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視線緊追
「幹得漂亮!」神谷紀子說。
邊說邊打著響指,這似乎是在模仿舊電影里的鏡頭。當然,表現喜悅的方式多種多樣,也並不能說這就不好。
再說,紀子今天這一整天從早晨起就必須變成「另一個人」才行。
當她從這種束縛中解脫出來時,即使情不自禁地歡喜雀躍,人們也不能指責她什麼。
不過,名副其實地雀躍起來,那還是小有危險的,因為紀子還穿著一身長袖和服呢——
夜晚。這時相親歸來稍微顯得遲了。
對神谷紀子來說,今天是漫長的一天。為了美髮和服飾,她早晨九點就去了美容院。下午三點在一流飯店的雅間相看對象。
在長達兩小時的令人喘不過氣來的討價還價(紀子只有這種感覺)之後,紀子才得以和相親的對象相偕到院子里去。
雖已是黃昏時刻,燈光卻很充足,不必擔心會絆倒腳下的小石子上。
相親的人比紀子大三歲,今年二十六。一副溫順的公子派頭,是獨生子。稍有戀母情結,令人不免擔優,但外觀並不差。一流大學,一流企業,而且是那個公司董事長的孫子。
紀子從確定這次相親的那一刻起就暗下決心「一定要把這小子給淘汰掉」,並制定了十分周密的作戰計劃。其結果如何,只要看一看紀子那歡喜雀躍的樣子就明白了。
在飯店庭院散完步之後,「吉郎」(母親這樣叫他)邀請她:「坐我的車去兜兜風吧!」
於是,紀子內心興奮極了。
「我送她回家。」
吉郎向紀子的母親說完,便把紀子領到自己的寶馬轎車裡。
兩人乘車在海彎岸邊兜了一會兒風以後,在餐館吃了點便飯。便飯」正適合紀子,因為她的和服腰帶很緊,實在吃不下多少東西。
葡萄酒也免了。紀子一喝起酒來就打不住,一喝醉就見誰打誰(了解紀子的朋友決不坐在她的右側),還有一個攀登林蔭樹的毛病。
幸好,吉郎好像相信了紀子所說的「不能喝酒」的話。
在吃飯時,吉郎向紀子說:「你跟我交朋友吧!」
「不過……」
紀子之所以躊躇是因為她擔心就此去飯店的話脫下和服之後,自己會穿不上的。
但是,吉郎把她的這種態度當做「羞怯」的表現,於是說:我會正式通過媒人問你家提議的。紀子在這上面又穩穩噹噹地贏得了分數。
還有……
車子開到離她家還有一小段路時,紀子決定下車。
「前邊是單行道。」
紀子解開安全帶說:「走路只要兩三分鐘。」
「是嘛!」
吉郎,不,準確地說是金澤吉郎點了點頭。不過,你我之間可不是『單行道』呀!」
紀子稍顯動情(這是發自內心)地看著吉郎,吉郎也凝望著紀子。
道路在住宅區之中,行人很少,十分幽暗。兩人以極其自然的趨勢,把嘴唇緊緊貼到了一起。
相親當天就發展到接吻,這可以說是「大獲成功」!
難怪紀子目送吉郎的寶馬駛去,打著響指說了一聲「幹得漂亮」。
紀子懷著一種想嚀唱一首歌的激動心情走在那條通往自已家門口的單行道上,當她將要從電話亭旁通過時突然想到一件事,便走進電話亭里。
她的好朋友幸子一定在期盼著,想要早些得知今天相親的結果。回到家,父母肯定要連珠炮式地詢問。
「怎麼樣?」
「幹了些什麼?」
那樣一走,給幸子掛電話就太晚了。
還是現在就打過去吧。她從手袋裡拿出一張電話磁卡。
突然,紀子感到有人在注視自己。自己在被人窺視。
從電話亭中環視外面,也不見人影。於是,紀子回想了起來。今天在相親以後,跟金澤吉郎走到院子里時,她也曾同樣感到「被一個人窺視著」。
不消說,她當時寬慰自己說不必多疑,實際上她也立刻就把這些忘到腦後了。接下來,在那家餐館跟吉郎進餐時,她也感到一個人的視線像風一樣輕輕地撫摸她的脖頸。
不過,正在吃飯時是不能環視四方的。因而,紀子馬上就忘記了這件事。
現在,她又記起了這種感覺。
聳起肩膀——這是心理作用。
似乎撳電話機按鈕的手指也自然而然地帶上了節拍。
「喂,喂!啊,幸子?我是紀子啊!」
紀子說道。「嗯。你聽出來了?哈哈,光憑聲音?噢,是嗎?——嗯,大獲成功。勝負還要看以後。喂喂,如果他要了解我的情況——咦?——不過,很難不去了解,特別是他的那個媽媽——嗯,屆時恐怕會到你那裡去。是老朋友嘛。你可要替我美言幾句呀。可決不要說我是個醉鬼呀——咦?厲害!叛徒!」
紀子笑了。就在這一剎那,紀子的眼睛看見了映在玻璃上的一個男人的臉。那張面孔在電話亭燈光照射下模糊不清,模糊得甚至會以為那是一個幻影。
但,那卻不是幻影。電話亭的門-打開,紀子還沒有來得及回頭,一條細繩已經勒在紀子的脖子上。
「喂喂,紀子?——喂喂,怎麼了?」
電話聽筒從紀子手中滑落,大幅度地跳躍著,擺動著,咔噠咔噠地到處碰撞。
