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幼兒無心
1
「你們的想法如何?」
搜查課長一副不感興趣的表情聽過野村的報告后,望著野村跟大冢問道。這一天是十一月六號,星期一的上午。
「我總覺得不對。」野村扶著額頭,答非所問的說。
「哪裡不對?」課長慢條斯理的問,野村只是一逕扶著額頭,沒有接話。
「也沒什麼嘛,不是嗎?」大冢一邊給野村留面子,一邊不耐煩的說:「龜井有充分的時間離開柳生家,而且他不過是自己躲起來罷了,又沒什麼犯罪的事實,這一切不過就是經常發生的外遇事件,我們不需要介入太深。」
「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野村旁若無人的自言自語。「可是我就是覺得不對勁。」
「那你就說說看,到底哪裡不對勁?」大冢的聲音不覺提高了起來。
「柳生啊,他那時候不在,就是這點不對勁。」
「你是說隆保啊?他去參加秋季旅遊嘛。他既然不在現場,跟他當然就沒關係。這本來就是美沙子跟龜井的事,隆保人在哪裡不都一樣嗎?」
「理論上來說是沒錯,可是我就是覺得不對勁。」
大冢沒有再理會野村,課長也不置可否的保持沉默,不過卻用眼神示意兩人可以退下,並拿起文件審閱。
野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肆無忌憚的打了個大呵欠,閉上眼睛。
美雪的死、隆保中毒跟龜井失蹤,不知道這三者之間有什麼關聯。如果有關聯,那麼隆保一定跟這些事情都有直接的關係。不過,就算只有間接的關係,如果在一個人身邊連續發生三個事件,憑警察的直覺,一定會懷疑這個人握有什麼關鍵,這不是辦案的常識嗎?
野村想著,不禁自己點點頭,看在大冢眼裡,還以為野村在打瞌睡而苦笑。無視於大冢的反應,野村自顧自的繼續思考。
據聞美雪受孕當天,隆保雖然說他到須磨,卻沒人可以證實,偏偏美雪已死無對證。在第二個事件里,隆保本身是被害人,可是依他強烈的個性,居然沒有想要找出下毒的兇手,這一點頗讓人無法理解。自己差點就被害死了,就常理而言,應該是絕對饒不過兇手的,可是隆保卻一點反應都沒有,這到底是為什麼?
還有第三個事件。龜井只是單純的失蹤嗎?隆保對龜井沒有好感,從前天的態度就一目了然。龜井是他姊姊交往的對象,隆保恨他也是理所當然。這麼一來,認為隆保跟龜井的失蹤毫無關聯反而不合常理。第一個事件中美雪死了,第二個事件是隆保中毒,那麼第三個事件的龜井呢?
「野村警官、野村警官在嗎?」負責接待的女警用冷漠的聲音叫著。野村回過神來,大聲的應了一聲。
「有一位叫龜井久美子的太太找你。」
「龜井?久美子?」野村和大冢兩個人面面相覷。想也知道大概是龜井的太太,不過沒人傳喚她來,她也沒到警局來的必要。
「有一點奇怪,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不過就是很奇怪……」
久美子忽然歇斯底里的叫了起來,野村只得拚命讓她冷靜下來。野村當然能夠理解丈夫失蹤的痛苦,不過久美子也實在太過失控。她一手拉著小升,連小升都被她嚇得淚眼汪汪。
野村攬著久美子的肩膀,把她帶到別的房間。畢竟,如果讓她在辦公室哭起來,場面就更難收拾了。
「我一直在跟蹤她,從今天早上開始……」
「原來如此。」野村順著她的話點點頭。他知道,要讓對方冷靜只有用這個方法。
「結果,那個女人……」
「等等,你說你跟蹤誰?」
「還有誰?當然是柳生幾代。」
「是這樣的啊,說得也是,當然、當然……」野村附和得很勉強。
「你先請坐,我會慢慢聽你說。對了,你為什麼要跟蹤柳生幾代?」
久美子崩潰般的跌坐在椅子上,終於漸漸恢復冷靜,開始正常說話。
逼問大石,好不容易才問出美沙子的事情之後,久美子頓時心慌意亂,一大早就忍不住跑到柳生家去。
雖然人到了柳生家門口,卻沒有勇氣進門,只好躲在暗處靜觀其變。沒多久,姊弟兩人出了門,想也知道是去上班跟上學,久美子很想抓住美沙子當面臭罵她一頓,可是因為對方有兩個人,使得久美子有些膽怯。不過一想到柳生家只剩下幾代在,久美子便勇氣百倍。雖然是母親,卻也不能說完全沒有責任,正當久美子想進去跟幾代當面理論的時候,幾代便拉著購物用手拉車推門出來。幾代張望四周,表情充滿不安。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想要跟蹤她的。」久美子說到這裡,大大的嘆了一口氣。
「沒想到,那女人凈買一些奇怪的東西。」
「奇怪的東西?怎麼說?」
「她買了好多水泥,而且都買家庭用的小包裝。她先在一家店買兩包,然後到超級市場買三包,接著又到較遠的五金行買,她把這些水泥全部堆在手拉車裡,看樣子挺重的,最後她才買些菜,像是遮掩什麼似的放在這些水泥上。」
野村眼睛一亮,視野轉向大冢,大冢早就站了起來。
「龜井太太,」野村語氣尖銳的說:「幾代現在在家吧?」
「在,我看到她進家門之後,立刻跑來這裡。大石先生提到你,所以我才來找你……」
「走吧,搞不好……」野村避免從自己口中透露不祥的預感,但久美子卻敏感的察覺到野村的想法。
「我也是這樣想,越想就越覺得恐怖……」久美子抱著小升,脆弱的喘著氣說。
不到五分鐘,車便來到柳生家門前頭,門沒上鎖,野村不按電鈴就直接推門而入,未料幾代就站在門后擋住他們。
「又有什麼貴事?」幾代的臉色雖然有點蒼白,卻未見動搖之色。
「有些事想請教您,這位是龜井太太。」野村沒有任何咄咄逼人的神色。幾代冷冷的看了久美子幾眼,才請他們進屋。
通過玄關的時候,野村快速的掃視了廚房,他看見手拉車上堆得滿滿都是東西,因而想到昨天的手拉車也不輕,雖然上面有蘿蔔,不過下面應該都是水泥吧。所以當野村親切的想要幫忙拿的時候,幾代才會那麼慌張的拒絕。照那重量看來大概有二十袋,幾代都用在什麼地方呢?
