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節
黛絲的十八歲生日終於到了。她父親信守承諾,送她一隻手錶做為生日禮物。這是只漂亮小巧的銀制手錶,是班丁在日子過得還不錯的時候買的二手貨。那似乎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班丁太太視此表為奢侈品,但是這時候她自己太苦惱了,因此沒有心思去管這檔事,而且她也明白不該去干涉丈夫和他女兒之間的事。
這天早上,班丁外出為自己買了一些香煙。除了在離職後頭一個禮拜曾猛吞雲吐霧一陣外,班丁已經很久不曾像過去四天那樣抽得這麼凶了。吸吸煙管對他而言真是快活似神仙,好像嘗禁果一樣樂趣無窮。
抽煙已經成為他惟一的鬆弛之道,和鴉片一樣令他遍體舒暢,不僅緩和其內心的恐懼,並且有助於思考。但是他吸過頭了,使他變得很神經質,外頭一有什麼風吹草動,或妻子突然開口跟他說話,都會嚇他一跳。
剛才愛倫和黛絲在下面的廚房裡,所以史勞斯先生和他之間只有一道樓梯之隔,他不喜歡這種感覺,於是悄悄地走出去而沒有告訴妻子。
過去四天以來,班丁避免到平常走動的地方,甚至避免和鄰居或舊識打招呼,他非常害怕這些人會提及這個復仇者的話題,惟恐自己泄露了這佔滿他內心的疑慮。
但是今天可憐的班丁先生很渴望有個同伴,而且,是除了妻子和女兒以外的人。
這種念頭終於驅使他走入狹小擁擠的愛德華街。今天的人潮比往常多,附近的家庭主婦都利用周六購買周日所需的物品。這位卸任的僕役長走進一家小型的老式商店,他通常都在這裡買煙。
班丁和店員東拉西扯地閑聊著,竟然都沒扯到左鄰右舍仍在談論的熱門話題,班丁感到意外,卻也鬆了口氣。
他站在櫃檯前準備付帳,手裡還拿著一包香煙,突然一眼瞥見他的妻子愛倫,正站在對面的雜貨店門口。
他道了聲抱歉,匆忙衝出店門跑到對街。
「愛倫!」他聲音嘶啞地叫,「愛倫,你不應該跑出來,留我女兒和房客單獨在家!」
班丁太太的臉色因驚嚇而發白:
「我以為你在家,你不是在家嗎?」她叫道:「你為什麼沒確定我在家,就自己跑出來?」
班丁無言以對,兩人痛苦地沉默相視,終於了解對方已經知道了。
他們轉身衝出了這擁擠的街道。
「不要跑,只要走快點就行了;愛倫,別人在看你,不要跑。」
班丁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著,倒不是因為走路太快的關係,而是因為害怕和激動。
終於走到了家門口,班丁一個箭步搶在妻子前面,推門而入。
畢竟黛絲是他的孩子,愛倫無法體會他的感覺。他三步並作兩步,用鑰匙開了門。門一打開,他便四處找尋黛絲的蹤跡。
「黛絲!」他用哭泣的聲音大喊,「親愛的,你在哪裡?」
「爸爸,我在這裡,什麼事?」
「她沒事——」班丁一臉灰白地轉向愛倫,「愛倫,她沒事!」他停了一會,身子靠在通道的牆壁上,「讓我緩和一下,」他說,然後警告愛倫,「不要嚇著了孩子。」
黛絲站在起居室的火爐旁,對著鏡子欣賞自己。
「爸爸!」她頭也不回地說:「我見到房客了,他是個很溫和的紳士。剛才他搖了鈴,但是我沒上樓去,所以他下樓找愛倫要東西。我們談了一會兒,我告訴他,今天是我的生日,他邀請我和愛倫下午到杜莎德夫人蠟像館去。」她笑了,有點不自然,「當然,我可以看出他挺怪的,剛開始說話時很滑稽。他問我:『你是誰?』口氣帶著威脅。我告訴他:『先生,我是班丁先生的女兒。』他說:『你很幸運有愛倫這樣一位繼母,難怪看起來這麼天真無邪!』接著他又引用了一些《聖經》的話,還說:『保持你的純真。』說時還搖頭晃腦的。天啊!這讓我感覺好像又和姨婆在一起了。」
「我不會讓你和房客出去,我是說真的!」
班丁的語氣頗為嚴峻,一手擦著額角,另一手不自覺緊握手中那一小包香煙,這才想起,剛剛還沒付錢呢!
黛絲嘟嘴不高興地說:
「噢!爸爸,我還以為看在我生日的分上,你會給我一個寵遇呢!我告訴他周末這個時間不太合適去參觀,他說可以早點去,趁大家還在吃飯的時候。」她轉向愛倫,高興地咯咯笑:「他還特別邀請你呢!愛倫,房客很喜歡你叫喔!如果我是爸爸,一定會吃醋呢!」
她最後一句話被敲門聲打斷。
班丁和妻子憂心地互望了一眼,會不會是剛才急急忙忙忘了關上前門,讓哪位無情的警察悄悄地尾隨而入?
當他們發現原來是史勞斯先生時,竟感覺一股奇特的滿足感。他身著盛裝準備外出;手上還拿著一頂高帽子,是他初次來這裡時戴的那頂,而身上則穿著外套而非大斗篷。
「我聽見你們回來的聲音,」他以高亢而猶豫的聲音說,「所以下來問你們和黛絲小姐要不要去杜莎德夫人蠟像館,我從來沒參觀過這些著名的蠟像作品,只不過是久聞其名。」
班丁勉強自己盯著房客,心中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同時卻突然產生一股疑慮。
眼前這位舉止溫文的紳士,在過去四天竟被自己認定是那位殘酷的殺手,真是不可思議啊!他答道:
「先生,您真好!」
他尋找妻子的目光,但是班丁太太卻看向別處,眼神空洞。她身上還穿著斗篷,頭戴小圓軟帽,這是剛才外出購物時的衣著,而黛絲已開始戴帽、穿大衣。
「怎麼樣?」史勞斯說。
班丁太太轉了身,覺得史勞斯先生好像在威脅她。
「怎麼樣?」他又問。
「好的,先生,我們待會兒就出發。」班丁太太木然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