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郎心如鐵

十二、郎心如鐵

「是穎怡的日記片馬漢明輕叫,心中有些微的不安。

他不知道穎怡有寫日記的習慣,他的事越少文字記錄越好,穎怡卻寫起日記來!可見穎怡也有不為他所知的一面。

這時候看穎怡的日記,他有種很奇特的感覺,這女子已不在世間上,她遺留下來的東西卻依然無損地在這裡。

馬漢明打開日記,就像把穎怡從墳墓中拉出來,粗暴地撕開她的外衣,直看到她最隱蔽的私隱!

美艷柔慧的穎怡在遇到這個外表迷人的年輕男子時,她的內心正好是空的——每個人心內都有一個愛的位置,是為心愛的人而準備。

不同的人對愛情有不同的需求和感受,像穎怡這樣貌美聰敏的年輕女子,感情世界也比普通人豐富,為愛情而留的位置也比俗氣粗心的人大。

他們相遇時,穎怡心內愛的位置恰恰是空著的,暫時沒有人能進入裡面佔據它。也不是沒有人想得到她的心,像她這樣一個出色艷麗的女子總是不乏追求者,只是她不為所動,仍然把她那豐富纖柔的內心感情空置著,加上那種令人迷惘的對愛情的執著期待,特別顯得綺麗迷人。

陪伴她去澳門看賽車的兩個男子是杜文和安迪;二人溫文爾雅,出身於良好世家,可惜太周到殷勤,殷勤得失去個性,反而令她厭煩。

她渴望的不是這樣柔柔弱弱的人。

為了避開他們的糾纏,穎怡佯裝不舒服,一個人偷偷溜到酒店附近的酒吧。在那裡,她看到一個男子低頭啜著威士忌。

這個男子膚色黧黑,濃眉下的眼神憂鬱,上唇兩撇粗黑的鬍子帶著狂野沉鬱的氣息,突出了他的男性魅力。

喧鬧的酒吧絲毫沒有影響那個男子,他冷然轉動手裡的酒杯,一派旁若無人的自傲。

安迪在酒吧門口出現,穎怡情急中向那個男子走去,熟絡地坐在他身邊。安迪走過來,看見她和這個男子在傾談,她向安迪介紹說:「這是我的朋友——」

她停住,詢問地望向身邊的男子。

那人站起來說:「我叫馬漢明,很高興認識你。」

站起來的馬漢明比安迪高出半個頭,他伸手與安迪緊握,洒脫自信一派坦然。安迪反倒不好意思,訕訕地坐一會兒就走了。

馬漢明有趣地望著穎怡說:「男朋友嗎?」

穎怡被他那半帶笑濾的神氣擾亂了心神,她不置可否地說:「謝謝你剛才的幫忙,我有事要先走,再見。」

她逃也似的走出來,還聽到自己噗噗的心跳聲。

第二天是舉行賽車的日子,在賽車現場她意外地發現昨晚認識的男子是參賽車手。

在那場賽車中,馬漢明得了第二名。

整個賽事過程里,穎怡為他那沉著驍勇的出色表現著迷,一顆心懸索在他身上。比賽結束后,穎怡去那間酒吧找他。

馬漢明那時正被一件無法解決的事困擾,無心戀愛,直到他得知穎怡是死去的富商郭繼量的女兒時,穎怡和他的事才有轉機。

結婚不到半年穎怡就病了,起初穎怡對自己的病徵不以為意,到最後,她的病越來越重時,她開始懷疑了。

她在患病後期性情大變,馬漢明是知道的,現在從日記里窺知她的內心秘密,就像她從地底的墓穴中回來,面對面向他展示從活著到死亡的可怕心路歷程!馬漢明從未如此直接地窺進一個人的內心世界。

他看到的東西比他所想像的要震憾得多!

穎怡在日記中說:「我的身體一向很好,這個病來得太突然,後來我知道了,是有人謀害我!」

「當我發現這個真相時,我已被一群陌生人包圍,什麼人都不能相信,包括我的丈夫……」

「原來她一早就懷疑我了!」馬漢明恨恨地說,「可是她卻掩飾得那麼好,令我完全看不出來!」

其實這也不是沒有先兆的,穎怡死前那一刻的眼神,是那麼冷漠疏遠,臨終推脫他的手,所有這一切,現在得到最直接的揭示,由一個已死的人親自寫出來。「現在才來說這些都已沒有用。」馬漢明冷笑,以掩飾內心的慌亂,「懷疑是最沒用的,除非有證據,否則仍然是空話。」

穎怡剛死時他確實有過極大的恐懼,救傷車沿著海邊公路飛馳的那個深夜,穎怡在送院途中死了,他在緊張恐懼中去到醫院,等待這件事被揭發——醫生簽發死亡證時,到底能否看出穎怡的真正死因?結果死亡證順利簽發。