「柳生太太,」在通往閣樓樓梯所在的房間坐下之後,野村馬上開口問道:「您買了水泥,是不是?」
「是啊,那又怎麼樣?」幾代絲毫不為所動,似乎一點都不在意事迹敗露。野村想,她大概豁出去了。
「您似乎買了不少。」
「要買多少是我家的事。」
「您叫店裡給您一次送個大包的過來,不是既省錢又省事嗎?」
「家庭用的小包,我可以不用自己拌好沙子,比較方便。」
「真的只是這樣嗎?還是您不方便請店家給您送過來,為了避人耳目,所以才到各處的小店買……」
「隨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
幾代的態度不再沉穩,開始用挑釁的語調說話。相對的,野村則不疾不徐的慢慢攻心。
「您買水泥做什麼?」
「修補廁所浴室啊。」
「需要用到這麼多嗎?」
「我只有昨天跟前天各買了一點,又沒有多少。」
「是嗎?」野村也不跟幾代爭辯,畢竟爭辯無用,問題的癥結不在量的多少,而在使用的目的。
「我可以看看您修補的地方嗎?」
「請便。」幾代面不改色,使得野村也不敢大肆搜索,反正不難想象,她應該用了一兩包水泥修補廚房跟浴室。
「媽!」玄關響起拉門的聲音,並傳來隆保疑惑的叫聲。
「隆保啊。」幾代的態度略見動搖。
「已經放學了啊?不是才中午嗎?」野村望著呆站著的隆保,微笑說道。
「你前天跟今天怎麼都回來得這麼早?有什麼急事嗎?」
「要你多管閑事?」隆保不以為然的別過頭,野村卻沒忽略他臉頰肌肉微微的抽動。開始作戰計劃吧。野村正想開口說話的時候,久美子抓住小升的手制止說:
「小升,不可以這樣,不幹凈。」小升正在舔剛才摸了榻榻米的手。
「你看,這麼多沙子……」久美子用手帕擦小升的手,忽然定神一看,大叫道:
「警察先生,你看,水泥,到處都是水泥……」
野村和幾代同時發出了「啊!」的一聲。
還沒等野村下命令,大冢已經準備翻起榻榻米了。看情況,已經不需要再有什麼顧慮。翻起榻榻米,只見地板的釘子被拔起,木頭胡亂排著。很明顯的,這是最近才被拆過的。
野村快速轉身,打算擋住幾代跟隆保的退路,不過,卻沒這個必要。幾代端坐著,隆保則不在意的佇立當場,看著大冢翻開地板,好象事不關己一樣。
拿開地板的木板,一陣異臭撲鼻。大冢掩住鼻子探看究竟之後,回頭對野村點點頭。
「大家都到隔壁的房間。」野村沙啞的命令大家。這是為了不破壞現場完整所採取的措施,不到一分鐘之後,野村才發現這是個敗筆。
「你不是人!」久美子撲向幾代,發出野獸般的狂吼。
「你竟然……你竟然……」被抓住喉嚨的幾代不慌不忙的用力推開久美子,久美子沒站穩,失去重心向後倒下。
「現在你才來鬧什麼?早知今日,你為什麼不把這股蠻勁用來拴住你的丈夫?這樣美沙子就不用那麼痛苦了。你和美沙子全是傻瓜。」
幾代的聲音寒冷如冰,想要前往制止的野村不由得從背脊升起一股寒意。而久美子也只是瞪著幾代,久久說不出話來。
「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了。」隆保笑得張狂,用極誇張的動作盯著久美子裸露的大腿。小升握著小小的拳頭,不住捶打隆保的肚子。連這麼小的孩子,都知道媽媽受了屈辱。隆保冷哼一聲,毫不留情的推開小升。小升被推到牆角,連哭都忘了,只是害怕的歪著臉。
「真是無聊!全都無聊到了極點。」隆保不屑的說,轉身就要走,野村急忙攔住他。
「想跑?」
「跑?我嗎?」隆保意外的看著野村。
「我為什麼要跑?反正你們都認定殺人的是我媽,不是嗎?那我包庇我媽,豈不是天大的孝行,為什麼要跑?我根本沒必要跑。」
「住口,隆保。」
幾代打斷他的話,轉身說:
「全都是我一個人做的,全都是我,跟隆保沒有關係。」
「沒用的啦,媽。你以為警察會跟你講情理嗎?你這樣做只會被人嘲笑。話說回來,刑警先生,警車怎麼還不來啊?拜託你趕快把這個女人跟小孩處理好不好,別讓他們在這裡礙我的眼。」
2
搬出龜井的屍體實在是個大工程。地板下挖了個長兩公尺、寬五十公分、深四十公分,相當於棺材大小的洞,屍體穿著衣服,面部朝下俯卧著。水泥看樣子是從屍體上面灌下去,背部除了幾個突起的地方沒埋到之外,其他幾乎都覆蓋著水泥。只是臉和腹部與洞底接合的部分,水泥無法完全滲透,因此產生腐化,屍臭就是從這些地方發出來的。
屍體馬上被送去解剖。
留置在豐中東警察署的幾代,態度只能用奇妙兩個字來形容。幾乎不等野村提出問題,她就已經自己全盤托出。
「離開有田醫院,正要進家門的時候,正巧在門口和龜井碰個正著。之前就想問他跟美沙子的事情,所以我想機會難得,就請他到客廳談談。
如果可以,我希望龜井跟美沙子分手,不要再兩相糾纏,就當作一切都沒發生過,龜井回到太太身邊,美沙子則找個好對象,正正常常的結婚。我幾近請求的對龜井這樣說。
龜井也不知道是挑釁還是看開了,他淡然一笑說,他也是這麼想,偏偏美沙子死纏著不放,他也沒辦法。我也顧不得什麼羞恥不羞恥的,拉著龜井就哭著求他。
可是,龜井不理會我的請求,推開我就要走出去,我看著他的背影,直覺他像個魔鬼,之後發生什麼事,我就不太清楚了。
