼就請路上小心。一路平安。」
荻冢社長只是點了點頭,而秀代則報以溫柔的一笑,說:
「謝謝你了,棟田。給你添麻煩了。」
乘船口在二樓,而特等艙好像是在三樓的另一頭。
服務員拿著三個人的行李,在鋪著紅地毯的狹長走廊上帶路。綜子的房間是103室,但服務員先在前面的104室前停住,放下行李后,取出鑰匙。
服務員對綜子說了聲「請稍候」,就開門走進104室,荻冢社長也緊接著走了進去。秀代走在最後,朝綜子點頭笑了笑,似乎在說「我先進去了」。綜子覺得她是個十分注重禮貌的人。
服務員不久就回來了,替綜子開了門。房間里擺放著兩張床和三件傢具,進門處就是浴室。雖說是雙人房,但這間房間的客人只有綜子一人。
服務員把帶有白色標籤的鑰匙放在桌子上,說道:
「這把是備用鑰匙。」
服務員還用手指了指掛在門上的那把鑰匙。
「門不是自動上鎖的,但如果您在房間里,只要轉一下這個把手就行了。前台可以打電話,這裡還有船上的指南書。」
說著,服務員從桌子下面取出了放在透明盒子里的指南書,然後就離開了。
綜子在椅子上坐下,環視了一遍,感覺精神十足,就把挎包里的衣服放入衣櫥,化妝品都擺放在浴室的架子上。洗了臉,重新化過妝后,脫下喇叭褲,換上柔軟的連衣裙。雖然她有時偶爾會出差而住在賓館里,但在船上過夜還是第一次。現在的綜子不必擔心有電話,也沒有約好和誰見面,留在心底的只有舒暢,她沉浸在能與伊東重逢的喜悅之中。
綜子伸了個懶腰,向橢圓形的窗戶瞥了一眼。窗外,夜幕降臨,燈光閃耀。因為燈光在慢慢地移動,綜子把額頭貼在玻璃上,才發現船已經開動了。也許是因為出航的鑼聲沒有響,所以綜子沒有注意到船已開了。
綜子走出船艙,來到甲板上。
東京灣已被籠罩在初秋的夜色中,輪船在海面上靜靜地航行著。眼前的街燈轉換成綠色,海上也閃著紅、綠、黃等多彩的燈光,像是飛行標記的青白燈光忽明忽暗。一架飛機在上空盤旋,接著不斷下降,向羽田機場方向著陸。川崎那邊的工廠燈火通明,就像巨大的黃火一樣照亮了夜空……
甲板上一陣風襲來,綜子感到陣陣涼意。但是儘管如此,她仍憑欄眺望,欣賞著充滿活力的東京灣的夜景。
「真美啊!——啊,還能看到東京塔。」
聽到饒有興趣的女人的聲音,綜子把目光移向了身邊。
荻冢夫婦就站在旁邊。秀代那玫瑰色的絲巾也華麗地隨風飄動。
「我們家在那個方向吧!」
「嗯……」
「心情真好啊,你冷嗎?」
「不冷……乘船真是舒服啊!」
荻冢喜一郎的聲音很低,仍然在一個微妙的停頓后才回答。然而秀代放心地說:
「這就好了。如果這樣的話,下定決心來坐船是坐對了。今天晚上喝點酒,明天到高知的時候一定會有精神的。」
秀代戴著鑲有大顆寶石的戒指,她的手緊緊地握著欄杆。綜子目不轉睛地看著,發現秀代的另一隻手拉著荻冢喜一郎的手腕,也是那樣用力。而荻冢喜一郎鬆弛無力地耷拉著雙臂,像要被風吹倒一樣。
綜子一下子倒吸一口冷氣。看著這兩個人的樣子,她突然想起剛才看到荻冢喜一郎時聯想到了誰。
一種不祥之感在綜子的心中掠過。
2
在「太陽花號」的三層大廳里,設置了娛樂中心和各種自動售貨機。地下室里有娛樂房,就連乒乓台、麻將室、桑拿浴室都一應俱全。
綜子在船上轉了一圈,又一個人打了一會兒遊戲機。據說這艘船的限載人數是1080名。如果乘客是三分之一的話,那也有300人以上,也應該很熱鬧的。船繼續平穩地航行,幾乎感覺不到搖動。可是綜子走路時偶爾也會步履蹣跚,但即使這樣也不必擔心會暈船。
到了8時半,綜子去餐廳。
餐廳在三樓靠後的地方,此時已是人頭攢動。有舉家出行的,有學生模樣的,有新婚的夫婦,還有一幫人像是卡車司機,聚在一起熱熱鬧鬧地喝著啤酒。客人真是形形色色,什麼樣的人都有。
綜子邊走邊找著空位子。
荻冢夫婦坐在靠窗口的六人用的圓桌旁,綜子有些不好意思,可是秀代的臉上浮現出親切的微笑,並招手示意她過去,於是綜子很自然地向那邊走去。
「真不好意思。」
「沒關係,您請吧。多吃點。」
荻冢夫婦已經開始用餐,面前擺放著向盤和啤酒杯。綜子看過萊單,向端水過來的服務員要了一份套餐。
「您的房間好像就在我們隔壁吧。請多關照。」
秀代又日笑容滿面、和和氣氣地說。
「哪裡哪裡,還要請您多多關照。」
「請問您到哪裡去?」
「去高知。」
「一個人嗎?」
「是的。」
「像你這樣的年輕小姐一個人乘船旅行很少見啊!」
「有朋友住在那邊。」
「這樣的話,一定盼著到高知吧!」
秀代非常輕鬆地說著,可是綜子卻覺得內心像要被看透似的,臉都有點紅了。
雖然這樣,綜子發覺秀代對她表現出好奇心實際上是為了引起丈夫的興趣,調節現場的氣氛。每當綜子回答秀代的問題,秀代都會微笑著回頭看看丈夫。而荻冢喜一郎雖然有點認真地看看綜子,點點頭,但凹陷的眼睛卻目光獃滯,毫無生氣。
「夫人,您也是去高知嗎?」
「是啊,平時都是坐飛機去的,可這次卻想乘船回去。」
「啊,這麼說,您家在高知……」
「不是不是,我家在東京,丈夫是高知人。——其實,丈夫出生在高知,那裡只是舊居而已。丈夫頂替公公在東京發展事業,那裡還有一點房產,由妹妹繼承。今年是公公去世七周年,這次是為了法事才……」
「嗅,那也真夠嗆的。」
「是啊,鄉下的法事規矩多,丈夫又是長子……」
秀代又看看荻冢喜一郎,彷彿為了使他的眼窩不再凹陷一樣,對他說:
「再說你也好久沒有回去了,那邊一定都在等著你。昨天打電話時,清子好像有話要說。大家還是都在依賴著你啊。」
秀代言語間包含著鼓勵丈夫振作精神的一片深情。
綜子的套餐端上來了,三個人沉默著吃了一會兒。秀代注視著丈夫吃飯,不時地幫他把杯子里的啤酒添滿。
「再多喝一點吧。」
秀代輕聲耳語著,可荻冢喜一郎的食慾卻並沒有好轉。
「到了高知,你住在哪裡?」
荻冢喜一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向綜子問道。這可是很少見的。
「這個……朋友會在市內為我預訂賓館的。」
「高知也有不少不錯的賓館。」
「阿是的……」
接著兩人的對話就中斷了。
他沒有問及賓館的名字,綜子總算感到鬆了一口氣。伊東到底預訂了哪裡的賓館,她自己也不知道。如果有可能的話,也許他會留綜子住在他的公寓里。去年冬天,綜子去高知的時候,伊東本想預訂賓館,可是自己公寓的房間亂不堪言,為了整理房間來不及預訂了,於是只能留綜子住在他那裡。
綜子與伊東的相識是在去年夏天。那時,他剛進每朝新聞社,由於還處於培訓期間,留在東京。綜子也是在那一年從春季大學畢業,在大型食品製造公司就職。雖然是在同一年畢業,但是因為伊東當初沒考上大學,當了一年失學學生,所以比綜子大一歲,今年25歲。
綜子在宣傳課從事宣傳雜誌的編輯工作。去年夏天,綜子所在公司的棒球隊和每朝新聞隊舉行友誼賽,綜子和前輩們一起去採訪。比賽后大家一起聚餐,綜子偶爾有機會和伊東聊聊天,知道他在學生時就是棒球隊的,因此也參加了比賽。
那年秋天,培訓期滿,新人社的記者被分配到各地,伊東被指派去了高知分局。
赴任前,他向綜子求婚了。他身材魁梧,乍一看讓人難以捉摸,沒想到這麼性急。
然而綜子覺得自己剛進公司,好不容易適應了,就放棄工作去高知,總下不了決心。如果這麼做,女子大學畢業就職的好名聲也沒了。更何況,兩個人都還年輕……
