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序
屠刀上滴下的鮮血,是一行罪惡的黑色之血;
碳黑的血正接受著洗禮;
人心一次次被凈化;
生存的意義就在於此。
第01章
01
我睜開眼睛,眼前朦朦朧朧一片白色,還是這片白色,我已經住在這家療養院四年了。
四年前所發生的那起恐怖事件,至今仍歷歷在目,令我難以忘卻。這起事件曲折離奇,有時我也懷疑自己是否真的經歷過這樣聳人聽聞的事情,若不是親身經歷,實在令人難以置信。正是由於這點,我將事實真相講述給別人聽時,每個人都懷疑故事的真實性。我的主治醫生甚至認為這是我精神錯亂的病發癥狀。我越是極力想說出真相,別人越是以為我瘋了。但是四年前,的的確確在我和那名來自地獄的男子之間,發生過常人難以想象的殺人案。為了在死去之前不留下任何的遺憾,我決定將這個故事原原本本的公之於眾。
我預備聘請一位調查事務所工作的人來聽我的故事,並為我解開一些迷團。他們這類人就近似國外的私家偵探,干這行的人想法應該都很怪,對我的遭遇或許有獨到的看法。曾經是一名偵探推理小說家的我對這點深信不疑。
這所療養院足足讓我瘋狂了四年,四年以來,我身邊全是難以溝通的病人,當我獨自一人的時候,記憶中的恐怖經歷會自動浮現在我的腦海中。
我所在的療養院,全稱為上海日輝精神康復治療中心,說穿了就是一所精神病患者的看護所,我作為制度嚴格的療養院中的一個病人,要會見一個人是非常煩瑣和困難的一件事。因此我必須有良好的表現,才有可能得到難能可貴的會面機會。只要不去觸及那段會令我情緒失控的經歷,我就和正常人無異。對我這個並非真正的精神病人來說,要做到這點並不困難。
答應和我見面的偵探名叫左庶,從護士們的閑聊中,我得知此人似乎小有名氣。我是經一位律師介紹才找到了他,他好象經營著一間調查社,不過調查社的具體性質、經營範圍,我都一概不知,我只知道他是有可能可以幫助我離開這個療養院的人。
約定見面的日期很快就來到了,我反倒有些忐忑不安。一位私家偵探接受一個精神病人的委託,會不會就是為了撈些油水?當然我並不是真正的瘋子,這點我必須再次向讀者們澄清。所以,我的錢也不是這麼容易騙的。
星期六的早晨,距離約定見面的九點還差十五分鐘,我提前到達了療養院專供病人會見家屬的接待大廳。接待大廳明亮寬敞,足有五十多個平方米,牆面仍是醫院傳統的白色,地面鋪設了灰色調的大理石。整個接待室被磨砂玻璃隔板劃分成了六個區域,每個相對私閉的空間內放置了兩張桌子和幾把紅色靠背的摺疊椅,一個區域可容納兩組家屬同時探訪病人。
我挑了個靠窗的座位,靜靜等候。
地處上海南郊海邊的療養院,主體建築是一座十二層高的白色樓房,主樓從外形來看象是十二塊從大到小的巨型積木堆砌起來,底樓的面積最大,每往上一層面積就逐漸變小,每層的漸變雖然不大,但對比頂樓和底層,差別就顯而易見了。外牆選用了光滑的材質,儘管白色容易弄髒發黑,不過每當雨過天晴之後,主樓則煥然一新,似乎從雨中得到了重生。曾在療養院居住過的一位文人,為主樓取了個貼切的昵稱————「白塔」白塔現代前衛的建築風格,融入了中國古典的元素,活潑而不失典雅,嚴謹且不失變化,我不止一次仰望這件賦有創意的藝術品。