等我回過神來,龜井已經躺在地板上,脖子纏著晒衣服的尼龍繩,我的手還拉著繩子的兩端。
我開始慌了,最擔心的莫過於美沙子就快要回來了。不過,遇到非常狀況,就算是女人也可以急中生智。我移開榻榻米,掀開地板的木頭,把龜井推進去。挖地是幾天後的事,當時我根本沒有時間。
我把木板和榻榻米恢復原狀,誰知道榻榻米卻壓不平。所以我就勉強壓住榻榻米,在上面鋪了美沙子的床,真是費了我好大的功夫。
美沙子沒看到龜井,又看我一副沒事的樣子,大概是安心了吧,沒多久就在我鋪的床上睡著了。
我一點都不後悔殺了龜井,當初不後悔,現在也不會。這是他應有的報應。不過第二天美沙子去上班之後,可就沒那麼簡單了。我得趕快處理屍體,當時屍體已經僵冷,再過兩三天就會開始腐臭,到時候就瞞不過美沙子了。
而且隆保去參加秋季旅遊,三天後也會回來,我不想讓隆保知道。隆保還是個孩子,他是無法了解我為人母的心情,而且如果他知道我殺了人,一定既驚訝又悲傷,想到這種種,我就不敢再拖拖拉拉。
我是保險公司的業務員,上班時間通常很自由。我打電話到分公司請了三天假,鎖好門窗之後就開始挖地。屍體的眼睛恨恨的瞪著我,不過我一點都不在乎。因為如果有什麼怨恨的話,恨的人應該是我,而不是龜井。
挖地洞差點沒拆了我這把老骨頭。因為地方不大,所以礙手礙腳的,不太能夠自由的活動。不過幸好土質還挺鬆軟,當天我就挖好,把屍體放進去了。誰知道放進去才發現我挖得不夠深,如果只是這樣草草把他埋了,難保臭氣不會散發出來。但是話說回來,我一個女人家實在沒力氣把屍體搬出來,然後再把洞挖深一點。
當時我靈機一動,想到水泥殺人命案的報導。只要用水泥,臭氣就不會散出來,而且除非我把房子賣掉,否則誰都不會發現這件事。
我從第二天就開始到處買水泥。之所以會買家庭用的小包裝,正如同警察先生你所猜想的。我每天買一點,用水桶調好之後,就把水泥灌進地底。
你一定覺得我這樣做很殘忍,根本不是人。可是我最快樂的事,就是看著龜井一天一天被水泥淹沒。我只要想到除掉他,美沙子就能夠過平靜的生活,就恨不得趕快做完這件事。
我要再強調一次,美沙子跟隆保都跟這件事情無關,全都是我一個人做的。你想想看,如果隆保幫了我,那我們豈不是可以挖更深的洞,或者根本不要這麼大費周章,只要把屍體用機車載到遠處埋起來不就成了。
我說完了,說完這些,輕鬆多了。這以後,不管是死刑或是怎麼樣,都悉聽尊便。給你添麻煩了。」
野村做完冗長的自白書後,嘆了一口氣。雖然這個案子結果令人遺憾,不過總算是告了一個段落。野村點了一根煙,也遞給幾代一支。幾代笑著接過去,怡然自得的吞雲吐霧。
當然,野村不會就這樣相信幾代的供詞,還有幾個疑點需要證實。根據辦案的經驗,像幾代這樣自己全盤托出的供詞,可信度反而最低。姑且不管這些,野村還得在夜深之前,問完隆保的口供。
讓隆保隨行到警局之後,就讓他在警局的一個房間里等著。因為幾代供稱是她一個人做的,隆保又是未成年的高中生,所以警方也不敢貿然逮捕他。
隆保無視於野村及大冢在他面前坐下,一副弔兒郎當的樣子。
「吃過晚飯了嗎?好吃嗎?」野村親切的問隆保,不過這一招真是白搭。被警察帶到局裡吃的飯怎麼可能好吃呢?隆保只是不屑的歪著嘴唇,一言不發。
「腸胃中毒好點沒?如果還是不舒服,可以告訴我們,我們會為你準備特別的餐點。」
這次隆張開嘴,無聲的笑了笑說:
「你是為了中毒事件才叫我來的嗎?那你有沒有搞錯,我可是被害人啊。」
野村感覺到隆保的挑戰意味而拉下了臉。雖然野村深知,調查時最忌諱的就是受到個人情緒左右,不過,受到眼前這個跟自己兒子年齡不相上下的小夥子挪揄,野村心裡著實不怎麼爽快。
「既然你的態度這麼惡劣,我想腸胃應該是好得差不多了。那我問你,你認不認識龜井正和這個人?」
「那個醜陋的色狼!」
「你這種說話的語氣,對你可沒什麼好處。」
「要你管。」
「就因為他是色狼,所以你要用水泥埋他嗎?」
「這件事你去問我媽,跟我沒關係。」
「你不是也有幫忙嗎?」
「我?不要給人家亂扣帽子好不好?」
野村一開始就猜到隆保會來個全面否認,所以並不以為意。
「那我問你,你前天請假對不對?」
「沒錯。肚子痛死了,我想是中毒的後遺症吧。」
「你是在家灌水泥吧。」
「你看到了嗎?不要說得像你看到了一樣,那是騙子才會做的。」
大冢氣得抬起頭來,不過野村倒是不以為意的繼續問:
「所以我按電鈴的時候,你雖然在家,可是卻沒出來應門,而且門還上了鎖。」
「我應該告訴過你,我在睡覺,沒聽到電鈴聲。」
「我們以為沒人在家走了之後,你急忙停止手邊的工作,鋪好榻榻米,然後再把座墊放好。沒想到這時候我們又來了,你媽大聲叫你,告訴你有客人,事實上是在給你打暗號,確定你已經做好善後工作。假如你沒回答,那你媽就知道你還沒弄好,可能會以沒帶鑰匙為藉口,跟我們拖延時間吧。」
「你的想象力真是太豐富了,我想比起警察,你可能更適合當推理小說家。」
「你當時穿著牛仔褲跟T恤,任誰來看都會覺得,這是最適合調水泥的裝扮。」
