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節
從白霧的縫隙中,二宮好像輕搖直上。天亮了。不知不覺中二宮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剛才好像做了一個夢,但夢見什麼已經全忘了,也許根本就什麼也沒夢見。手機響了,桑原坐起來,打開手機。
「喂,是我……後來呢?什麼時候?」很不高興的聲音,好像是幫里打來的電話。二宮晃著頭站了起來。他如今疲勞過度,全身不適。他來到外面,撒了一泡尿。側腹部還有點疼,也許是在山中的緣故,空氣涼絲絲的。已經7點30分了。點上一支煙,他又回到辦公室里。桑原正坐在沙發上揉著脖子。
「剛才的電話是?」
「家裡年輕人打來的。有人往幫里去電話,仁田好像在找我呢。」
「仁田可能是發現川路了。」二宮脫了上衣,解開襯衫的扣子說。
「發現申請材料全都沒了,該驚慌了吧,不過現在找我,已晚了。」
「仁田同時也在找我吧。」
「你的辦公室、你的宿舍,在你的周圍現在全是黑社會的人。陵南幫和本藏環境開發,可能都想要收拾你。」
「那麼說,我已經無家可歸了。」二宮脫下襯衫,揭開傷口上的濕布,只見被打后的腹部紫色斑已經變黑,腫也消了,熱也退了,胸口和肩頭的傷如果不用手按也不覺得痛了。
「你乾脆給我當司機算了,扎著蝴蝶領結,戴著白手套。」
「實在抱歉,比起你的寶馬車,我還是喜歡我的破皇冠。不做與自己身份不相稱的事,這是我的信條。」二宮穿上衣服,來到電話機前,按下電話號碼,立刻就接通了。
「喂,這是渡邊家。」
「啊,悠紀,是我。」
「哦,啟哥。」
「有件事求你,一小時以後,請到交通局去一趟。」
「交通局?幹什麼?」
「那兒有《登記事項證明書》,要一份來。」二宮用電話解釋著申請書的填寫方法,悠紀好像在記錄。
「車號是,大阪-334500,黑色皇冠。」
「明白了。查完后怎麼辦?」
「中午之前我再給你去電話,把查到的事項告訴我,像車主的姓名、住址等。」
「我11點鐘去排練,那時你可往攝影棚打電話。」
「謝謝,真是幫了個大忙,我會報答你的。」
「啟哥,現在你在哪兒?」
「富田林,小田總業事務所。」
「啟哥,就你一個人?」
「為什麼要問這個?」
「嗯,我擔心。」
「不會是忌妒吧。」
「瞎說,你想哪兒去了。」
「還有,千萬別到咱們的事務所去,記住了嗎?」
「嗯,我可害怕冒險。」
「好吧,回頭再聯繫。」二宮放下了電話。
「喂,你和那個小老太婆什麼時候開始搞上的?」桑原問道,「已經很長時間了吧!」
「還沒長毛的時候就開始來往了。」
「胡說,是你本人還沒長毛的時候吧!」
「現在可長滿了毛,看看嗎?」
「算了吧。」桑原說完,就站了起來,伸了伸懶腰說,「喂,給小田家去個電話吧。」二宮看了一下手錶,便拿起了電話。一連響了七下,才有人接電話。好像不是小田的妻子,而是個年輕的女孩,聽聲音好像是中學生或高中生。
「大清早就打擾你,真對不起,我是二宮,社長在家嗎?」
「不,沒回來。」
「現在能在哪兒呢?」
「可能是在旅館吧。」
「旅館?」
「昨天夜裡,爸爸打來電話,說是去看望土屋先生,太晚了,所以就住在附近的旅館了。」
「什麼時候往家裡打的電話?」
