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重塑新人
聲屋先生蓋上兩個桐木箱的蓋子,十分小心地夾在腋下,走出密室,轉動密碼盤重新鎖上了鐵門。他坐到桌前的椅子上,示意讓我也坐下。
「你挺吃驚嘛。這兩個箱子里的人臉模子是取自同一個人的。一個是秋子的前身,一個是她的後身,就是現在的秋子。
「怎麼樣,你明白我的魔術了吧。我能讓一個人變成另一個人,所謂賦予新生命就是這個意思。對求我幫忙的人來說,我不就是他們的救世主、活神仙嗎?哈哈哈哈……」
先生有些得意,低聲笑起來。
但是我怎麼也不相信這個陌生的臉模會是秋子的前身。哪有這麼荒唐的事。如果這要是可能的話,那犯了罪的人全都來求蘆屋先生幫忙,讓他把自己變成另外一個人,重新開始人生不就行了嗎?簡直是天方夜譚,痴人說夢。
「哈哈哈哈,看來你還是不明白啊。好吧,那我就給你解釋一下吧。
「不過,要完全講清楚我的技術,十本書也寫不完,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說清楚的。而且,要理解我的學說,需要有醫學、電學、化學等專業知識。還有,不懂深奧的數學,也不能解釋清。所以我現在只能把一些外行人能懂的常識性內容,扼要地舉例講講。……
「一句話,我的這門改造人類術如果說成是整形外科、眼科、牙科、耳鼻喉科、皮膚科、美容術等的綜合學科,可能更容易理解。
「這些醫術原本都是各自獨立的,都是只改變人體某一部分的形態。例如,眼科醫生可以通過簡單的手術把單眼皮變成雙眼皮;耳鼻喉科醫生可以通過隆鼻術,用石蠟和象牙把天生的矮鼻樑墊高。
「另外,整形外科醫生可以為患巨乳症的婦女切除多餘的脂肪,讓胸部更好看;可以切除腿肚子上的贅肉,讓腿更修長;而應用皮膚移植術和植毛術可以讓人再生出毛髮。切開肌肉,刮削裡頭的骨頭,這些其實都是很輕鬆的事。
「但是,他們都僅僅是在各自領域裡實施手術,其目的不在於改變人的形態,而是以治病療傷為主旨,所以儘管有充分的可能,但誰都沒想到來改造人的容貌。
「我原來學的是外科醫學,在學生時代我就突發奇想,要是能把這些各個方面的醫學綜合起來,徹底改變人的容貌,不就創立了一門獨立的偉大科學了嗎?不,這簡直是高於科學的神業。那我不就成了造物主了嗎。
「自從這以後,我就花費了一生的精力來鑽研改造容貌的科學。我研究了各方面、各學科的必修知識。有時我會代牙醫出診,有時我又拜美容師為師。經過十幾年持續不斷的艱辛探索,終於創立了這門全新的學科。
「整形外科以醫好病患為原則,不太重視美觀。縫合手術切口時,儘管注意不留傷痕,但是手術的痕迹卻很明顯。而在我的改造容貌外科,絕對不能留任何痕迹。就算有不能消除的傷痕,我也必須把它們隱藏到頭髮里或者耳朵後邊等人們不太注意的地方。
「於是,我傾力研究一種電子解剖刀,終於研製出一種特殊的電子手術刀。用它做手術,就算在臉上留傷,經過幾個月後,痕迹也基本會全部消失。在整形外科方面我有十幾項發明,這種電子手術刀是我最得意的。可以說,沒有這項發明,我的改造容貌外科就不能成立。
「怎麼樣,大體情況現在你該了解了吧。也就是說,通過我的手術,可以把凸起的臉頰削平,把方下巴削尖,鼻樑可高可低,齒形也可以完全改變,眼睛可大可小,髮際線的形狀也可以改變。這些對我來說全都遊刃有餘。
「你看,這邊就是我給人改造容貌的工作室。請我做手術的人在我家必須待半年以上,而且要在這裡數次接受手術。」
說著,老先生用手指了指右側的手術室。
的確,聽完他的解釋,看來這也絕非不可能。如果單看手術結果,簡直就是魔術或者神的造化,但當今的整形外科若能發展到這一極點,成就這樣的「魔術」也並非不可能。
「下面,你就重新比較一下這兩個人臉模子吧。」
老先生打開了桌上的兩個桐木箱子,將秋子的前身和後身擺在我眼前。
「為了她的手術,我真是費盡了心機。你看,這張臉本來就是天生麗質,毫無瑕疵,要把她改成一個醜陋女人的面孔很容易,但是我是挑戰自然的戰士,我不想輸給自然。我的希望就是儘可能地戰勝造化之神。
「於是我苦苦思索,想通過手術既徹底改變她原來的容貌,又能表現出和原來一樣,甚至超過原來的新的美麗容顏。
「到了這一步,就已經超越了醫學的領域,進入了藝術的境界。就像畫家在畫布上描繪虛幻的美景一樣,我必須在活人的臉上創造出新的美麗。
