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殺手
清晨的空氣冷得令人差點打冷顫。
夕裡子在天色露出魚肚白的時刻起床,從旅館後門沿著小徑走向可以俯望市鎮的小山坡。夕裡子並不是特意走到這兒來,只是出來散散步,沒有必要找什麼理由的。
雖然的確很冷,但她沒後悔跑出來。山間清晨的寒意,跟都會鋼筋森林的寒意是不同的,予人身心為之一振的清爽感。
帶給身體快感的寒意……
「好小的市鎮。」
夕裡子停下腳步,環視一下溫泉町時低語。實際上,不知是晨接還是飄起的蒸氣,使市鎮在泛白的寒冷中縮小了,看起來比現實中小得多。
綾子究竟會不會來到這個市鎮?我們白跑一趟的可能性不是沒有。換作另一個情形,綾子可能變成阻礙物,在遙遠的地方被歹徒——不要!不要!夕裡子使勁地甩甩頭。
又會被國友罵了,說我只往壤的方面想……
夕裡子作個深呼吸,體內積存的疲倦感宛如被大氣層吸去般精神爽朗。然後——肚子咕一聲叫了。
糟啦,真是……夕裡子有點臉紅。
回去了吧。萬一國友起來,以為自己又擅自跑去哪兒而出來找就不好了。
她在上山坡的途中,並無意丟到最高的地方。但她決定再遠眺一次小小的溫泉鎮,然後回去。
傳來沙沙之聲,樹叢搖動,夕裡子嚇得差點跳將起來。
「誰?」她大聲喊。「誰在那邊?」
很深的樹叢,發出聲窖的「東西」現在好像沒動。
夕裡子屏住呼吸,一直留意跡象。
她連腳尖的神經都繃緊,準備隨時可以逃走。這個時間,誰會在這個地方樹叢輕微搖動。
沙沙沙地踏草的聲音。「它」肯定是在夕裡子眼前「移動著」。
樹叢中有東西在,那是肯定的。然後,夕裡子很明顯地感覺到「它」發出的「敵意」——不,是近乎「殺意」的訊息。
是人嗎?是否彎著身體?假如不是人的話——到底是什麼準備攻堆人?
樹枝咄地折斷了。夕裡子赫然退身,「它」接近了。
逃嗎?已經太退了。
夕裡子從未想過自己會有超能力,但是現在即使沒有預知能力,她也知道只要自己稍動一下,「它」就會衝破叢林撲過來。不知是何方神聖的「它」,伏身屏息,全身的能量如彈簧壓至極限,儲備了驚人的反彈力——夕裡子很清楚地知道。
汗粒從身上冒出。夕裡子也猛力捉緊拳頭,預備迎理。她不曉得是否有用,總之要盡自己的能力「反抗」它。
冷冷的風吹過,樹叢沙啦沙啦地搖晃著。夕裡子舐一舐乾燥的。
快跳出來了!她有這種感覺。
然後——那種緊張突然破解了。
因她聽到一種不合時宜的聲音。
「哈揪!」
誇張的哈揪聲來自夕裡子所站之處稍微前面的山坡上。然後是腳步聲……
夕裡子聽見樹叢中的東西發出沙沙聲遠去,「它」走了。
獲救啦!
夕裡子舒一口氣,放鬆肩膀。
那到底是什麼?她用手背揩去額頭的汗。
腳步聲接近了。
「喂。」聲音說。「有人哦。」
「狗或者貓吧。」
兩個男人從蜿蜒的路的對面出現。
夕裡子生氣地反駁:「是人哦。」
「怎麼,女人呀。」
「是小孩子。」
「又好像不小嘛。」
「怎麼看都是小學生啊。」
「傻瓜,怎麼年輕也有二十四五啦。」
「是嗎!」
夕裡子呆住了。
兩個男人的打扮,跟這種溫泉區的氣氛完全不相稱。
兩個都穿白色套裝,而且是三件頭西裝,黑襯衣、紅領帶、漆皮鞋……
宛如替理松店做宣傳似的貼服服頭髮,以及這麼一大清早不知有何必要的太陽眼鏡……
一言以蔽之,兩個都是低成本暴力電影或電視警匪片中出現的黑社會分子裝夕裡子楞楞地望著那兩個人。
難道在做夢?想到這裡,她檸了一下臉,很痛!
「哈嗽!」其中一個又打噴睫。「不是很冷嗎?所以我說不要這麼早出來散步呀!」
「這麼一點冷就大叫,你當什麼殺手哇?」
「你當然無所謂,因為你夠胖嘛。我可覺得寒氣蝕骨啊!」——
殺手?他說殺手嗎?
