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倫銀行竊案

英倫銀行竊案

1。誰開了保險柜?

「動機,有時候是個非常困難又非常複雜的問題。」

角落裡的老人一面說,一面從容地把一雙閃閃發亮的狗皮手套從他骨嶙嶙的手上脫下來。

「我認識一些有經驗的偵探,他們說他們那一行里有句絕對真實的格言:找到有犯罪動機的人,就是找到了罪犯。」

「嗯,大多數的案子也許如此,可是我的經驗告訴我,在這個世界上,人類行為背後的主要動力是人的情感。不管好壞,情感的確是控制了我們這些可憐的人類。別忘了,世界上還有女人哩!法國偵探是公認的辦案好手,可是除非他們發現某個罪案中牽涉到女人,不然是不會去著手查案的。他們認為,不管是竊案、謀殺或欺詐騙局,裡頭總少不了女人。」

「或許菲力摩爾街盜案一直沒有找到罪犯,就是因為沒有牽連到任何女人。而另一方面,那個英倫銀行竊案的小偷到現在還沒有受到法律的制裁,則是因為有個聰明的女人逃過了警方的眼睛,這點我很確定。」

他專斷地說了長長一大串話,寶莉小姐識相地不去反駁他。她現在知道,他在激動生氣的時候永遠是粗魯無禮的,然後她就有得受了。

「等我老了以後,」他繼續說:「要是沒事幹,我想我會開始投身警察工作,他們有太多的東西該學。」

這個皺巴巴的人緊張兮兮、吞吞吐吐講出來的這番話,其中飽含了自滿和非比尋常的自負,還有什麼比這更荒謬可笑的呢?寶莉什麼都沒說,只是從口袋裡拿出一條漂亮的細繩。她知道,他在揭開重重神秘故事的同時,有編結這種東西的習慣,於是隔了桌子把細繩遞過去給他。她很肯定,他的臉紅了。

「當作『思維輔助器』吧!」

她看到他被安撫下來,似乎也受了感動,於是這樣說。

寶莉像是吊他胃口一樣,把細繩放在離他手邊很近的地方。他看看那條寶貝的繩子,然後逼著自己把咖啡店四周睃巡了一遍;他看看寶莉,看看女侍,還看看擺在櫃檯上,毫無生氣的圓麵包,然後不是很情願地讓溫和的藍眼睛帶著愛意游回那條長長的細繩上。透過活潑的想象,他無疑已經看到一連串的結,也像吊他胃口一樣,等著他去打上又解開。

「告訴我英倫銀行竊案的故事。」

寶莉用帶著點優越感的口吻建議。

他看看她,好像她剛剛提的,是一件他從沒聽過的罪案里的複雜謎團。終於,他細嶙嶙的手指摸到了細繩的一端,把它拿了過來,他的臉龐馬上亮了起來。

「這個竊案里的悲劇成分,」經過好一陣子的編織之後,他開始說了:「和多數罪案關聯到的悲劇性質完全不同。這個悲劇,就我而言,我會永遠把嘴巴閉緊,不透露半個字,以免讓警方找對了方向。」

「你的嘴巴,」寶莉諷刺地說:「就我來看,對我們痛苦良久的無能警方總是鬧得緊緊的,而且——」

「而且最不應該對這件事-唆的就是你。」

他冷靜地打斷她的話。

「因為你已經花了許多個愉快的半小時,聽我講這些你稱做『無稽之談』的故事。你當然知道英倫銀行,在牛津街上的,當時的報紙上有很多這家銀行的照片。這是一張銀行外面的照片,是我前些時候自己照的。我真希望我臉皮夠厚,或者夠幸運拍到銀行的內部。不過你看得出來,銀行的大門和住家的大門是分開的。按照銀行界的規矩,這房子的其他部分是給銀行經理一家人住的,當時是,現在還是。」

「事情發生在六個多月以前,那時的銀行經理是艾爾藍先生。他住在銀行里,太太和家人也是,大兒子在銀行里當職員,其他還有兩三個較小的孩子。房子實際上比照片上看起來要小,因為很淺,每一層樓只有一排房間面對著街道,後面除了樓梯,什麼也沒有。所以,艾爾藍先生一家子就把整個房子住滿了。」

「至於銀行的營業處,事實上也是很普遍的格局:一間大辦公室,幾排桌椅,有職員,有出納,在這些後面隔著一扇玻璃門,就是經理的私人辦公室了,裡面有笨重的保險柜、桌子等等。」

