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
嘩——的一聲,櫻井真理子利索地把落地窗的窗帘打開,透亮的晨光頓時充滿了整個起居室。
掛鐘時針正指向十時。
「早上好。」水原推門進來。
「早上好。」真理子沖水原點點頭。
「多好的晴天呀!」
「是呀,風也停了。」
「太好了,如果在下雨天舉行告別儀式,可真有點悲慘。」
「今天會來很多人嗎?」真理子邊歸置椅子邊說。
「各分公司的頭兒今天都要來,雖然總公司還要另外舉行葬禮。」
「真要命。」
「這個,大多數人不過意思一下就回去,留下來的也只有幾位主要的經理。」
「大家都會去火葬場嗎?」
「也因人而異,也許許多人就等在這裡。總之,加奈子回來后,加上律師,他們還有些話要說。」
真理子停下手中的活問,「這房子會怎麼處理。」
「這啊,能不能一百塊錢賣給我?」水原笑道,真理子也一起笑了。
「昨晚睡得好嗎?」
「很好,要不,大清早能這樣玩命幹活嗎?」
「您真能睡,有人被殺了您也不在乎?」
水原毫不在意地說,「被殺的又不是我,不過,要是我的話,就永遠也睡不醒了。」
「那麼,槍擊的事您知道?」
「槍擊?這又是怎麼回事?」水原愣了。
「得了,沒法跟您說。」真理子準備離去。
「哎,請等等,等一下。」水原連忙追上真理子。
「幹嗎?」
「這個——也許現在說了也沒用,你,還要在這幹嗎?」
「什麼呀,怎麼想起問這個?」真理子驚奇地問。
「就是說,太太去世了,剩下小姐一人。這樣,也許你——還有我暫時還可能待在這裡。可是,如果小姐要和圓谷那個混蛋小子結婚的話,我決不想在這裡待下去。」
「我也是。不過,我想小姐是決不會和圓谷結婚的。」
「我也這樣想,但願如此。不過——你遲早不會在這裡幹下去的吧?」
「哎,您怎麼突然問起這個問題。」
「我是想,千萬別錯過機會。」
「機會?」
「也就是……就是你肯嫁給我嗎?」
真理子不禁啞然,她望著水原,兩頰泛起了紅潮。
「不許您亂開玩笑。」她瞪了水原一眼。
「不是玩笑,我是認真的。」水原生氣地說。
「這更壞。」
「那麼,你有人了?有你喜歡的男朋友?」
「沒有。」
「那豈不是正好。」
「反正我不願意。」
「好。總之,這話你聽到了吧?」
「我聽著呢。還有什麼?」
二人稍稍沉默了一會兒。
水原嗯哼地咳了一聲,「哎……這是我的真心話。我——今後也許暫時會失業,但你一個人,我隨便幹什麼生活都沒問題。」
「謝謝。」真理子輕輕地笑了笑,「您的心情——」
「不要再說什麼了,我只想,請你記住我的話。」
「好……我記著。」真理子匆匆地點個頭走出起居室。
水原顯得很輕鬆,口哨吹著《這世界只為我和你》的旋律。突然,他慌忙停住了,「不行,今天可是舉行葬禮的日子。」
門開了,加奈子進來。加奈子總喜歡把門開得大大的,相反水原總是把門開條縫,人好象是鑽進來似的——
就這些小事,也表現出人教養的差別。
「早上好。」
「早——都準備好了。」
「是的。告別儀式從一點開始——預計到四點結束。」
「遠道來的客人,也許午飯前就能趕到——說實的,這時候我才體會到,親戚還是少一點省心呀!」
「說得對。」
「你親戚也不多?」
「回到鄉下,光各家走走就得花兩天。」
「哈,真夠嗆!」加奈子笑道。
「很高興小姐能依然精力充沛,我也有信心了。」
「也許這是我的遲鈍。」加奈子說。
門開了,一位來幫忙的女孩子進來。
「殯儀館的人……」
「好,我就去。那失陪了。」
「拜託了。」
水原快步離去。
只剩下加奈子一人了。她看了看通向密室的書架,心想這時候說不定就會有人進來,便在沙發上坐下,透過窗子眺望著庭院……
不出母親所料,那個人正是使倉田成為替罪羊的真正兇手,所以,他才對帶來調查結果的山下偵探下毒手。
可是,那個人到底是誰呢?