夕裡子差點溜口問出來,不由慌忙用手掩住嘴。
「那麼,這是什麼東西?」
兩人重新打量夕裡子。
他們的裝束完全一樣,只有一點不同。
其中一個高度接近一米九十,瘦如鐵線(有些誇張了),另一個是足矮了三十公分,而且體重不多於九十公斤,兩人腰圍有三倍之差。
「我不是小學生,也沒有二十四五歲。」先開口的是夕裡子。「我是十七歲的高中生。」
「是嗎?我就猜到是這回事。」瘦子說。
「我也是。」胖子點點頭。「直覺很好哦。」
這兩個會不會是不出名的相堅組合?夕裡子想。
「你叫什麼名字?」瘦子問。
「為什麼要問?我只是一個旅客,住在那間旅館……」
「那間嗎?跟我們一樣。」胖子頗高興地說。「讓我們做好朋友吧。」
「噢……」
「一起洗澡好不好?」
「洗澡?可是,那邊不是男女同浴的。」
「是嗎?奇怪。手冊上明明寫著是的。」
「你的手冊是舊的。」
「不,頂多十五年前罷了。」
「我要回去啦。」夕裡子說。
「我們也正想這樣做。」胖子娘娘腔地拍一下夕裡子的肩膀。「一起回去吧F.」
「噢……」
雖然被夕裡子聽見他們自稱殺手,卻仍表現得很悠閑自在。
這些一定是喜劇人物,夕裡子想。因為真正的殺手,不可能作這種打扮……
夕裡子在那奇妙二人組的來同下走下山道,當然沒忘記剛在暗中恐嚇她的「東西」,但托這兩個後來出現的「怪人」的福,得以解除了恐懼感。
下山後,遇到珠美。
「姐姐!你到哪兒去了?國友哥好擔心……」
珠美交互地望望那兩個一主一右站在夕裡子身邊的人,問:「是不是上山練合唱去了?」
※※※
「殺手?」國友瞪大眼。
「噓!別太大聲。」夕裡子說。「當事人這樣說的。」
「假如有那種殺手存在的話,黑手黨也會破產啦。」珠美說。
「世上無奇不有哇。」國友點點頭。「總之,你瞞著我跑出去的事買受不了。」
「抱歉。」夕裡子率直地道歉——
現在的旅館也相當不易為。
也許早餐只吃麵包咖啡的年輕一代增加的關係,也有客人不接受味唱湯啦、紫菜啦、烤魚做早飯的,於是乎這麼舊式的旅館也有提供西式早餐的茶座。
夕裡子等人也不例外。不,他們好好吃過和式早飯後,現在又在茶座吃著多士和咖啡了。
「今天打算怎樣!」夕裡子問:「去三宅的家看看嗎?」
「當然。只不過——」國方皺一皺眉。「因著昨晚的命案,警方要求合作,我總不能拒絕,而且你身在現場。」
「我明白的。」夕裡子點點頭。
「姐姐所到之處就有體。」珠美說。
「什麼嘛,把人說成像瘟神似的。」夕裡子獗起嘴巴。
就這時侯,有人插嘴:「什麼體?」
出現的是……
「喚,剛才多謝了。」
夕裡子向瘦子「殺手」打個招呼。
「是你呀。」瘦子扶好太陽眼鏡。「剛才說什麼體的怎麼啦?」
「不——只是……說有許多『事體』要做而已。」
「是嗎?」殺手點點頭。「在我們面前,不能隨便瞎說哦。不然搞錯了,被錯人也有可能。」
依然是一身白西裝,他拍拍胸口,例嘴一笑,找個稍遠的桌子坐下。另一個胖的隨後進來,在同一張桌子就座時,椅子發出吱一聲呼。
「什麼玩意兒?」國友說。
「殺手呀。」夕裡子壓低聲音。
「可是……」
「精神不正常。」珠美卒然下結論。
「喚,你好。」
向夕裡子走過來的是昨晚一同入浴的光子。
「昨天很麻煩吧。」
「的確。能不能入睡?」
「睡到半夜,一點點聲音就嚇醒了……外子倒是呼呼大睡。好氣。」光子苦笑。
「啊,外子和小兒來啦。那是小兒干夫。」
「在聊什麼?」宛如乘風而來的是一個皮膚白哲的年輕人。
「干夫。這位是昨晚發生事件時與我在一起的佐佐本小姐。」
干失望望夕裡子哼一聲,一臉沒趣的表情,被望的人當然也覺沒趣。
「你好。」夕裡子冷淡地說。
「可愛。」干夫說。
「嘎?」
「你很可愛。」
「謝了……」
「今晚陪我如何?」
夕裡子嚇一跳。
「陪你約意思是——」
「即陪我睡覺之意。」
「干夫!太無禮了!」光子皺眉。「夕裡子小姐,對不起——爸爸在等著,過去。」
「嗯。」
干夫點頭,撻撻撻走開了。光子向國友和珠美打過招呼之後,跟著走開了。
「什麼玩意兒?」國友重複同樣一句話。「在開玩笑?」
「相當認真哦。」珠美說。「是不是對姐姐一見鍾情?」
「那也不應該當眾說那種話呀。」國友現在了動怒。「真是……瘋子!」
「是啊。」夕裡子也嘆息。「怎麼聚在這裡的全是怪人?」
「包括這張桌子的人?」珠美覺得好玩。「咦,久美,早。」
「早安。」
三宅久美把頭髮梳理得整整齊齊地走過來。
「了不起。自己起來的?」夕裡子問。
久美自己拉開椅子,說:「每件事都求人的話,我在這個世界活不下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