「這私人的房間有個門可以直通住家的走道,所以經理上班不必走到街上。一樓沒有客廳,這房子也沒有地下室。」

「這些建築上的細節我必須對你說清楚,聽起來可能枯燥無味;可是為了證明我的觀點,這是必要的。」

「當然,到了晚上,銀行營業處對著街道的門就閂上了,除此之外,還有個預防措施,就是晚上都有看門人守夜。我剛剛說過,大辦公室和經理室之間只有一扇玻璃門,這當然就是為什麼出事那天晚上,所有的聲響守門人都聽見了,也是使這件謎案更加複雜難解的原因。」

「艾爾藍先生通常都是早晨快十點的時候進辦公室,可是那天早上,為了某個他永遠不能或不願講的理由,他還沒吃早點,大約九點鐘就下了樓。艾爾藍太太後來說,因為沒聽到他回來,所以叫女傭到樓下去告訴主人早餐都快涼了。一定有駭人的事發生了,那女孩的尖叫聲就是頭一個警訊。」

「艾爾藍太太匆忙趕下樓去。她到了走道,發現丈夫辦公室的門是開的,女傭的尖叫聲就是從那兒發出來的。」

「『主人,嗚』……可憐的主人……他死了,嗚……我確定他死了!』還伴隨著猛捶玻璃門的聲音。外頭辦公室傳來守門人不怎麼修飾的幾句話,像是——『你幹嘛在那兒吵吵鬧鬧的,不把門打開?』」

「艾爾藍太太是那種任何情況下都不會失去理智的女人。我想,在整個和案子調查有關的審判過程中,她確實證明了這一點。她只朝房間看了一眼,就明白了整個情況。艾爾藍先生躺在安樂椅上,頭部後仰,雙眼緊閉,顯然昏死過去。他的神經一定是因為極度的震驚而猝然瓦解,使他立時昏倒,而那件震驚的事是什麼,很容易就被猜著了。」

「保險柜的門開得大大的,艾爾藍先生顯然在還沒發現開著的保險柜中所透露的驚人事實之前,就搖搖晃晃昏倒了;他抓到地板上的一張椅子,身體靠住它,然後終於摔進了安樂椅里,不省人事。」

「上面這些情節,敘述起來要花不少時間,」角落裡的老人繼續說:「可是,你要記住;在艾爾藍太太心裡卻像閃光一樣,只花了一秒鐘就過去了。她很快地轉動玻璃門的鑰匙,鑰匙孔是裝在經理室這邊的;然後靠守門人詹姆斯-費爾拜恩的幫忙,她把丈夫抬到樓上房裡,立刻去請警察和醫生來。」

「正如艾爾藍太太所預料的,艾先生受了嚴重的心理驚嚇,使他完全昏了過去。醫生囑咐要絕對的安靜,而且目前不能受到任何煩心事的刺激。病人不年輕了,他受了很深的驚嚇,有輕微的腦充血現象,如果要讓他目前脆弱的心靈記起昏倒之前發生的事情,對他的理智,甚或他的生命,可能會有嚴重的危害。」

「警方的偵查因此只能緩慢進行。負責這案子的探長必然很低能,而相關的幾個主要角色又不能對他的工作有所幫助。」

「首先,竊賊顯然無法由銀行營業處進入經理室。詹姆斯-費爾拜恩整夜都在看守,燈也全亮著,如果有人走過外頭的大辦公室,或是用強力打開重重閂上的大門,顯然他不可能不知道。」

「要到經理室去還有一個進口,那就是經過住屋的走道。走道底的大門,似乎一向由艾爾藍先生從劇院或俱樂部回來時,親自閂上的。這是他的職責,而他也從不假手他人。每年他和太太、小孩去度假時,通常銀行副經理會留下來陪他的兒子,而這時他兒子就負責閂門,不過也明明白白要在晚上十點的時候。」

「我剛剛已經跟你解釋過,大辦公室和經理室之間只隔著一個大玻璃門,按照詹姆斯-費爾拜恩的說法,這玻璃門當然一直要開著,好讓他守夜時聽得到任何輕微的聲響。經理室里照例不留燈,而裡頭的另一個門,也就是通往走道的門,在詹姆斯-費爾拜恩認為東西都安全無恙。開始到大辦公室守夜之後,就從裡面閂上了。大辦公室和經理室都有電鈴直通艾爾藍先生和他兒子羅伯的卧室,同時還裝有電話通到最近的當地電信局,如果電話響了,就是報警的訊號。」