昨天,山下在這裡的時間,充其量不過三十分鐘,假如兇手是外面進來的,兇手潛入屋裡,殺死山下后,再逃出去,那麼短的時間是不可能的。
而且,水原肯定大門是鎖上的,起居室的落地窗也鎖著。還有,正如多田所說的:這樣的大雨天,從外面進來,不可能不留點痕迹。
其實,整個房子的門、窗戶都關得嚴嚴實實,從外面進來或出去都是難以想象。當然,如果有同謀犯自然另當別論。
那麼,兇手就在我們中間了?可是,昨夜在場的都是北里家的至交,很難相信,在他們中間,有人曾經殺死一個婦女,而且現在還在殺人。
可是,媽媽信里明明寫著,兇手就在我們身邊。那到底是誰呢?
圓谷等各企業的頭兒,還有他們的夫人。還得加上菊井醫生、水原,就是真理子和臨時來幫忙的那些姑娘,都有作案的可能。
可是媽媽說的是「身邊的」人。
加奈子幾乎想把一切都告訴多田。
多田這個人看來腦子非常敏銳,可是,告訴別人,剛剛死去的母親曾經作過偽證,使一個無辜的人死於非命。
這,加奈子作不到。那麼,只有等掌握了能夠揭露出真正的兇手的證據后再說了。
而且,如果把母親的信交給多田的話,就必須說明,信中的「那個房間」是怎麼回事。
這不可能,決不能把上村交給警察。
多田拿走的項鏈,——那肯定是媽媽的東西。
可是,奇怪的是,加奈子明明記得昨天早上,確切地說,是媽媽臨去世時,那串項鏈還在她床頭的桌子上。人就是這樣,碰到某種意外的事時,偏偏能記住一些無關緊要的事。
項鏈以後就不翼而飛了。可是怎麼會跑到川口這個人的手裡,會不會是另外一件跟它一模一樣的東西。
對加奈子來說,這些儘是些不解之謎。可是,發愁也沒用,眼下最重要的是媽媽的告別儀式。這是最重要的,其餘的一切,只好待來日了。
加奈子從沙發上站起來,這時門開了,圓谷正彥走進來,他好象有些難為情。
「早上好。」
加奈子特意很客氣一鞠躬,「你真早呀。」
「哦……」正彥摘下眼鏡,邊用手帕擦著,邊說,「我有話想跟你說……」
「今天該不再動武的吧?」
「對不起,請願諒我。昨天我真是發了瘋了。」
「我已經忘記了。」
「真的?」正彥眼睛頓時亮了,「那麼,還象從前那樣——」
「我什麼也忘記了。您是誰?」加奈子說畢,轉身就離開起居室。
「媽的!」正彥氣得一腳朝身旁的椅子踢去,「滾!」
可是這些椅子好象比別處的要沉,這一腳踢去,竟紋絲不動。
「啊,他媽的!」正彥恨恨地罵了一聲,只好無可奈何地坐在沙發上揉腳丫子。
「對不起……」隨著聲音,進來一位來幫忙的女孩子。
「什麼事,你找什麼?」一看到漂亮的姑娘,正彥頓時變得和藹可親了。
「是叫我來搬椅子。」
「啊,是嗎。那麼,就搬這個吧。」
「是。」姑娘稍稍有點胖,但非常討人喜歡。
「你是本地人?」
「是的。是叫我來幫忙的。」她毫不費力地搬起那張笨重的椅子。
「不得了。我來幫你。」正彥站起來。
「不要緊。我有力氣。」正彥緊跟在搬著椅子的姑娘的後面。
「哎……」說著,偷偷地用手摸姑娘的屁股。
「幹嗎?」姑娘伸手抓住正彥的手腕,隨著「嗨」地一聲,正彥來了個漂亮的一百八十度旋轉,然後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我是練『合氣道』[日本武術的一種。是柔道的一個流派]的,你不要跟我放肆。」
姑娘打開門,搬著椅子離開了。正彥邊揉腰,邊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媽的,你等著……」說罷便離開了起居室。
「啊,哎呀……」
「真累得夠嗆!」
東尾和中町一走進起居室,好象終於鬆了口氣似的。
掛鐘的時針正指向三點。
「喝一杯吧。」
「好的。」東尾坐在沙發上,中町倒了兩杯威士忌拿過來。
「請。」
「請。」