於是伊東獨自去高知赴任,但是他說他會等她的,等到永遠。從那以後,兩人就只能在伊東來東京或是綜子去高知的時候相會。通過每周一次的書信往來,彼此交流感情。
這次相逢,他一定會問綜子什麼時候來高知,綜子會回答還沒有決定好。但不管怎麼說,能在他身邊度過一段美好時光的喜悅已經填滿了綜子的心田……
荻冢喜一郎把飯菜留了一大半,就放下叉子,開始吸煙。他睡意朦朧地看著窗外,揉了揉鼻樑,好像有些倦怠。
接著吃完的秀代邊用餐巾擦嘴邊說:
「你看到什麼了?」
「那是劍崎的燈塔吧!」
「這麼說已經出東京灣了。」
「是啊!終於出內海了。」
荻冢喜一郎看了一會兒,突然抬高聲音說:
「現在就吃藥,行嗎?」
「好吧。」
秀代打開膝上的大提包,好像是在找葯。綜子無意中瞄了一眼,不禁嚇了一跳。提包里有一樣細長發光的東西。那不是剃鬚用的摺疊式剃刀嗎?……因為父親每天都要用這樣的刺刀,所以綜子一看就知道是什麼。
秀代找出葯,切開四角形的蠟紙袋口,遞給丈夫。那葯像是粉末和膠囊混在一起的東西。
荻冢喜一郎用玻璃杯里的水喝下藥後起身走了出去,秀代也匆匆挪了一下椅子。
「我們先走了,請慢用。」
綜子的視線還停留在桌上,她看著荻冢喜一郎的盤子,那上面只放了一把叉子。這時,秀代迅速地拿起荻冢喜一郎揉成團的餐巾,下面放著刀。
秀代鬆了一口氣,匆忙追上丈夫出了餐廳。
綜子拿刀叉的手停了一下,一時愣住了。方才荻冢喜一郎吃藥的蠟紙被揉成團扔在煙灰缸里。那國紙又自然地鬆開,綜子在某種預感的驅動下,伸出了手,抓住包葯紙,把它打開。
「河本精神科」——
白色蠟紙上印著綠色的文字。這不是暈船藥吧。
秀代的包裡帶著剃鬚刀,又確認丈夫是否帶走了餐桌上的刀。綜子覺得,秀代的種種行為現在大致上已不存在疑團了,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綜子的眼前浮現出剛才甲板上秀代緊緊拉著丈夫臂腕的樣子。看到荻冢喜一郎,綜子想起了公司里的一位部長,倒並不是因為長得像,而是兩人都表情憂鬱,動作遲鈍。
那人在公司里是位值得稱道的、能幹的部長。他不僅聰明,而且對工作更是萬般熱心,四十二三歲就被破格晉陞為部長。可是從今年春天開始,他的樣子有點怪,缺勤也越來越多。於是有傳言說部長得了憂鬱症,定期在精神科看病。後來不到一個月,他就突然身亡,是掙開身邊妻子的手,從國鐵電車站台上跳下,卧軌自殺的。
3
綜子睡熟了。
雖然上床的時候,和伊東結婚的問題以及荻冢夫婦的事情索繞在心頭,但是後來隨著船的搖動,她很快就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從窗帘的縫隙里射進一縷白色的光芒。牆上的時鐘已指向7時23分。
綜子起身拉開窗帘,白雲下是寬闊的藍灰色的大海,到處泛起白浪,波濤比昨天洶湧。「太陽花號」推開波浪,低速前進。
綜子想起早上7時40分能到達那智勝浦港。她洗了臉,換好衣服,穿過大廳來到甲板上。
站在與船艙相對的右舷甲板上,陸地已近在眼前。青山連綿起伏,汽車在沿岸的道路上飛奔。還能看到像工廠一樣的建築物,煙囪里煙霧裊裊,接著開過一輛紅色和淡黃色相間的火車,大概是紀勢本線吧!綜子伸起雙臂做了個深呼吸。萬里晴空,白雲朵朵,早上的空氣清新信人。低頭看海,海水冰冷清澈。這時,船速越來越慢,就要靠岸了。
大廳里變得熱鬧起來,綜子回頭看到很多人聚集在通往二樓的樓梯上,看樣子不少的乘客要在這裡下船。
秀代推開人群走來,頻頻環顧左右,好像是在找人。雖然她穿著白底黑色花紋的漂亮連衣裙,臉色卻格外蒼白。
她透過玻璃看到綜子,就慌慌張張地打開門來到甲板上。
綜子問候道:
「早上好!」
秀代卻沒有回答,直接說:
「有沒有看到我丈夫?」
「沒有。」
「他會上哪兒去呢?……」
秀代發出驚慌失措的聲音,皺著眉頭,快要哭出來了。她只塗了一層粉底,沒有塗口紅,也許正因為這樣才使臉色看上去異樣地蒼白。
「您丈夫不見了?」
「是的,他7時多起床的,在房間里抽煙,可能是我在浴室里化妝時出去的……從那以後就不見了。」
「會不會在船上散步?」
「但是也不見他的人影啊!而且……不能讓他一個人啊。」
秀代飛快地說著,剎那間咬住了嘴唇,又重新看看綜子。
「說實話,我丈夫身體情況不太好。」
「哎……」
「不好意思,您能不能也幫忙找找?聽說在勝浦港只停留30分鐘,如果他在這會兒去了什麼地方……」
「好吧,我也去找。」
「那你就在這一層和上面找,我到下面看看。」
秀代又向樓梯跑去。
綜子從甲板的這一頭找到另一頭,又去了娛樂中心,為謹慎起見,她連二等艙都去看了。狹長的塌塌米上,還有人躺著,可就是不見荻冢喜一郎的影子。
餐廳里也不在。
綜子沿著狹長的樓梯向四樓走去,這是最高的一層了。桅杆前面像是乘務員室,門前掛著「請勿隨意入內」的牌子。綜子偷偷打開門,走廊里空無一人,有幾間房間大門緊閉著,鴉雀無聲。後面放著救身艇,還設有游泳池。現在水已抽干,塑料墊子被丟棄在一邊。
一對情侶摟著腰,俯視著碼頭上的情形。從輪船上下去的汽車一輛接一輛地開走。團體遊客乘上了前來迎接的觀光巴士。被青山綠樹包圍的勝浦港沉浸在旅行的朝氣蓬勃之中。
「有沒有一位中年男子來過這裡?」
綜子試著問那對情侶,可是年輕男子爽快地回答:
「沒有,誰也沒來過。」
綜子從先前的樓梯來到三樓,返回大廳,已經無處可找了。於是她來到二樓,乘船口還開著,上下船的乘客差不多結束了,但大樓內送行人等仍嘈雜聲不斷。
秀代從那邊跑著回來了。上面的頭髮已經散開,額頭上滲出了汗水,表情愈發僵硬。
「好像沒有下船。」
秀代一見到綜子就說:
「上面怎麼樣?」
「沒有,好像也不在。」
「那隻可能在地下室了,總之不在外面。」
秀代又走近樓梯,綜子剛想跟在秀代後面走進走廊,就聽到秀代「啊!」的一聲,聲音很響,周圍的人也回過頭來。
荻冢喜一郎正站在樓梯對面,他聽到秀代的聲音也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你……到哪裡去了!……」
秀代跑過去,抓住了丈夫的手腕。
「啊!……我想去洗桑拿浴,可是沒有手巾,想回去取,可乘電梯時又搞錯了方向……」
「有電梯嗎?」
「有的,從三樓到地下室的……」
「即使這樣,也該跟我說一聲呀!我擔心死了……害她也幫著一起找。」
秀代用手指了指綜子。
「那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荻冢喜一郎低聲向綜子道歉。他雙眉緊鎖,兩眼低垂,嘴唇也歪了。給綜子添麻煩好像使他心裡的負擔更重了。
「驚擾你了,真對不起。」
秀代也低下了頭,然後兩手緊緊挽著丈夫的手臂,向三樓走去。
「真是太好了,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該如何是好啊!……」
秀代輕聲抽噎著。
綜子也跟著走上了同一個樓梯。
荻冢夫婦緊挨著走在昏暗的走廊上,綜子目送兩人的背影遠去,不禁心生憐憫。荻冢喜一郎相貌堂堂,夫婦倆位高財富,可是他們的內心卻如此痛楚。
秀代打開104室的房門,當兩人走進房間的一瞬間,一個奇怪的陰鬱的想象劃過綜子的腦際。荻冢夫婦會不會一起自殺?
