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暗查真相

九、暗查真相

馬漢明不是沒有看見碧琪,他看見的。

現在不是認識女孩子的時候。

事情還沒有解決,甚至比原先估計的要複雜得多。

他匆匆趕回家,他要在國艷姑姑還未回來時回去。

他看準了國艷今天外出,特意提早回家。

國艷沒有想到吧?

他一直沒這個機會。國艷幾乎無處不在,馬漢明隨時隨地都看見她一派自以為是的傲慢模樣。

她穿著與穎怡同款的衣服,令他驟眼看去,會因錯認而驚心。

這個突然從外地回來出現在他家的女人,真是穎怡的姑姑嗎?

這間別墅的人都沒見過她。穎怡已去世,以前他不認識這個女人,一天她突然出現在他面前說:「我是穎怡的姑姑。」

唯一見過她的是瑞叔。瑞叔在這裡工作數十年,穎怡家歷來的變動他都知道。但是瑞叔可靠嗎?假如這個唯一的見證人說的是假話?

沒人能證實他得到的資料百分百準確。

要查證就只有等待國艷不在家的機會。不弄明白,他始終不安心。

昨天晚上,他知道機會來了。

他聽見國艷在走廊外打電話——她的嗓音一向很大,旁若無人地頤指氣使。有個朋友從倫敦來香港,她要去接機安排住宿。

他跟著又聽她打電話去酒店:「喂,找訂房部,是是,我要訂一個套房,明天要,訂客的名字——」

她說了個英文名,男性的名字,也許就是她那位朋友吧。

他記得一個西洋諺語:「家裡有一個溫柔女人,令他如沐春風;家裡有一個惡劣女人,令你如陷地獄——」

他相信。

「瑞叔會為我準備可口的茶點,他知道我喜歡什麼。」

可是他卻看到瑞叔躲著她,對她很冷淡。

「以前我那個房間改裝為書房了?哥哥真不是人,以為我不會回來了嗎?」她皺起鼻子,一副很不屑的樣子。

現在馬漢明明白,何以當日穎怡父親跟她的關係弄至這樣糟。

這是個沒有人受得了的女人!

國艷姑姑,難道正如她所說,為了悼念侄女穎怡而來的?

表面看來,完全不是這回事。

她帶給馬漢明的精神壓力是這樣大。

穿著穎怡喜愛的衣服,隨時隨地出現,那高傲敵視的神氣——收到她發來的電報那個晚上,馬漢明感到有一雙眼睛,不是穎怡的,而是一個從未見過面的女子的,冰冷如刀鋒地注視著他。

那時他不明白。

現在他知道,那是這個女人的眼睛。

他們一起在樓下餐廳進餐時,國艷姑姑往往停住不吃,眼睛牢牢地盯視著他,看得他渾身不舒服。

這使他想起穎怡的眼睛,穎怡後期的眼光,有種拒人千里的冷漠。

令人心寒的冷,令人心攝的冷——他想不出有什麼辦法可以避開這個女人,沒有辦法,這個女人就在他身邊。有一次馬漢明實在忍受不住,他問國艷姑姑:「你為什麼盯著我看?」

「我有看你嗎?怎麼我竟不知道!」國艷姑姑的眉尖挑起,居然還這樣說!她堅持同台吃飯,說是家裡的傳統,強迫馬漢明每天都見她,一次又一次地忍受她那種專橫跋扈的挑釁,最令他難以忍受的是穎怡那些服飾——