「嗯,大約在12點之前吧。」12點之前,正是把川路塞進車貨箱里,離開西心齋橋二宮事務所的時候。
「土屋先生家在什麼地方?」
「在(土界)市,具體住址不清楚。」
「你覺得你父親當時狀態怎麼樣,比如像說話聲音與平時有什麼不同啦,等等。」
「嗯,好像有點喝醉了。不過每次喝酒都是那樣。」
「你父親常在外面過夜嗎?」
「是的,有時候就……您為什麼要問這些呢?」
「你父親托我的事已經辦完了,所以我想見到他。可是聯繫不上。從昨天早上起,他就沒到會社裡來,我很著急。」
「那你就往錦田的事務所打電話吧。」其實二宮現在正在錦田的事務所打電話。
「那好,謝謝,打擾了。」放下電話,二宮對桑原說,「昨天夜裡12點之前,小田往家裡打過電話,說是去看望土屋,然後住在附近的旅館。」
「土屋是什麼人?」桑原撫摸著下巴問道。
「小田總業原來的大管家,去年因心肌梗塞而病倒了。」二宮環視了一下四周,發現後面的小柜上掛著電話本。把它摘下來按姓氏字頭查下去,上面寫著「土屋光春、0722-2379××。」把電話號記在本上,然後按按鈕,但很久也沒有人接電話。
「打通了,沒人接。」
「不行就算了吧。」桑原一邊用小手指挖耳眼,一邊說,「現場檢查還沒結束,他哪會有閑空去看望什麼大管家二管家的。」
「哼」
「肚子餓了,吃早飯去。」
「去茶館吧。」
「我最討厭吃麵包。什麼麵包片加一個煮雞蛋,簡直像喂狗的東西。」
「可是,你卻喜歡喝咖啡。」二宮嘲笑說。
「討厭。哪有喜歡喝咖啡的狗,要有的話你給我牽一隻來。」桑原懶洋洋地站起來,對二宮說,「你開車,吃完飯去府廳。」
在外環線藤井寺的前面,他們找到一家早上營業的餐廳,在那裡吃了兩份份飯。然後,他們驅車經西名阪道、阪神高速公路來到中央區大手街前。因為是星期五的早上,道路異常擁擠,所以到達府警視廳時已經快10點了。把寶馬停在停車場后,他們向工作人員打聽了環保局的位置,然後向西側樓走去。
「看吧,這些勤勞的工蜂從大清早就拚命,多辛苦啊。你這個夜貓子也要向他們學一學。」桑原說著,搖晃著肩膀邁著大步穿過人行橫遭。和他擦身而過的人,都低下頭避開他的視線。到了西樓,他們乘電梯上七樓。只見有一個門上寫著《環保局垃圾處理指導科》,他們拉開門走了進去。
「早上好,我們是富田林的小田總業會社的。」二宮對接待櫃檯裡面的女職員說,想打聽一下關於11日晚上輪胎現場的火災情況。女職員說了聲「請稍等」,便走進裡面,小聲對一個像上司的男人說了些什麼又返回來,對二宮他們說:「請到這邊來。」
他們又來到走廊,被讓到對面的一個房間里。這裡只有一張能摺疊的長條桌子和一把鋼管長條椅子,在北側只有一個很小的小窗戶,是一個令人感到很不舒服的房間。
「好壓抑的房間。要是在窗外安上鐵欄杆,豈不和警察審犯人的房間一樣了嗎?」
「警察也使用暴力嗎?審問嫌疑人的時候。」二宮問。
「現在敢那麼乾的不多了,自己的命比什麼都重要啊。」桑原坐在椅子上抽煙,沒有煙灰缸,只好把煙灰彈在地上。
「這第四科的警察,怎麼看上去都和黑社會的流氓差不多呢。燙著鬈髮,穿著花哨的夾克,說話比真正的流氓還粗魯。」
「那幫傢伙和我們完全一樣,只是以警徽為招牌,不管你犯沒犯著他,就愛沒碴兒找碴兒,找碴兒簡直比一日三餐還熱心。」
「是嗎?那真是五十步笑百步了。」