怎麼可能——
綜子立即打消了這個想法。即使荻冢喜一郎說出這樣的事,賢惠的秀代也是不可能同意的……
可是即使這樣,綜子的心中仍然無法平靜。這跟預感很像,好像有什麼不幸的事情就會發生在身邊。這種預感非同尋常,不停地在綜子胸中翻騰,久久難以平靜。
4
綜子去了餐廳,一個人簡單地吃了早飯。不知何時船已出航,在窗口已經能看到紀伊半島的南端了。因為有很多人在勝浦港下船,所以大廳和餐廳一下子變得寬敞起來。
吃完飯,綜子去了地下室的乒乓房。為了打消沉悶,振作精神,她想痛快地運動運動。
正巧有四五個學生模樣的男女青年也在乒乓房,他們讓綜子一起玩,於是綜子投入地打了一個多小時乒乓球,大汗淋漓地回房洗淋浴。
船馬上就要過潮岬了。從紀伊水道到室戶,肯定已出沿岸到達外海了。
灰色的波濤洶湧澎湃,比起昨天,船搖得更厲害了,油輪和漁船在波濤中時而可見。雨時下時停,拍打在窗玻璃上。
綜子洗完澡,穿上準備好的浴衣看電視,有些頻道清晰得令人吃驚。
看夠了電視,綜子躺在床上打開剛開始看的長篇小說。時間還長著呢,這時候要是有個伴就好了。雖然在船上交了朋友,可是荻冢夫婦總讓人覺得有些沉悶。隔壁也是寂靜無聲。
大約看了一小時書,眼睛有些疲勞,綜子覺得像在暈船,就吃了一粒暈船藥。
因為藥物作用,綜子睡著了。
醒來已是1時15分。
平時不睡午覺的綜子頓時感到昏昏沉沉的,洗臉時發覺午飯還沒有吃。但是一想到再過兩個多小時就能見到伊東了,她的心裡還是不免有些激動。
綜子換上喇叭褲,早早地整理起挎包里的行李。她仔細化過妝后,準備出門去吃飯。
正在這時,外面傳來了嘈雜聲。
是拚命敲門的聲音,接著像是秀代在說:
「老公,你開開門吧……老公!」
綜子打開房門。
隔壁104室的門前站著秀代,她把門把手搖得乒乓作響。
「打不開嗎?」
「他好像從裡面上鎖了。」
「不會是在睡覺吧。」
「可能是的。」
秀代急得團團轉。
「剛才他還躺在床上看雜誌。我叫他一起去吃午飯,可他說太麻煩了,所以我就去餐廳買三明治,回來就……」
確實秀代左手拿包,右手捧著裝有三明治和罐裝桔子汁的紙袋。
「那可能是在您去買東西的時候睡著了……」
「那也用不著特意鎖門呀,他應該知道我沒帶鑰匙。」
秀代又著急地開始敲門。
「老公2是我,開門吶……」
住在同一條走廊的特等艙內的乘客都探出腦袋來張望。也有人在大廳里停住腳步,看看是怎麼回事。然而104室裡面卻毫無聲響。
即使荻冢喜一郎從室內鎖上門睡著的話,那麼吵的聲音他也沒反應,這是不是有點奇怪……綜子的不安漸漸加強了。
秀代把紙袋和包放在腳邊,看樣子像要用雙手把門撞開似的。可是她剛要這麼做,卻突然停住了。
「血……」
她低頭自言自語著。綜子也看看腳下,不禁毛骨悚然。的確是……鮮紅鮮紅的血從門下流出。因為馬上被走廊里的紅色地毯吸收了,所以顯得不太醒目。然而仔細一看,地毯已被浸濕,綜子穿著涼鞋,腳趾也被染紅了。
秀代衝出走廊,好像是去叫乘務員。綜子留在現場,她試著轉動門把手,門果然被鎖上了。
秀代和兩位穿著白制服的乘務員一起回來了,幾十個乘客已聚集在走廊里。
別著「事務長」名牌的人站在最前面,他走近房門,低頭看看腳下的血,試著轉動把手,接著又從口袋裡取出鑰匙串,挑了一把插進鑰匙孔。
門開了,綜子緊隨事務長和秀代走進房間。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可怕的硃紅色的鮮血。在靠窗的床上,穿著襯衫、長褲的荻冢喜一郎面向門口橫躺著,從頸部流出的鮮血浸透了前胸,滴下床,一直流到床底,隨著船的搖動,流到了走廊。荻冢喜一郎的右手無力地垂在胸前,手邊的血泊中,有一把開刃的不鏽鋼剃鬚刀……
房間里的空氣好像在瞬間被凝固了。
事務長回過頭來,接著站在綜子斜前方的秀代當場昏厥過去。乘務員從背後把她抱住,綜子也伸手幫忙。
綜子扶著秀代,視線無意識地移向了眼前的桌子。桌上放著帶有白色標籤的房間鑰匙,再一看房門旁邊的釘子上掛著那把備用鑰匙。荻冢喜一郎應該是從室內轉動把手鎖上門的。
人聲喧嘩,其他乘務員也聞聲趕來。穿著藍色工作服的人員開始對荻冢喜一郎進行治療。
失神的秀代被轉移到空著的105室。誰也沒注意到秀代放在地上的包,綜子把它拿到秀代身邊去。包的扣子打開著,綜子剛想關上,目光卻被吸引到包里的摺疊式的剃鬚刀,就是那把和荻冢喜一郎割斷頸部相同的剃鬚刀,依然放在包里。
悲慘憐憫之情再次佔據了綜子的心田。
104室門前的走廊上,圍起了禁止入內的繩子,乘客也被要求回到各自的房間去,綜子走進了103室。
船上的廣播里也一直在反覆播放著:
「船上有人得了急病,如果乘客中有人是醫生的話,請速前來。」
這段廣播停止后,不久又傳來另一位播音員的聲音。
「船長有事通知各位乘客。剛才特等艙內發生事故,一位乘客身亡。本船繼續航行,但是途中高知海上保安部的官員會乘遊艇上船,可能會向大家詢問有關事故情況。給大家添麻煩了,請多多配合。」
「太陽花號」降低了速度,可能是遊艇要靠船了。輪船已到達高知港入口,窗外就是陸地,村落分佈在山腳。岸上工場、碼頭林立。如果把臉湊近玻璃,能看到浦戶大橋銀色的橋墩。輪船穿過巨大的圓拱,即將靠岸。附近的水面上漂著幾艘小漁船。「太陽花號」鳴響了沉悶的汽笛。
輪船繼續低速航行,穿過浦戶大橋。綜子不知道海上保安部的人員是何時上船的,但不久走廊里就吵了起來,從隔壁104室也傳來了很多說話聲。
過了一會兒,有人敲門,進來兩位穿著灰色制服的工作人員。
年老的那位先說道:「我們是高知海上保安部警備課的。」
他們先詢問了綜子的姓名、住址,又確認了身份。接著就綜子乘船的目的,在哪裡與荻冢夫婦相識,事發當時的情況等進行了提問。
當綜子把情況大致講完時,船已經完全停住了。
「我們想繼續詢問一下詳細情況,能不能麻煩您和我們走一趟?保安部就在棧橋附近。」
官員雖然說得十分婉轉,但語調卻不容置否。
應付好官員,綜子走出房間。可剛一出去,一陣血腥味撲鼻而來。綜子猛地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剛才可能是太緊張了才沒有注意到。105室傳來了嗚咽聲,秀代已蘇醒過來,像是正在回答調查人員的問題。