它的一樓是一條東西走向的裙房,裙房兩側盡頭建有兩個會堂,一邊是食堂,另一側則是我所在的接待大廳,它們由長長的走廊從內部和白塔相連。整個療養院被包圍在一片廣闊的草坪之中。耐寒的綠草地上點綴著幾隻用於小憩的長椅。遠處,覆蓋著鬱鬱蔥蔥的樹木,透過茂密的枝葉依稀可見療養院的「保護層」,二米多高的黑色鐵柵欄。白塔正面由青石板鋪出一條羊腸小道,石板路的另一邊接壤著兩扇精緻鏤空的黑色鐵門,大門緊閉時,也將此地與世隔絕。門旁由纖維板搭建而成的簡易值班室,住著盡忠職守的看門人。鐵門外平坦的水泥馬路旁,停放著幾輛熟悉的汽車,它們每周的探訪日都會在那裡,百無聊賴的我甚至能夠背出它們的車牌號碼、車輛的主人,以及主人來探訪的病人名字。
不知何時,我的旁邊已坐著一位六旬的老婦人,她不停向窗外張望,焦急等待著自己的探訪者。每次有人走進會客大廳,她總會走出隔間看個明白,卻總一次次失望的坐了回來。
一位療養院的護士找到我身邊這位老婦后,輕聲對她說:「張阿婆,你的兒子打來電話。」
老人聽到「電話」兩個字,有些沮喪,無可奈何的搖著頭,原本梳的服服帖帖的銀絲,有幾簇耷拉下來,感覺瞬間蒼老了不少。任由護士攙扶著去接那通女兒打來的電話去了,不難猜出電話的內容是她女兒不來這僻遠地方探望她的推脫借口。
老婦人急噪的情緒似乎影響到了我,錶盤上的兩枚細針逐漸形成一直直角,我內心越發憂慮起來,會不會那個受委託人放棄了這筆業務?可能他在來這的路上遇到意外或迷了路?當看門人推開鐵門讓進一個陌生男子,我的種種猜測都煙消雲散,陌生男子彬彬有禮的與看門人交談了幾句,看門人隨即伸出手指向我所在的方向,男子微笑著擺手答謝,邁開輕鬆的步伐朝白塔走來。一路上他不安分的扭頭左顧右盼,活似剛進城的農村人。
這名男子推門進來,不費力的找到了我。
來訪的人看起來十分親切,左庶打扮得也較為隨意休閑,耐克的黑色羽絨服配上條直筒褲管的牛仔褲,腰間束著根粗皮帶,腳上踏著雙藍色帆布鞋,從微微發黑的白色鞋帶以及磨破邊的褲腿可以看出,左庶對衣著並不講究。他樣子雖然有些邋遢,但言談舉止間,我能體察到他的睿智。
眼前這個頭髮蓬亂的男子,首先和我打起了招呼:「您就是黃先生吧!門衛告訴我,我要找的人嚴肅的就象國家領導人,我猜就是你了!」
「呵呵!」他逗的我直想發笑。
「黃先生,你好!這是我的名片。」他隨即遞上了一張只印有名字和地址的名片。
「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左庶啊!我好不容易擠出一句坑坑巴巴的奉承話,一說完,我就渾身不自在,要知道我可是一個臉皮很薄的人。但我還是儘力裝出非常健談的樣子來。
左庶笑了起來,可能因為聽了我的誇獎雙頰微微有些泛紅,他坐到了我對面的座位上,搓著纖細的手指說:「不敢當,不敢當。如果可以,我們現在就開始進入主題吧!」
他的聲音象具有魔力一般,讓我心裡感到踏實。我調整了一下呼吸,鼓起勇氣開始追憶起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
02
四年前年僅二十四歲的我,居住在上海東區一個人口稀疏的居住小區內,整個小區是由九幢總高才三層的老式合用公房構成,九幢房子每三幢一排,共三排,我就住在正當中的那幢房子的二樓。