此後他仍然不能鬆懈,穎怡下葬前,隨時有意外的事件發生。

翻查病歷、驗屍或提出訴訟……只要有一個人對她的死提出懷疑和指控,他就完了。

假若真是那樣,接下來一定是連串的法律程序,抽絲剝繭、換而不舍的偵查,他一定會懷疑自己能否一直不露出破綻來。幸而沒有人對穎怡的死質疑,他順利地過了關,穎怡在世上的最後儀式——一個莊嚴肅穆的葬禮后,一切愛恨痴怨富貴榮辱都如塵如土,煙消飛沒,不留一點痕迹。

那麼,穎怡知道與不知道又有什麼區別?

當穎怡最終發現謀害她的人竟是她最親近的人時,已虛弱得不能走出病房去揭發他了。

她只有透過日記把要說的話記錄下來。

從發覺被人謀害,到最後知道謀害她的人是枕邊的丈夫,穎怡心內悲憤的程度遠超過肉體上的痛苦。

馬漢明雙眼漠然地溜過那些字,他對穎怡的內心感情沒有興趣。

那些都是已過去了的,就像玩一個棋局,結局是他贏了。對他來說,預先知曉了結局的東西最後都變得淡然無味。可是跟著下來的字卻令他不得不看,他雙手禁不顫抖,額上冷汗直冒——馬漢明看到的,正是穎怡在病情惡化時仍然掙扎著寫下來的一段。那時候馬漢明只有在她熟睡后才放鬆對她的監視,沒想到她利用這段時間寫下這樣的話。她在日記中寫道:「我病至奄奄一息,這天從——的昏睡中醒來,看見他的眼睛充滿殺機,心裡知道逃不出他的毒手了——」

那時穎怡的心臟機能已被馬漢明喂她服的藥物破壞,病重垂危了。

她從他眼中看出殺機,他從她眼中卻什麼也看不出來。

殺害她的人就在身邊,是她的丈夫,這多叫人痛心——「他謀害我是覬覦我的財產。」穎怡哀傷地寫道,「這是他唯一的殺人動機,也是他和我結婚的目的。」

「我後悔沒有聽父親的話。」穎怡繼續寫,「父親告訴我,沒有錢固然是愛情的障礙,有太多錢也會侵蝕愛情……」

穎怡這樣寫的時候,心裡浮現著父親慈愛的臉容,那時她多想在父親溫厚的懷抱中哭著說:「是我錯了,沒有聽你的話!」

她從小被父親過分地保護,從不用為金錢煩惱,全然不明白人性的自私奸詐,直到父親得了癌病,自知不久於人世,那時要去改變她已經遲了。

父親帶著對她前途極不放心的遺憾離開這世界,他去世后不久,穎怡便在澳門邂逅馬漢明,並很快與他結婚,婚前並未告訴他她的真正身份。

她答應過父親這樣做的。

結婚後,她帶著新婚夫婿回到香港。

當時她不知道父親為何要她這樣做,現在才知道父親閱人之深,可惜她沒聽父親的話,對窺視她財產的人疏之遠之。

假若聽信父親的話,她如何會有這樣的下場?

她病得這樣突然,當時也產生懷疑,卻被他溫柔多情的外表所騙,一直對他深信不疑。沒想到最信任的人,就是要殺她的人!

「他扮演一個關心妻子的角色。」穎怡在日記簿上寫道,「所有的行動都經過精密計算,他布置我患病而死的假局,卻沒想到我已留下他殺人的證據,這個證據就在——」

日記在這裡中斷。

後面是一片空白——日記簿上有明顯被人撕過的痕迹。

穎怡發現了他的企圖,卻裝作什麼也不知道,暗中留下了他的殺人證據,他卻沒能知道證據在那裡。

秘密就在被人撕下的那頁紙上!

他一把掃翻桌面上的東西,頹然跌坐在沙發上……

他就這樣坐著,不知過了多久。

馬漢明被殺人秘密落入別人手中的事實嚇呆了,此刻仿如化石般呆坐不動。窗幔低垂,無風吹過。四壁隱沒在暗影中。布慢后,神龕里的骨灰與牆上垂掛的先人繡像,都像一下子活動起來,向他咧嘴獰笑,厲聲叫著:「你逃不了!你逃不了!」

叫聲尖厲,如暴風如狂飆……

他受不了這種聲音,發狂地衝下梯級奔回睡房——他與穎怡的睡房。

睡房沉寂如死。他站在睡房中間,穎怡遺留下來的家居裝飾,她親手掛上的掛畫與相片,仍保持原來的形狀。

他強迫自己靜下來,忽然心有所悟。

穎怡死前已經沒法子走出這房間,她留下的證據必定還在房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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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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