綜子和其他六位乘客一起跟著調查人員下了船。
高知港終點站是一幢粉紅牆壁,白鐵屋頂的簡樸的建築,周圍草木茂盛,後面不遠處就是馬路。終點站的邊上停著一輛救護車。
伊東該來了吧,快4時30分了。輪船比預期晚了50分鐘。
「小綜!
注視著終點站出入口的綜子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頓時一陣驚喜。
伊東被太陽晒黑的笑臉出現了。他身體健壯,穿著翻領半袖衫。
「啊,阿東!
綜子不由得主動伸出了手。伊東的手緊緊把它握住。
「但是我……」
綜子還沒說她要去海上保安部,伊東就露出了理解的神情,用手指打了個「OK」的手勢。
「我也馬上就去。」
伊東轉身向停在10米左右的那輛舊汽車走去。
伊東聲音在綜子耳際回蕩。綜子猜想他可能是最先知道「太陽花號」事件的記者。
綜子等所謂的「問話人」分乘兩輛黑色汽車,前往高知海上保安部。保安部在遊船碼頭稍稍靠里的地方,是一幢明亮的砌著瓷磚的樓房。
綜子他們被帶到三樓的警務救難課,分別被叫進單獨的房間聽取情況。
詢問綜子的是一位中年警務調查長,他旁邊還坐著一個人,別著「專門官」的名牌。
調查長又詳細詢問了綜子坐船的目的,從最初見到荻冢夫婦到事件發生的經過。專門官有時也會提問。
最後調查長用更加嚴厲的眼光看著綜子,問道:
「當調查人員在船上向荻冢夫人了解情況的時候,聽說荻冢喜一郎先生患了憂鬱症,正在接受醫生的治療。但是最近病情比較穩定,所以為了換換心情才選擇乘船旅行,可是反而是一片徒勞。依你看,荻冢喜一郎先生像不像得了憂鬱症?」
綜子仔細地回憶著在甲板上和餐廳里看到的情況以及在勝浦港的早上發生的事情。
綜子覺得有一種不諧調的感覺停留在心底,揮之不去。
「是的,荻冢喜一郎先生確實很憂鬱,看上去像個病人。」
綜子如實回答著,然而不諧調感卻並沒有消失。
5
伊東為綜子預訂了房間,在市北郊外的一家飯菜美味的和式旅館。
在海上保安部的情況聽取結束后,綜子好不容易得到了解脫。伊東在走廊等她,綜子問了旅館地址后決定自己先過去。因為等會兒有警備課長的記者發布會,伊東必須在7時前趕出晨報的稿件。
7時30分左右,伊東打電話到旅館,說是稿件寫完了,但還想看看接下來的情況,所以讓綜子先吃晚飯。綜子也知道,在這種時候,一個人乖乖地吃完也許更好。如果她說不管多晚都等他,他倒是會有所意外,老把這事放在心上的。
一個人吃飯,有名的皿缽料理也變得索然無味。但是旅館的庭院很美,獨具匠心,假山和池塘上灑著皎潔的月光。今年東京的秋天來得早,可高知還很熱,綜子關了空調,打開玻璃窗,覺得自己沉浸在一片靜謐之中。
到了9時多,伊東終於來了。
「對不起,讓你一個人待著。」
綜子從檐廊的藤椅上站起來,伊東雙手抱住她的肩膀,滿腹歉意地說。綜子不知為什麼噙著淚花,靠在伊東略帶汗味的胸前。
在寂靜中只聽得蟲鳴,兩人的嘴唇重疊在了一起。
「為什麼這麼悶悶不樂?我們開車去兜風吧!」
「你的工作完成了?」
「還有一個人留在海上保安部,今晚是不大會出現新情況了。嗅,解剖結果出來了。」
「怎麼樣?」
「報告說因為切斷頸動脈導致出血過多。還有,他吃過抗憂鬱劑…」
兩人決定去桂浜,就乘上了伊東來這兒以後買的一輛二手小型車。
出了高知的鬧市區,經過播磨屋橋。這是一座塗著朱漆的小橋,綜子第一次來高知時,曾經特意下車,步行走過這座橋。
行駛在浦戶大橋上,俯瞰南北交相輝映的夜景,燈火寂寥,讓人不禁覺得這是一個寧靜的港灣。
「『太陽花號』按預定時間出航了吧。平時,3時40分到達後會在5時30分向東京出發。」
「出航會晚兩小時左右吧。不管怎麼樣,事發后總得進行調查和現場取證,遺體也要搬運下船……在這段時間裡,除了工作人員以外,其他人員一律禁止入內。」
「我感到有些意外,不是說海上發生的事件全部屬海上保安廳管轄,警察不能直接干預嗎?」
「說是這樣說,但如果是停泊中發生的事故,水上警署也可以接管。在這起案件中,事發地點已過室戶海域,所以就與最近的高知海上保安部聯絡,由那裡派遣警備課員和巡視艇的保安官員。鑒定和搜查活動也都在警備課長的指揮下進行。遺體一被海上保安部收容,就被立即送往高知醫大進行解剖……」
「也就是說關於海上事件,海上保安廳和警察可以起到相同的作用嘍。」
「是的。可是很意外,這些事情卻鮮為人知。因此如果是殺人事件,海上保安部也要設置了搜查本部。但這次的案件還用不著這些。」
「仍然說是自殺?……」
綜子詢問著,不知為何覺得心中被緊緊地勒住了,感到一陣心慌。
「也許不能歸結為是自殺。從表面來看,是荻冢喜一郎先生在夫人去餐廳買東西的15分鐘里,從裡面鎖上門,用剃鬚刀割斷頸動脈自殺的。當他被發現時心臟還在跳動,但手已經失去知覺了。夫人因丈夫得了憂鬱症,而盡量不讓他一個人待著,鋒利物也放在自己身邊,已經處處留心。他一直喜歡用摺疊式的剃鬚刀,早晨,他刮完鬍鬚后,夫人就悄悄地把刀放進包中,隨身帶著,已經留意到這種程度了。可是他卻藏了一把。夫人萬萬沒有想到這一點,真是苦不堪言啊……」
「……」
「哎呀,荻冢喜一郎在輪船上用利器自殺可是一件棘手的案子。他離開高知來到東京,是東京化學工業公司的社長,是位頗具實力的資本家。僅從這點來看,海上保安部也該慎重調查才是。但是,現場完全是個密室啊!……」
「確實是從裡面上鎖的。那裡的門如果在室內只要轉一下把手就能上鎖。而鑰匙在桌上,備用鑰匙掛在門邊的釘子上——難道兩把鑰匙上沒有疑點嗎?」
伊東有些吃驚地回頭看著綜子。車子已在不知不覺中靠近了海邊。過了隧道,汽車在架有鐵路立交軌道的坡道上開足馬力,伊東改換排檔裝置后回答說:
「輪船和賓館不同,雙人房配備兩把鑰匙的情況是很多的,留在室內的兩把鑰匙肯定都是104室的。事發當時,事務長用總鑰匙打開門,而那串鑰匙通常是由事務長攜帶的,被人暗中利用的可能性根本就不存在。那麼除此以外,104室不會有其他鑰匙。」