隨著上海成為國際大都市步伐的加快,上海的生活消費水平也隨之水漲船高,上海人紛紛購置高檔住宅,爭先恐後搬出擁擠不堪的合用公房。我所在的小區,絕大多數居民都是租房的房客,我也是這租房大軍中的一員。
我租下的房間約有十四個平方米,日常所需的簡單傢具一應俱全。這間房子擁有我最滿意的條件,那就是寧靜,這有利於一名推理小說家的創作。
因為整個事件發生在這幢房子里,所以有必要向讀者們詳細介紹一下這房子的內部結構。走進小區你先會看到令人討厭的綠化,植物的綠色被一層厚厚的灰塵所遮蓋,它們的作用僅僅只是便於讓人區分出這些一模一樣的樓房來,每幢樓前栽種的都是不同品種的樹木。走進樓道,先不去理睬一樓,沿著水泥階梯向上走,可以看到樓梯道上堆放的全是居民們用來搶佔公用位置的雜物,其中什麼都有,破損殘缺的傢具、紙板箱、廢木條,以及為了防止被盜而被主人扛到樓道上來的自行車。到達二樓首先看到的會是四隻破舊的電錶垂在牆上,牆面污跡斑斑。向左轉是一條狹長昏暗的走廊,走廊中瀰漫著些許的臭味。走廊盡頭的兩側是兩間房間,靠左邊是朝北的小房間,已經被我租了下來。對面的房間約有二十個平方米,朝向正南,有充足的陽光,但價格比我這間高出不少,這也是我為什麼選擇陰冷北間的主要原因。走廊上裝有一扇門,這裡的居民通常稱之為「總門」,總門內還有廚房和衛生間,不過是由兩個居室的居民共同使用的,這就是「合用公房」的基本解釋。
由於我靠寫推理小說維持生計,所以收入並不穩定,可能某一段時間靈感降臨,創作較為順暢,稿費自然也豐厚,這段時間的日子自然會過得舒服一些。有高峰必然就有低谷,每當這個時候,房東先生就會無可奈何的對著我搖頭。
事情的開始是在寒冷的冬季,我趴在陳舊的寫字桌上冥思苦想著創作題材,我正陷入不幸的創作低谷。從窗外望出去,用來填充樓房間空檔的植物都已經光禿禿的,這樣的綠化起不到任何美觀的作用,種植在潮濕的爛泥巴上,反而會在夏季成為四害滋生的場所,周圍的居民深受其害。我的房間和走廊里經常會有老鼠出沒、蟑螂出沒,大膽的老鼠甚至曾經咬爛過我的手稿,因此我特意養了一隻白色的小貓。
「咚!咚!咚!」聽見有人在敲我的房門。一定是房東先生來了,因為除了他沒有人能夠打開總門直接來敲我的房門。
開門一看,果然是他。房東先生見了我馬上劈頭蓋臉的就問:「小黃啊!你準備一直在我這裡白住下去嗎?」
「再等一段時間吧!最近我手頭緊。」我十分不好意思,卻也實在拿不出房租來。其實平時在我經濟寬餘的時候,也不在乎多給一些額外的租金給房東先生,因此房東先生在付租金的期限上也沒有非常的苛刻。
房東無奈的笑了笑,逗起我那隻乖巧的小白貓來,看的出來房東先生十分喜歡它。
我的房東先生他就姓房,所以常常有人取笑他天生就是收租的地主。房東先生在這個小區住了一輩子,他因為捨不得這塊故土,所以一直就住在我的樓下。也有可能是他嗜賭成性,家中根本無力購買其他房產。
房東今次上樓來的目的,不是特意向我催收租金,而是整理打掃我對面那間閑置的屋子,聽房東說有人已經租下了這間昂貴的房間。
「租房的人有些怪怪的,連房間都不用看,就先付了半年的房租。」
「是個什麼樣的人?」我有些好奇。
「聽他自己說,好象是一個畫畫的。我也只見過他一次,那個人不太愛說話,看起來不太好相處。小黃,你最好別去招惹他,因為我可不想同時失去兩個房客啊!」