「那幫傢伙,喝完酒不給錢。可是干我們這行的人,喝完酒分文不少付。說是同樣的人,其實還不如我們呢。」這時,隨著幾下敲門聲,走進來兩個男人。他們先做自我介紹,年紀大稍瘦一點的是指導股股長西原,另一個剃著寸頭的是主任玉澤。
「初次見面,我叫二宮。」二宮遞過名片說,「我與小田總業有合同,做他們的建築顧問,他們在富南市建造垃圾處理場,我負責涉外方面的工作。」
「到這來有什麼事呢?」玉澤看也沒看桑原一眼,急急忙忙地問。
「昨天,小田到這裡來過,在這裡接受了訓導,關於訓導的內容我想再確認一遍。」
「小田先生確實來過這裡,不過同樣的話讓我再重複一遍嘛……」玉澤想了一下說,「你為什麼不去問小田先生呢?」
「小田失蹤了。大家正在分頭去找。」二宮大膽地使用了「失蹤」這個詞,因為只有這樣說才會引起對方的重視。他又說:「昨天傍晚,從府廳打回去一次電話后就失去了聯繫,下落不明。我想他會不會自殺,因輪胎火災一事,他的精神已經崩潰了……」
「我們並沒有怎麼嚴厲地訓導他。」玉澤吃驚地說,「只不過是關於火災情況問了一下事情經過。那畢竟是一種形式,並沒有像刑警或消防隊那樣詳細地調查。」
「昨天中午,小田去錦織警察署了,什麼時候來到這裡的呢?」
「下午5點鐘左右。他說3點多一點錦織警察署的調查才結束,吃完了飯才來這裡的。」
「離開這裡是幾點鐘呢?」
「差一點兒不到7點。當時一點看不出自殺或失蹤的跡象。」
「當時,他沒說要去哪裡嗎?」
「沒有,什麼也沒說。」
「從5點到7點,小田在這裡接受了兩個小時的訓導?」
「二宮先生,那是因為發現了一點小問題。」西原插嘴說道,就像嗓子里有痰似的一種沙啞的聲音,口氣卻很傲慢。
「問題?什麼意思?」
「從錦山山谷的水裡和農業用水裡,檢查出來了氰。」
「氰,就是氰酸嗎?」
「是的,是氰酸化合物,可能屬於氰酸蘇打之類的。」
「為什麼會有這種東西?」
「由輪胎火災引起的。可能是著火時,往燃燒的輪胎上澆水滅火時,滅火的水滲人地下,流進了山谷的河裡。」西原解釋說,前天傍晚,從山谷和水渠里分別采來了樣本。
「垃圾處理指導科還負責這方面的檢查嗎?」
「有人舉報,說是山谷的水又白又混濁,還有一股刺鼻子的怪味兒……所以技術人員就趕赴現場,發現稻田裡小河蝦死了很多,漂浮在水面上。」
「小河蝦壽命短,在泥中產卵立刻就會死去。」
「可是化學性氧含量要求在30PPM之內,氰的含量在0.1至0.2之內。那裡的氯氣含量相當高。二宮先生,這可不是小事。」
「小田是負責垃圾中間處理的,水泥塊和舊輪胎里是不會產生氰酸的吧。」
「是的,水泥塊和舊輪胎里是不會產生的。」西原嘆了一口氣說,「小田總業從1983年到1985年用了10萬立方米的殘土填平了錦山與伏原之間的峽谷,使其成為小田的地盤。在那些殘土裡可能會有污泥、煤渣及其他東西,那些東西里完全有可能產生氰酸呀。」
「如果你說的那個叫氰的什麼東西真有的話,肯定是有人陷害小田,趁夜裡往水中傾倒電鍍廢液等。」電鍍工廠使用大量氰酸和鹽酸,這是眾所周知的。二宮憑直觀感覺認為,氯成分高是有人在作祟。於是他問道:「是誰舉報的?」
「沒說姓名……可能是使用那裡的水的農戶吧。」
「常有人來舉報嗎?」
「嗯,只從那場火災以後。」西原板著臉裝腔作勢地說,「檢查和訓導是我的職責嘛。」