事務長開了門,在場人員進入室內以後,秀代有沒有可疑的動作——比如說,迅速把鑰匙放到桌上,或是掛到釘子上,綜子在記憶中確認著是否看到這些動作。可是不論是驚慌失措的秀代,還是站在綜子斜前方的秀代,她始終是在綜子的視線中。對面就是乘務員。秀代倒下的時候,綜子確認那兩把鑰匙已經在那裡了。接下來秀代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有偷換鑰匙的機會。
綜子不由得自言自語。伊東覺得很有趣,斜著眼睛看著她。
「假定事先調查了那個房間的鑰匙,再去做一把相同的,那就不是一間密室了嗎?」
「這種事情警備課當然要調查。據課長說,為了在事件尚來擴大時就採取制止措施,已經向東京港打過電話,詢問乘船當時的情況。「太陽花號」有20間特等艙,荻冢夫婦住在104室完全是個偶然。因為工作人員是根據申請序號適當分配房間的。聽說他們並沒有要求住到特定的房間。這樣的話,秀代根本不能事先去配一把104室的鑰匙,把20個特等艙的鑰匙全部暗中調查好那更是不可能。」
「是阿!……那麼說仍然是間密室啊!只有一扇窗,也沒被撬開……」
「哎呀,為什麼老是說這些啊。」
伊東把車停在松樹林里,笑著窺視著她。
「也不知怎麼回事。說真的,我在海上保安部回答各式各樣的問題時,總覺得有疑點,難以理解,心裡怪怪的。」
「是嘛!……」
伊東就這樣凝視著綜子,剎了車,打開門,走下車去。
在稀疏的松樹林里,一段台階填沒了原木樁,一直向海角的前端延伸。商店都大門緊閉,杳無人跡。朦朧的月光在樹間飄渺,松濤和波濤聲傳來,像在清洗著頭頂上的一切。
伊東輕輕地握著綜子的手,慢慢地走著。綜子好像暫時忘卻了那件事,可他卻又問道:
「你什麼地方想不通呢?」
「嗯……秀代確實十分關心她的丈夫,但是我發覺她的有些做法未免有點誇張。在甲板上她緊緊拉著丈夫的手臂,離開餐廳時又要確認一下他是否帶走了餐刀……不僅如此,她對患有憂鬱症的丈夫,似乎故意地盡做一些相反的事。」
「相反的事?」
「我和你說過今年春天部長因憂鬱症自殺的事吧。從那以後,公司里時不時地把憂鬱症作為話題來談論,所以我也多少聽到一點,對於患憂鬱症而消沉的人,最好使他快樂、舒心,決不能刺激他。如果對他說『你要好好的』,本人反而會顯得更勉強,導致把自己逼到絕境。還有,與死相關的話是大忌。然而秀代卻…」
昨天在餐廳,她對綜子說因為法事回高知,說完就看著丈夫,用鼓勵的口吻說:「你好久沒有回去了,那邊一定都在等著你,……大家還是都在依靠著你啊。」
接著在勝浦,荻冢喜一郎得知秀代驚擾綜子來找他,就越發顯得憂心仲忡。
秀代拉著丈夫的手腕,一邊上樓,一邊說:「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該如何是好啊!……」
秀代輕聲抽噎的聲音還留在綜子的耳際。
看到此情此景,真讓人覺得秀代是一位為了丈夫費盡心思、令人感動的好妻子。兩人緊挨著走路的背影也讓綜子心生憐憫。
但是,警備官員的提問促使綜子回想一遍的時候,她卻開始發現其實秀代的一言一行起到了逆反作用。
「在她的心中會不會有這種想法在作祟:希望丈夫的精神狀態日趨惡化?」
伊東停住腳步,沉默片刻,用沉重的聲音自言自語道:
「的確是這樣啊。」
「但是,假設她不一定是位賢妻,荻冢喜一郎在密室中死亡的事實也還是無可否認的。」
「是啊!……」
在海角的盡頭,仁立著坂本龍馬的銅像。
眼下就是桂浜——
寬暢的海濱沙灘在泡沫的點綴下彎成一個弓形,混飩的濤聲響起。前面沒有一座島,只有太平洋的海嘯聲。
兩人沉默無語,佇立在海邊。天空中流淌著微微發白的月光,而月亮卻不知躲藏在何處。
「什麼時候能來這裡?」
伊東果然這樣問了。
「嗯……還在考慮。
綜子在起浪的時候,垂下眼帘,回答完又說:
「你在高知的工作還要繼續下去吧?」
「聽說通常要三四年,如果早一點的話,也許再過一年左右就會變動。接下來,也有可能在和歌山、京都、神戶……橫濱一帶的分局工作……」
「我並不是說離不開東京,如果做了新聞記者的夫人,就應該有心理準備,隨時隨地可能要調職。但是最近我們編輯部把大任務交給我,所以能不能再……至少,讓我在就職後有點成就感嘛。」
綜子就職的食品公司的宣傳雜誌有傳統的充實的內容,不僅有對公司的宣傳和公司報紙的新聞,也登載了題目固定的特輯和報告文學。
伊東走近綜子,站在她面前,把綜子擁入他那寬厚的胸膛。
「你想繼續工作,這個我很清楚。如果結了婚再後悔就麻煩了,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早點來。」
「……」
「哪怕早一天也好……我總覺得等不到邊啊!……」
他的雙手越來越有力,緊緊地抱著綜子。他的呼吸從頸部一直到發間。
海嘯聲在綜子的耳邊遠去了。
6
綜子在高知停留到16日,也就是星期天,下午乘飛機回東京。乘船要花21個小時的行程,如果乘高知到東京的直航飛機兩個小時零五分就到了。
綜子在高知期間,沒有看到荻冢喜一郎事件的發展情況,報紙上也沒有連續的報道,但她還是從伊東那裡聽到了一些詳細的背景。
秀代今年32歲,五年前與比她大16歲的荻冢喜一郎結婚。秀代是第一次結婚,但荻冢喜一郎的第一位妻子在兩年前就去世了。他和前奏有一個女兒,已經出嫁。荻冢喜一郎和秀代之間沒有孩子,也就是說,秀代在荻冢喜一郎死後,可以繼承大筆遺產。
雖說如此,依然難以否認荻冢喜一郎在密室中死亡的事實。現場的剃鬚刀上只有荻冢喜一郎的指紋。至於在室內發現的兩把鑰匙,也沒有浮現出什麼疑點。
高知保安部也委託東京海上保安部對荻冢喜一郎的憂鬱症進行調查取證。結果是公司內部的職員和荻冢家的老傭人都說半年前他就定期在高元寺自家附近的河本精神科醫院看病,被診斷為憂鬱症。向河本精神科醫院院長核實時,他避開詳細回答,只承認荻冢喜一郎定期來看病的事實。
根據這些證詞,荻冢喜一郎自殺的事實好像被強化了。
聽說遺體在高知進行火化,然後在東京舉行告別儀式。
