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噢,是你呀!真叫我吃驚呢!」-
川睜大眼睛對我說道。
「我打擾你了,對不起。我想耽誤你一點時間。」
這是在某大廈的樓宇門口大廳,我一直在這裡等待-川的到來。這就是本書開頭的序曲所寫的情景。
「嗯。不過……我已經來晚了。」
「我不會佔用你很多時間的。我可以保證。」
「我明白啦。」-
川點點頭,然後對著從電梯那邊走過來給他引路的那個年輕職員說:
「對不起,你等一下。」
在大廳深處的一角地勢略低的地方,有一套沙發。
「你很忙啊……」
我說道。
「差不多吧。」-
川微微一笑,然後反問道:
「你有什麼事情?」
「我來這裡把這個還給你。」
我把那個雪白精緻的信封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這個嘛……可是……」
「行了,那個傀儡般的年青人把它硬塞給我,強迫我接受。但我還是無法接受啊。」-
川有點坐立不安,他說:
「其實,當時我應該親自和你見面解釋的……」
「不過你很忙,而且……說實在話,當時你哪怕寫幾個字給我。我也會很高興的。不過我懂啦。你不想留下任何足以成為證據的把柄啊。至於鈔票嘛,那是不會留下痕迹的。」
「不,不,不是這樣的。我當時確實沒有對間呀,所以……」
「你別騙我!」
我終於發火了,高聲叫嚷道。接春我又說:
「噢,對不起,把你嚇了一跳吧?」
「沒有什麼……你發火也是很自然的。」
「其實我並沒有發火,真的。」
我停了一會兒,接著說道:
「我來這裡是想向你道謝的。這可不是挖苦你,是我的真心話。你讓我窺見了大人的世界,它使我看得眼花繚亂,就好像一個裝滿了金銀珠寶的珠寶盒一般……你也許很奇怪吧?我這個冒充大人而又不是大人,但也不是小孩的十七歲的血肉之軀,說話未免太過神氣活現了吧?其實我還是個孩子哩。是一個幼稚無知的孩子。這點恐怕你也一定會心裡有數的,所以稱如果想誆騙我,你完全可以做的。不過你並沒有這樣做。我冒充大人,你也把我當作大人看待。正因為這樣,我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是很快樂的。我真的要感謝你。不過……後來情況變了。你還記得吧,就在我受傷的那天晚上。那個時候,你完全好像換了另外一個人。你臉無人色,你顫抖不停,你完全亂了套。於是你把我撇下在醫院裡,自己一個人逃跑了。你說不是嗎?你當時的行為只能說是逃跑……不,你別說話。你不要誤解,我現在不是發火,也不是怨恨。就在那個時候,我第一次愛上了你。在那之前我只不過把你看作一個有錢的中年紳士,是一個把我帶進大人的世界中去的嚮導罷了。可是當你把我放到車子的後座,並且求我保守秘密的時候,我才看到你是一個血肉之軀的人,是和我處於對等關係的……我這樣說你不覺得奇怪吧?不過我確實是這樣想的。雖然我當時疼得很厲害,你的話並不能減輕我的疼痛,但是卻使我感到幸福……這不是挺可笑的嗎?你因為使我負了傷而感到內疚,所以後來繼續和我交朋友。而我呢,卻是因為開始愛上了你而繼續去找你的……我真想叫你一聲:親愛的。但是遺憾得很,事情發展得並不順利……自從我們倆在電梯里互相擁抱,像大人一樣交朋友以後,就註定只能有現在這樣的結局了。如果我們倆像大人一樣處於對等的地位,那麼我就不再是孩子,也不是十七歲了。在你的眼裡,我只不過是你所玩弄的好幾個女人當中的一個罷了……可是我卻不懂得這點。我還是一廂情願地我行我素,結果只有遠離你而去。不過……算了。不說啦。覆水準收啊。那個小孩子的我、那個十七歲的我已經一去不復返了。但是,這個信封里的錢我是無論如何不能收下的。如果我真的是個大人,也許我還會收下。不過在這點上我還不是一個大人。噢。對了……在十七歲和大人之間還有一點差別,現在我正處於這個差別之中。要邁步跨過這個差別,我現在為時尚早,也許正因為這樣,所以我才陷入了這個差別之中。而且我還想呆在這個差別之中。不想擺脫它。我沒有勇氣跨越它進入大人的世界,所以……我不再說下去了。我只希望你沉默地收下這個退回給你的信封里的錢,並且希望你相信,我和你在一起的日子裡我曾經是幸街的、這就夠了。我再也沒有奢望了。你明白嗎?」
他默默地望著我,過了一會兒又慢慢地點頭。
「我懂了……我知道了你不生氣,感到很高興哩。」
他拿過信封里的錢,收進西裝上衣的內口袋。
「好啦。我這就放心了。你很忙,還要上走開舍吧?」
「嗯,我該去了。」
他開始站起來。
「等一下。」我移近他的身旁,「還有一件事。」
「什麼事?」
「希望你聽一聽並且記住我的名字。」
「名字嗎?哦,是的。不過……對我來說『阿瞳』就已經足夠了。」
「到目前為止是這樣的。」
「這是什麼意思?」
「我的名字不僅叫『阿瞳』,而是『沖野瞳』你應該這樣來了解。」
他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你……這麼說……」
「你完全沒有想過嗎?」
他搖搖頭。
「我聽說過她有一個妹妹……但怎麼會是……」他自言自語般地說道,「她……你姐姐知道我和你……」
「不,她不知道。」
「是嗎?」
「姐姐流產了。」
我死死地盯住他。但是他避開我的眼光。
你為什麼給姐姐一筆錢?而且又是通過另一個男人來轉交的?如果你親自見一面,低頭認錯說:我們分手吧,那麼姐姐也會不說什麼而死了心的……對姐姐來說,你這樣做是最殘酷的手段。」
他垂著兩手,喘息著說:
「也許是的……可是我沒有其他辦法啊。」
我沒有開腔。他好像下定決心地說。
「我要上去了。他們在等著我呢。」
他重新站起來。
我也站起來,擋在他面前。
「我想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你姐姐。不過現在對我來說……」
「行了。」我打斷他的話,用左手搭在他的肩頭,「現在已經無所謂了。」。
我靜靜地把臉伏在他的胸膛。他不知所措地說:
「我說你呀……不,我真的要上去了。」
「姐姐昨天從醫院樓上的窗口跳下去了。」我說道,「她也許會死去呢。」
我抬起頭來。我看見了他那膽怯的眼光。
我的左手繼續按住他的肩頭,右手拿起刀子插進他的身體。他低聲呻吟,倒在沙發上。我和他一起坐在沙發上,用手繼續抱著他。
我的眼睛越過他的肩頭向空無一人的大廳望去。等到他全身無力而耷拉著腦袋時,我已經是淚眼朦朧了。
「原諒我吧。」我對他竊竊私語,「如果我不愛你……我是會放過你的。」
我不願意放開他。我多麼想永遠、永遠地擁抱他啊。
但事實不允許我這樣。我不知造他是否死去,但事情已經無法挽回了。
我輕輕地把他放下,然後安靜地站起來,向著電梯那邊獃獃地站著的年輕職員走去。……噢,對了,這時我才想起還有一件事情忘了要辦。
那是姐姐手提袋裡厚厚的白色信封,我本來打算拿來一起放進他的西裝上衣內口袋裡的,但我卻忘記拿來了。
真是沒有辦法,因為我才十七歲哩。
我停下腳步,回過頭來對-川說道:
「很抱歉,請原諒!」
這時我完全清醒過來了,聲音也很鎮定安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