「實在是太困難了。雖說困難重重,但卻是一件愉快的工作。我耗費了整整一年的時間,像個藝術家一樣躲在工作室里雕琢出了這副美麗的面孔。」不過呢,遺憾的是我沒能完全勝利。在進行這項工作時,我深切感受到自然的偉大力量。憑我人工的力量是不能模仿自然之美的。我簡直不忍心破壞這天生的麗質,甚至感到莫名的恐懼。所以對自然的恐怖讓我在工作中留下了遺憾,我的技術還是有不完善的地方。
「例如,你來看一下兩個臉型的鼻子。前身鼻子上的肉比後身要多,豐滿又柔和,美不可言,當初為了改造它,我幾乎想盡了各種方法。
「考慮來考慮去,最終決定削掉一小部分肌肉,讓鼻失更突出,力圖創造一種睿智的美感,但手術完成後一看,卻無法和原來天生的柔和曲線美相比。
「請你仔細比較一下。你看,這兩個鼻子雖然肉的厚度稍有差別,但形狀還是完全一樣的。在整副面孔中,只有鼻子和下巴保留了原來的形狀。
「其他的部位我全都施以人工,消除了原來的模樣。首先看這條髮際線,原來是富士山形的髮際線①,經我的手改造之後,額頭一下子變寬了,顯得更理智。
①古代日本美女的標準之一。
「還有,我把彎月型的眉毛拉成了直線型,原來的雙眼皮改成了單眼皮。通過削掉一部分臉頰骨,把原來豐滿的臉。頰收緊了。牙齒改成稍向內側傾斜,嘴唇也往裡收。這些是較大的改動,此外我還改變了酒窩的位置、收緊嘴角等等,費了很多肉眼不易看出的細小工夫。
「儘管如此,但當你乍一看這兩個人臉模子時,還是陪感到它們似乎有某些共同之處。這完全是因為我的手術還有不完善的地方,鼻子和下巴的形狀還保留了原來的模樣。而且眼睛的顏色和目光是我無法改變的,整個頭蓋骨也完全保留了原來的影子。所以如果你是一個部位、一個部位地看,這兩個臉型感覺完全不同,但當你不經意地瞥一眼時,反而會覺得它們很相似。因此我一直挺擔心這一點,生怕過去認識她的人在乍一碰到她時,會想起她過去的面容。」
他這麼一說,我恍然大悟。當初舅舅第一次見秋子時。大驚失色,甚至倒地昏厥,而長田長造僅僅看了秋子一眼,就立刻露出恐怖的神色,無疑是在一瞬間想起了她昔日的模樣。
不過,既然舅舅和長田長造都認識前身的秋子,那……哎呀,這就怪了。她到底原來是誰呢?
「老先生,現在我都明白了。您這麼一說,我也感到這兩個臉型有相似之處,不過她的前身到底是誰呢?您或許知道她的身世吧。」
我直冒冷汗,坐立不安,終於下決心開口詢問。
想不到一聽我的話,老先生很不解,盯著我的臉詫異地問:
「哎呀,你原來不知道秋子的身世啊,那你為什麼還來求我救她呢?」
說完,他一臉疑惑,陷入沉思。
「唉,沒辦法,我都給你講到這份兒上了。莫非你是她的仇人,到我這裡來打聽她的秘密,找她復仇?」
他自言自語,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不,我決不是那種男人。正因為我太想幫助秋子了,所以才千里迢迢跑來請教你。先生,請您一定告訴我秋子的前身到底是誰。」
老先生有些猶豫,嘆了口氣,低沉著聲音說:
「唉,你要是想知道的話,那就先把前身的這個臉模翻過來看看好了,上面有簡單的記錄。」
啊,原來是這樣呀。既然如此,我要趕緊看看。
我匆忙伸手抓起那個前身的臉模,想要翻過來看,但卻抓在手上猶豫起來。
我膽怯了。一個可怕的女人的名字突然閃過我的腦海。這種預感讓我遲疑,可不想看卻不得不看,我不正是為了揭開秋子的身世之謎,才大老遠從長崎跑來的嗎?
我又抬起不太聽使喚的手,終於把臉模翻了過來。老先生或許在一旁看到了我這慢吞吞的滑稽舉動了吧。
我目光獃滯,看著臉模的背面。上面貼著一張四方形的小紙片,寫著幾行鋼筆字,我不願去看這些字,所以故意模糊自己的視線。一時間,就像近視一樣,眼前的筆畫全都模糊不清了。
但是時間一長,眼睛有了生理性的抵抗,眼前的筆畫又漸漸清晰起來。就算我不想看,但我的理性卻逼我不得不去辨認這些字跡。
一讀完這些字,手中的臉模一下子從手上掉了下來。或許這時我已經面無血色了吧。我感到嗓子眼突然發乾,冷汗也一個勁兒直冒。
那張小紙片上,寫著下面這樣令人恐怖的記錄:
和田銀子明治42年5月國謀殺養母,被長崎地方法院宣判有罪,處終
身監禁之列。大正元年8月10日,經股野禮三氏介紹,由黑川太一氏帶來。
言同月3日已因故出獄。同日著手手術,翌年大正2年6月28日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