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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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家謹慎休養期間,反倒是忙忙碌碌的。
邦子羨慕我有一個「長期放假」其實完全不是這樣。我每隔一天就必須到學校去提交一份「在家自修筆記」——其實就是反省日記。
我怎麼能每天都寫出各不相同的反省呢!如果硬要這樣做,就會使真正的反省寫不出來。
此外,我還不斷拿到一些印刷的講義和小測驗的試題等,一點兒也不輕鬆。看來太過舒服的「謹慎休養」反而不是好事!
唯一的好處是每天早上可以睡懶覺。此外白天還可以看到平時上學看不到的有趣的電視節目。
我一心只顧應付學校的事情,連和媽媽姐姐談話的時間也沒有了。有些說話一旦錯過了時機,以後便很難再開口的。
爸爸打從上次以後便再也沒有回過家來。就連那天等我回到家裡,他也已經到羽田機場乘飛機回北海道去了。
媽媽還是老樣子。不知道是否因為我呆在家裡,媽媽也好像恢復了以前的精神狀態,高高興興地幹家務。
我不知道媽媽和祝川的關係怎麼樣了。何況我的腿傷也不允許我每次都跟蹤媽媽出門。
無論如何,媽媽好像情況穩定。至於她和爸爸離婚的問題,她一直沒有和我談起。
不過這個問題好像並沒有無聲無息地了結。因為有一次當媽媽出外購物時,有人打電話到家裡來。我拿起話筒一聽,原來是律師打來的。
「您是太太吧。關於下星期碰頭的問題……」
對方又把我的聲音當作媽媽的聲音了。我本來想順水推舟聽下去,但轉念一想,這樣太對不起媽媽了,於是改變了主意。
「唔……我是她的女兒……」
對方聽了慌忙改口說道:
「啊,對不起……唔,你的媽媽呢?」
「媽媽不在家。」
「好吧,我在晚上再打電話來。」
對方急急忙忙地把電話掛斷了。
大概媽媽吩咐過對方不可以向女兒透露的吧。
媽媽報快使回來了,但是我沒有告訴她律師打來過電話。這倒不是我怕她受到刺激,相反地是我心中有氣。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父母鬧離婚對兒女有很大影響,何況我已不是三四歲,而是十七歲了,但他們卻絲毫不讓我知道。真是豈有此理。
我心裡有了氣,也就故意不理睬這事,更不會去主動打聽。
不過從此以後那個律師好像也提高了警惕,再也沒有讓我接到電話了。
這時,學校也進入了期考的大忙時期。
我當然也一樣地接到試題,同樣要參加考試。不過在家裡我可以看書,可以看筆記,等於開卷考試。所以並不困難。可是無論我考得多麼好,成績也不會很高的。
今天是學期的最後一天。天氣熱得好像三伏天一般——梅雨季節已過,夏天來到了。
「真夠嗆!」_
邦子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道。
每次考試都由邦子把試題拿到家裡來給我的。對邦子來說,這樣做有得也有失。因為只要我看著書回答試題,邦子也會順便知道她自己答得對不對了。
「喲!不行了,完蛋了!」
邦子嘮嘮叨叨道。
「來點冷飲怎麼樣?」
我安慰邦子說。
媽媽出門去了。我走出起居室到廚房去。
我走路已經不用拐杖,只要重心不過分壓在右腳便行。只是上下樓梯還不行,所以受傷以來便一直住在起居家裡,沒有回到樓上的房間去。
「你的腿好了嗎?」
邦子問道。
「好了。再過一個星期就可以像平常那樣走路了。到了暑假我還想作一些輕量的跑步哩。」
我們兩個坐在廚房的椅子上喝可口可樂。
「你媽媽的事情怎麼樣了?」
「唔……我早已不管了。我什麼也不知道。」
「你好像是破罐破摔哩。」
「我不能自由行走,干焦急也沒有用。」
我呷了一口飲料問道:
「真知子近來怎樣?」
「嗯,她已經不那麼愁眉苦臉了,也慢慢和同坐們談幾句了。」
「這就好啦。」
我鬆了一口氣。
「我說……阿瞳,你那位男朋友怎麼樣了?」
「什麼?啊,他嘛……這麼久了,他好像也無所謂了。」
「但阿瞳你可夠慘的了,他連一句安慰的話也沒有嗎?」
「這是不可能的。他既不知道我的姓名,又不知道我的電話號碼。」
我笑道。
「不過你也不應該逆來順受啊。你應該了結這件事。」
「嗯。等到我可以走動出門的時候,我想去找他一次。」
我雖然淡淡地說,其實心裡卻七上八下。也許-川以為我和他的關係已經了結。即使我給他打電話,他大概也會撂下不接的吧。
不過再細想一層他也有他偽苦衷。他不能像我這樣藕斷絲連。就是嘛。我雖然表面上若無其事,其實心裡卻忐忑不安。
我真的無所謂嗎?