「任誰來看這種說法不對吧,應該是任誰聽你說,都會有這種感覺吧。這是你個人的判斷,一點證據都沒有。」
「至少那不是肚子痛躺在床上應有的裝扮。」
野村耐心的繼續詢問,他等著隆保在回答問題之間,漸漸出現不自然、曖昧或矛盾等破綻。這是對付已準備好充分理由的嫌疑犯最常用的手段之一。
只要發現一點矛盾,就毫不留情的逼供,這麼一來,嫌犯會自亂陣腳,然後產生更多的矛盾,從而無法自圓其說。野村暗自決定,到那時再給他致命的一擊。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龜井的屍體?」
「你別鬧了。不就是剛剛嘛。剛剛在那裡,那位警察把榻榻米掀起的時候啊。」
「說謊是行不通的。你去秋季旅遊回來是什麼時候?」
「十月二十八號晚上八點左右吧。」
「今天是十一月六號,你怎麼可能將近十天都沒發現?屍體在你家的地板下,而且你母親還買水泥灌進地板,你竟然說你沒發現,你以為我們會相信嗎?」
「信不信隨你,不過事實就是事實,我也沒別的話好說。」
「可是你昨天穿的牛仔褲上沾了不少水泥灰,不是嗎?」野村稍稍唬了他一下,不過對方也不是省油的燈。
「是我媽要我去修補廚房跟浴室啊。算了,」隆保用挑戰味十足的嚴正語氣說:「我要回去了。我沒義務在這裡回答這些無聊的問題。還是你們打算拘留我?」
野村跟大冢互相對望了一眼,無奈的聳聳肩。當他是小孩子,沒想到反被將了一軍,只好說:「也好,今天就讓你回去吧。」
時鐘指著晚上九點半。深夜問話,尤其對方是個未成年者,又沒有絕對的嫌疑,還是小心點比較好。
3
野村回到搜查課,才想起美沙子應該還在等他。發現龜井的屍體時,美沙子還在公司上班沒回家。不過這對美沙子而言應該是好的,畢竟情人被殺之後還被灌了水泥的樣子,真是不看也罷。尤其兇手竟然是自己的母親,可想而知這對美沙子的衝擊有多大。有鑒於此,野村也不敢隨便告訴美沙子實情。美沙子傍晚回家的時候,屍體已經處理完畢。野村吩咐現場的警察,要美沙子回家之後到警局走一趟。
「喂,」野村問一位年輕的警察:「柳生美沙子來了嗎?」
「她……」年輕的警察吞吞吐吐的說。
美沙子回到家之後,一眼就知道出了事,也不理會警察的制止便衝進屋內。屋內的榻榻米雖然已經重新鋪好,可是上面依然殘留許多沙石,而且踏過的鞋印也都歷歷在目。
美沙子走到屋子中間站了半晌,整個人就像蠟融了般昏了過去。
「她因為打擊太大失去了意識,值班的警官急忙把她送到豐中市立醫院。診斷的結果是腦貧血,整個人因為受到太大打擊而呈獃滯狀態,醫生說這樣子根本沒辦法問話,還打了電話問我們怎麼辦。我們只好暫把她交給醫院看管,等她恢復了再說。」
這也難怪,野村沉痛的點點頭,並告訴大冢:
「反正她也不是嫌犯,不急著問她話,明天再說吧。」
野村自問自答的樣子倒像是在給自己找理由。大冢用表情表示贊同后,大大的伸了個懶腰。
這麼駭人的水泥殺人事件,居然早早就做好嫌犯的口供,使得野村等人多少有點鬆懈,覺得後續的調查工作可以慢慢進行。
野村到茶水室倒來一杯熱水,從抽屜拿出玉露茶,花了些時間泡出茶香。那苦中帶甘的滋味,讓野村即使被人嘲笑是茶痴也在所不惜。
「要不要來一點?」
大冢被這麼一問,點點頭卻沒什麼意願的苦笑著問:
「就這樣讓隆保回家,沒問題嗎?」
「你是怕他會逃走?我想他不會。逃就等於說明自己是共犯,這一點,我相信他不會不知道。隆保看起來雖然很油條,不過終究是個孩子。給他一點時間好好想想,自然就會無法忍受讓他媽一個人承擔所有的罪行。我們只要算準時機,讓他自己招供就行了。」
「如果真能這樣就好。」大冢喝著野村泡的玉露茶,不安的說:
「我總覺得放心不下,我去通知派出所,讓他們留意一下狀況好了。」
「如果這樣做你會安心,就這麼辦吧。」
野村的注意力全在第二泡茶上,心不在焉的回答大冢的話。
大冢跟派出所聯絡完,剛放下聽筒,電話鈴又像是等不及般的響起。大冢反射性的拿起話筒,聽了幾句之後,忽然提高了聲音:
「什麼?不見了?這是怎麼回事?回家了嗎?……嗯,那病房呢?……好,我知道了,柳生家那邊交給我們。」
大冢粗暴的放下聽筒,急忙向正在收拾茶具的野村說:
「美沙子從醫院跑了。」
「什麼?她去哪裡了?」
「不知道。醫院一小時巡視病房一次,九點的時候,還看到她躺在床上睡得很熟,不過剛剛,大概是九點五十分左右,護士再去看,床就已經空了,睡衣疊好放在床邊,而且也找不到鞋子,應該是她自己離開了。」
「是不是回家了?」
「如果是這樣就好,不過至少也該跟醫院說一聲吧。」
野村目視前方不發一言。從美沙子所受打擊之大看來,自殺也不是沒有可能,只是假如真要自殺,又何必大費周章換衣服和鞋子。最快最省事的方法,就是從窗口跳下去一了百了。病房在四樓,如果是偶發性自殺,這是最方便的。
「如果她回家了,去查看隆保狀況的警員應該會回報,我們等等看吧。」野村神情自若的又坐回椅子。
沒等多久,電話鈴又響了,野村迫不及待的伸手去接。
「喔,是你啊。怎麼樣?」