二人一口氣幹了。停了一會兒,中町說:「你看到了嗎?」
「什麼?」
「圓谷的臉色。愁眉苦險,一副倒霉相。」
「是嗎?會不會是因為參加葬禮而裝模作樣?」
「不,不。我無意中聽到了這麼一件事……」
「哦?」
「他的公子,給加奈子甩了。」
「這,這……」東尾嘻嘻一笑,「就是說,小姐又是『待字閨中』了。」
「不管怎麼說,她已是一個大股東了。」
「才十九歲,真了不起!」東尾不禁感嘆道。
「沒辦法。因為這是事實。」中町倒很冷靜,「我們必須採取一個可行的對策。」
「對策?」
「就是說,十九歲的姑娘,一到二十歲,就可以和自己喜歡的人結婚了。雖然她現在失去父母,但對結婚影響不大。」
「但是,圓谷的兒子已被她甩了……」
「這是關鍵。如果這姑娘能按著我們的意圖行事。就是我們的勝利。」
「的確如此。」
「女人都是唯男人是從,只要是自己喜歡的男人說什麼,都樂得接受。我們小姐,不管她怎樣有主見,女人總歸還是女人呀。」中町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
這時,聽到有人敲門,兩人回頭一看,門開了條縫。
「果然在這裡。」湊進來了。
「圓谷呢?」
「還在席上打瞌睡呢。」
「圓谷也太得意了。」東尾沉著臉說,「竟然把兒子是北里加奈子的男朋友也當作資本,太過分了。」
「說得是。」中町說,「可是,現在這張王牌丟了,他只有干著急了。」
「就是。」湊不太插嘴,在沒弄清楚情況之前,他是不開口的,「中町先生,你好象己胸有成竹了。」
「一個人常常是在子女問題上最容易喪失理智,對圓谷來說,他的寶貝兒子正彥,簡直就是他的命根子,我們就從這打開突破口。」
「不過,他兒子雖然不中用,但也沒幹什麼壞事。」
「這是因為沒有膽量才和大的犯罪無緣。不過,恰恰這種人會為了隱瞞一點點小罪而不惜一切。」
「所謂小罪,——這敗家子么,肯定是為了女人羅。」
東尾摸著下巴說。
「說得完全正確。」
「不過,他和女人鬧的那些事,都讓他父親用錢給遮掩過去了。」湊說。
「掩蓋不了的也是會有的。」中町嘻嘻一笑,「也許應該說是非常湊巧,現在這裡警察先生正出出進進。」
「哦,有意思。」東尾向前探探身子。
「現在這裡正好有幾個來幫忙的姑娘,你們猜她們大概多大?」中町盯著她們的臉問。
「這……大概都十七、八歲左右吧?」湊說。
「我想也是,大概二十多歲也有個把兒個。」東尾頷首附和道。
「我也是這樣猜的。不過,實際一打聽,年紀最大的十六。最小的是十四歲。」
「十四?——怎麼有這樣豐滿的胸脯?」東尾吃驚地問。
「現在的女孩子,發育得早。」中町說道,「但不管外表如何,如果對一個十四歲的女孩子有非禮行為,是不能簡單饒過。」
「說得是。」湊說。突然他慌慌張張地向四周張望,「但是,不見得他會按著我們的計劃行事。」
「當然,我們會牽著他的鼻子走的。」中町得意地說,「事實上我們已經說妥了。」
「怎麼講?」
「現在十四歲的女孩子,基本上已經懂得玩了,所以,很需要錢。我答應給她一筆可觀的小費,讓她去誘惑圓谷正彥。」
「誘惑?讓一個十四歲的女孩子?」
「當然,可以不真地睡覺也行。安排好就在關鍵時刻,正好讓人發現,也就是當他硬逼著時,女孩子一叫——這時正巧警察趕到。」
「很有意思!」東尾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務必得安排我在現場。」
「但是——」湊說,湊非常喜歡用「但是」這個詞。「就是一切進展順利,如果正彥不在興頭上怎麼辦?」
「不要緊,正彥剛剛給加奈子甩了,正是意馬心猿,稍加誘惑,準會搖著尾巴衝上來。」
中町不過把正彥當一條狗看待。
「但是,這樣一來,圓谷能撒手不管?」
