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那麼──換句話說,永原先生有了女朋友,是嗎?」
「我想是吧。前些時候他還帶著一身香水味回來呢。當然也可能只是普通的交際應酬而已,可是,當我半開玩笑地說:「你是不是交了女朋友啦?」的時候,他居然神色慌張得不得了,還百說「哪有這種事!」……。那副欲蓋彌彰的樣子,怎麼想都令人懷疑哪。」
夏美點點頭:「那麼,您知道對象是誰嗎?」
「這我就不曉得了,我也沒興趣知道。」
濱子聳了聳肩。
「這樣子嗎……」
夏美想了一下:「──那麼,永原先生原來的戀人是哪一位?」
「你說男的嗎?這我也不曉得哇。」
「是怎樣的男人,或是做什麼事的……任何事都好,您知道些什麼?」
「我們兩個都尊重對方的隱私,所以找從不過問。」
「說的也是……」
夏美一副泄氣的樣子。
「啊,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了。你是說,因為永原交了女朋友,原來的戀人就吃醋了,是嗎?」
「我想是這樣。」
「這也是有可能的;特別是在這個圈子裡頭,獨佔欲和嫉妒心都比尋常戀愛的男女來得更重。」
「有沒有在遺物里找到什麼呢?」
「我整理過了……」
濱子想了想:「可是沒有發現有關這方面的東西。何況,這裡一向都是拜託歐巴桑來打掃的不是嗎?當然不能留下什麼讓人發現便會引起困擾的東西嘛。」
「那麼,可能在公司。」
「嗯,是有這個可能。我還沒去公司看過。」
過了一會兒,夏美說道:「──我明白了。真是謝謝您。」
說著低頭行了個禮。
「不用客氣。不過,接下來你要怎麼辦呢?處境這麼困難……」
「總是要想辦法搜尋線索,然後把兇手找出來……」
「要小心哪,沒人可以代替你喲。」
「謝謝。」
夏美微笑著。
克彥不禁輕嘆一聲。在螢光幕上的熟悉笑容,這時又出現在眼前了。
「──不在呢。」
來到約定的地點,夏美四下張望著。
「那小鬼,該不會跑錯地方了吧?」克彥說道。
如果這話給千繪聽見了,少不得又是一陣嬌嗔吧。
其實,身為兄長的克彥才是不折不扣的路痴;千繪每次都拿這一點來嘲笑他呢。
「可是,朱子也沒有在這裡。──噯,你可以先在這裡等一下嗎?我去打個電話看看。」
「嗯,好哇。」
像這麼簡單的事,當然是恭敬不如從命。
夏美走了好一會兒,總算找到了公共電話。
按下公寓的電話號碼,馬上就接通了。
「朱子嗎?是我!」
「夏美!真是對不起!我一出門就被記者逮到了,要是赴約的話一定會被跟蹤的,所以只好隨便去買了個東西就回來啦。」
「沒關係,我了解的。」
「那麼──要等晚上再約別的地方嗎?」
「嗯。其實我要說的事跟這有關;你手邊有沒有公司的鑰匙?」
「啊?有呀。」
朱子驚奇地問道:「問這個幹嘛?」
「今晚來公司一趟,我想要調查一些事情。」
「可以是可以……可是,你打算怎麼做?」
「到時我再說明。今晚,十二點見。」
「半夜嗎?」
「只有那時才沒有人在哇。」
「知道了;我會想辦法趕過去的。」
「拜託啦。你要保重。」
「這句話應該是我說的喲。」
朱子說著笑了笑。
──夏美回到克彥等待的地方。
「什麼嘛!原來這樣。」
克彥聽過夏美的說明,說道:「千繪那小鬼一定是等得不耐煩,就先跑掉啦。」
「真不好意思。」
「沒關係啦。那,要先回我家-?」
「嗯。等到晚上再出來。」
「我跟你去。」
「不行啦!要等到半夜呢。」
「為了你的事,我隨時都能奉陪!」
克彥還真是服務到家。
「──怎麼搞的?」
回到家,克彥不禁疑惑了起來。「千繪那小鬼,到底跑到什麼地方去了?」
千繪和母親雅子都不在家裡。
「沒關係嘛。一定是半路上繞到哪兒去逛啦。」
夏美說道。「十六歲──啊,年輕真好。」
「這麼說太奇怪了吧。」