「火災和氰酸兩件事,都是有人故意栽贓。」
「小田說的和你說的完全一樣。他決不承認氰酸是從他那裡流出來的。」
「發生火災,又發現了氨酸……天瀨垃圾處理場還能建造嗎?」
「嗯,不好說呀,要看調查結果。如果法律上確定為小田總業的過失,別說建垃圾處理場,就連眼下的垃圾中間處理許可證也要吊銷。」
「只有這樣做,你們指導科才算有面子,是吧?」
「二宮先生,請不要誤會。我們的工作目標是,使有關企業向更健全的方向發展,營造一個沒有公害的環境。」西原一口氣說道,「玉澤,幾點鐘開始開會?」
「10點40分。」
「啊,還剩5分鐘啦。」西原已明顯地下了逐客令,想趕他們走。
出了西樓,走向停車場的途中,桑原嘿嘿地笑著。
「有什麼可笑的!」
「你也真是見義勇為了,竟然替小田向指導科的人提抗議。」
「我討厭那些官老爺,尤其是剛才那種傲慢無禮的傢伙。」
「不老老實實地交稅,還口吐狂言。」
「我不繳稅?你繳了多少稅?」
「胡說,哪有黑社會的人繳稅的。」是的,從來沒聽說過黑社會的人繳所得稅,因為他們在法律上屬於「無職業」。在停車場入口旁邊,農林會館前面有一個公用電話。二宮想,悠紀應該從交通局回來,到攝影棚了吧,於是說了聲「打個電話」,就朝電話亭走去。
二宮一邊打電話一邊看著商品廣告。到底是政府的行政街,色情旅店、小姐拉客的廣告一張也沒有。二宮所見到的是:「現場高利息貸款,50萬之內不需擔保」、「分期貸款,每次200萬」等宣傳單。這些大概全都是沒有許可證的黑市交易。二宮想起了在賭場放債的新井。
電話通了,找來了悠紀。
「喂,我是渡邊。」
「是我,證明書拿到了嗎?」
「嗯,在我手裡。」
「麻煩你念一下。」悠紀開始念,二宮往筆記本上記著。皇冠的車主是:「大阪市中央區石MT3-18-301號的,FK不動產株式會社」。
「哦,對手竟然是個財團法人。」
「法人對你不利嗎?」
「不,不是的,只是有些意外。」
「這份證明書,怎麼處理?」
「已經沒用了,撕碎后扔掉。」
「啟哥,能掙到500萬嗎?」
「差不多吧。悠紀要是考上演員,一起慶祝一下。」放下電話,二宮把皇冠車車主的情況向桑原敘述一遍。
「FK不動產株式會社,好像是和薰政會有關係的一個會社。」
「石町就在這附近。」石町在谷町街西側,走著去也就15分鐘。
「好哇,又有事了。」桑原在路邊叫了一輛計程車。
沿谷町街北上,由天滿橋單行線向左拐。
「三丁目就是這一帶。」司機看著旁邊的路標,減慢車速說。
「開慢些,再往前開一點兒。」桑原透過窗戶向左右兩側張望著說。
製藥會社、家用電器陳列室、五金商社,——在對面的三樓,二宮發現了一個很短的招牌,上面寫著「FK不動產」。
「有了,有了,在那兒。」
「好,停車。」在「FK不動產」大樓的正前方,他們下了計程車。這是一座外面貼著瓷磚的十層樓,是這一帶最高的建築。拱形起脊的大門旁邊,是地下停車場的出入口。佔地面積並不很大,約有200多平方米吧。
「下一步怎麼辦呢?」桑原望著樓思考著。
「想知道那輛黑色皇冠轎車的車主是誰。」
「你不是在神榮事務所見過那個人一面嗎,進去找一找。」
「見是見到了,可是……」二宮想,總不能進去亂闖吧。可是怎樣調查好呢,一時想不出好的辦法。
「熱死我了,我去那兒等你。」桑原指了指十字路口旁邊的茶館,一轉身朝那裡走去。