房東先生這麼說的真正意圖,無非是不想讓房間空閑下來,以免造成他的損失。
房間空關了一段時間,所以積澱了不少的灰塵,不過新房客不需要太多的傢具,所以房東先生要我幫他把傢具拆卸后搬去樓下他的房間。他簡單的掃了掃地,除去顯著位置的蜘蛛網后,清潔工作就算完成了。
「小黃啊!這間屋子的門鎖有些小毛病,你有空記得幫我修一修!」有些疲憊的房東先生交代完后就回了家。
03
第二天清晨,我被一陣喧鬧聲驚醒,走出房間一看,對面的房間已經擺放了不少的東西,這些物品昨天還沒有看見,顯然是我的新鄰居剛搬進來的。
「小心一點,別把大衣櫥的鏡子弄破了。」幾名搬場公司的工人正設法將一個大衣櫥抬進狹小的總門。一名瘦瘦高高的青年男子用命令的口氣對工人們說道。
我心想,應該先過去打個招呼,畢竟往後要同住在一個屋檐下,合用一個廚房,共用一個浴缸。
「你是新搬來的吧!歡迎你,我就住在你對面,以後大家互相有個照應。」我客氣的說道。
這個男子卻毫不理會我,他的眼神中充滿著蔑視和漠然。正如房東所說的那樣,這個人的確非常不近人情。
當工人們將他全部的東西搬放妥當后,他才從昏暗的走廊走進了房間,我這才得以仔細打量起這個男子。他約略長我二、三歲,身高一米八十左右,將近高出我半個頭,體形偏瘦,穿著一套合身的黑色西裝,腳上的黑皮鞋鋥光發亮。削長的臉型配上略微有些捲曲的長發,一雙細長的眼睛流露出來的全部是冰冷的眼神。雖然聽說他是畫家,但是他給我的第一印象更像是一個殺手。
由此,這個人就走進了我單調枯燥的生活里,而我的一生也將永遠改變,變得暗無天日。
作為推理小說家,沒有固定的收入令我生活非常窘迫。但是我並沒有就此打算放棄,因為當自己的作品為他人所津津樂道時,這種快感實在讓我難以自拔。陷入靈感滯塞的我,需要通過接觸其他事物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以便靈感的產生,只是一昧坐在書稿前,只會讓我走進死胡同。新搬進來的這位奇怪男子很快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因為是合用的住房,一天之中難免會在廚房或衛生間碰見幾次,久而久之鄰居的一些舉動引起了我強烈的好奇心。
「今天的天氣真糟糕啊!下那麼大的雨。」我故意走進廚房,搭訕道。
奇怪的男子沒有做出任何反應,繼續煮他的速食麵。
「你是畫家嗎?我認識的畫家不多,除了達芬奇之外就叫不出幾個了,你叫什麼名字?」我難以抑制自己的好奇,又問道。
「魯堅!」奇怪男子突然回答我的問題。
「我叫黃凱!雖然我不懂繪畫,但還是希望能欣賞欣賞你的大作。」我奉承道。
聽完我的話,魯堅眼睛一亮,聽到有人要欣賞他的作品似乎顯得很得意:「現在就讓你看吧!」他急忙關了火,也不管他的速食麵了,徑直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原以為很難接觸的他,想不到這麼快就搭上了話茬。我緊隨魯堅走進了他的房間。