在綜子回東京的那個星期天的晨報上,告別儀式的日期被刊登出來了,是9月19日下午2時,在青山殯儀館。
綜子決定去燒香。她和秀代在事發后也沒有見過面,雖說彼此只是一面之交,但畢竟綜子在荻冢喜一郎生前與他交談過,她可能是荻冢喜一郎除妻子以外最後見到的人。
19日星期三,太陽時而從雨雲間露出臉來,天氣十分悶熱,和綜子到達高知的那一天很像。
1時30分左右,綜子從辦事處來到青山。
在寬敞的殯儀館里,四國擺放著不少花圈,別著黑紗的人們忙碌地來來往往。荻冢喜一郎雖說是自殺,但葬禮很隆重。
綜子經過接待處,走進殯儀館。裡面會堂的椅子上還人影稀疏,但是門廳里已是人頭濟濟,大概是荻冢喜一郎公司的職員。
綜子走過放著祭壇的會堂,朝旁邊的走廊深處瞄了一眼,突然停住了腳步。只見秀代穿著喪服,面朝這邊站著,正和列席者模樣的一男一女打著招呼。三人相互鞠了躬,那兩位客人很快就回到了門廳。秀代雙眼低垂,用白手帕稍稍擦了擦臉,又用手指把兩鬢的短髮夾到耳後。
這種美麗,讓綜子不禁倒吸一口冷氣。雖說喪服可以使大多數女性看上去漂亮一點,但秀代本來就十分漂亮華麗的臉龐瘦了一圈,輪廓顯得愈加分明。她低垂著白皙的臉龐,穿著合身的黑色和服,沉浸在憂傷中,但她卻艷麗得令人驚訝。也許綜子正是對她流露出來的那種不可思議的艷麗而大吃一驚的。
這時,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從綜子身邊經過,走近秀代,兩人站著說話。男子手裡拿著印刷品一樣的白紙和鋼筆,看上去像在和秀代商量著什麼。這位年輕男子高個、濃眉,相貌中透出一種智慧,他利落地說著。綜子終於想起來了,他就是在東京輪船碼頭為荻冢夫婦送行的男子。那時他也是這樣和荻冢夫婦說話的,他把兩人送到乘船口,秀代好像叫他「棟田先生」
兩人的談話結束后,那男子剛要回去,秀代又把他叫住了。他回過頭來,秀代把右手輕輕放在他的手臂上,抬頭看著他,不停地說著話,臉上浮現出依靠的神情。這是綜子從未見到過的表情。
綜子用眼神注視著這個男子的背影,向接待處邊上的一位女士詢問道:
「請問那位是誰?」
「是秘書室長棟田。」
女士回答。
一般的燒香結束后,綜子提前離開了殯儀場,匆匆趕往地鐵車站。
她換乘國鐵電車后在高元寺下車,向河本精神科醫院走去。在派出所打聽后,馬上就明白醫院就在車站前的鬧市區和住宅區的交界處,是一幢開放式的灰色鋼筋混凝土兩層建築。
已經過了5時,候診室里寂靜無聲。綜子在接待處出示了公司的名片,說是為了取材料希望能與院長談一下。接待小姐讓綜子稍等,拿了名片向里走去。很幸運,院長好像在醫院。
綜子突然訪問河本精神科,並沒有揣摩到秀代和棟田之間有什麼事,只是窺視到了一些東西,在某種直覺的刺激下作出的決定。也許只憑印象就覺得他們之間存在疑點。但是綜子心中總覺得秀代另有所愛。如果秀代真的心有所屬,那不是可以說她為了得到財產強烈地希望丈夫死去嗎?
綜子來這裡的理由還不止這些。自從今年春天部長自殺以來,綜子公司內部對於憂鬱症的關注日趨高漲。除此之外,據說還有中年職員因憂鬱症休假,偷偷地定期去醫院看病。在年輕力壯的一代中急劇增長的「憂鬱」問題已成為全社會關心的事情。現在還常有統計數據發表說是四五十歲年齡段的自殺率已超過二十幾歲的人。
所以宣傳雜誌編輯部決定在下一期特輯中以此為題發表文章,帶頭的是綜子,她在「太陽花號」上遇到的活生生的事情為編輯部的這項工作提供了原動力。
反正她本來就決定要採訪河本院長。
綜子大約等了15分鐘,剛才的那位小姐把她請到「診察室」旁邊的小房間里。這是間掛著油畫的清潔的接待室。
裡面的門開了,一位披著白大褂的男子出現了,年齡五十五六歲,花白的頭髮全部向後梳,給人一種寬容感,還有一雙溫柔的眼睛,長到臉頰一半處的鬢髮使他的容貌帶上了西洋的氣質。
他對站起身的綜子說:
「我是河本。」便微笑著請她坐到沙發上。
綜子為突如其來的訪問而道歉,又就雜誌的情況作了說明,然後開門見山地告訴院長準備把憂鬱症的問題作為特輯的題目發表,她自己也很偶然地與荻冢夫婦同乘於「太陽花號」。然而對此,院長卻表情平靜,沉默不語。
綜子從最近的憂鬱症傾向開始提問。
「這種病例確實在增多,在中年人群中尤為明顯也是個事實,畢竟四十幾歲的人壓力大的比較多啊!」
他像在和病人說話一樣,用詳細解釋的口吻回答著。
「只是最近增加的是原因比較清楚的精神性憂鬱症,比如說升進憂鬱症、轉移憂鬱症……」
「升進憂鬱症?」
「就是為了在公司內的地位有所上升,越來越感到責任重大,常常覺得自己不能達到目標。轉移憂鬱症就是好不容易建了新居,搬了家,卻無法適應新的環境。家庭主婦是多發人群,孩子長大了,突然覺得只留下自己,有這種想法的太太患憂鬱症的也不少。這種病例因為知道原因是很好治療的。可以這麼說,容易治療的憂鬱症在增多。」
「是不是有些性格比較容易得憂鬱症?」
「一般而言,責任感強、一絲不苟、討厭懶惰空虛、希望過充實生活的勤勞者較多。也有學者認為大部分日本人和日本社會機構本身就具有憂鬱症的病發特點。」
河本院長揉揉鬢角苦笑著。
「是不是說像已故的荻冢先生這樣的性格容易患憂鬱症?」
院長一時緘口不言,看看綜子,說:
「與特定患者有關的問題恕不回答。根據醫師法,禁止泄露患者的秘密。」
綜子吃了一驚低下了頭。聽院長這麼說,看來他並不是不知道。綜子很想詳細地問下去,她為自己無法控制的疏忽而感到羞愧,只覺得臉頰發燙。
「——那麼,就只問一般的情況。通常你們對憂鬱症患者進行怎樣的治療?」
「首先是問診和診察,如果有必要的馬上住院,不用住院的就定期來醫院看病,繼續進行藥物治療。」
「讓病人服用抑鬱葯之類的?……」
「這個因患者而定。有些病人是焦躁和憂鬱狀態周期性循環的,有些則只是憂鬱。對焦躁狀態的病人要給予抑躁葯,如果轉變成憂鬱狀態了就要用別的葯,先觀察病人的情況再採取不同的措施以幫助他們康復。」
「在這種情況下,要把患者家屬的話作為參考吧。」