克彥笑道:「她只比你小一歲呢。」
「我已經老啦。」
夏美坐在沙發上,說:「人一旦有了工作,一年裡就會老好幾歲了。」
「是這樣嗎?」
「等到你出社會的時候就明白啦。」
克彥苦笑著:「被比我年紀小的女孩這樣說教,還真奇怪哇。──啊,對不起,我沒有埋怨你的意思。」
「我了解的。」
夏美微笑著說:「小孩總有一天要長成大人。在那之間,每個人都要過一段艱苦的適應期。」
「可是,我覺得你比我要成熟多了。」
克彥認真地說。
「我想,成熟與否,與年齡的增長關係不大,反而受經驗的影響比較大。假如從這個觀點來看的話,我曾經窮過、也賺了錢、有自己的工作、看遍了成人世界的種種冷暖。──這些經驗已經足夠讓我變成大人啦。」
她是多麼辛苦才走到今天這個地步的呢?克彥想著。
在螢光幕上的她,感覺上和實際年齡相當符合;但是這麼接近的時候,那張洗盡鉛華的臉看起來就十分成熟了。
現在想來,有關夏美的過去──當然是屬於個人隱私的部分──克彥可以說是一無所知。
雙親是何許人物?有沒有兄弟姐妹?本來住在哪裡……這些都沒人知道。一般都認為,這是公司為了營造神秘感而刻意隱瞞的。
但是,她之所以會有這份與十七歲毫不相稱的世故,恐怕就是因為有過一段不堪回首的辛酸吧!克彥想。
「呃──你想不想喝咖啡?」
「好哇,謝謝。」
「那,等一下哦。」
克彥興沖沖地走到廚房煮開水。
咖啡一滴滴地透過濾紙落下來時,克彥忽然聽見了旋律聲。
那是夏美。──她正在哼著的,正是那時克彥在陽台上錄下來的那首曲子。
那是什麼歌呢?克彥一直想問,但是,夏美已經事先要求過不要問了。
被她那麼一說,反而變得無論如何都想知道。
對了──用不著問她為什麼要故意裝出糟糕的歌喉,只間她唱的是什麼總可以吧。
克彥把咖啡杯放在夏美面前,故作試探地說道:「那首歌,滿好聽的。」
「咦?」
夏美一臉困惑。
「剛剛你在哼的那個旋律啊。是什麼歌呢?」
夏美慢慢地啜了一口咖啡,然後說:「那是一首悲傷的歌;是歌劇里的詠嘆調。」
「果然不錯!我就在想會不會是那樣的歌──」
「啊,你知道這首曲子嗎?」
「不──倒也不是啦。」
「我從小就很喜歡這首歌。」
夏美的視線移向遠方:「只是很少有機會能聽到歌劇,所以……」
「可是──」
話才講到一半,電話卻在這時候響了起來;克彥不禁在心裡暗罵一聲。
一定是千繪。那小鬼,晃到哪兒去了……。
「喂,本堂家。」
克彥拿起話筒說道。
「喂。」
跟千繪的聲音天差地遠,是個男的。
「唔?」
「克彥是哪一個?」
「我就是──請問您是哪位?」
「這你就甭管了。」
「啊?」
這是在幹嘛?克彥心想,該不會是惡作劇電話吧?
「她,暫時在這兒,由我們替你保管了。」
「她?──你說的「她」是誰?」
「少裝蒜,你心裡有數。」
「我聽不懂,你到底在說什麼呀?」
「算了,你給我等著。換人講。」
──對方暫時安靜了下來。按著似乎有什麼在沙沙作響的樣子。
「喂。」
是千繪的聲音。
「怎麼是你──」
克彥的話馬上被打斷了:「克彥兄嗎?我是星澤夏美。」千繪說道。
「喂,千繪你──」
「我被人綁架了。」
「你說什麼?」
克彥瞪圓了眼睛。
「不過還好,他們不會對我怎麼樣的。克彥兄,聽明白了嗎?」
「喂,假如這是在開玩笑的話,回來就有你好看的!」
「克彥兄,對方似乎是為了讓我沒辦法出席那場演唱會,才把我關起來的。只要過了時候,就會放我回去──他們是這麼跟我約定的;所以不用擔心。」
「喂……」
看來不是在開玩笑的樣子。克彥不禁臉色發育。「你是說,他們把你跟夏美搞錯了──」
「是的。那,你都聽懂了嗎?絕對不要來找我。」
「喂,你──」
一陣呻啦咚隆的聲音,又輪到男人講話了。
「聽明白了吧。你的她出我們暫時保管了,你就不用太擔心啦。」
這能教人不擔心嗎!