房間的窗帘把窗戶擋的嚴嚴實實,室內光線暗淡,只點了一盞橘紅色的小檯燈,感覺十分溫馨。傢具毫無秩序的靠牆排列著,牆壁上到處掛著破舊殘缺的石膏像,地上全是油畫顏料和畫筆。木製畫架擺放在房間的正中央,一幅還未完成的肖像油畫擱在上面,近視眼的我粗略的掃視了一遍這幅畫,畫面中是一位眉清目秀的美女,她有著一頭靚麗的長發,表情中有種難以名狀的哀怨。為了仔細的查看一番畫中的女人,我不得不前傾身子湊進畫板。
突然魯堅拉開了厚厚的窗帘,光線一下子刺射進我的眼睛,我連忙用手遮擋強烈的陽光。一旁的魯堅卻躲在牆角邊微翹著嘴唇,笑眯眯的盯著我。
為何大白天要拉上窗帘?他就象吸血鬼一樣懼怕陽光。這只是他身上眾多迷團之一,更令我感興趣的是畫板上的那個女子,這幅畫顯然還沒有完成,但可以看出構圖的角度十分彆扭,作畫的人象是趴在地上畫的,為什麼要選擇如此的觀察角度呢?這個女子正遭受著什麼苦難?會有這般令人不安的神情。
不等我找出這些問題的答案,魯堅對我說道:「你的貓似乎餓了。」外面果然傳來小白貓的「喵!喵」聲。不知為什麼,魯堅剛才對我的熱情勁似乎已消失殆盡,自顧自的忙碌起來,就連我出去都不加理睬。
04
我的生活的確只能用無聊透頂來形容了,除了寫作之外,唯一的消遣就來自於我養的那隻小白貓了。一個人終日與動物相伴,不得不承認是一種悲哀。即便如此我也不願回到父母的身邊,因為我們之間有的只是爭吵。我不會像某些人那樣勉強擠在同一個屋檐下,為的只是得到「親戚」這個稱呼。
說老實話,我不喜歡住在我對面的這個自大的傢伙,他的傲慢令我厭惡,除非有人用槍頂住我的腦門,否則我無論如何不想再去搭理我的這位新鄰居了。但我忘記自己是如何違背意願和魯堅成為朋友的,這不可思議的友誼不知是不是他可怕計劃的一部分。
一天清晨,惱人的敲門聲伴著房東先生洪亮的嗓音把我驚醒,不時還有金屬摩擦門板的刺耳聲。
「什麼事啊?」我非常不情願的起床開了門。
房東先生的臉上已經不見了昔日的親切,轉動著無名指上那隻碩大無比的方戒,剛才的金屬聲正來自於它。
「你的房租已經拖欠了三個月……」雖然房東先生沒有說出下半句話,但我明白他向我發出最後的通牒了。
我只得擺出一張苦瓜臉:「請你再寬限幾天……」
不等我這句討饒的話說完,他就堅決的打斷了我,好象生怕被我打動似的。
我倆的眉頭一個比一個皺的緊,相對而視卻都默默無言。一個是身無分文卻想長住的房客,一個是依靠房租過活的房東。我知道房東先生沒有工作,他的經濟來源就是他樓上的兩間房間,以我對房東先生的了解,不是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他不會如此逼債。雖然他態度強硬,擺出了六親不認的架勢,可他還是稍稍讓了步。
「三天之內,你要麼交出欠我的房租,繼續住下去,要麼自己捲鋪蓋走人。」說完他掉頭就走了。
房東先生就是這麼個勢利的中年人。我手頭寬裕的時候,他可不是這種態度對待我的。房東先生是個好人,但不是善人。
創作素材和靈感的匱乏,對於目前的我無疑是一個危機。
三天的時間無情的流逝著,很快到了最後期限。在這期間,房東先生為了表明他不可動搖的決定,甚至還帶了一名租客來看了看仍屬於我的這間屋子,為此我也只能忍氣吞聲,因為我眼下需要的是金錢而不是火氣。
第三天,房東先生準時而至。他這次與平時不同,連門都沒有敲就直接闖了進來,態度的轉變幾乎不加掩飾,無疑這是驅趕寒酸房客的必要「素質」