「等到早上九點鐘,第一個出納員到達辦公室后,守夜人員負責把經理室清掃整理一下,打開門閂,就可以自由回家吃早餐或休息去了。」

「你看得出來,詹姆斯-費爾拜恩在英倫銀行的地位,是擔負著重責大任的;而每間銀行和公司都雇有像他這種地位的人。大家都深知這些人的品德操守經得起考驗,通常都是記錄良好的老兵。詹姆斯-費爾拜恩是個力大又正直的蘇格蘭人,他在英倫銀行守夜已經十五年了,出事當時也不過四十三四歲左右。他曾經當過守衛,站起來足足有六-三-高。」

「他的證詞當然非常重要,雖然警方特別小心,但還是不知怎地走漏出去而使得全城皆知,也因而引起銀行圈和商業界最大的轟動。」

「詹姆斯-費爾拜恩說,三月二十五日晚上八點鐘,他像平常一樣,把銀行後面的門窗都上了閂,正要鎖上經理室的門,艾爾藍先生從樓上叫住他,要他把門開著,因為他十一點從外頭回來的時候,可能會進辦公室一會兒。詹姆斯-費爾拜恩問他需要把燈亮著嗎?艾先生說:『不用,關掉好了。如果我需要,我自己會開。』」

「英倫銀行的守夜人可以抽煙,也可以生爐火,還有一盤子內容豐富的三明治和一杯麥酒供他隨意取用。詹姆斯-費爾拜恩在火爐前坐下,點燃煙斗,拿起報紙看了起來。大概九點四十五分的時候,他感覺到靠街的大門打開又關上了,他想應該是艾爾藍先生到他的俱樂部去了;可是過了五分鐘,他又聽到經理室的門開了,有人走進去,而且馬上把玻璃門關起來,還用鑰匙鎖上。」

「他當然認為那是艾爾藍先生。從他坐的地方看不到經理室,可是他注意到電燈沒有打開,而艾經理好像只劃了一根火柴,周圍都是黑的。」

「『那個當兒,』詹姆斯-費爾拜思繼續說,『我閃過一個念頭,覺得事情好像有點不對勁。我放下報紙,朝辦公室那一端的玻璃門走去。經理室里還是很黑,我看不太清楚裡頭,可是房間通往走道的門是開的,當然,那裡有燈光透過來。我離玻璃門很近,這時看到艾爾藍太太人站在走道上,還聽到她用很驚訝的語氣說:「啊,路易斯,我還以為你早就到俱樂部去了呢。你到底摸黑在這裡做什麼?』」

「『路易斯是艾爾藍先生的教名,』詹姆斯-費爾拜恩還說:『我沒聽到經理回答,可是很高興沒出什麼事,就回去抽煙看報了。然後,幾乎是馬上,我就聽到經理離開房間,穿過走道,從靠街的大門走出去。他走了以後,我才想到他一定忘了把玻璃門的鎖打開,所以我就不能像平常一樣把通往走道的門閂上,我想,這就是那些該死的小偷瞞過了我的原因吧。』」2。矛盾的證詞

「等到大眾能夠好好想想詹姆斯-費爾拜恩的證詞時,英倫銀行和幾個負責辦案的探員已經開始感到一股焦慮不安。報紙對這件事的報導顯然是刻意地小心翼翼,暗示所有的讀者耐心等待這不幸事件的更新發展。」

「可是英倫銀行的經理健康情況這樣不穩定,要確知竊賊實際上偷去了多少東西是不可能的。不過,主出納估計損失大約是價值五千英鎊的金子和銀行鈔票。當然,這是假定艾爾藍先生並沒有把他私人的金錢或貴重物品放在保險柜里。」

「注意,這時候大家對卧病在床,甚或處在死亡邊緣的可憐經理都很同情,可是,很可怪,猜疑也已經用它的有毒的翅膀輕輕點了他一下。」

「『猜疑』,就這個案子當時的發展來說,可能是個強烈的字眼。沒有人懷疑任何當時在場的人。詹姆斯-費爾拜恩把經過都說了,還發誓一定是小偷帶著假鑰匙偷偷從住屋走道潛進了經理室。」