「他不在啊。」
「不在?你是說隆保嗎?那他姊姊美沙子呢?有沒有回家?」
「沒有,他們家裡沒人,電燈就這樣亮著,按門鈴也沒人出來應門。我打開玄關的門,發現門沒上鎖,為了謹慎起見,我還看了一下屋裡,可是一個人影都沒見到。」
「好,你現在在哪裡打電話?」
「就在柳生家。」
「你進去了是不是?」
「我叫了幾聲,因為沒人回話,所以我以為也許有狀況……」
「這真是……算了。」
野村的視線跟站在一旁聽的大冢交會,示意大冢該出動了。
「好,你待在那裡,我們馬上就過去。」
姊弟兩人同時不見也許是偶然,不過就時機而言也太過巧合了。隆保應該不知道美沙子進醫院的事,不過回家問問鄰居,應該有人會告訴他。他可能會去醫院找姊姊商量善後的對策。入夜要潛進醫院並不是件難事,醫院為了急診病患通常深夜也開放出入口,但走廊既沒什麼人走動,病患家屬又沒閑暇去注意其他訪客。雖然醫院限制了訪客時間,不過依病情輕重,也不是沒有人深夜來探病。因此,就算醫院的人看到隆保,也不至於會攔住他。
野村發動車子之後便對大冢說:
「你到醫院去,我想隆保有可能去找美沙子,把她帶出來。」
大冢曖昧的點點頭。美沙子雖然有自殺之虞,可是隆保逃亡的可能性更高。而且兩人雖是姊弟,萬一情勢逆轉,隆保也有可能會加害美沙子。惟一比較不可能的是,兩人順從其中一方的意思,選擇逃亡或自殺。不過也不能斷言不會發生這樣的狀況。
在醫院前讓大冢下車,野村直接到柳生家。派出所警員則好象自己犯了什麼錯似的,忐忑不安的等在那裡。
白天騷動了一天,晚上左鄰右舍都熄燈恢復了平靜,只有柳生家的電燈大放光明,說得誇張一點,是只有柳生家燈火輝煌。
「之後也沒人回來。」警員立刻報告道。
野村未予理會,退自按了隔壁的電鈴。四十歲左右的太太,偷窺似的探出頭來。問及美沙子跟隆保是不是沒回來,這位太太只是簡單的點點頭。
「一個小時以前吧,隆保好象有回來。我並沒有親眼看到,只是原本漆黑的屋子裡忽然亮了燈,我探頭看了一下,發現有人影晃動。我知道美沙子被送到醫院,所以才會認為應該是隆保回來了。可是,經過那麼多事,我也不好意思過去……」這位太太一臉好奇的望著野村。
「你沒看到美沙子嗎?」
「她不是還在醫院嗎?我只看到一個人影。」
「那隆保差不多什麼時候出門?」
「他不在家啊?」這位太太狐疑的反問之後說:
「我後來一直在看電視,因為我捨不得錯過連續劇,就專心看電視,忘了去注意隔壁。雖然我想應該去安慰一下隆保,但是……」
胡說!野村在心裡頂了她一句。你其實還不是因為好奇心驅使,想找隆保問個究竟,可是又覺得害怕不敢過去。野村在心裡質疑這位太太之後繼續問:
「連續劇幾點開始?」
「十點。」
「那麼,那個可能是隆保的人是在十點前回家嘍?」
隆保是在九點半離開警局,所以照這情形看起來,他是直接回家沒錯。為了確認,野村再去問了反方向的鄰居,結果也都說柳生家亮燈的時間是十點前。
既然疑似隆保的人先回家開了燈,美沙子應該不可能比他先回家。因為回到漆黑的家中馬上點燈,才合乎常理。
雖然對美沙子的下落耿耿於懷,不過還是得等大冢從醫院傳來的消息。野村帶著警員進屋,沒人的家裡點著燈,反而平添幾許寒意。尤其是地板下曾埋著死人的屋子,飄著寒人心肺的陰冷空氣。
美沙子不知情就算了,可是幾代居然能不以為意的睡在埋著屍體的屋子裡,這種膽識,野村至今仍覺得驚悸。
看了一下三坪多大、應該是隆保書房的房間,沒察覺出有什麼異狀。書架上除了教科書及參考書之外,還放著許多知識叢書,讓野村感覺到,也許隆保是個愛念書的孩子。
回到客廳坐在電話前,野村心想隆保不可能逃走,但有可能突然回家,所以並不擔心,一切等大冢來電聯絡之後再說。一旁的警員不知道是不是認為隆保不見了是自己的責任,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野村拿出香煙,順手遞給警員一支。
頓時,電話鈴響,還沒等野村答完腔,大冢便搶著說:
「除了隔壁病房的病患在九點多聽到美沙子病房開門的聲音外,其他就沒什麼目擊者。我想美沙子大概就是在那時候離開醫院的。醫生說,他們在七點左右給美沙子注射緩和激動情緒的鎮靜劑。因為美沙子只是腦貧血,沒有其他癥狀,所以只要不做激烈運動,走路應該不成問題,而且她也沒有偶發性自殺的精神傾向。」
「好,那她可能去哪裡?」
「她被抬進醫院之後就沒開過口,所以無從知道她的去處。不過她穿的是早上出門時穿的衣服,所以不管她要去哪裡,應該都會先回家一趟才是。」
「可是她沒回家啊。正確的說,應該是沒有美沙子回家的跡象。目前美沙子跟隆保都不知去向。」
「是這樣啊?從醫院走回去,依照女人的腳程算來,應該半小時就夠了。就算美沙子再虛弱,也應該到家了才是。」
「那大概是九點四十、五十分左右吧。」野村說完,又陷入沉思。如果美沙子真的回家的話,到家的時間應該跟隆保差不多。也許他們在半路上相遇,然後一起到其他地方也不一定。不過這麼一來,家裡的電燈是誰開的?還有,疑似隆保的人影又會是誰?