「現在你馬上離開我的房間。」房東冷酷的命令道。
我明白懇求是浪費口舌,我提著行李走了出去,小白貓也很有骨氣的跟著我,它沒有理會房東先生。
「把你的東西全都帶走。」房東先生對著門外揮揮手,表情顯得很兇狠。
「這些東西或許可以能挽回一些你的損失。」我留下了自己隨身物品中最值錢的幾樣東西,一支筆頭鍍金的鋼筆,一個隨身聽還有我僅剩的幾十元錢。這些雖然不夠償還我拖欠的房租,但至少可以保留一些我的尊嚴。
房東先生很堅持,他側身站到門旁,潛台詞就是要我回去收拾。他還加了一句:「這些破爛玩意還得我浪費時間去丟掉,你還是自己留著吧!」
我憤怒的收回了那些東西,小白貓被我的行動嚇了一跳,耳朵直直的向我豎著,顯得很警覺。
房東先生走到它面前,蹲下發福的身軀,伸出右手安撫著小白貓,小貓也溫順的摩挲著他粗糙的手。
我不能忍受朋友對我小小的背叛,我抱起它放入包中,無情的粉碎了他們之間的友情。
房東先生遞給我一百元:「給貓買點吃的,看它瘦的。」
「不需要你的施捨。」
「又不是給你的,這是給我朋友的,拿著!」他把錢塞進了我的口袋,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依然冷酷,仍然令我憎惡。然而,我感覺到一股甜甜酸酸、說不明道不清的液體在心中涌動。不可否認,他的這一舉動融化了先前他插在我胸口的那把刀。不過為了面子,我堅決不接受。
我們爭執推讓之時,魯堅的房門打開了。他顯得對正發生的事情已十分了解,一身正裝的他走到我們當中,狹窄的過道頓時擁擠不堪。魯堅掏出了一疊百元大鈔,交到房東的手裡,淡淡的說了句:「我先替他付了。」隨後,他又重新回到他的暗室中,關上了房門。
從魯堅開門到關門,我和房東先生自始至終都注視著他,就象在看他主演的舞台劇。片刻寂靜之後,我開始懷疑剛才發生的事情是真實的還是虛幻的夢境。不過那疊鈔票實實在在的插在了房東先生的口袋裡。
這場風波就此平息,房東先生又變回了以前那樣的和藹可親,魯堅所付的這筆錢為我和房東先生重歸於好作了很大的貢獻,金錢的力量的確驚人。其他一切都恢復到了同往常無異,只是我的債主變成了隔壁的畫家。
我並非一個不懂得知恩圖報的人,但我除了自己的小說之外,家裡也確實沒有可以作為禮物的東西。於是我捧著一套自己的小說,敲開了魯堅的門。
我站著有些手足無措,支吾了好一會兒,始終不好意思開口說出感謝的話。而魯堅似乎刻意刁難著我,他一言不發,眼神流露出對我言謝的渴望。
「這是我的小說,送給你。」看到他的眼睛,不知為何,我剛才對他的感激之情就蕩然無存了。我忽然非常不願意讓他明白這筆錢對於我是多麼及時的一場甘露。
他接過書,同時冷淡的說了句:「請進。」
儘管討厭這個人,但我並不討厭他的畫。那畫中的女人到底是誰?我一直想弄個明白。在角落裡坐下來,抬頭望著牆上的那些畫,我驚訝的跳了起來,因為房間里所有畫的都是同一個女人,同一個仰視角度,幾乎可以說每幅畫是一模一樣。
「我有一個不錯的故事,你看看能否寫成小說。」魯堅冷不防的說道。我把目光從畫布移到了魯堅那張嚴峻的臉上。
作為一名作家,收集必要的寫作題材是十分重要的工作,不知道他的故事是否能寫成偵探小說,可我還是很樂意聽一聽。要知道他已是我的債主,故事如果難以入耳,那就權當是付給他的利息吧!