其實我一直沒有忘記-川。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但他總好像一個非法入境者一樣,不時地闖進我的心扉。他的容貌不時地浮現在我眼前。
我感到坐立不安。這一來,我更好像聽到了他的溫柔聲音和看到他的瀟洒風度一般,更加心緒不寧。
我經常回想起的是在殘腿傷難忍時他那不知所措的面容和他反覆吩咐我的那句話:「你別把我說出去。」這個時候,他已經拋棄了過去和我一起吃飯、飲酒和跳舞時的那副殷勤體貼的面孔,而露出了一副一切只顧自己(這也是理所當然的)毫無虛飾的廬山真面目。
每當我的傷口疼痛時,我就會條件反射似地想起-川的真面目。
媽媽有事出門,只有我一人在家對,我也曾經好幾次想打電話給-川,但不知為什麼,每次我都把手縮回來了。
「你放暑假也要在家反省嗎?」
邦子問道。
「不,反省已經完畢了。」
「那麼你可以去玩咯。」
「也許可以去游泳,這樣或者對腿有好處。」
「你可以到游泳池去啊。我和你作伴。」
「一起去旅行怎樣?」
「我哥哥在家待業,我不好去太遠的地方玩。」
邦子無精打采地說。
「這太慘了——噢,有人來了。」
大門口的門鈴急促地響。
「我替你去開門。也許是有快信來呢。」
「什麼了不起的大事?!」
邦子站起來出去后,我也跟著出去了。
「你好!」
一個邋邋遢遢的中年人探頭進來說道:
「我的出租汽車載了一個身體不舒服的人來了。」
邦子驚奇地望了我一眼,然後到大門外去。我也趕忙穿上拖鞋出去。
「姐姐!」
我不禁驚叫起來。姐姐臉色蒼白,正被邦子扶著走下出租汽車。
「姐姐你怎麼啦?出了什麼事?」
姐姐點點頭說道。
「真不好意思……你替我付車費吧。我的錢包在這個手提袋裡。」
姐姐的聲音軟弱無力。
「知道了……邦子,你把姐姐扶到起居室的沙發上躺下。」
「嗯,放心交給我吧。」
邦子長得高大有勁,這樣的事可以放心交給她。
我打發出租汽車走了以後,手忙腳亂地跑進屋裡來。
姐姐本來就有輕度貧血,休息了一會兒以後。臉色好了許多。雖然還有一點兒蒼白,但她本來就是這樣的。
「喲,可把我嚇了一大跳!」
我送邦子到大門口,她離去以後,我回到起居室。坐在姐姐身旁說道。
「對不起!」
「你提前下班嗎?」
「不是的。」
「可是今天你回來得很早啊。」
「我今天半休。」
「你加入了壘球隊,和阪急隊比賽嗎?」
「不,我今天休息半天。」姐姐笑了一笑道「我偶然請半天假。到街上去溜達溜達。」
「哦?姐姐去逛街嗎?挺多不過去圖書館或者書店罷了。」
「你凈是諷刺別人!」
姐姐戳了一下我的鼻子。
「姐姐你睡一會兒怎樣?」
「嗯。到吃晚飯的時候叫醒我吧。」
「等我吃完了再叫醒你!」
我故意逗她。
姐姐到樓上去了。我沒有心思繼續去回答試題,於是隨手打開電視機看。媽媽說過傍晚才會回家,所以我也想輕鬆輕鬆。
起居室有冷氣機,我躺在沙發上看電視,看著看著便迷迷糊糊地入睡了
大門口響起了一陣門鈴聲,把我從睡夢中吵醒——我睡了大約三十分鐘。
一定是媽媽口來了。
「噢……」
我打著哈欠回答,一面到大門口去開門。
「哎?……」
門口站著一個我從未見過的女人。她大汗淋漓,使我更覺吃驚。
她的年紀大約有三十歲,總之比我大一點。她給人以樸素的印象,無論是衣著或打扮都顯得有點土氣。
她雖然穿一件整潔的連衣裙,但好像遠道而來,走得滿頭大汗。更奇怪的是她手裡提著一個小型的旅行皮箱。
「您是誰?」
我問道。
「這是沖野先生的家嗎?」
她說話快嘴快舌的。也許這是她的習慣,但看來也不盡然,而是由於緊張造成的,所以說話也沉不住氣。
「是的……」
她究竟是什麼人呢?