這些衣服穿在另一個女人身上,令他恍然錯覺,彷彿穎怡仍然活在世上。他為了這件事,向她提出抗議。

「那些衣服不適合你,你和穎怡的氣質不同。」他所持的理由是這樣。

「你怕我穿這些衣服?是你不敢看,還是這令你想起什麼?」國艷問他。「這種衣服又沒有專利權,穎怡能穿,我照樣可以穿。」傲然的強詞奪理,好像世間上的道理都在她這一邊。

「你不可以擅人我房間拿衣服。」馬漢明提醒她,「那是我的私人地方,我不允許別人未得我同意就隨便進來。」

「呵?你說我進入你的房間?」國艷杏眼圓睜,她的神態表示,在她來說那是極為侮辱的,「沒有別人的邀請,我絕不會進入那個人的房間!」

「你沒有進入我的房間,那麼、這件衣服從何而來?」他指著國艷身上的衣服,是白色圓點子圖案,領口是水兵制服的那種大反領。

穎怡在巴黎的時裝店買的。

穎怡穿著它在巴黎街頭拍照,藍天白雲襯托下,飄逸明麗,神采飛揚。

不得不承認,國艷穿著它,完全沒有那份風采。

「你怎麼解釋這件衣服的來歷?」他問,期望看見國艷被揭穿謊話后掩蓋不住的狼狽臉色。

「假如我解釋得了呢?」國艷反問,「你怎麼說?」

「我就不相信有這樣巧。」馬漢明哼卿著說。

「天下間就有那麼巧。」國艷悠閑地說,「這是我自己的,假若你不相信,可以上樓查看穎怡的衣櫃。」

後來他飯後上樓,穎怡那件衣服——白色圓點大反領的衣裙,果然仍在衣櫃。「我們有血緣關係,審美觀相同,不約而同穿同一式樣的衣服,在近親家庭來說是常有的事。」她說,「這種衣服巴黎商店有出售,香港也有代理,我不但買來穿,而且還要大批大批地買來穿。」

國艷高聲宣稱,擺出勝利姿態。

在那以後,穎怡式的衣服更是大量湧現。

她穿那些衣服在身上,花園屋裡地四處走。

她明顯是故意這樣做的,是否她看出馬漢明對這件事不高興?她到底知道了什麼?

國艷怎也想不到,馬漢明利用她外出接機的機會來個反偵查,從她帶來的行李中找尋證實她身份的資料吧?

馬漢明走進她的睡房。房裡清靜無人,這時僕人們在他們住的小屋裡,圍在一起閑聊。

這是他們一天中最清閑的時刻。

馬漢明打開衣櫃,裡面放著國艷帶回來的證件雜物。

有一樣東西吸引住他的目光。

他定睛一看,知道也許可以從這上面看出證實國艷真正身份的關鍵!

這件東西放在抽屜里,並不矚目。

他拉出抽屜,從他臉上的表情可看出,他要找的正是這個東西——那是一張相片。

穎怡和國艷合照,年代雖然久遠,那時的國艷大約不過十四歲,但臉上輪廓仍然看得出來。

那是國艷姑姑,的的確確沒有錯!

相片背後是穎怡歪歪斜斜的字體:「與姑姑合照」。

相片簽字日期是二十年前。

這是穎怡的親筆題字,他在穎怡珍藏的兒時舊物中見過這種字跡。

她父親把女兒讀小學時的課本作業都保存下來。

「我父親是天下間最愛孩子的父親。」穎怡把父親留下的。紀念她成長過程的學校習作試題給馬漢明看時,充滿緬懷的思念,「父親為我設想得很周到,我是他永遠心愛的小女兒!」

那刻意留存下來的舊物,反證國艷身份,相片背後的簽字,是穎怡的字跡沒錯!馬漢明看著那簽字。

這個結果,使他愣在那裡……

馬漢明把相片放回原處。

他走出屋外。

四處無人,沒有人知道他曾經進入國艷房內。

在國艷姑姑面前他也裝作若無其事,從此卻對這個女人多加註意。

馬漢明在結婚前已打聽過,穎怡是獨生女兒,是富商郭繼量唯一的財產繼承人。沒有人向他提過郭繼量有一個妹妹,也許是郭繼量從不向人提起的關係。這個妹妹已從郭繼量的家庭中被剔除,就連穎怡也不曾提過她。