「你應該記得,大家的激昂情緒一點也沒有因為等待而稍減。還沒等到我們有時間去仔細考慮守夜人單方面的證詞,或者檢視我們對病人日增一日的同情——當然,這些都需要更多更完整的細節——這案子卻由於一件不尋常,絕對出乎意料的事實而到達轟動的高潮。艾爾藍太太在丈夫病榻旁不眠不休照顧了二十四小時之後,警探終於來了,請她回答幾個簡單的問題,希望有助於破解這個讓她丈夫病倒,也因而讓她焦慮不安的謎案。」

「她自認已準備好回答任何問題,也確實把探長和督察嚇了一大跳,因為她堅持甚至強調說,詹姆斯-費爾拜恩說他在晚上十點鐘時看到她站在走道上,還認為聽到她的聲音,一定是幻夢或是根本睡著了。」

「她可能會,也可能不會那麼晚還在樓下大廳里,因為通常她會自己跑下樓去查看最後一班郵車有沒有送信來。可是她非常確定,她那時沒有見到也沒有和艾爾藍先生說過話,因為艾先生一小時之前就出門去了,還是她自己送他到前門的。從頭到尾,她一點也沒鬆口,而且還當著探長的面對詹姆斯-費爾拜恩說,他絕對是弄錯了,說她『沒有』見到艾先生,也『沒有』和他說過話。」

「另一個被警方詢問的,是羅伯-艾爾藍先生,也就是艾爾藍先生的大兒子。有個想法現在深植在探長心裡:可能是某些重大的財務困難使得這位可憐的經理盜用了銀行的公款,而他認為羅伯對父親的事會知道一些。」

「可是羅伯-艾爾藍先生也說不出什麼來。他的父親對他沒有信賴到把所有私事都告訴他的程度,可是家裡似乎從不缺錢用,而且就他兒子所知,艾爾藍先生沒有任何花錢的嗜好。出事那天晚上,他自己和一位朋友在外面吃飯,然後一起去了牛津音樂廳。大約十一點半的時候,他在銀行門口階梯上碰到父親,兩個人一塊兒進了屋。他兒子肯定地說,艾先生當時看起來沒什麼特別,一點也看不出激動,而且愉快地和他道晚安。」

「真是個非比尋常的大疑點,」角落裡的老人變得一刻比一刻更興奮:「群眾有時候是很蠢的,可是這回卻看得很清楚——當然,所有的人都很自然地下了這樣的結論:艾太太說的是謊言,一個高貴的、自我犧牲的謊言,一個你喜歡說它具有什麼美德就有什麼美德的謊言,可是再怎麼說,到底是個謊言。

「她企圖救她的丈夫,可是下錯了功夫,畢竟詹姆斯-費爾拜恩不可能夢到所有他說他看到和聽到的事。沒有人懷疑他,因為他沒有必要去做這件案子。第一點,他是個又高又壯,而且顯然沒有想象力的蘇格蘭人,雖然艾爾藍夫人奇怪的證詞里硬說他有;再何況,銀行鈔票被偷對他沒有任何好處。」

「可是,別忘了,有個疑點在那裡,若是沒有了這個疑點,群眾心裡早就會定了樓上那個無望復原的病人的罪了。每個人都想到這個事實。」

「因為,就算艾爾藍先生在晚上九點五十分進入辦公室,想要從銀行保險柜里拿走五千英鎊的鈔票和金子,同時讓它看起來像是夜間遭竊一樣;就算當時他的毒計被他太太打斷,她沒法勸他把錢放回去,因此放膽和他站在同一邊,還笨拙地想把他從困境里救出來,那麼,他既已知道公款被盜用了,為什麼會在第二天早上九點鐘看到這情形時昏死過去,還得了腦充血呢?一個人可能假裝昏厥一陣子,可是沒有人能假裝發燒和腦充血,即使恰巧被請來的醫生再平庸不過,也很快看得出來這些現象存不存在。」

「根據詹姆斯-費爾拜恩的說詞,艾爾藍先生一定是在竊案發生后不久就出門,又在一小時半之後和兒子一起回來,和兒子說了些話,然後安靜上床去,等了九個小時以後,看到自己做的案,就病倒了。你得承認,這說法實在不合邏輯。不幸的是,那可憐的經理沒辦法對那天晚上的悲劇做任何解釋。」

