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第四節

很意外的,靜香已恢復開朗了。

「函館已經下雪了哩!好冷。」她邊微笑說著,邊將帶來的奶油、葡萄酒等擺在桌上。

「這次來有什麼事?」

但,靜香只回答說想住個兩、三天,並未說出目的。

理沙開始焦急了,追問。

這時,靜香有如挨罵的孩子般聳聳肩,吃吃低笑,最後才伸伸舌頭,說:「見他呀!」

「見他?是誰?難道……」

「沒錯,是來和羽生見面。」

理沙怔住了,說不出話來。

「羽生寫信給我,問我願不願意再見他一面。他說已放棄前往巴西,目前在廣告公司任職。」

「見了面又如何?」

「不知道。怎麼辦呢……不過,他好像很認真的樣子,所以若見面后能證實……」「證實又如何?認真又如何?」

「和他結婚也沒關係。他在信上是說希望我能和他結婚。」

「靜香,你原諒他了?」

「喔。」

「你甘心嗎?他是曾經背叛你的男人吧?是玩弄女人心於掌中的男人吧?為此,你曾經打算要自殺,不是嗎?你不覺得這種男人太可惡?」

「我也這樣覺得。」靜香說。「雖然覺得他是可惡的男人,可是……我想他,希望見他……連我自己都不明白……理沙,你一定無法了解這種心情吧?」

理沙輕笑,一隻手肘撐在桌上,用湯匙無意義地攪拌已冰涼的紅茶,低聲說:「你的心情我了解。」

「真的嗎?」

「我非常了解……我,被甩了。」

「……」靜香雙眼圓睜。

理沙又輕笑出聲。「知道是很可惡的男人,卻又很懷念……這種心情不行也不可以!只是令自己更悲慘……」「所以也無可奈何吧?只好等時間來替我們想辦法了。」

「不能等!」理沙說。「我無法等時間來替我們想辦法,我做不到。說不定到時候都已經變成老太婆了。」

「那麼,有其他方法嗎?」

「有。」

「什麼樣的方法?」靜香問。

理沙緩緩轉過臉來,正面凝視靜香,然後,嚅動嘴唇,不出聲地說:我要殺死他!

「你說什麼?」靜香蹙眉。

理沙重複一次、兩次。或許第二次有發出聲音也未可知,也或許靜香自行從嘴形了解了,她很害怕似地嘴巴張開,不停眨眼。

「靜香,我們去喝兩杯吧!」理沙忽然以開朗的聲音說,同時,她站起身。「你會陪我吧!我知道有一家頗奇怪的小酒館。」「走!我也想喝點酒。」靜香同意。

「你等一下,看看電視也好,我收拾一下東西。」

理沙走向房間角落的壁櫥,打開櫥門,從小盒子內拿出紅色小玻璃瓶。

她瞥了靜香一眼。坐在沙發上的靜香慌忙轉臉望向電視銀幕。電視上正播出熱鬧的歌謠節目。

理沙把紅色玻璃瓶放進背袋內,說:「走吧!」

「喔——」

那是一家小小的酒館,只有L字型的櫃檯,看樣子只要有十五位客人大概就告客滿了。」

店內一片紅色。地板、牆壁、天花板皆是統一的紅色調,有鮮紅、也有暗紅。

理沙和靜香進入時,有六、七位客人。由於燈光也是紅色,客人的身影看起來如影子般朦朧。

櫃檯內側有個女人,應該已超過六十歲了吧!非常非常胖。

「歡迎光臨。要喝什麼?」女人站在理沙她們前面,很不耐煩似地問。

眯著細眼乍看似未睜開。

「摻水威士忌。」理沙回答。

「整瓶嗎?」

「喔,也好。」

店裡只有一種威士忌。女人拿出一瓶未開封的,說:「請在這上面寫姓名。」

女人將酒瓶瓶頸吊著的商標牌子置於理沙面前。

理沙沉吟片刻,以圓珠筆寫上RIKA——這是理沙和靜香兩個姓名合成的縮寫字母。

「好名字呢!」女人無趣似地說著,把牌子吊回瓶頸上。

理沙已是第二次來這家店,前次是很久之前實倉帶她來的。理沙心想:當時應該也是坐在這裡,實倉就坐在靜香所坐的座位之左邊。談些什麼話,都已經忘記,也不希望再去回想。

感覺上,似乎已是非常遙遠的事!