以致他認為穎怡是郭家產業的唯一受益人。穎怡死後,財產將必歸她丈夫所有,除非穎怡另立遺囑,指定另一個財產繼承人。

據他所知,穎怡沒有立遺囑。

穎怡死後,她的產權分配問題至今未得到解決,他曾找過律師,律師說:「有些條文仍未弄清楚,待詳細研究后再通知你。」

他問律師:「要等到什麼時候?」

「那要看你所遇到的情況是否複雜而定。」律師告訴他,「舉例說,某人去世,他只有一個女兒,那麼他的財產留給女兒絕對沒有問題,但律師行卻收到一封投書,指某人在何時何日與一名女子生下一個兒子,兒子有血緣關係,同樣有財產繼承權。這樣律師行就要調查,調查的項目包括:投書所指的那名女子是否確實跟死者有密切關係,即使是有,那名女子的兒女是否死者兒子也需查證,還要調查跟那女子有親密關係的是否只有死者一人,假若同時間有幾個人就更形複雜,我們需抽絲剝繭地追查下去,直到問題弄清楚為止。在這段時間財產會凍結井由律師行託管,在這種情況下,不能倉猝地將財產交託給任何一方。」

馬漢明沒想到情況會這樣複雜,他問律師:「你這樣說是否暗示今次有同樣問題?」

律師姓鄺,是穎怡家的長期法律顧問。

鄺律師用很慎重的態度說:「不是,我剛才只是舉例。」

「那麼今次遺囑的拖延執行,與什麼問題有關?」他問。

「遺囑拖延執行的因素有很多,例如遺囑的真確性是否存疑,或遺囑是否重疊,出現先後矛盾,亦可能涉及犯罪因素。」鄺律師說,「人性有多方面,也給從事法律工作的律師增加了困難度,請原諒我不能即時把財產交給你。」

鄺律師以嚴肅的態度阻止了他再追問。

國艷姑姑的出現,使事情變得更加棘手,郭家原本只有穎怡一個人,忽然冒出個國艷姑姑,將來會不會出現第三個,第四個?

穎怡當初為什麼不告訴他?她帶了多少秘密長埋在黃土下的地底世界?現在他恨不得挖開她的棺材向她問清楚!

門外傳來叩門聲。

馬漢明警覺地抬起頭,迅速走到門后,厲聲說:「誰?」

一個懦怯的聲音在外面說:「是我,我可以進來嗎?」

是瑞叔。馬漢明蹩起眉尖,這麼夜,有什麼事?

他打開門。

瑞叔站在門外,慪樓的身體在走廊的燈光下顯得特別恭順卑微,他低下頭小心地說:「馬先生,外面有人找你。」

馬漢明想不起深夜來訪的會是什麼人。

「帶他去樓下會客室等我。」馬漢明說,「我立刻就來。」

瑞叔走下樓,把屋外的兩個男人迎進來,帶到會客室。

馬漢明穿著白襯衣,從樓上走下來,一身裁剪合度的黑色西裝,隆重中帶著瀟洒,使他那高大的運動家身材更顯風度翩翩。

他走到會客室,兩個深夜來訪的客人站起來說:「莫先生叫我們來找你。」「請坐。」馬漢明禮貌地說,從外表完全看不出他內心的反應。

他快步走到會客室中間的寫字檯後面,在一張高背轉椅上坐下。

「你可以出去了。」他對瑞叔說,「吩咐不要讓人進來騷擾我。」

瑞叔出去,厚重的椽木門在身後並上。

半個鐘頭后,馬漢明親自送那兩個人出別墅門外,看著他們駕駛的汽車消失在長長的黑暗小道中。

與莫先生派來的人談話后,馬漢明心情更煩惱更亂,他不滿意莫先生在這時候派人來,卻又無法把他的不滿表達出來。

現在先要應付警方可能對他提出的指控。丁正浩的警告,用意非常明顯。即使丁正浩不說,他也注意到了。

每次外出,後面都有人跟著。

在應付警方的指控這方面,他還是有些把握——除非他們有證據,否則很難證實穎怡的死與他有關。

然而這也不是沒有使他顧慮的地方,天下間沒有絕對這回事,關鍵在於警方掌握了多少內情。

那就是說,他有沒有遺漏,從每一個細節到整件事……

近日發生的事,每一件都在眼前掠過,像經過過濾鏡般,一切都被重新審核整理,一些朦朧不清的事就變得清晰明朗了。

馬漢明坐直在床上。

「怎麼我連這都想不到!」他拍拍後腦說。

一件兩天前發生的,與碧琪有關的事,此刻正以一個全新的角度出現眼前,就像一個凝鏡,定在一個焦點上。

他知道為什麼了,現在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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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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