「喂……喂……」電話那頭傳來大冢急躁的聲音,催促忽然沉默的野村。
「我知道了。我再詳細查看一下整個屋子,你也過來好了。」
掛掉電話的時候,時鐘正指著十一點。野村對等在一旁的警員說:
「不好意思,麻煩你再去問問附近的幾戶人家。看看九點半到十點二十分之間有沒有人聽到柳生家傳出什麼聲音。不管是多小的事情,如果有任何線索,都請他們告訴我們。你態度要好一點啊。」年輕警員答允了之後跑步離去。
野村站在廚房,發現柳生家真不愧是女人當家,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角落一隅有燒洗澡水的爐子,爐上的水泥還是新糊上的。從做工看就知道是外行人做的。這應該是幾代為了掩飾使用水泥滅屍所用的障眼法之一吧。
野村哼了一聲,為了慎重起見,查看了一下刀架。三把不鏽鋼刀磨得乾乾淨淨,插在刀架上。現在的女性應該不至於用刀劃破喉嚨自殺吧。就算真的敢嘗試,用這些刀恐怕也很難如願。想到這裡,野村不禁苦笑。
其他的烹飪器具也一應俱全,從這裡可窺知平凡家庭的生活概況。如果要勉強找出比較特別的東西,大概只有收在狹窄流理台下的瓦斯烤肉架。架上擺著粗鐵串跟大型的鐵叉,野村既然不知道名稱,也不知道用途。只是看著這些包羅萬象的用具,他想到如果美沙子也正常的結婚,擁有正常的家庭生活,她應該會是個好太太。
野村伸手打開電鍋的蓋子,鍋里清澄的水泡著大約三杯左右的米,只要點火就能煮飯的狀態讓野村安心,因為準備做飯至少沒有自殺之虞。不過,這也可能是幾代事先準備好的,想到這裡,野村決定繼續細查下去。
回到六坪大的空間,野村覺得應該再去看看閣樓。他想打開通往樓梯的隔間門,可是卻打不開,似乎是卡住了。稍稍用點力,門傾斜之後上面雖然稍微開了,不過下面卻依然紋風不動。不用想也知道,有東西頂住了門。當然不可能是從房內頂上的,因為這樣一來隔間門會滑到牆壁後面關不起來,而會從里側頂住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有人在裡面。
「喂,」野村叫了一聲。「開門啊!你在裡面幹什麼?」
沒有任何迴音。
「出來,你躲在裡面也沒用。」
的確是這樣。頂住門,就已經透露了有人在裡面的事實,而隔間門雖說是門,可是也不過是一扇薄薄的紙格門,只要戳破就行了。對於這種愚蠢的舉動,野村簡直哭笑不得。隆保應該不會這麼沒大腦,所以躺在裡面的,想必就是美沙子了。
假如處理不當,搞不好會刺激她自殺。可是,閣樓也實在靜得太離譜了。
「她不會已經自殺了吧?」
野村使勁的推門。也許因為是戰前建築的關係,門檻做得很深,門也非常堅固,雖然門被野村推得嘎嘎作響,但終究沒被推倒。野村再一次使勁用身體撞倒門,跑上樓梯,立刻打開手電筒。手電筒的圓形光環映照出美沙子長長的身影,她伏趴在地板上,一動也不動。
4
「死了。」
野村衝過去正想抱起美沙子,卻猛然停住了手。淡紅色套裝的上衣向上翻起,露出白色的襯衫,不過野村的視線卻集中在白襯衫的右腹部。直徑八毫米左右的鐵串,穿透襯衫插在美沙子的右腹,血跡環著鐵串滲透成一圈暗紅色,且開始凝固。
野村驚訝的輕叫了一聲,愣在當場。對野村而言,兇殺案的屍體早就見怪不怪,不管是上吊、服毒或是用利刃刺得血流滿地,只要美沙子的屍體明顯是自殺,他心裡早就有底,當然能夠冷靜的處理。可是,像眼前這樣用鐵串穿透自己腹部的自殺狀況,實在出人意料。
野村伸出顫抖的手,像個初出茅廬的警察般確定美沙子的脈搏已經停止跳動之後,連滾帶爬的跳下樓梯,拿起電話撥了搜查課的專用號碼,同時覺得腦袋彷彿重重的挨了一棒,受到極大的衝擊。
「隔間門從裡面頂住了。」
之前,野村就已經確認過閣樓沒有可供人進出的窗子,這麼一來,即使隔間只是一扇薄薄的紙門,閣樓還是形成一個密室。那殺害美沙子的兇手又是怎麼離開閣樓的呢?
掛掉電話的同時,一臉不悅的大冢恰好出現。野村迅速說明情況,大冢聽到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只愣愣的說了一句:「怎麼會這樣?」
「對不起……」去左右鄰居問話的警員小心翼翼的開口。
「對面二樓有一個國中三年級的女學生,現在正在準備考試。她說十點整聽到柳生家玄關門關上的聲音。」
「十點整?她怎麼記得這麼清楚?」
「她說聽到聲音的同時剛好抬頭看了鍾。」
野村輕輕頷首。這可能是兇手或隆保,也可能是同一個人,離開柳生家的時間。
「鑒識車最快也要十分鐘后才到,我們再去閣樓看看吧。」大冢躍躍欲試的說。
但野村為了慎重起見並未答應。在還沒確定是自殺或是他殺的情況下,他不想在鑒識課的專家抵達之前弄亂現場。如果不和鑒識課一起行動,很可能因為漏失一點線索,或是個人的獨斷而誤了大事。
這個判斷非常正確。
「還是得解剖才知道真正的死因。」鑒識課人員開門見山的說。
鐵串穿透的部位在右肩下方、腹部稍偏背側。傷口周圍完全沒有擦傷或是表皮脫落的現象。鐵串直接穿透白襯衫,不過白襯衫的傷口周圍也沒有外傷,看起來是一口氣就刺穿的。
「這麼說,是他殺嘍?」
對於野村的問題,鑒識課人員不置可否。
傷口周圍是否有其他疑似猶豫不決所形成的外傷,是判定自殺或他殺的重要關鍵之一。如果是自殺,通常自殺者無法一開始就刺透,而會在刺進利刃之後稍稍停頓一下,然後再用力。因此,傷口周圍會留下一些小外傷,就是所謂疑似猶豫不決所形成的外傷。因為美沙子身上完全沒有這類傷口,也難怪野村要以為是他殺了。
不過,反過來說,如果是他殺,應該有奮力抵抗或逃命的跡象。只要不是當場死亡,就常理而言,被害人都會發揮本能,用力拔出兇器,以減輕疼痛。就算這時兇器沒有被拔除,也會留下一些傷痕。如果兇器細而銳利,即使被刺中心臟,除非被害人大力拔動兇器,否則都還能走上一段距離,以往就曾有過頸動脈被割斷後還走了五十公尺的案例。
殺害美沙子所用的兇器是烤肉用的鐵串。從廚房內的同型鐵串看來,這種長五十公分、粗八毫米左右的鐵串尖端磨得非常銳利。鐵串大約有三分之一刺穿美沙子的身體,所以不用解剖,就知道美沙子的死因是鐵串傷及內臟所致。另外,這種程度的傷口雖然可以當場致人於死,不過應該也會留下五分鐘左右最後掙扎的力氣。如果美沙子是他殺,為什麼美沙子沒有用這五分鐘的時間試圖減輕疼痛呢?