「沒問題。這一點也想好了。」中町一字一板地說,「我將把所有的材料交給我認識的周刊記者,讓他寫一篇報道。況且,當場抓獲的現行犯,無論怎樣掩蓋也是無濟於事的。」
「這樣一來,圓谷只有老老實實地引咎辭職。然後就是我們的天下了。」東尾得意地好象事情已經成功了一樣。「——這樣,我們必須趕緊實行。」
「是的,來幫忙的姑娘們,今天再干一晚上就完事了。」
「這樣的話……」
「從火葬場回來,我們幾個先喝一杯,再請上律師一起吃晚飯,然後就是一起商量一些有關事宜。就在這時候最好。無論如何不要讓圓谷正彥跑掉。首先,讓那位姑娘上去做某種表示,他肯定會樂滋滋地上當。這裡空房間多的是,非常方便。」
「好。那麼,中町先生,一切全靠您的了。」
「不必擔心。」中町信心十足,「哎,告別儀式快結束了,我們趕緊回去吧。」
三人走出起居室,最後出來的湊邊關門邊嘟囔道:
「但是——」
2
「多美的晚霞呀!」香山洋子眺望著落地窗外的晚景說。
「洋子,哎,幫幫忙把椅子放回去。」真理子氣喘吁吁地邊搬著一張笨重的椅子邊說。
「是。」香山洋子個子挺大,那少女的體形,頗為性感。
她好象對什麼都不在乎,漫不經心地吹著口哨出去了。
真理子嘆了口氣。
「這些年輕人……」她把椅子放回原處,「這是圓谷先生的、東尾先生、中町先生、湊先生、還有律師——角田先生,加上小姐與菊井醫生,一共七人。」
真理子在壁爐前,開始安排七個人的座位。
「快一點,只差最後兩張了。」她回頭一看,「啊,菊井先生,對不起,我還以為您是來幫忙的女孩子呢。」她慌忙解釋道。
「沒關係。」
手拿煙斗進來的,是醫生的兒子菊井和昌,「我來幫你一把?」
「不麻煩您了。」真理子搖搖頭,「您沒有去火葬場?」
「是的。我實在不中用,在那樣的地方一待,就不舒服。」菊井和昌在沙發上坐下。
「喲,連醫生也會這樣?」
「也許你會覺得奇怪,實際上我自己也鬧不明白,在醫院裡死人見多了,作手術也不足為奇。可是,那樣把屍體燒掉實在……」和昌搖搖頭,「那實在大不一樣。什麼地方不一樣?我聯想一想都覺得怪不舒服。」
「先生,您心地一定很善良。」
「誰知道,也許是怯懦。」和昌笑著說,然後向酒櫃走去,「我自己動手了。」
「請便。」
門開了,香山洋子抱著椅子進來,「這個,放在哪裡?」
「這,把它擺在這裡。」
香山洋子「咚」地一聲,把椅子放在地上,「這一下可完事了。」
「還有剩下的吧,全都給拿過來。」
「怎麼老讓我一人干?」洋子一副不高興的樣子。
「你看著辦,叫別的人幫著干也成。」
「是。」
香山洋子出去了,真理子聳聳肩膀。
「現在的孩子,真是……」
「這孩子住在這附近?」
「是的。你看洋子這孩子幾歲了?」
「這個。」和昌手拿酒杯,稍稍想了想后說:「大約十六歲吧。」
「剛滿十四歲。」
「可看起來不小了。」
「不但樣子看起來象個大人,就是胸部比起我們來也豐滿多了。」真理子忙改口道,「啊,跟您說這些。對不起。」她不好意思地垂下腦袋。
「哪裡,勻稱的身材也是一種美,並不是乳房越大越好看,象我長年接觸女性的裸體,都麻木了。我真不懂世上的男人幹嗎為那玩意兒花這麼多錢。」
「先生是獨身主義者?」真理子問。
和昌笑道,「到了我這樣的年齡還獨身,自然會有各種猜測,在大學里也如此,說我和某個護士有關係啦,甚至有人說,那傢伙肯定是個同性戀。」
「啊,這也太過分了。」
「在大學里,其它系的女孩們也常常來邀請我去參加他們的舞會,我想看看年輕人在一起玩也是一大樂事,所以,每次都去看看,可是最後什麼事都沒有,別人都笑我——那小子真沒用——」
「應該說您非常正派。」
「這也談不上,可總是覺得不耐煩。」
「和女孩子來往也不耐煩?」
「如果是病人或屍體,頓時興緻盎然。」
「到底是搞學問的人,就是跟別人不一樣。」真理子笑道,「——啊!客人們快要來了。對不起,我要走了。」
