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第二節

「我想從下一部『逃亡車』開始改變方式。」今里導播說。

「怎麼改呢?」助理導播橫田問。

「在深入肇事者心理的同時,還必須在畫面上顯出被害人的『憤怒。」

「具體的構想呢?」

「這一次的主題幸好還頗獲好評。可是我反省后,認為不免陷入老窠臼。例如場面的構成:展示車禍現場的照片,或重播記錄片,然後座談解說,始終如此。我想打破老套。要求司機和行人注意……這連小孩子都會說,倒不如說:司機們,你們是罪犯!我們必須強調他們幾乎是罪犯。」

「我還是不太了解。」

「知道嗎?下一部『逃亡車』,是在沒有目擊證人的情況下肇事逃亡,含有很重大的心理意義。

撞道人。

剎車。

從車窗看到倒地者。

看看四周,發現一個行人也沒有。

這是重要關鍵。

根據交通法規或是自己的良心,當然應該立即下車送受傷者到醫院,或是叫救護車。

可是,這時候,魔鬼悄悄說話了。

沒有人看到。自己在社會上有身分、有地位;家裡有妻子兒女;更糟的是:喝酒開車。這些不利於己的因素浮現腦海。

於是,下意識地發動引擎,踩下油門。

是否依憑良心行事,需要在短暫的兩三秒鐘決定。

知道嗎?這就是瞬間良心。

還有一點很重要的,就是這種良心的產生與社會地位或職業毫無關係。甚至和一般預期的相反,社會評價比較高的職業,或是在社會上需要為人表率的人最危險。例如教師、銀行員、警察就是這類人。

我要把焦點對準這個良心。現在已經到了要重新向駕駛人問『你在那一瞬間能堅持嗎?』的時候了。」

今里導播的語調充滿熱情,足以吸引在白天精疲力竭的工作人員。

橫由認為他說的很有道理。

「開車就有可能撞人。這道理從今天的實驗可以清楚得知。甚至於可以說所有得駕駛人都有可能成為殺人兇手。」

「殺人兇手?這個說法太嚴重了吧!」燈光主任說。

「可是,可以這麼說。」

今里導播的表情絲毫末變。大家竟然為他那種稍嫌強詞奪理的論調所陶醉。

「還有一點,我想邀請駕駛人肇事逃亡的受害家屬上節目,以特別來賓的身分表達他們內心的感受。」

「可是,」橫田插嘴,「上回局長不是認為這麼做過於煽情而反對嗎?」

「不錯,到上次為止。不過……」今里導播面露微笑,「昨天晚上我到局長家,我一直堅持到清晨兩點。我說當事人的呼籲最能訂動觀眾的心。結論是局長是『先試試看。』」「噢!」有人發出聲音。

彷彿看到局長被今里導播像烏龜一般咬住不放時的痛苦表情。

「我認為人不可忘記怨憤。國會決策採取表決制,所以人們很容易認為沒辦法就認命了。哦,又說溜嘴了……總之,要請那些被害人的家屬現身,表達出他們真正的心聲。」

不要忘記怨忿……

橫田猶如挨了一記悶拳。

登美子就是遇到肇事逃亡的司機。當初自己的憤怒到哪裡去了呢?當時橫田想『要殺了他』,可是,隨著時間流逝,憤怒也逐漸泯滅。現在即使怨恨那個逃走的肇事者,也於事無補,登美子再也不能回來了。橫田告訴自己要忘卻這段往事。而且,現在也已經和另一個女子交往,雙方已論及婚嫁。

「現在,希望能夠找到駕駛人肇事逃亡的被害人家屬。當然,到文通科調查也是一個辦法,不過,想要邀請他們做持別來賓,還是透過熟人比較好溝通,也比較能夠徹底傳達我們的心意,如果家屬不肯擔任特別來賓,那麼採取訪問的方式也可以。在座有沒有認識的人呢?」

「我的表弟就是受害者。」攝影主任說。

「那就請你去問問看。」

今里導播的眼睛炯然發亮。

「正如你所說的。我表弟的妻子是個認命型的人.拿到一筆保險費以後,就過起平靜的日子。」

「那樣不太好。不過。距離開拍還有兩個月的時間,大家多注意一下。對了,橫田君。」

今里導播喚橫田。

「在座的只有你沒有車。以行人的立場,你有什麼意見可以提供?」

「沒什麼……」

橫田這樣回答,他不開車是因為他對汽車感到憎恨,汽車使他失去登美子。這種想法他不想說出來,怕別人當他孩子氣。

這晚,橫田和今里導播一起到一家常去的餐廳。工作順利,酒量也相應增加。

「怎麼樣?該決定婚期了吧!」

「哦。」橫田漫聲應道。今里導播是橫田和中村淳子德介紹人,也答應做他們結婚時的主婚人。

「交往得還順利吧?」

「很好。」

淳子是個很爽直的女孩。在是否能成為好妻子、好主婦,或者優生方面是無需顧慮的,教養也很好。

橫田知道在禮貌上應該回答今里說:「一切拜託你。」可是,登美子的影子浮現腦海,致使他說不出口。

「今天是11月29日,下月就是臘月了。雖然自訂婚到結婚期間愈長愈好。不過,時間太長也有麻煩。只要雙方覺得可以相處,就可以結婚。不要談什麼愛情,其實家庭就是工作的堡壘。」

「學長,就請你決定日期吧。」

橫田下定決心說。就這樣決定吧——自己對淳子並沒有什麼不滿的地方。

「交給我辦嗎?」

今里導播笑道。

他是橫田在大學里的學長,又是工作的上司,行為處事頗有兄長的氣度。

「淳子一定會很高興。對方父母很看重你,一直催我決定結婚的日期。那我就決定了,選個年後的黃道吉日好了。這也得和對方商量才行……喔,我還得赴一個北九州大學的同學會。我先走一步。」

今里導播一離開,橫田一口氣喝光酒杯里的酒。

登美子的影子遠離,愈來愈模糊。撞死登美子的司機也愈來愈模糊。

橫田在「玄海靈園」聽到那怪異的聲音,是在兩個星期之後,時序已經進入臘月中旬,恰是在為「逃亡車」尋找特別來賓遭遇困難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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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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