「這是沖野順一先生的家吧?」
「我爸爸現在在札幌市……」
「我知道。」她打斷我的活,「我就是從札幌來的。」
「噢。」
「您是他家的小姐吧?」
「是的。對不起,您……」
「我想和您的母親見面。」
「媽媽不在家。」
「我可以在這裡等她回來嗎?」
「哦……」
我不知道她要幹什麼,所以無法回答。
「您不必擔心。」她不慌不忙地答道,「您的媽媽也知道我的情況。我名叫大宅敬子。」
我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不過我不好意思在大熱天把來客拒之門外,何況她又是大汗淋漓呢。
看來她一定找了許久才找到我們家的。
「請進來吧。」
我請她到屋裡來。大概她不會是趁機搶劫的吧。
我把她領到起居室里,並且慌忙收拾扔得到處都是的課本和學習工具。
「請不必客氣。」大宅敬子談道,「您的腿傷好了嗎?」
我不禁愕然。她怎麼會知道我的腿受傷呢?我有點彆扭地答道:
「唔,差不多好了。」
「是嗎?」
但她終歸是客人,何況又是滿頭大汗,我不好太過冷淡,於是給她端來了茶和一條濕毛巾。
「謝謝!」
大宅敬子終於露出了笑容。不過她還是顯得很拘束。
「我想媽媽很快就會回來的,請您稍等一會兒……」
我說完便走出起居室到樓上去。
我走進姐姐的房間,只見裡面拉上了窗帘,一片昏暗。
「姐姐……」
「怎麼啦?來了客人嗎?」
姐姐好像沒有人睡,她的聲音清晰而毫無睡意。
「嗯,是個女人,從札幌來的。」
「札幌?」
姐姐慢慢地從床上起來。
「她名叫大宅……敬子,說是想和媽媽見面。」
「是嗎?知道了。你就呆在樓上吧。媽還沒有回來吧?」
「我想她快要回來了。」
「這事交給媽媽和我吧。」
姐姐從床上起來穿上衣服,拉開了窗帘。
「你這樣猛然起來,又要引起貧血的啊。」
「沒事。已經平靜下來了。」
「姐姐,那個女人是誰?」
姐姐對著鏡子梳頭。然後望了我一眼,說道:
「她是爸爸的……」
「什麼?爸爸的……」
我不禁叫嚷起來。
真是連做夢也想不到啊。
不過……其實這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一個男人單身出外工作,另外有了相好,這是經常發生的事。
「爸爸就是因為她而一直不回家的哩。」姐姐說道,「你過去沒有發覺嗎?」
「這個嘛……不過我……」
我過去把情況完全搞反了。
「總而言之……」姐姐嘆了一口氣,「爸爸已經陷得很深了。可是因為家裡有我們姐妹,所以一直拿不定主意。」
「媽媽她……」
「媽媽和爸爸已經談過好幾次了,說是要等你高中畢業后再作決定。爸爸經常因公出差回到東京來,每次都和媽媽碰頭的。」
可是我卻一直蒙在鼓裡呀!」
我一直以為是爸爸知道媽媽和-川幽會。所以離家遠去。但現在才知道原來是爸爸有了外遇。
嗯,這麼說來,問題就可以理解了。爸爸有了外遇,媽媽受到了打擊。於是和偶然認識的-川相好。
「但那個女人來幹什麼呢?」
「也許她想和媽媽直接談一談吧……不管怎麼樣,我到樓下去看看。」
姐姐走出房門。這時我聽了大門的響動聲。
「我回來了……阿瞳,你到哪裡去了?」
這是媽媽的聲音。姐姐急忙下樓去。
「怎麼啦,光江?」
「媽媽,來了客人……」
「是誰呀?」
「是札幌市的……」
「噢……」媽媽停了一會,問道,「阿瞳呢?」
「在樓上。」
「是嗎?」
媽媽放低了聲音。
媽媽和姐姐走進起居室。我小心翼翼地悄悄走下樓去。
起居室的門被關上了,很難聽到裡面講話的聲音。
我不知道該不該進去。於是停下來坐在樓梯的半腰處不知所措。
我儘力想聽聽起居室里的談話,但是只能零零星星地到一些「所以嘛……」、「不,不知道。」等的隻言片語
在裡面顯得激動而高聲說話的只是大宅敬子,而媽媽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時間慢慢地過去了,大概已經有一個多小時。
起居室的門突然打開。我嚇得出了一身冷汗。走出來是姐姐。
姐姐看見了我,停住了步,然後把門關上。在這一瞬間,我聽到了那個女人哭泣的聲音。媽媽冷靜地說道:
「即使生下了孩子,要養大也很不容易啊。」
姐姐急忙走上樓來。我慢慢地跟著一起走進姐姐的房去。姐姐一言不發地站在窗邊。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呀?」
姐姐沒有轉過身來,她仍然背對著我說:
「你讓我一個人呆著!」
我關上了門出去。姐姐的樣子也叫人摸不著頭腦。
我感到自己在家裡好像變得無立足之地了。我無可奈何,只好縮回到自己房間的床上去。
「真沒有意思!」
這時我突然想起了-川。
在這個時候會見-川,不是自找麻煩嗎?我自言自語道,不禁笑了。
後來我好像睡著了。
「阿瞳,吃飯咯!」
姐姐的喊聲把我喚醒。
吃晚飯時一切照舊——我們誰也沒有提起那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