「喂!等一下!你們到底要把那小鬼──不,夏美──怎麼樣?──喂!」
電話已經掛斷了。
克彥整個人都呆住了。──剛剛的電話是真的嗎?不是聽錯了吧?
「怎麼啦?」
夏美關心地走過來問道。
「呃──這──」
「剛剛不是說把誰跟我摘錯了嗎?誰?──是千繪嗎?」
克彥點了點頭,說:「她被人綁架了。」
夏美聞言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要怎麼辦呢?一定是知道了我恨朱子約定的地點,才誤把她當成我──」
「這年頭居然還有人不認得你長什麼樣子。」
「這種事就先別管了!」
夏美在客廳里不停地兜著圈子。
「奇怪。──為什麼那個人知道我跟朱子約在那裡見面?」
「說的也是。」
克彥說道:「那位叫朱子的,可以信任嗎?」
「絕對可以!」
夏美馬上回答:「何況,不是剛剛才跟她通過電話的嗎?假如她有參與綁架的事,不會沒發覺綁錯人的。」
「哦,說得也是啊。」
「不要這麼輕鬆好不好,你妹妹有危險呢!」夏美嚴厲地說。
「那小鬼沒問題的啦。她一定會照顧自己的──」
「對不起。」
夏美吸了一口氣。「──因為我的緣故,居然發生了這種事,我還對你那麼凶……。可是,究竟應該怎麼辦呢?」
「嗯……這還真傷腦筋哇。」
克彥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綁匪說,過了演唱會的日子就放人,是嗎?」
「好像是吧。」
「那麼──還有一個禮拜。可是在這之間,也許他們會發覺綁錯人了……」
「是啊。」
「假如這樣的話……那他們會把千繪怎麼樣呢?」
「應該會放回來吧?」
克彥還真是處變不驚得有點過頭。
「怎麼可能!──可是,就算說是弄錯了,對方也沒有要求贖金的理由……」
「要是他們發覺綁銷人了,一定會再來打你的主意。」
「先別管我!你妹妹的安全比較重要!」
「那可不行!」
克彥斬釘截鐵地說。
跟尋常的態度不同──個性里畢竟也有頑固的地方。
「那小鬼沒有透露自己的身分,自願當了你的替身;所以──我當然很擔心她,可是要是我讓你去找她的話,那小鬼一定會宰了我的。」
夏美直直地盯著克彥看。那對眼神里,飽合著嚴厲但溫柔的熱烈情感。
按著,夏美突然緊緊擁住了克彥。克彥一時不禁面紅耳赤,整個人好像要化掉了。
雖然這種場面不知在夢裡出現過多少次,可是一旦變成了現實,還是無法立即適應。而且──這不是基於愛情的擁抱,而是出自感謝,克彥也很明白。
「──謝謝。」
夏美緩緩地放開克彥:「你跟千繪對我真好。」
「當好人也不吃虧哇。」克彥笑著說。
「現在不是笑的時候吧。」
「啊,對對。」
「──總之,千繪的事他們大概也沒有再查;可是──為了讓我沒辦法開演唱會,居然連這種事也做得出來……」
夏美陷入了沉思。
「呃,還有一件事──」
克彥誠惶誠恐地問道:「今天晚上要怎麼辦?」
夜裡的辦公室十二點二十分,朱子好不容易才到達目的地。
「謝謝!」
付了錢跳下計程車,她才舒了一口氣。
為了謹慎起見,她先在有一段距離的地方下車,再往公司的大樓走去。夏美大概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吧?