另外一個問題便是刺殺的部位。右肩下腹稍偏背部,是慣用右手的人可以自己刺穿的位置,但是卻沒有哪個自殺的人會選擇這個部位下手。
「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不知道能不能一口氣刺穿就是了。」鑒識課人員不確定的回答。
如果是他殺,那麼對兇手而言,這是一個相當容易下手的部位。
還有,鐵串上並未找到清楚的指紋。
「好象用布或什麼東西擦過了。」鑒識課人員喃喃自語的說。事實上,這也是判斷是否為他殺的一個要素。
從傷口去判定自殺或是他殺留待解剖后再說,野村跟大冢到閣樓進行綿密的搜查。不愧是用做儲藏室,地板上鋪著堅固的建材。但這裡的天花板就像一般家裡的天花板,無法拆下來進出,所以樓梯是唯一的通道。通道盡頭就是隔間門,而用來頂住門的,則是一根不到一公尺長、上了古漆的晒衣竿,竿子沿著門檻頂住門(圖一)。隔音門雖然被撞壞了,不過野村知道這是他破門而入時撞的,在這之前,門一點破損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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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門從房間內被頂住,他殺的可能就很大,不過這又不可能。」鑒識課人員仔細的查看晒衣竿跟半柱之後說。
「如果抵住門的晒衣竿沒有從上面用力壓住,隔間門很容易就會被打開。從野村費了好大力氣才打開門這一點來看,晒衣竿應該是撐得很緊。若使用機械方法,用鐵絲穿過半柱跟隔間門之間,再拉下晒衣竿卡住門檻,基本上力道不會這麼強,門也不會卡得這麼緊。而且就算真的用這個方法,晒衣竿也應該會有掉漆的現象。雖然晒衣竿因為常年使用的關係,漆已掉得差不多而不容易採得指紋,不過,就現有的情況看來,竿子上並沒有新的掉漆現象,所以應該是從樓梯那一面卡上的。」
這麼說,可能還是自殺。
從屍體的體溫跟僵硬狀況看來,死後應該只有一小時半到兩小時之間。往回推算的話,死亡的正確時間大概在九點半到十點多。這跟野村的推斷一致。為了謹慎起見,野村打開記事本再做確認。
隆保的行動時間表
①九點三十分……離開豐中警察署。
②九點五十分?……隔壁太太見到疑似隆保的人影。
③十點整……對面的女學生聽到關門聲。
④十點二十分……派出所的警員來巡視,但是隆保不在。
美沙子的行動時間表
①九點……護士確認她在病床。
②九點十分……隔壁病患聽到美沙子的病房有開門聲。
③九點四十到五十分?……回家。
④十點前後……死工。
即使這個行動時間表只不過是推測,但是從時間表上很明顯的可以得到一個結論。野村一邊把記事本拿給大冢看,一邊說:
「如果是自殺,美沙子應該一回家就跑到閣樓,但是隔壁太太卻說開燈的時間是在九點五十分,所以目前我們無法得知美沙子是在開燈之後才上閣樓,或是美沙子先上閣樓,燈是隆保回家以後才開的。這一點,我們只有問隆保才能確定。
不過話說回來,廚房井然有序,而且又是美沙子熟悉的地方,所以就算不開燈,她應該也拿得到兇器。同樣的,不管放在哪裡,晒衣竿也應該不需要找就拿得到。而摸黑她也上得了閣樓,當然開燈會比較方便,可是以自殺者不願被他人發現的心理來看,不開燈也不是不能理解的。」
一如往常,野村用眼神探詢大冢是否有問題,大冢不置可否的催促野村繼續說下去。
「至於拿晒衣竿頂門,我們可以這樣想。決定自殺之後,美沙子其實擔心自己是不是能一鼓作氣了斷生命,如果在痛苦中被人發現送去救治,或是經不起過度的疼痛自己跑出去,又會讓自己丑態百出,所以為了不讓別人進去,同時也避免讓自己再爬出閣樓,所以她選擇用晒衣竿頂住門。你覺得這個說法如何?」
大冢可無不可的頷首。雖然自殺者的心理不是不能理解,可是換個角度想,一心尋死的人會不會這麼深思熟慮也值得商榷。
「還有一個可能……」野村靦腆的笑了笑,吞吐不語。大冢看到野村這樣的態度深感詫異。從野村的性格來看,在辦案的時候害羞或躊躇都不像是他的作風。
「閣樓對美沙子而言是充滿回憶的地方,這是她讓龜井躲藏的所在,每次忽然有客人或是家人回來的時候,龜井可能都躲在這裡。而躲在這裡的最後一夜,他被殺了。美沙子可能因此選擇在閣樓自殺未跟龜井做一對同命鴛鴦,所以她不希望有人進去打擾。而卡住門的晒衣竿正表現了她的想法。也許你會笑我這麼想一點都不像警察,反而比較像文學家。」
「怎麼會?」大冢搖手說。
「你剛剛說的,最符合事實的就是這個,一點疑點也沒有,只是自殺說法最大的弱點就是致命傷的部分。」
「這個我們等到解剖報告出來再說。如果是他殺的話,兇嫌就只有隆保和……」
「龜井的太太久美子。」大冢等不及的插嘴。
「挺有趣的,說來聽聽吧。你為什麼會覺得是久美子?」野村鼓勵大冢說。大冢則謙稱只是隨口說說后,開始分析。
久美子為了報仇來到柳生家,卻發現家中空無一人,所以就潛進家裡躲著。沒多久美沙子回來,雖然久美子跟她沒什麼直接的仇恨,不過畢竟是奪走自己丈夫的女人,同時事件也是因她而起,所以終究還是仇家,因此久美子便拿著鐵串攻擊美沙子。無處可逃的美沙子只好跑向閣樓。這時久美子追上來刺殺美沙子,同時將指紋擦掉……說著說著,大冢也自覺前後矛盾而住口。
如果真要報仇,至少會自備兇器。在別人家這麼陌生的環境里,而且又是一片漆黑,怎麼有可能追到二樓?而且,隔壁鄰居會完全聽不到這樣的騷動嗎?門后的晒衣竿,又到底是誰、為了什麼、用什麼方法卡上去的?