真理子不知怎的,突然變得健談、活潑了。這時,香山洋子搬著最後一張椅子進來了。
「擺在那兒就行了。」真理子說完就出去了。
洋子吹著口哨,把椅子隨手一放便轉身出去了。
菊井和昌喝完杯中的酒,把杯子放在桌上,隨手把洋子搬來的椅子整整齊齊地擺好,嘴裡模仿洋子剛才吹的曲子吹著口哨,但吹得不太響,只好苦笑一下,轉身離開起居室。
暮藹沉沉,起居室里越來越顯得昏暗。
門悄悄地被推開了,進來的是加奈子。一身黑色打扮,手裡拿著裝滿食物的紙袋。
她把門鎖上,拉上落地窗的窗帘,然後打開密室的門。
「上村……」她叫道。
密室里沒有點燈。
「你睡著了嗎?——我帶吃的來了。上村。」
黑暗中,傳來一聲呻吟,加奈子打開電燈。
「怎麼了?」加奈子大吃一驚。上村躺在沙發上,臉色發青,渾身在冒冷汗。
「啊,是你……」上村打起精神笑道。
「你怎麼了?」加奈子上前用手摸摸上村的額頭,「你發燒了!」
「稍微……扭傷的腿……」
「腿怎麼了?」加奈子彷彿大聲在叫喊似的,「看來非得上醫院不可!」
「不要緊的,剛才感到好多了。」
「是不是一個人待在黑暗中覺得難受。對不起,是我不好。」加奈子在沙發旁邊坐下。
「怎麼會是你不好?你已經照顧得夠周到了。」上村說。
加奈子彎腰吻了上村一下。「我真想替你發燒。」
「謝謝,不要緊的。我說,你快回去吧。」
加奈子有些猶豫,「真的你沒事了?」
「不然,讓我上醫院,弄不好就會讓警察抓走的。」
「都是我任性,把你藏到這鬼地方。」
「不要說了。這不能怨你。」
加奈子站起來,低頭沉思了一會兒,然後揚起腦袋說。「我去叫一個人來。」
「不行。」
「但是,萬一你有個好歹……」
「我跟你說過,不要為我擔心,而且萬一出事,你窩藏犯人也要受到牽連的。」
「我不在乎。」
「那你設身處地地為我想想,如果因為我,你被捕了,我將是多痛苦,你難道不明白?」
加奈子咬咬嘴唇,上村接著說,「——不要擔心,我慢慢地就會好起來,至少先等等看。」
加奈子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那麼,待會兒再來看你——真的不要緊了?」
「燈就這樣開著好了。」
加奈子正要出去,突然轉過身來,把身子緊緊地貼在躺在沙發上的上村的身上。
「等……等你好了……」
加奈子親吻著上村的嘴唇。
加奈子出去了。門一關上,上村喘了口氣,輕輕地囁嚅道:「現在我死而無憾……」
「啊,晚飯太好了。」
門開了,首先進來的是一位頭髮半白、年近花甲的紳士,看起來很象剛剛離休的官員。
他是律師角田,和北里家也是老交情了。
緊跟著進來的是:菊井父子、加奈子,還有圓谷、東尾、中町、湊四人。
「請,請坐。」中町客氣地給角田律師讓座,「——哦,還差兩個座位。」
「我沒關係。」菊井和昌說,「我沒資格參加商量,坐在這邊就可以了。」
「那就只差一個了。」中町說。
「我也不必了。」正彥說,「連來聽聽都是不得已。」
「你說什麼?」圓谷怒吼道,「快給我坐下。」
圓谷大概心情非常惡劣。中町與東尾相對一視。
「哎,圓谷先生,不要發脾氣。」中町好象解釋似的說,「這對正彥君來說,實在沒多大意思。」
「但是,將來……」
「年輕輕的,知道得太多並不好。」東尾說,「年輕人正義感強,作買賣的事,還是過些時候知道為好。」
圓谷不服地拉長了臉,「得,得了,隨你的便吧。」
他看也不看正彥一眼說。
正彥一副「解脫了」的神情,走出起居室。
「這樣,我們就商量一下以後的事吧。」中町在椅子上坐下,看著律師說,「先談有關遺產繼承的問題嗎?角田先生。」
角田咳了一聲說。「浪子夫人沒有特別留下什麼遺矚,所以理所當然,一切遺產由加奈子小姐一人繼承。」
「她丈夫還有什麼親屬沒有?」
