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不期而遇
「您走好啊!」
夕裡子邊說邊向父親招手,只見父親從計程車里微微地招手作答。
到海外出差,攜帶的行李也多。車座上,膝蓋上全堆滿了旅行箱、大衣之類,以致父親好不容易才能那樣輕輕地向她招手。夕裡子一直目送那部拉著父親的計程車拐過街角消失在視線外為止。
高級公寓大廳響起一陣喀噠喀噠的腳步聲,姐姐綾子穿著拖鞋走了過來。
「你好晚哪,姐姐!」
夕裡子走進大廳,朝著綾子打招呼,然後又說:
「哎呀,冷啊!刮著北風。還是不出門的好!」
「爸爸呢?」
低血壓的綾子還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樣子。
雖說她還在懵懂,但時間已靠近響午,早已經十一點多了。因為是星期日,所以她睡得比平素從容得多,這不,剛剛才從床上爬起來。
「已經走了呀。你一看就會清楚的。」夕裡子顯出驚愕的神色。
「啊——?」
綾子一邊揉著眼睛一邊說。
「這兒是大廳?我還以為在門裡呢?」
夕裡子嘆一口氣,拍著姐姐的肩頭說:
「別躺在電梯里睡覺了,我求求你!走吧,回去吃早飯!」
這就是佐佐本家的長女綾子和次女夕裡子。
綾子是二十歲的大學生,夕裡子是十七歲的女高中生。她下邊還有一個妹妹叫珠美,是初中三年級學生——一回到房間,便會知道這一切的。
母親去世以後。精明能幹的二女兒夕裡子便挑起了母親這副擔子。父親因為工作的關係經常出差,漸漸地連父親這個角色她也扮演了起來。
「啊,夕裡子姐!」
兩人一走進房間的大門,小妹珠美就從房間里走了出來。「剛才有電話打來。爸爸已經走了吧?」
「嗯,走了。誰打來的?」
「國分寺的姨媽。」
「啊,什麼事兒?」
「不清楚。」
珠美縮起肩膀。
「肚子餓壞了。姐姐,有什麼吃的嗎?」
「自已做點什麼好嗎?」
夕裡子是打算自己動手做吃的。
「我給你做點,你還是快換衣服吧!」
開夜車、睡懶覺的珠美還穿著睡衣呢。
「唉!」珠美應了一聲就穿著那身又肥又大的睡衣去冼臉間了。
「真讓人沒辦法。」
夕裡子走進廚房一面洗手,一面說。「姐姐,你想吃點什麼?」
「沒有食慾……」綾子依舊是睡眼惺松的樣子。
「你總是那麼說,可吃得比誰也不少。」
夕裡子打開了電冰箱。「昨天的米飯……做點炒飯吧。雞蛋嘛,這裡有。好,這就做!」
她剛拿出炒鍋,準備炒飯,對講機的蜂嗚器響了起來。
「有人來了!姐姐,你出去一下!」
「嗯……是包裹吧?圖章放在哪兒了?」
「你出去看一下就知道了。」
「大概是包裹。」
綾子雖然迷迷糊糊的,但有時卻會運用她那令人難以置信的直覺。
「是,請!」綾子一邊回答對講機,一邊說:「果然是。」
「包裹?什麼東西呢?圖章嘛……」
「不用圖章。」綾子說,「是國分寺姨媽。」
「咦?是從近處打來的電話。既然不是包裹,你怎麼還說『果然是』呢?」
夕裡子一邊急匆匆地朝門口走去一邊說。
「那個姨媽本身就是一件。包裹,嘛!」
綾子這句新穎的挖苦話逗得夕裡子忍俊不禁笑了出來。
「不過,人家又不是硬性推銷,咱們總不能把她趕回去吧。」
夕裡子剛拿出拖鞋,就響起了咚咚的敲門聲。
「夕裡子,你在家嗎?快開門呀!」
這喊聲簡直響徹了整座公寓。夕裡子趕緊穿起涼鞋去開門。
「我說,這不有點可怕嗎?」珠美悄悄地說。
「噓!會聽見的。」夕裡子捅了珠美一下。
「不過,真可怕呀!這樣的事,可不同尋常啊!」這回,綾子是大聲說的。
說起來,連夕裡子也覺得事情有點「不同尋常」。
如此豪華的飯店裡一家法國大萊餐廳,而且是小包間,雖說是一頓便餐,但畢竟不同於「米飯一滿碗三百日元」吧。
「喂,慢慢品嘗吧!」
夕裡子三姐妹的姨媽宮本加津代面露和藹可親的笑容說。「這家餐廳,很受美食家推崇。再說,那兒不是掛著一幅畫嗎?那可是正宗的白金格①呀!」
夕裡子歪起頭來思付:自己對繪畫雖然說不上內行,但從末聽說一個叫作「白金格」的畫家。
「姨媽!」綾子說,「那是彪菲特②,不是白金格!」
「啊,對。反正很像。」宮本加津代臉也不紅地說。
「哪兒像?」珠美低聲說。
飯萊端了上來。夕裡子三姐妹互相交換了眼神,但這種湯合,還是只有夕裡子開口說話。
「姨媽!承蒙您這樣破費請我們姐妹吃飯,真是受寵若驚。不過,您是不是找我們有什麼事啊?若有,請您趕快講明。否則,我們姐妹三個心裡總懸挂著,也吃不出法國大菜的味道來。」
「喲!你們看我有那樣的居心嗎?」姨媽顯出一副大感意外的神色。
「有。」