一個像是剛從酒吧里出來的醉漢,和朱子錯身而過。
公司所在的大樓算不上氣派,只是一棟八層的雜居樓房罷了。
這一帶儘是一些擠成一團的低層建築。因為已經是半夜了,四下安靜無聲。
朱子稍微加快了腳步。
雖然已經盡量算準了能趕上的時間才出門,還是被一部不知躲在哪裡的機車盯上了,結果連換了三次計程車,繞了老大一圈才到達這裡。
「真是的,那些人實在太閑了!」
朱子不禁口出怨言。
看見大樓了。──當然,每一層都是黑漆滾地沒半點光。
製作公司在這棟大樓的三樓和四樓,足足佔了兩層。
但是,最初的公司只是佔據三樓一角的一個小房間,隨著夏美的走紅,公司的面積也跟著愈來愈大。
前一陣子公司還傳出要另覓新址的消息;不過由於財務困難的關係,這話已經沒人提了。
當然,假如一周后──不,六天後夏美的演唱會圓滿成功,現場專輯和錄影帶能夠大賣的話,公司要搬家自然不成問題。但是──要是演唱會被迫取消,這個辦公室將會不保──換句話說,就是公司非倒不可的意思。
總之,這是個「難以預測」的世界。其中自有樂趣,一旦踏入這個世界,就難以自拔……。
朱子走到大樓前,四下張望了一會兒。──沒有半個人影。
會到哪裡去了呢?雖然遲了二十分鐘,依夏美的個性不可能就這樣回去了呀。
何況夏美並沒有公司的鑰匙,要等地只能在外頭等。
朱子想,再等一下看看好了。
話說回來,夏美到底來公司幹什麼呢?
因為隸屬這家公司,夏美不會沒來過這裡。但是,一個月頂多來個兩三次,坐一坐就走了。
這裡畢竟是洽公的地方,本來就沒有藝人的事。因此,夏美究竟要來這裡做什麼,朱子完全不能理解。
十二點四十分了。──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傳來了腳步聲。
回頭一看,是個年輕的男孩──怎麼看也不像是夏美。
朱子又望了望手錶。
「──你是大內小姐吧。」年輕人說。
「是的,你是……?」
「你一個人嗎?沒有被跟蹤吧?」
「放心啦。可是,夏美小姐──」
年輕人把手舉了舉,從對面大樓與大樓間的小巷裡,冒出了一個人影來。
「原來在那裡呀!嚇我一跳!」
朱子舒了一口氣。
「對不起,因為你一直沒來,所以我們就跑到附近去喝咖啡啦。」
「真是認不出來呢。」
朱子打量一下夏美的樣子,笑著說。
「這些衣物都是借來的。」
「嗯,比起那些只會戴墨鏡的,這個打扮要有品得多了。」
克彥心想,千繪假如聽到這句話,不知會多麼得意哇。
夏美把克彥介紹給朱子。當然,沒有提千繪的事。
「──我跟你約在那裡見的事,還有誰知道嗎?」夏美問道。
「沒有哇,家裡就我一個人而已……怎麼了嗎?」
「不,沒什麼。──鑰匙在嗎?那我們走吧。」
克彥想道:看來朱子並沒有參與綁架千繪的事,如果知情的話,不可能否定得這麼爽快的。
三個人走上漆黑一片的樓梯。
「──這裡沒有燈嗎?」克彥問道。
「這棟大樓的管理員小氣得很;他說,白天夠亮就不用燈了,晚上則就著霓虹燈的光也可以看清楚腳下,所以……」
朱子說明著。
「可是,如果霓虹燈也熄了的話呢?」
「他大概想自己來帶路吧。」
「啊?」
「那個人啊,頭禿得有兩百燭光那麼亮喔。」
幾句話下來,克彥立刻對朱子產生了好感。
比起夏美,朱子看起來就像護法金剛一樣又高又壯;雖然看起來有點凶,不過卻是個好脾氣的女孩。為何夏美對她那麼有信心,此刻克彥完全理解了。
「要到三樓去嗎?」朱子問道。
「四樓。永原先生的辦公室在四樓吧?」
「是啊。──夏美,你到底來這裡有什麼事呢?」
「找東西。」
「找什麼?」
「我也不曉得是什麼。」
「那我恐怕幫不上忙。」
朱子不禁苦笑。
已經到了三樓。還要再爬一層一樣烏漆抹黑的階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