「據我調查,已經沒有人了——在浪子夫人方面,除加奈子小姐外,也沒有任何有血緣關係的人,所以,繼承人只有加奈子小姐一人。」
「光這房屋、土地就不得了呀!」
「已經是相當數量的財產了。」
「加奈子君也不容易哪。」中町看看加奈子。
加奈子根本沒有聽見他們說些什麼。她有些焦慮不安,一心想著上村正為發燒所苦,視線不時投向密室。
當中町提到她時,半天才慌忙問,「哎,——對不起,您剛才說的是?」
「你怎麼了?不是生病?」坐在旁邊的菊井望著加奈子問。
「沒事兒。不知怎的,突然走神了。」
「這也是。」東尾說,「她母親的葬禮剛剛結束,馬上就參加這樣的談話,也許對加奈子君來說,確實有些難為她了。」
「不,不是為這個。請繼續談吧。」加奈子說。
「——那麼,下面就是有關具體事宜。」角田作了一些事務性的說明后,說:「四個企業,浪子夫人是總經理,當然,有關具體的業務,是由四位經理負責的。」
「其實,浪子夫人是出力最多的。」中町說,「用我的名字出面和用浪子夫人的名字出面,效果截然不同。」
對中町的話,東尾和湊隨聲附和,只有圓谷很不痛快地抱著胳膊坐著。
「以前,碰到一些問題時,四個企業都是由浪子夫人最後出來作決定。」角田說,「關於這個問題,今後怎麼辦?」
一時,幾個人都沉默不語。
「這個嗎……」過了一會兒,東尾先生說道,「希望把權力下放到各企業,如果把這麼重的擔子交給加奈子,是讓她為難呀。」
「但是——」湊說,「四個企業共有的部分呢?比如福利設施等等。」
「可以通過協商來解決——」圓谷好象意識到這話有些輕率多趕緊打住。
「我不同意這樣做。」中町反對道。
「這是?」
「就是說,在這以前由浪子夫人負責的事項,現在理應由其繼承人加奈子小姐負責。」
幾個人都露出吃驚的神色,當然最吃驚的是加奈子本人。
「中町先生,這樣大的事——」
「當然,我並不是認為沿用落後的世襲制。」中町解釋說,「但是,我覺得加奈子小姐具備浪子夫人那種作為領導人的素質。這一點很難得。特別是對職工來說,北里這個名字,具有特殊的作用,我認為這一點非常重要。」
「可是,實際情況是,加奈子小姐對經營上的事是一竅不通呀。」東尾說。
「這馬上就可以學會。」中町說。
加奈子有些緊張,心想,我要接著媽媽……我可連想都沒想過。她有些不太相信中町的話,他這樣做,肯定有什麼企圖。
「怎麼樣?加奈子小姐。」角田問。
「這對我……」加奈子正要說下去,突然門被打開了,菊井朝那邊一看,吃驚地站了起來。
大家一齊朝門看去,加奈子吃驚地叫出聲來。圓谷正彥正站在那裡,他神思恍惚,彷彿都不知道自己在哪裡。襯杉的胸部和腹部,沾滿血跡。右手滿是鮮血,正握著一把閃著銀光的刀子。
「正彥!」圓谷一腳踢開椅子,朝正彥跑過去,「——怎麼了?怎麼了?」
隨後,菊井父子也好似如夢方醒,朝正彥跑去。圓谷望著兒子,「沒有傷著吧?可這血……?」
「爸爸。」菊井和昌緊張地說道,他從正彥手中取下一把手術刀,「這是我的手術刀。」
門外,傳來一聲慘叫。
「是在二樓。」
加奈子向門口走去,這時傳來咚、咚下樓梯的聲音,真理子跑了進來,煞白的臉、瞪著銅鈴般的雙眼。
「在樓上……樓上……」她雙腿一軟,「洋子……給人殺死了……」說著便昏倒在地。
加奈子飛快地跑出去。
「等一等。」菊井把正彥交給他兒子,緊跟著追出去——
其他人動都沒動一下。
沉默,——好象是誰要再動一下,可怕災禍就再次降臨。一會兒,菊井拖著加奈子回來了。
「爸爸。」和昌迎上去。
「沒事兒。」
一臉鐵青的加奈子掙脫菊井的手,走向酒櫃,用顫抖的手倒了一杯白蘭地,一氣喝乾。
「一位來幫忙的姑娘被殺害了。她名叫洋子。」菊井邊擦去額頭的冷汗邊說,「在二樓的房間里——是床上,一絲不掛,死得真慘。」
「用的是我的手術刀?」
「大概是——腹部給切開了,一片血海。」