雖然有客人,卻很靜。這家店沒有卡拉OK,裡面的女人也老是臭著一張臉,客人們不是彼此聊天,就是耽溺於沉思。

錄音機播的是古典民謠歌曲。上次和實倉來時,也是這首曲子。

除了這首曲子,理沙毫無其他記憶。但,理沙也不知道曲名。

靜香調了兩杯摻水威士忌,很濃。靜香頗善飲。

還請了女侍應生一杯。

「抽煙?」靜香問。

「你會抽?」

「只是喝酒時抽幾根,買一包可維持大半個月。」靜香從手提包內拿出「肯特」牌,遞給理沙。

兩人手肘拄在櫃檯上,同樣姿勢地抽煙。

「理沙……」

「喔,什麼事?」

「不——」

「真討厭!欲言又止的。」

「那,我就說了。」靜香喝了一口威士忌,低聲問:「我的葯……你還保存著?」

「……」理沙沒回答。

「如果我要討回,你會還我嗎?」

「為什麼?你已不需要了吧!」

「你也沒必要的……」

理沙又不回答,嘆息著吐出一口煙霧。白煙在沉澱的空氣中攀升。

理沙的視線追尋著煙霧的行蹤。牆壁上掛著夏卡爾的水彩畫或仿作。隔著櫃檯,正面有個三層壁櫥,擺放客人寄存的酒。為了客人來時易於搜尋,寫有姓名的牌子都朝向這邊。

理沙想找的酒瓶找到了。牌子上用粗簽字筆寫著」實倉」兩字,約還有一半容量。

「那個葯不能還你。」理沙說。

「為什麼?」

「丟了,埋在土裡。」將杯緣緊貼嘴唇,理沙說。

靜香的眼神似見到可怕之物,但,未深入追究,只是默默將酒杯端至嘴邊。

理沙盯視壁櫥實倉寄存之酒瓶。

實倉星期六會來這裡。在電車上,他對同事這麼說。只要來了,一定會喝酒瓶里的威士忌。

如果在酒瓶里動手腳……

幸好,店裡的女人似已忘了理沙曾和實倉來過。

問題上,如何在那個酒瓶內摻毒?壁櫥上的酒瓶排成兩列,實倉的是在前面一列。

但是,中間隔著櫃檯,即使伸手也摸不到,總不可能進入櫃檯內……「理沙,我曾作過一場夢呢!就是接獲羽生寫著要我跟他再見一面的那封信時。」靜香開口。

或許有些酒意吧!聲音帶著慵懶。

「什麼樣的夢?」理沙反問。

當然,她對此話題並無興趣。

「很奇怪的夢!有個黑暗的沼澤或什麼,不停地冒著沸騰似的泡泡,其中,有一隻奇妙的鳥飛出,細長的黑色身體,好像蛇長了翅膀般……你覺得是好夢嗎?」

「不知道。」

「別這樣沒意思嘛!」

「我不知道啊!我一向不相信什麼夢的解析。」理沙說著,又調製了一杯酒。

兩人隨心所欲地談著。當然,大部分是靜香先開口——她一向在喝酒時喜歡講話。

不久,靜香上洗手間。

理沙從背袋裡拿出紅色玻璃瓶。環視四周,客人和女人都未注意她。但,理沙仍很小心的在膝上放著一張小紙,輕甩瓶子,倒出適當分量的粉末。

然後,她拿過自己酒瓶,仔細把粉末倒入瓶內。她不覺得自己的手在發抖,但是仍有些粉末掉在瓶頸和櫃檯上。她慌忙用面紙拭凈。

「理沙!」

聽到靜香尖銳的聲音。

由於靜香回來得出乎意料的快,理沙內心一驚。

「怎麼了?」理沙反問。

「不,沒什麼……你裙上沾有白色粉末,是什麼粉末?」

靜香將臉靠近。就在這瞬間,她的酒杯倒了。沒破,但,杯里的水濺出。

「糟糕!看來我醉了。」靜香笑了笑,想重新調摻水威士忌,伸手向酒瓶。

「不行,這瓶酒不能喝!」理沙邊叫邊按住酒瓶。

「為什麼?」靜香訝異得眉頭一蹙。

「有奇怪的蟲飛進去了。」理沙微笑,轉臉對正在擦拭被濺濕的櫃檯之女人,說:「老闆娘,井原先生寄存的酒瓶里還有酒吧?」

「啊,在那邊。」