有了一位忠實的聽眾,雖然只是看上去很忠實,魯堅顯得很高興,語氣溫和的表達著感激,他撩了撩褲腿,一屁股坐在了髒兮兮的地板上,不時拉幾下耳垂,摸幾下鼻翼,待故事在胸中醞釀成熟之後,魯堅敘述起他的故事來。
05
魯堅是用第一人稱講述的故事,為了方便讀者朋友們的閱讀,之後我以第三人稱敘述此故事,並稍做修改,去掉一些無關緊要的語句。
在二年以前,魯堅被丘皮特之箭射中,他愛上了一名女子,並且展開了瘋狂的追求,那位純真的姑娘很快投入了他溫柔的懷抱。兩人如膠似漆,如同蜜蜂尋找到一株花蜜充碩的鮮花。彼此享受著愛情帶來的喜悅和甜蜜。有過熱戀經驗的人都體會過觸碰愛情時身心的無比歡暢,此種感覺美妙而難以形容,此種感覺流淌進每條經脈中,卻又說不清道不明。
他們倆在迷人的外灘夜景下情意綿綿,情人節你儂我儂的互贈禮品,做的只是一些普通情侶都做的事情,看似無奇的行為引發的卻是兩顆炙熱心靈的碰撞。不覺乏味的訴說著講了千百遍的山盟海誓,這就是愛情的力量,他能讓一個理智的人變得瘋狂,能讓懦弱的人成為勇士,能讓人死去活來,能讓人如入天堂,能讓人肝腸寸斷,它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不過對被愛情拋棄的人來說,它無疑又是世界上最致命的武器。
故事以魯堅獨有的節奏緩慢發展著,我有些不耐煩了,他不停重複著那個女人對他說過的話,每說一句,就越陶醉其中。這類似老太婆發牢騷般的故事絲毫提不起我的興緻,而且故事也並不好聽,他愛重複自己的話,這更讓故事變得乏悶冗長,愛情雖然是個永恆的話題,可它不能為我賺到一毛錢。魯堅掩飾住了自己對我的不滿表情,可能對他來說擁有一位聽眾是多麼的彌足珍貴。可惜,我對愛情一無所知,他對我講的這些,就好比向六歲的孩子解釋什麼是哲學一樣。
「抱歉,我只會寫偵探小說,你的故事……」一時我想不出能夠婉拒他的詞語,只是在原地不斷重複著「你的故事」四個字。
魯堅突然停了下來,兩隻眼睛死死盯著我身後的某樣東西,表情如此憤怒,以至於我嚇了一大跳。門口究竟是什麼東西會引發這個男人的不滿,我回頭一看,我的小白貓正在他的門板上勤奮的練著爪子,破舊的門「啪!啪!」作響。
「看來它是找我來了!」我溫柔的抱起貓,為它的行為解釋道。
魯堅皺著眉頭從地上起來,用冷冰冰的口氣說道:「我整理整理思路,再講給你聽。」說完就拍起他全棉的西褲,直至我出門也沒抬頭看一眼。
小白貓及時出現為我解了圍,為此我將僅剩的一根火腿腸丟進了它的餐盤中。
很難想象這個冷酷的男人熱戀時的笑臉,在我看來,他的嘴是甜言蜜語的禁地,我對故事的真實性表示懷疑,聽別人杜撰出來的故事簡直就是浪費生命。
這次淡薄的交流,讓我們初步結識了對方,在我心目中,他還沒有成為我的朋友,我對他的性格極其反感,可又對他的神秘抱有幾分好奇。相信他和我一樣,一邊討厭著寒酸多嘴的鄰居,一邊又期望擁有我這樣一名聽眾。這種微妙的依賴關係的存在,才得以讓兩個互不順眼的人和睦的生活在一條走廊內。
就這樣,我又重歸到自己單調的生活中,寫著被讀者公認的三流偵探小說,與小貓為伴,雖然窮困卻暫時不必為房租擔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