屋裡的人都驚呆了。
「只好……快叫警察。」菊井朝電話走去。
一位來幫忙的姑娘,走進屋來。她大概還什麼都不知道。
「警察來了。」說完,她看到昏倒在地的真理子,「啊!她怎麼了?」
「正彥,你說呀!」
「圓谷先生……」中町抓住圓谷的肩膀勸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正彥呆坐在椅子上,神情恍惚。
一種鬱悶的氣氛籠罩著起居室。
多田刑偵來了。「真是糟糕的屍體。」他嘆了口氣說,然後朝在座的幾個人看了一眼,「請哪一位來談事情的經過?」
菊井醫生粗略地說明了事情的經過,多田問道,「這時,正彥拿著手術刀就進來了?」他看了看手帕里的手術刀,「這是誰的?」
「是我兒子的。」
「原來放在什麼地方?」多田問和昌。
「在我的皮包里,皮包就擱在門廳。」
「就是說,如果有人想偷的話,誰都可以?」
「這個……是這樣的。」多田走到正彥面前,「看來只有請你跟我走一趟了。」
「等一等。」圓谷一把抓住多田,「我兒子什麼也沒幹,他不可能做出這種事的。」
「因為他在現場,我要好好向他請教。」
「可是,他受了刺激,需要休息。」
「我知道,我們會讓他休息好的——」多田抓住正彥的手腕,讓他站起來。
「喂,放開我的兒子!」圓谷向多田衝去,旁邊的警察把圓谷推開。
「我並不是要逮捕他。」多田說,「只是有些事要問問他,請他走一趟。」
圓谷好象死心了,彷彿一隻泄了氣的皮球,一屁股坐在沙發上,雙手緊緊地抱住腦袋。
多田把頭一點,兩位偵探把正彥帶走了。
「事情真出人意料之外。」多田看了看周圍的人。
「這已經是第二次殺人了。」中町搖晃著腦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正想請教您呢。」多田說。
「上次的兇手也是正彥君吧。」東尾說,「用的是同樣的兇器,而且當時他又在這房間里……」
「不是他。」圓谷彷彿申訴似地說,「我以父親的名義擔保。」
「圓谷先生。」中盯說,「我完全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在目前說這些根本無濟於事。」
圓谷又沉默了,雙手緊緊抱住腦袋。
「多田先生。」好不容易恢復平靜的加奈子說。
「什麼?」
「您怎麼正好在這裡,有什麼事情?」
「我正為這事納悶呢。」多田雙手一攤,「是有人打電話告訴我
,是匿名電話。」
「匿名電話?」
「是的。告訴我這裡要出事,快點來等等。」
「聲音象誰呢?」
「不知道。好象是一個男人的聲音。相當含糊……大概用什麼東西捂住了話筒。」
「那麼,您來這裡,是因為有人打電話要您來的。」
「真不可思議,簡直象一部小說。」多田嘆了口氣說,「總之,在正彥先生沒有清醒過來之前,我無可奉告。」
多田好象要上二樓去,走出起居室。
「醫生……太可怕了。」加奈子說,菊井摟住她的肩頭。
「不要擔心,我在這裡陪你。」
「那,麻煩您了。」加奈子勉強笑了笑。
東尾和中町正躲在起居室的角落裡壓低嗓子悄悄地說著什麼。
「萬萬沒想到……」東尾說。
「輕一點。」中町提醒道,「可是,就是我也沒想到那小子會幹出這種事來。」
「被殺的姑娘是……」
「真可憐。不過,我們的事不用擔心。決不會暴露。謝天謝地,人已經死了。」
「說得是。」東尾放心地點點頭,「再說,圓谷被折騰成這樣,不可能再重新放手大幹了……」
「那自然。」
兩人相視一笑。
湊,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沙發上,他臉上的陰雲並不下於圓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