「那是當然的。因為患者中有人並不覺得自己處於異常的精神狀態,而且有工作的患者也不可能每天都來,和醫生接觸的時間畢竟有限,也有人會在家屬面前流露出不願和醫生說的話,所以從我們的角度講,是綜合本人的訴說和對照他的家屬所言再下判斷的。」
「家屬一定跟隨照顧嗎?」
「那不一定。有人是單獨來的,也有人是在丈夫或夫人陪同下前來的,也有情況是由家屬詳細記錄下患者每天的情況,我們再對此開出藥方……」
「在這種情況下,葯是不是由夫人保管?」
在「太陽花號」的餐廳里,從包里取出葯袋遞給丈夫的秀代的形象掠過綜子的腦際。
「這樣的夫婦並不少見。」
院長平靜地點頭道。
「那焦躁狀態和憂鬱狀態時的用藥是不同的吧?」
「當然不同——簡單地說,如果大腦中一種叫做塞洛托寧的激素增加時,人就會變得焦躁不安,減少時人就會陷入憂鬱狀態。所以焦躁時,要服用減少這種激素的葯,也就是計量的精神安定劑。相反憂鬱時,則要服用增加這種激素的抑鬱葯。」
「那麼,……舉個例子說,如果讓處於憂鬱狀態的患者吃了抑制焦躁時的葯,會有什麼結果?」
綜子想輕鬆地提問,可聲音卻不自覺地變得僵硬了。
「這樣的話,就會越來越消沉。」
院長笑著回答,接著像猛然明白了綜子的真意似的,瞬間收住了笑容。
7
22日星期六,伊東突然來東京,說是大學時的恩師得了腦血栓,就前來探望。
那天傍晚,綜子在新宿的民芸風快餐廳與伊東會面。他在東京時常來這裡。
「——恩師在我畢業那年就辭去了官職,過著悠閑自得的生活。不過還算幸運,發病較輕,神志很清楚,我只被允許探望5分鐘。夫人說,照這樣靜養的話應該沒有什麼大礙了。」
伊東一邊用手巾擦著稍帶倦容的臉,一邊說著。
吃過飯,綜子把從荻冢喜一郎的告別儀式到訪問河本精神科院長的經過向他訴說了一遍。
「我一直想著要詳細地寫封信給你,好好商量商量,總覺得這件事不能就這麼結束……」
這時綜子的眼前不停地閃現出乘在「太陽花號」上時荻冢喜一郎的臉龐。
伊東偶爾用敏銳的目光注視著綜子。
「——如果秀代希望丈夫死去,她可以使他的憂鬱症惡化,從而有可能迫使他自殺。我詳盡詢問了河本院長,雖然他只回答一般的情況,但是他說有些患者一直由丈夫或妻子照料護理,由他們建議希望用什麼葯,然後再暫為保管,這種例子並不少見。而且,焦躁狀態時用的葯和憂鬱時用的葯,藥效正好相反。所以舉個例子說,假設秀代保管著藥品,在荻冢喜一郎處於憂鬱狀態時卻讓他大量服用焦躁時的葯,他就會變得越來越消沉……」
「但是在遺體解剖中發現了抗郁劑。」
「那是在船即將到達高知時,為達到目的,秀代又讓荻冢喜一郎服了抗郁劑。而在那之後他就自殺了……」
「那也未必是故意殺人。」
「我到現在為止一直懷疑秀代,是因為在殯儀館的走廊里偶然看到了她和棟田……」
她的右手極其自然地碰著他的手腕,綜子怎麼也不能忘記她臉上浮現出的依靠的神情。
「——不,但是,只憑這些也不能下結論說他們兩人之間有特殊的關係。想象一下,如果秀代的戀人不是棟田的話……」
伊東突然咬著嘴唇一副深思的神情。
「那個叫做棟田的男子就是到東京輪船碼頭送行的人吧。」
「是的,我問過接待處的人,她說是秘書室長,所以和社長有各種各樣工作上的話……」
「小綜。」
伊東打斷她的話嘟囔著,又探出身子。他一口喝完了剩下的啤酒,湊近臉來小聲說道:
「我在高知跟你提起警備課長的詢問時,曾說過關於船艙的鑰匙不再有懷疑的餘地,留在室內的兩把鑰匙確實是104室的,還有一把是事務長拿著的總鑰匙,除此之外,不存在104室的鑰匙,對吧?」
「是啊」
「但是在你回來之後,我曾一個人仔細回想過這件事,我開始假設:在某一段時間裡,是不是可能存在另一把104室的鑰匙,用那把鑰匙,秀代不就有可能把那間房間變成密室嗎?……」
「……」
「如是這樣,她必須有同案犯。幫凶在輪船出航時,一定得來東京始發站。——我還有一點要問,當「太陽花號」在14日早上7時40分到巴時10分停靠在那智勝浦港期間,秀代有沒有下船?」
「下船了。她說荻冢喜一郎不見了,當我在船上尋找的時候,她去棧橋看了看又回來了。」
「是嗎……果然如此啊!」
伊東把他的推理一口氣說了一遍。綜子心情不能平靜,甚至有些痛苦。
「要不要馬上向海上保安部報告?」
「但是……這還只是一種可能,還沒有證據。如果錯了,將會傷害無辜。」
伊東一臉冷靜。
「可是我們難以掌握證據啊。」
「也許我們還有一絲僥倖。從東京輪船碼頭到那智勝浦港之間,能配鑰匙的地方恐怕數不勝數啊!」
「……」
「我們和棟田見見面吧。」
伊東突然自言自語道。
「讓他聽一下我們的想法,如果他動搖了,就通報海上保安部。」
這時剛過9時半。
綜子和伊東在電話簿上查到了荻冢喜一郎公司的號碼。
打到公司有人接了電話,可回答說只知道總務部長家的號碼。再打到總務部長家,伊東說了報社和自己的名字,才好不容易知道了棟田家的電話號碼。
聽說棟田是獨身,一個人住在阿佐谷的高級公寓里,就在荻冢喜一郎家附近。
伊東撥通了棟田公寓的電話,他在家。
伊東告訴棟田他是每朝新聞高知分社的記者,為「太陽花號」事件前來採訪。如果可以的話,今晚有話想談談……
棟田有些不樂意,但是在伊東的一再堅持下終於答應接受短時間的採訪。在棟田的公寓里一樓有咖啡館,他們約好叨分鐘后在那裡見面。
10時30分時兩人找到那家咖啡館,走了進去,在裡面稍低一點的角落裡,看到了正在讀報的棟田。這是一個磚牆、放有盆栽的包房,周圍沒有其他的客人。
棟田穿著體面的運動T恤,邊折報紙邊打量著來者。伊東拿出名片,並介紹說綜子也是同一報社的。棟田的目光在綜子身上停留了略長的時間,不過他好像並沒有清楚地回憶起什麼。
他們都要了咖啡,等服務員離開后,伊東就開口說道:
「這次真夠嗆的。社長去世了,公司的經營今後該如何發展呢?」
「哎,確切的還不大清楚。」
「據說公司基本上是荻冢喜一郎的私人資產,股份等大部分資產都將由夫人繼承吧?」
……
「哎,這個怎麼辦呢。」
棟田「哎」聲連篇,很明顯己心存戒備,不願透露半點風聲。
「對於社長的死,公司內部反應如何?」
「大家當然都吃了一驚。哎,社長患憂鬱症是極小部分的人才知道的,現在卻被傳媒公開發表。」
「有沒有懷疑過社長的自殺?」
「懷疑?