①白金格——一詞有兩重意思:一是自助餐、饒烤,一是人名。
②彪菲特——一詞也有兩重意思:一是一位法國畫家的名字,一是簡易食堂。
綾子這樣一說,珠美先笑了起來。
「上次安排綾子去相親,我弄了個天大的誤會。不過,人嘛,也不能總把過去那點事記恨在心裡啊。」
夕裡子心想,「這頓飯誰掏錢」,卻沒有說出口來。
「不過,姨媽!那次是我頭一回相親,我前一天夜裡緊張得連覺都沒睡著。可是第二天去了一看,卻來了一個女的,您讓兩個女的相親,總有點說不過去吧。」綾子說。
「所以,我剛才說了嘛。干不該萬不該,她不該取了個名字叫『瞳』,讓人也分不出是男是女。」
沒有什麼該不該的!當然夕裡子也知道,這個姨媽是難以理喻的。
宮本加津代是已故母親的乾妹妹。雖然沒有血緣關係,卻像「打鼴鼠」農俗中的鼴鼠一樣是一個不時出現的角色。
況且,她很吝嗇。上次綾子相親時,她竟然給安排在麥克唐納飯店二樓。
如此說來,如果沒有什麼企圖,她是不會把她們三姐妹拉到這家豪華飯店來的。
「我明白了。」宮本加津代顯得很彆扭地說。「不能相信別人,那是一件可悲的事喲。」
夕裡子一臉苦笑,真想說:你說得好呀!
但,這個姨媽也並無惡意。這一點,夕裡子心裡也明白,但照樣感到碰上這種人怪膩煩的。
「姨媽,您說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夕裡子把語氣稍微綾和下來。「您不會讓我們姐妹來付這裡的飯錢吧。」
「那怎麼會呢?」加津代皺起眉毛說。「姨媽再怎麼小氣也不會那樣說呀。」
「那麼是姨媽付錢嘍?」
「是相看對象啊。結賬也由人家出錢。這回弄清了吧?」
「付款的事是弄明白了。」夕裡子點了點頭。「不過,你事先也不說一聲……他是來這裡嗎?」
「對。剛才在電話里說,因為工作關係要稍遲一會兒才能趕到。」
「我要回去。這也太過分了!」綾子說著就抬起了屁股。
對綾子來說,這就是她「憤怒表現」的極限了。
「慢著!今天相看的可不是綾子呀!」加津代慌忙地說。
「不是姐姐?那麼,該不是我吧?」夕裡子睜圓了眼睛說。
「說哪裡話來!若是夕裡子,人家就跑掉了。」
「我說呀——」夕裡子顯出一副要打架的氣勢。稍停了一會兒,又像泄了氣似的說:「是這樣啊!」
「怎麼了,夕裡子?」
「姐姐,你還沒有領悟過來?」
「什麼?」
「——是咱爸爸呀!」
珠美和綾子面面相覦。
夕裡子重新坐下說:
「是這樣嗎,姨媽?您是要給父親找一個新太太?是讓我們先跟她見見面?」
「我不幹!我要出走。我吸大麻,去賣春,當流氓!」珠美說。
「不要說那種電視劇里的話!」夕裡子瞪了珠美一眼。「姨媽!如果父親說要再婚,我們也會考慮。不過,我以為父親是想自己選擇對象。」
「別那麼武斷!」加津代嘆口氣說。「跟你們談話怪累的。」
「彼此彼此呀!」
「哎,是啊!」加津代也表示理解。「你們那麼想也難怪。不過,事情可不是那樣。」
「您說。不是那樣,?」
「不是你們爸爸!今天光臨這裡的是一位……」加津代剛說到這兒,便響起了敲門聲。
「有客人到!」
公寓管理員把門打開。
進來的是一個年約四十左右,穿著一套十分合體的西裝的企業家派頭的男士,頭髮雖已稍許染上了白霜,但體態瀟洒,給人的總體印象是朝氣蓬勃的。
「姍珊來遲,十分抱歉!」男士點頭致意。
「啊,西崎先生,她們的父親突然出差,所以……」
「如此說來,這三位小姐就是佐佐本家的干金嘍?」叫作西崎的男士微笑著說。「我是西崎敦夫。請多關照。」
夕裡子也只好站起身來說:
「我是佐佐本夕裡子。」點頭致意后又介紹說:
「姐姐綾子。這就是小妹珠美。」
「西崎先生……」加津代剛開口說話,西崎便把她的話打斷,凝神注視著珠美。
「這位就是珠美啊!」
西崎不知為什麼顯出十分激動的樣子說:「請多關照!」
「啊……」
珠美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姨媽,……該不會……」
夕裡子傻獃獃地說。
「剛才我正要說給你們的。」
「不,什麼也不要說了。」
西崎這樣說了一句,突然拉住了珠美的手。「宮本太太,您讓我見到了這麼出類拔莘的女孩子。我心裡全明白。」
珠美?來相看珠美?而且,讓這個「叔叔」相看?珠美除了茫然無措還能有什麼表示呢?
「多麼漂亮啊!」
西崎的眼睛看上去已被激動的淚水潤濕了。夕裡子聽到了西崎的喃喃自語:
「這是我一生中最後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