牌子上寫著」井原」的酒瓶正好在實倉的酒瓶後面。

「你和井原先生來過吧?我記得。井原先生怎麼回事?最近已很久沒來,我好擔心呢!他是個不幸之人……」「是的,他是位不幸的人。」理沙頜首。

當然,她不認識什麼姓井原的人。

「你可以喝他寄存的酒,反正他很久沒來了。」女人想拿出井原的酒瓶。

但,前面是實倉的酒瓶,只好先將它放在櫃檯上。

一瞬,理沙的手指動了,拿下實倉酒瓶的牌子,將寫著RI—KA的自己的牌子也拿下,掛在實倉酒瓶的瓶頸上,而把實倉的牌子掛在自己的酒瓶上。

實倉和RIKA的兩瓶酒被調換了。

摻有白色粉末的酒瓶掛著實倉的牌子。而,實倉不可能會發現吧!

「沒關係的,老闆娘。我們還是喝自己的酒,否則對井原先生很不好意思。一隻蟲不算什麼,只是只小蟲。」理沙笑著說。

「是嗎?其實你們不必客氣的。」說著,女人把兩瓶酒放回壁櫥上——井原的和實倉的酒瓶。

理沙替自己、靜香,以及老闆娘又調製摻水威士忌。

靜香一句話也沒說。相對的,理沙的話卻多了,開朗地閑話家常。

理沙不停在想,自己真是個可怕的女人。至少,非得這樣實行,否則無法和他徹底斷絕關係。

到了星期六晚上,夜深了。電話鈴聲響起。

理沙馬上來到電話機前,但,等鈴聲響了五下,她才拿起話筒。

「理沙。」

「啊,原來是你,靜香。」

「我目前人在那家酒館。我以為會發生某種恐怖之事……上次你做了可伯的事,我見到了……實倉來啦,而老闆娘也拿出酒,當時是掛著他名字的那瓶……」「然後呢?」

「實倉調製了摻水威士忌,打算喝下。我好怕……」「怕?為什麼?」

「怕背叛了和你的友情……但,更怕眼前可能發生之事「你叫他別喝?」

「是的。對不起!我看到你把兩瓶酒調包,才不得已這樣做。」

「實倉怎麼說?」

「他好像沉吟了一會兒,但,卻說沒關係地喝了。」

「喝了?」

「是的,確實喝了,而且喝了兩、三杯。」

「結果發生什麼事嗎?」

「沒有,完全沒有。告訴我,理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已殺死實倉了。」理沙笑了。「他已經死啦!」

「可是,他沒死,還在喝酒呢!」

「不,他死了,我心裡的實倉已經死了,是我殺死他的。摻入酒瓶內的只是平常的胃藥,頂多會出潯麻疹而已……至於紅色玻璃瓶內原先的粉末,已和金魚屍體一併埋在公園裡了。」理沙微笑,說。「我的完全犯罪並未成功,畢竟,你已向實倉忠告過,他仍喝了。」

「理沙,我還是要和羽生結婚……」

「是嗎?那麼,祝你幸福。」

「我也祝你幸福。」

「我會的。」說完,理沙擱回話筒。

同時,她怔了怔!因為她忽然發現,幸福兩字的發音之嘴唇形狀和「我要殺死你」非常相似!

下雨了。

接開窗帘,黑暗的玻璃窗上有無數水滴滑落。

理沙的臉龐映在玻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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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殺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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