「就是說社長不是自殺的,會不會是他殺……」
棟田一時屏住了呼吸,瞪了伊東一眼,嘟囔了一聲「混蛋」就看向邊上。
「是啊,但是在高知有這樣的謠言傳出。」
「但是,社長的船艙不是間密室嗎?——噢,我沒有乘船,不知道詳細情況,但聽說社長從裡面鎖住了門,在室內還發現了兩把鑰匙。」
「是這樣的。」
「這樣的話不是誰都無法殺社長嗎?」
「不,不一定是這樣的。如果同乘的秀代夫人有同案犯的話。」
「……」
三人的咖啡端上來了,但誰也沒有伸手去接。
「只是打個比方。當『太陽花」從東京出航之際,同案犯到輪船始發站的乘船口為荻冢夫婦送行。夫婦倆在服務員的陪同下去了特等艙,拿到兩把鑰匙,夫人拿了其中一把又回到始發站。如果她說忘了拿東西,很容易通過乘船口,這時與其他乘客和送行的人混雜在一起,根本不會引人注意,夫人就把104室的鑰匙交給同案犯。
「接著同案犯該怎麼辦呢?——他把拿到的鑰匙再去鑰匙店配一把相同的。現在一把鑰匙只要三分鐘左右就能配好,而且不僅有專門的鑰匙店,百貨公司和雜貨店也可以配。但是他去配鑰匙的店恐怕在江東區有明輪船碼頭到東京車站的途中,或者是在去首都高速公路的路上。因為他配好鑰匙后必須把它送到那智勝浦港。
「傍晚6時40分從東京港出發的輪船,在第二天早上7時40分就可以到達那智勝浦港,由陸路搶先到達也不是什麼十分辛苦的行程。如果是汽車,從東名高速公路上開的話,到名古屋5個小時足夠了,從名古屋到那智勝浦道路通暢,一般是6小時的行程。如果乘國有鐵路就更輕鬆了,乘20時24分從東京發車的下行末班光明號列車,22時25分就能到達名古屋,再乘23時58分從名古屋出發沿紀勢本線行駛的特快紀州5號列車,完全來得及,因為紀州5號列車翌日清晨5時45分就能到達終點紀伊勝浦,如果在終點前三站的宇久井下車,輪船碼頭就近在咫尺了。
「『太陽花」一到勝浦港,秀代就來到棧橋,從同案犯手中接過原來104室的鑰匙和配製鑰匙。也就是說在東京和勝浦之間,船上只有一把鑰匙,但只要有一把也不會不方便。而在船離開勝浦的時候,秀代手中已握有三把鑰匙。
「秀代伺機用剃鬚刀殺害了荻冢先生,一把鑰匙放在桌上,原來有標籤的備用鑰匙掛在釘子上,走到室外就用配製鑰匙鎖上門,把它扔到海里以後,就說丈夫問坐屋中,引起喧嘩。——雖然這只是想象,但這種可能性還是存在的,所以我們以為,不能把事件完全歸結為自殺。」
棟田目不轉睛、異樣地凝視著伊東。他臉色蒼白,呼吸也變得不規則起來。
「這……這太荒謬了……」
棟田好不容易喘著氣說道。
「聽你們講這種想象出來的故事,真是浪費時間。」
他剛想回去,又匆匆地攪拌起咖啡,也沒有放糖,咖啡被攪和得一陣搖晃灑在碟子上。
8
那天夜裡,伊東打電話給高知分社的編輯部主任,向他彙報了事件的情況。
編輯部主任隨即向高知海上保安部傳達了伊東的推測。
第二天23日,兩名高知海上保安部的警備課員來到東京,請求東京海上保安部的協助,開始對案件進行調查取證。以東京港輪船碼頭到東京車站以及最靠近高速道路入口的主幹道為重點,對各家配鑰匙的店進行逐一詢問。有的工作人員飛往勝浦港,調查14日早上是否有人看到秀代和棟田見面,尋找目擊者。
傍晚,商店的問題被查清了,是神田車站南入口處的一家小型的鑰匙店。那裡的店主證實說9月13日下午7時多,有一位與棟田極其相似的男子來配過鑰匙。
就在這時,警察發出了逮捕令。
當海上保安部的官員同時向荻冢喜一郎家和棟田的公寓出擊時,棟田在荻冢喜一郎家,正要與秀代兩人乘車外出。
兩人當場承認了犯罪事實。
棟田供述說,他在東京港輪船碼頭送別「太陽花號」后,讓社長的車先行回去,自己乘計程車前往神田。在南入口處的鑰匙店配好鑰匙后,在東京站乘上新幹線,又在名古屋換乘紀州5號,第二天早上6時左右到達勝浦港碼頭,在隱蔽處將兩把鑰匙交給了7時50分左右下船的秀代。
拿到鑰匙的秀代,在輪船通過室戶海岬的時候,勸荻冢喜一郎服下抗郁劑。她一直等到這個時候,是因為希望公司知道這件事是在她到達高知以後,棟田也已經口東京。
在東京海上保安部,秀代交代了犯罪的詳細過程——
吃過葯后荻冢喜一郎感到有些睡意就在床上打盹,於是她就用剃鬚刀割開了他的頸部,又在剃鬚刀上印他的指紋,接著將兩把鑰匙留在室內,用配製鑰匙鎖上門,然後把濺到血的外套揉成團,連同配製鑰匙一起扔到海里。因為大半的乘客已在勝浦港下船,船上空了很多,所以沒被人注意。在那之後,她又去餐廳買了三明治等,口來敲門,引起喧嘩。既然丈夫在密室中死亡,體內又檢查出抗郁劑,她以為只要查清丈夫定期在精神科醫院看病,就能簡單地判定為自殺。
但是,直到伊東對棟田說了那番話,社長的司機又接受調查,兩人才發覺警方的追捕已近在眼前。
「能逃到哪裡就逃到哪裡,我們死活在一起。」
在不同房間里受審的秀代和棟田都這麼說。
另一方面,伊東和來高知出差的警備課員是至交,在高知分社編輯部主任的聯繫下,東京本部報杜的資深記者也前來援助,對東京海上保安部的搜查進展情況進行跟蹤報導。雖然秀代、棟田被捕的第一份報導出自前輩記者之手,但在案件解說中卻署上了伊東的名字。
在那份晨報出版的第二天,即25日,伊東決定回高知。他還沒有乘過「太陽花號」,這次想體驗一下坐船旅行的感覺。
綜子去碼頭送他。
「請儘快……我等你。」
他緊緊握住綜子的手,然後走過登船橋。
綜子站在棧橋上。東京港籠罩在暮色之中,輪船上也已華燈初放,陰冷的海風吹起頭髮,讓人想起已是深秋。
大約10天前的現在,不知棟田是以怎樣的心情站在這裡的。他和秀代也一定是被一種愛連結在一起吧!……
綜子在心中發誓,以後一定要多寫信,和伊東一起度過美好的時光,用兩個人的智慧來恪守這份無可替代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