二宮走進樓里,從大廳穿過二樓直達二樓屋頂,那裡地面和四周牆壁全是潔白的大理石。不鏽鋼制的指示板牌上寫著「FK大樓」,「FK不動產株式會社」佔三樓的整個樓層。
怎麼,樓內全都是同行——二宮看著指示板想到。從四樓到十樓分別是:橋樑設計、公路鋪設、土木建築機構等株式會社,幾乎全都是建築方面的企業。從名字上看,都是正兒八經的會社,一點沒有皮包公司的感覺。
這時,電梯的門開了,走出一名身穿駝色制服的女事務員,懷裡抱著一個大紙口袋,口袋上寫著「內田一級建築事務所」。
「對不起,請問……」二宮叫住那位女士問道,「FK不動產株式會社是在這兒吧?」
「啊,是的。」
「FK不動產是這座大樓的所有者吧?」
「不,不是,大樓主人是舟越建築。」
「舟越建築?」二宮不由得反問了一句,「就是那個赫赫有名的大型綜合建築商社?」
「嗯,聽說是。FK不動產是舟越建築的子會社。」
「看來『F』是舟越建築中『舟』字的日文字頭嘍。」二宮點了點頭說,「這麼說,這個樓里的會社都是舟越建築的主顧啦?」
「嗯,是的,我們事務所也是其中之一。」
「FK不動產一共有多少員工?」
「不知道,您到三樓去問一下吧!」
「啊,謝謝,打擾了。」說完,二宮走進電梯,女事務員走了出去。二宮乘電梯下到地下,這裡是裸露著水泥柱子的地下停車場,共停著二十幾輛車。沿通道向右走,在機械室旁邊果然有一輛黑色皇冠,車號為「大版-334500』,輪胎和車輪罩上還粘著泥。看看周圍無人,二宮便拉了一下車門,門已鎖上。車裡的座席上只有一個手紙盒,找不到任何能判斷車主身份的材料。想查看一下前面的盒子和後面的貨箱,但是打不開。怎麼辦?把窗戶打壞,不行,他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他看見後車窗上貼著不幹膠標籤,上面寫著「大阪中央豐田-天滿」。記住這個名字,二宮又乘電梯返回一樓,走出了大樓。
穿過汽車道,在一家飲食店前拿起了公用電話,向查號台問清了「FK不動產」的電話號之後,給對方打了電話。
「您好,這裡是FK不動產。」
「經常承蒙您的關照,這裡是大阪中央豐田交通局,通知貴社的車來這裡定期檢車。」然後,二宮通知了黑色皇冠的車號,並問車主是哪一位。接電話的女職員清楚地回答,車主是坂本常務董事。
「什麼時候去檢車呢?」
「如果可以的話,想請下個月過孟盆節放假時來檢車。」
「好,我跟坂本說。」
「不用了,我們直接與坂本聯繫。」放下電話,二宮朝茶館走去。屋頂是西班牙瓦,牆上噴著漆,木雕的門扇,店內的樑上和門上掛著幾十幅茶盤圖畫。桑原正坐在靠窗戶的座位上喝著檸檬汁。店裡除了一個留鬍鬚的老闆和一名茶色頭髮的女服務員外,只有兩名客人。二宮要了一杯冷飲。
「怎麼樣,查清了?」桑原蹺著二郎腿,靠在沙發上問道。
「那輛皇冠車停在地下停車場里,昨天我們見到的那個人是車主,叫圾本,是常務董事長。」王宮用濕毛巾擦了擦臉,開始介紹情況。桑原細心地聽著,偶爾還問點什麼問題。
「哎呀,FK是舟越的子會社。你為舟越聯繫現場保衛,卻不知道FK不動產這個會社?」
「我常打交道的,只是像山本施工隊這樣拆遷單位,從來沒從綜合建築商社那裡直接攬過活,與不動產及土地收購商本來就沒有關係。」