「你的說法大概只有久美子的動機跟處理鐵串指紋的部分能夠成立。」野村乾脆的說。
「這一點,隆保的嫌疑反而比較大。他們是姊弟,就算隆保把美沙子帶到閣樓,美沙子也不會起疑,所以他可以在那裡出其不意的刺殺美沙子。至於門后的晒衣竿,可以事先準備好,用柔軟的布把晒衣竿包起來,然後再用鐵絲拉,這樣就不會在晒衣竿或是半柱之間留下痕迹。這個假設最弱的一點就是,隆保沒有殺美沙子的動機。」
「如果是美沙子殺隆保,那還說得過去。」
「沒錯。」野村說著無異議的頻頻點頭。
看著屍體被搬出,野村閉目致意。據鑒識課人員說,鑒識報告必須等到第二天下午以後才會出來。野村看看錶,時針已經快走到第二天了。
「今晚要住在局裡了。」野村伸了個大懶腰對大冢說。一天內發現兩具屍體,就算是職務使然,也會疲倦得忍不住想抱怨。
「隆保怎麼辦?要不要拘捕他?」
「這個嘛,憑我的直覺,這小子不會跑的。讓派出所那些年輕警員守在這裡就好。」
這樣子行嗎?大冢還來不及問,野村便又伸了個懶腰,逕自朝車子走去。
5
值夜室冷冰冰的,讓原本就不容易入睡的野村輾轉難眠,而隔床的大冢一躺下去便發出鼾聲,吵得野村睡意全消。大概過了半小時,毛毯開始溫熱,終於有一點睡意的時候,卻有人重重的搖他的肩膀。
「警官,柳生隆保來了。」
雖然這是意料中事,不過剛要入睡又被吵醒,終究不怎麼愉快。聽著大冢的鼾聲,更是心情鬱卒,於是推推大冢的肩膀說:
「你可能好夢正酣,不過咱們久候的客人上門了,你還是起來吧。」
野村一邊整裝,一邊問隨隆保來的警員:
「他還安分吧?」
「警官走後不到半小時,他就回家了。我靠過去的時候,他還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問我要幹什麼。我告訴他說您找他有點事,請他到局裡走一趟,沒想到……」
隆保冷冷的丟下一句「沒這個必要」,便大剌剌的走進家裡,但是發現家裡氣氛不對,馬上回頭抓著警察,問他們把美沙子怎麼樣了。
「他是問你把他姊姊怎麼樣了,沒錯吧?」野村為求慎重,再問了一次。
「是,他是這麼說。所以我就告訴他,您就是因為這件事在等他。結果他想了一下,丟下一聲『走吧』,率先走了出來,我只好……」
「他還說了什麼?」
「沒有,他一直都沒再說話。到局裡之後,我先帶他到偵查室,不過他一直很安靜。」
野村點點頭,示意警員到此為止,就和大冢一起走向偵查室。
偵查室比值夜室還要冷,剛起床的大冢不禁打了個寒顫。野村大聲要人端來三杯熱茶。方才的年輕警員端茶過來,野村首先拿了一杯放在隆保面前。
「我想請你喝玉露茶,但又怕不合你的口味。」
然後野村緩和了表情,用輕柔的語調直截了當的說:
「你姊姊死了。」
隆保默默的看著野村,野村亦相對無言。經過漫長的一分鐘,隆保才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
「你要回家嗎?」野村沒有責備的問他。
「你回家之前先把事情說清楚吧。跟我們一起想想為什麼你姊姊會死。」
大冢本來準備假如隆保執意要走,就要強行壓制住他,可是沒想到隆保卻像泄了氣的皮球似的再次乖乖坐下。野村彷彿稱許他「這樣才對」的頻頻點頭,然後平靜的開口道:「你回家的時候,你姊姊在嗎?」
「她坐在漆黑的屋子裡,我以為沒人在家,開了燈才發現她坐在地上,像失了魂似的瞪著我……」
隆保望著燈光微暗的偵查室一隅,彷彿野村等人不存在般的喃喃自語。
「好恐怖……」恐懼的神情襲上,瞬間,隆保的表情恢復了應有的稚氣。野村心有戚戚焉似的搖搖頭,然後要隆保繼續往下說。
「姊姊望著我,問是不是我殺了龜井,然後她說……」
我先殺了你,然後我也不要活了……美沙子悠悠的用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說完之後,便站了起來,手中握著鐵串。我求求你,不要跑,我們只有這條路可走,惟有這樣我們才能向龜井賠罪……美沙子口中一邊喃喃念著,像是說給隆保聽,一邊追著隆保。腳步搖搖晃晃如同夢遊一樣,可是握著鐵串的手卻非常堅定。
「追到房間的角落,鐵串擦過我的喉嚨刺穿牆壁。我死命的把鐵串從姊姊的手裡奪走丟掉,可是姊姊卻空手來掐我的脖子,她的力氣好大。我奮力掙開她的手,推開她,姊姊被彈到牆角跌坐在那裡呻吟,我就趁那個空檔跑掉了。」隆保說完,再度陷入沉默。
「就這樣嗎?」不一會兒,野村再問,隆保順從的點點頭。
「那你跑掉之後去哪裡了?」
「哪兒都沒去,只是到處走,走累了就休息。我在街上團團轉,不記得走過哪些地方。後來,我想姊姊可能已經恢復冷靜,所以就回家了。」忽然隆保提高了聲調問:
「我姊……真的是……真的是自殺嗎?」
野村靜靜的凝視隆保,然後緩緩的點頭。瞬間,隆保忽然轉身,垂著肩向門口走去。大冢看了野村一眼,不過卻沒有阻止隆保。
隆保沉重的足音逐漸遠去。
大冢嘆了一口氣說:「不會出事吧?就這樣放他去……」
「應該吧。還好我沒告訴他美沙子的致命傷是什麼。」野村沉靜的回答。
「剛剛隆保說的,應該都是真的。要不要照例聽聽我的分析?」
如飲瓊漿般,野村啜了一口冷掉的番茶,然後用沉穩的噪音開始述說。較之平常的自問自答,野村彷彿一言難盡似的說說停停,無法一氣呵成。
「隆保剛剛說美沙子被他推倒,跌坐在地上呻吟對不對?那是當然的,她剛好倒在鐵串上面。當時鐵串的尖端部分恰好朝上靠在牆壁旁,被隆保用力一推,加上她自己的體重,使得鐵串就這樣刺進她的右腹部。
美沙子使盡所有力氣站起來,雖然她恨隆保殺死龜井,不過當她知道自己沒救的時候,至少她不希望自己的死是隆保造成的。也不知道是姊弟之情使然,或是瀕臨死亡的人最後的勇氣,總之,當時的美沙子一心只想保護隆保。
因此,她必須營造出任何人一看就知道是自殺的情境。糟糕的是傷口接近背部,這樣一來,連隆保都會知道這個傷是被他推開后造成的。
這以後美沙子的動作簡直俐落得令人難以置信。她用盡最後的力氣跟智慧,把閣樓布置成一個密室,連隆保可能留在鐵串上的指紋,她都處理得乾乾淨淨。你不覺得她的意志力很驚人嗎?
總而言之,美沙子做到了,然後她安心的咽下最後一口氣。也許因為可以就此跟龜井長相廝守,所以她在臨終前是帶著原諒母親、弟弟以及所有人的心情死去的。」
野村沒再徵詢大冢的意見。這一次就算有些小疑點,野村都不打算理會,而全心相信自己的推斷。要不然,美沙子跟隆保就太可憐了。
「剛剛隆保孩子氣的樣子真可愛,說不定那才是他的真面目。」野村不禁發出有違警察作風的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