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遠離鉛字
這是常有所聞的詞語。
對我這樣的作家來說,那是不可能放下的事。因為需要生活嘛!
不過,其中也有媒體增加的因素。例如,電視進入我的家,是我念小學六年級的事。在那之前,我的遊戲道具只有漫畫和畫而已。
在我開始看電視之前,我看過無數的漫畫,知道故事的趣味性。所以,起初我對電視也覺得稀奇,不久,一天頂多只看三十分鐘到一個鐘頭罷了。(當時放映很多三十分鐘的美國節目)。
因為沒有任何一套電視劇,可以跟手塚治虫先生的漫畫框框匹敵。
現在映像可用錄影機庫存起來,連音樂也流行映像化,於是人們不再轉向鉛字,不是沒道理。
映像自有映像的樂趣,優秀的東西自然應該吸收。可是,鉛字也有其他媒體所沒有的「長處」,那就是可以盡情發揮想象力。
怎樣的美人,要在腦中製造很簡單,但在實際里成為映像的話。就有個人喜好的問題,也會有所不滿意。不想看自己喜歡的小說電影化的心情,我很了解。
寫信給我的年輕朋友中,分為兩派。一派希望我的小說陸續電影化,一派表示拍成電影會不看。
我本來是電影狂,兩種心情都很了解。作為原著者,能夠放心地斷言「這部沒問題」的映像化作品,可說很難得見。
另一方面,提起「遠離鉛字」的事,老實說,我也因自己有遠離鉛字的傾向而苦惱。當然,自己所寫的東西變成鉛字是另一回事,但我的讀書量卻是極端減少了。
理由之一,顯然是沒有時間。即使把我想看的書買了回來,通常讓它在書桌上躺半年以上。太忙是一種奢侈的牢騷,但我知道必須設法騰出一點讀書的時間才是……
前些時候,久違地花了一天時間看完三本書,說不出的「快感」!令我覺得畢竟書是好東西。
然而我感覺到自己的讀書能力衰退了。三十多歲的人也許不應該說這種話,學生時代讀了一半的普魯斯特的《喪夫》(文庫本有十三冊!),後來絕了版。結果我把精裝本全卷買回來三年了,現在一直還沒讀完。
沒有時間也是問題,高中時代,無論怎樣的巨著都敢交手,如今光是看到書的厚度,或者全數幾卷時,禁不住裹足不前了。
讀書能力最好的是學生時代,那段時期用電視和漫畫打發過去的話,誠然可惜。還有一件針對出版社的要求,外國文學的翻譯本,有逐漸從書單上消失的現況,希望出版社諸君做點什麼才好。
想看卻買不到,還被人說「遠離鉛字」,年輕的一代也會不服氣吧!
紙張快用完了——不,其實是沒東西好寫了。
聽說哲學家尼采,在八歲或九歲時寫第一部自傳,而我光是埋首這麼幾張稿紙就煞費心機,不由再次感嘆,自己度過的是何等無趣的青春。
縱然是「灰色的青春」,年過三十回首一看時,依然看見多處塗上了色彩。只要忘掉不愉快的事物,人類遠是可以活得很好。
不過我的青春不是「灰色」,事實上是「黑和白」組成的——即是「黑」的鉛字和「白」的稿紙,還有在電視上看到法國片的黑白畫面,支撐著現在的我,我過的是沒有戀愛或浪蕩,十分單調的日子,我所失去的部分,全都用想象力來補償了。
所以,當我嘗試寫下這樣的青春時代時,因著過於「空無一物」而暗自心驚。
浪蕩或戀愛在鉛字之中,安全可靠,不必擔心失戀,可能那是生性膽小的我,對人生採取的「安全對策」也說不定。
不過,我的青春時代遇到無數的好朋友,在某種意義上,可說青春無悔了。沒有任何利害關係而結交的友情,畢竟是學生時代的好處吧!
我的第一部長篇小說《提線木偶陷阱》,裡頭出現好些今天還在交往中的友人名字。能夠出第一本書,這樣做是為了向那些扶持我的朋友表示謝意——上西、片山、遠藤君,多謝你們。
其中的片山君,在「三色貓系列」中繼續讓我使用,變得天下聞名,令我覺得對不起他。在此補充說明,當事人既非窩囊刑警,也沒有女性恐懼症,而是非常優秀的銀行家。
嗚呼,累死了。
不是創作,寫的是自己的事,乃是非常勞神的事。
在我裡面還有另一個我,當我想寫一些比較神氣的事情時,總是嘲笑著說:
「那種事,你好意思說出來么?」
所以,寫起來十分不容易。
不過,讀了這篇文章,如果有年輕的讀者肯動腦筋想一想,這個人和現在的自己有什麼不同的話——不妨拿起來翻翻看。
如果「買了我的書」以後還有多餘的錢,不妨買回去慢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