「舟越、FK不動產、神榮土砂、陵南幫——奇妙的組合。他們之間到底是怎樣一種關係呢?」
「可不可以認為FK不動產是神榮土砂的出資單位呢?如果是,資金來源就有保證。」
「如果FK是舟越建築的子會社,那就應該和神榮、本藏那種與黑道勾結的企業不一樣,說不定是真心要建工業垃圾處理場呢。」
「不過,如果是在關東,像共和建築、國土工業那種大型綜合建築商社全都有自己專用的工業垃圾場。像修地鐵啦、改造城區啦,都會產生大量的淤泥廢土。可是東京一帶能消化這一類垃圾的垃圾場只有兩個,所以,建築商們都在拚命地尋找能建垃圾場的地方。」
「所謂的淤泥廢土,不就是帶水的泥土嗎?用它填海造田不就行了嗎?」
「那不行,城區改造或挖地鐵產生的淤泥廢土不是天然土,根據施工需要,那裡面加入了許多土地凝固劑以及其他各種化學藥品,所以這類泥土不經過處理是不能埋入地下的。」
據二宮解釋,淤泥先要脫水,然後再把髒水凈化至規定的標準以下才能排放,剩下的泥土經過處理使其固定,然後才能作為埋地的土使用。
「作為大型綜合建築商,既有資金,又有政治權力,建造一兩個垃圾處理場不是很簡單的事嗎?」桑原問道。
「可是,東京那邊與大阪、和歌山一帶不同,那裡是寬闊的關東平原,找不到合適的山和峽谷,而關東一帶每天產生的以噸為單位計算的垃圾,是關西的兩倍多。」
「你知道的可真詳細,是小田告訴你的吧。」
「不,自己專門研究過,買了很多書和資料嘛。」
「這麼大歲數,還當小學生。」這時,飲料送來了。二宮沒用杯子,一口氣喝乾了飲料,然後把罐捏扁了。
「真不文雅,怎麼不倒在杯子里喝呢?」
「啊,真痛快,我又活過來了。」二宮煞有介事地用舌頭舔著嘴唇上的泡沫。
「想了解一下舟越與FK的關係,你有什麼路子沒有?」
「舟越的路子嘛……」二宮想了一下說,「有倒是有。」
「有熟人?」
「在舟越大阪本社會計科。」二宮認識一個叫上谷的主任,人不錯,就是嘴不嚴。
「喂,你在想什麼呢?」
「不,沒什麼……」他不太願意麻煩上谷,但除了他以外又沒有別的熟人。沒辦法,只好找他,再說,關於古川橋施工現場保衛的事也想問他一下。二宮從桑原那借來手機,撥通舟越的電話,讓總機接通會計科的上谷主任。
「噢,是你,好久不見了,還好吧!」
「還行,好久不見了,主任也好吧!」
「只是瞎忙。」
「今天有件事想求您。」
「噢,什麼事?」
「關於古川橋集體住宅拆遷的事。」
「噢,那個施工現場的財務工作是我做的。」
「上個月,山本施工隊到現場去拆遷,兩天前,說是從舟越本社來了通知,不再用人保衛現場了。現場保衛費是800萬,山本施工隊先墊付的400萬仍要支付,但剩下的那一半就不給開支票了。」
「什麼?會有這種荒唐事!負責保衛的幫會已經工作了吧?」
「所以,我本人和山本施工隊都很為難。到了這步,又拒絕幫會的保衛,那怎麼能行呢?」
「到底是誰說要拒絕的?」
「營業部的扇木部長和野口科長,說是會社已定的方針,與以往的做法一刀兩斷。」
「簡直胡說八道。不用幫會保衛現場,工程能進行下去嗎?」
「扇木部長是真的要撤回嗎?會社的方針政策也是真的嗎?」
「我只負責計算資金,營業方面的事不太熟悉。」
「所以,我想請您幫著調查一下。」
「調查倒是可以,可是……」
「拜託您了。我會記住您的好處的。一客不煩二主,順便再求您一件事,主任您知道FK不動產這個會社嗎?」