細繩無情地嵌進紀子雪白的脖頸中,她疼痛難言,憋悶得無法喘氣,在電話亭的狹小空間里,她無法抵抗。
片刻之間,紀子的意識就被封閉在一片漆黑之中,再也感覺不到疼痛和憋悶。紀子的生命,如同焰火的最後一顆火星,微微地眨動了一下便終結了。最後浮現在她意識中的是玻璃上模模糊糊的一張面孔——當她好不容易認出那是誰時,紀子已不能再對這個人表示憎惡和仇恨了。
「兒子十八歲?」
夕裡子說。「那算什麼呀?西崎先生是四十吧?」
「嗯,我問過了。他告訴我了。名字叫小野田修一,十八歲。他母親跟西崎先生念一個大學,念書時兩人同居,生下來的就是這個兒子。」
「哎……那麼說,他父母是沒有結婚嘍?」
「嗯。外公、外婆極力反對,結果告吹。」——
三人的晚餐。因為珠美回來得遲,所以夕裡子和綾子早就等得不耐煩了。
偏偏這時回來的珠美又說了這麼一些豈有此理的情況。自然,三個人是邊吃飯邊談的話。
「那麼,這個男孩子……」
「是他母親離開家一個人生下來撫養的。這是西崎先生說的。」
綾子對珠美的談話雖然沒有發表堪稱感想的意見,卻把吃飯的手停了下來說道,
「……珠美,不必擔心。等父親回國后說清楚,讓父親回絕他。」
「咦!」
夕裡子搖著頭。「你想什麼呢?珠美,如果西崎先生來電話,我去接,包在我身上。」
「為什麼?」珠美問道。
「你問為什麼?你說為什麼?」
夕裡子的問法怪奇妙的。「你跟這種莫名其妙的人交往,你說是不是莫名其妙?」
「夕裡子姐,是不是有些頭腦混亂?」
「混亂就混亂!為什麼爸爸不在家就凈出莫名其妙的事?真是氣死人!」
夕裡子的惱怒倒也難怪,因為在這個佐佐本家裡夕裡子是父親外出時的臨時家長。
這並不是誰這樣決定的,而是自然形成的。
「珠美!」
綾子說。「你可不該表示出可以跟西崎先生交朋友的意思呀!」
「可是我已經這樣回答了他。」
「你已經回答了?」
夕裡子瞠目結舌。
「我跟他年齡相差這麼大,交朋友也許有些勉強。不過,也可以先交住交往看嘛。如果覺得果然不行,可以再跟他說嘛。」
「那倒也是,不過……」
「從前雖然有那麼一檔子事,但我覺得這跟現在怎麼辦並沒有直接關係。如今他跟那個叫小野田修一的兒子,也好像是父子之間相見似的。再說,從來不犯錯誤的人不是反而可怕嗎?因為我自己就沒有信心絕對不犯錯誤。我以為,到那時候,能夠理解犯錯誤者心情的還是那些自己也犯過錯誤的人。因此,我聽說那些經歷以後,對西崎先生又重新認識了。」
聽了珠美的這席話,無論綾子或者夕裡子都無言以對了。
這番話,珠美並不是以什麼懇切陳詞的口吻說的,而是理所當然地以一種「我肚子餓了」「給我點零用錢」(這是更加切實的說法)這類口吻說的。
「珠美!」
綾子說。「了不起!」
「姐姐!」
夕裡子板著臉孔說。「馬上你就受騙上當!」
「如果犯了錯誤,你就照直說。姐姐跟你一道去死。」
「不要,不要死呀!」
珠美表示拒絕。「姐姐,給我再盛一碗!」
「好好!」
夕裡子嘆了口氣。「你們就隨便說吧!反正擦屁股的是我。」
「夕裡子姐嘛,已經有戀人了,什麼也不怕。」
珠美剛這麼說,電話鈴就響了起來。
「我去接。」
夕裡子剛要站起來。珠美早一步跑了過去。
夕裡子跟綾子對視,然後說:
「那孩子原來是喜歡這種年紀大的男人。」
「人有各種際遇啊!」
綾子信奉的皙學是:人生如果隨波逐流,縱然會歷經坎坷,遇到險阻,但終究會顧利度過。
「夕裡子姐!」
珠美拿來了無繩電話。「是親愛的國友哥。」
「一句廢話!」
夕裡子瞪了珠美一眼,接過電話。「喂喂!」
「哎呀,正吃飯嗎?飯夠晚的嘛!」
夕裡子的戀人國友是警視廳的刑警。
「今天有好多事。累壞了。見一見國友哥的面就會好的。」
聽夕裡子這麼一說,珠美馬上嘟噥一句:「多麼會說話!」
「我也一樣。可能稍微遲一點,我可以去你家嗎?」
聽國友的聲音,就可以大體明白他那裡的情況。
「你在案件現場?」
「嗯,在那附近近。」
「聽得出來——什麼時候都行。」
「過兩三小時就去。綾子君在嗎?」
「在呀?怎麼了?」
「嗯。有點事。回頭再說。」
「你空著肚子來嗎?我給你準備點吃的。」
「那我就謝謝了。」
放下電話機,夕裡子搖了搖頭說:
「出什麼事了。」
「怎麼了?」
「怎麼說好呢?不過,他情緒低沉。」
「夕裡子姐,你陪他到賓館住嘛!」
「多管閑事!」
夕裡子瞪了珠美一眼。「還有,姐姐你可不要睡下呀。」
「我好著呢。」
「我是說你不要睡下。國友哥說是有話跟你說。」
「好。」綾子歪著腦袋。「不會被逮捕吧!」她是當真這麼說的——夕裡子開始盤算給國友做什麼夜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