「當然知道,是我們的子會社嘛。」據上谷講,FK會社的營業項目包括買賣和租惜不動產,企劃開發等,本社設在中央區石町,在神戶和奈良各有一個營業所,職員大約有70人,社長叫伏見,是舟越建築的原開發部長;
「常務董事坂本,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個人,沒聽說過。為什麼要問這個呢?」
「說來話長,我們見面時再說吧!」
「我再打聽一下吧,關於坂本常務董事長。」
「不過,我問的事千萬不要對外人講。」
「條件還真不少呢。」
「方便的話,今晚喝一杯去,怎麼樣?」
「好吧。」
「晚上8點,還在上次去過的新地的『夢幻』,行吧?」
「就是本通地下的那家吧?」
「對,花店的旁邊。」
「好,知道了,我去。」上谷到去年為止一直在建設處工作,負責大阪府南部的事務,他家住在東成區的公共住宅區,雖然已經有三個孩子,但仍然熱衷於酒和女人,所以總是囊中羞澀。他和二宮是在八尾的拆遷現場認識的,一起到新地喝過幾次酒,每次都是二宮付錢。
「那個會計科主任靠得住嗎?」
「雖然不十分可靠,不過還不至於出賣我們。已經40多歲了,才是個小小的主任。大約在5年前吧,他和下面的承包部門之間搞了點小動作被曝了光,從此晉陞之路被堵死了,每天坐在窗戶前面擺弄電腦。」
二宮把手機放在桌上,說:「晚上8點和上谷見面,從現在開始,我們幹什麼呢?」
「還去釜崎賭場,要是能贏400萬,你把現場保衛的那400萬先付了。」桑原的說話聲太大,店裡的客人全朝這邊看,但很快又把目光移開。
「那種嚇死人的賭法,我再也不敢了。心都快要跳出來了。」
「那你往土屋家裡打個電話吧。」於是,二宮又拿起手機,打開筆記本,按了電話號碼。
「還是沒人接。」
「你問一下他住在什麼地方,向小田總業事務所。」二宮又給小田總業去電話,這次是今村接的,說還沒與社長聯繫上。
「大清早消防隊就來了,社長他到哪兒去了呢?」從那滿不在乎的語氣來看,他們根本就沒想到社長會失蹤。
「今天早上我給他家去過電話,他家裡人說,昨晚去看望土屋先生了。能不能告訴我土屋先生家在什麼地方?」
「在(土界)市的田出井町,大阪監獄附近。」今村回答完后,緊接著反問,「我們事務所的門被弄壞了,不是你撬的吧?」
「事務所的門怎麼啦。」
「今天早上來了一看,門鎖被撬掉了。不過什麼也沒丟。」
「是昨天那兩個土地收購商乾的吧!他們在事務所呆到什麼時候?」
「那兩個傢伙天黑后才回去的,等社長等得不耐煩了。」
「恐怕他們不會再來了。」
「你的車怎麼辦,一直放在我們事務所前面嗎?」
「對不起,今天或者明天就去取。」
「若來晚了,小心把那輪胎拆下來加工了。」今村開了句玩笑,放下了電話。
「土屋的家在田出井町。」
「好,去看看。」
「想再喝一瓶啤酒。」
「傻瓜,仁田正在找我呢。」
「你可真勤勞,真能幹啊。」二宮以諷刺的口吻說,「我認識的幫會的頭頭,全是一群懶漢。」
「時代變了。在幫會裡,整天打麻將的那些傢伙,只能永遠當個小卒。想喝好酒,想抱漂亮的女人,就得從早到晚不停地奔波。」
桑原叼上一支煙,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