「他還是很虛弱,而且雖然身涉重嫌,但由於醫生的吩咐,他對逐日在他身上加重的罪名還一無所知。他焦急地向所有可以到他病床旁的人詢問偵查的結果和竊賊逮捕的可能性,可是每個人都受到再三叮嚀,只告訴他說目前警方什麼線索也沒有。」

「你會承認,就像每個人當時所承認的,那個可憐人的處境非常微妙,完全不能抵抗這麼多勢不可當的證據來為自己辯護,如果算是有辯護的話。這也是為什麼我認為大眾還是同情他的。可是,一想到他太太很可能知道他有罪,又心焦又害怕地等他恢復健康,等他必須面對急速升起繞著他轉的眾多猜疑,甚或必須面對公開起訴的那一刻,那還是很嚇人的。」3。不在場證明

「過了將近六個禮拜,醫生終於讓他的病人面對那樁讓他昏了這麼久的重大問題。」

「另一方面,在這麼多個直接、間接因這件謎案受盡折磨的人當中,得到旁人最多憐憫和真摯同情的,莫過於經理的大兒子羅伯-艾爾藍了。」

「你記得吧?他是銀行里的職員。嗯,當然,打從大家把懷疑放到他父親的身上,他在銀行界的地位就岌岌不保了。我想每個人對他都非常友善。在路易斯-艾爾藍先生遺憾無法視事的這段期間,蘇瑟蘭-法藍區先生是代理經理,他盡其許可權所能對這位年輕人表示友好和同情,可是當艾爾藍太太不尋常的態度被眾人知悉,而羅伯私底下向法藍區先生暗示他決定和英倫銀行斷絕關係時,我想法藍區先生或任何人都不會太驚訝吧。」

「當然,銀行為他準備了最好的推薦信函任他安排,可是大家最後了解了他的心意:一等到父親完全恢復健康,不再需要他留在倫敦的時候,他就會試試到國外求職。他提到了為新殖民地的軍力和警力而組織的新志願團,而如果他希望藉此把他和倫敦銀行界的一切關係都拋得遠遠的,坦白說沒有人會怪他。這兒子的態度當然沒有使他父親的處境有任何改善。顯然,連經理的家人都對他的無辜放棄了希望。」

「可是,他絕對是無辜的。你一定記得,一等到這可憐人能夠為自己說句話,事實就很清楚了。他說的這些話,也是有用意的。」

「艾爾藍先生那時愛好音樂,現在也是。出事那天晚上,他在俱樂部里坐著,看到當天的報紙上刊載著皇后音樂廳的演唱會,是一出特別吸引人的劇目。他的穿著並不正式,可是感到一股無法抗拒的慾望,想去聽聽這出吸引人的音樂劇,就算一兩幕也好,所以就逛到音樂廳去了。好,這一類的不在場證明通常是很難證實的,可是說也奇怪,幸運女神這次卻眷顧了艾爾藍先生,可能是為了補償她最近太任性而給他的嚴重打擊。」

「艾先生的座位似乎有點問題。他是在售票口買的票,一進到內廳卻發現位子被一位頑固的女士誤坐了,那女士不肯把位子讓出來。艾爾藍先生只好叫經理來,幾個服務員不但記得這件事,還認得這一位無辜、但成為爭辯焦點的先生的臉和外貌。」

「一等到艾爾藍先生能夠為自己講話,他就提起這件事,並且提到可以為他作證的那些人。你得承認,那些人指認了他,使得警察和民眾都很驚訝,因為他們已經認定,除了英倫銀行經理本人外,其他人不可能犯下這個罪行。除此之外,艾爾藍先生相當富有,在聯邦銀行的存款數目不小,還有很多私人財富,這都是他多年儉省度日的結果。」

「他必須證明他是否真的立即需要五千英鎊,這也是那天晚上從保險柜里被偷走的總數。他擁有許多證券,只要發出通知后一小時,他就可以籌足兩倍於這數字的錢;他的壽險費用也全付清了,他沒有任何債務不是一張五英鎊鈔票就可以打發的。」

「那個要命的晚上,他的確記得要守夜人不要閂上他辦公室的門,因為他想到回家的時候,可能要寫一兩封信,可是後來他完全忘了這回事。音樂會結束后,他在牛津街上的家門外遇到兒子,根本沒再想到公事。辦公室的大門是關著的,看起來沒有任何不尋常的跡象。」

「詹姆斯-費爾拜恩說他非常肯定曾經聽到艾太太驚訝地說:『啊,路易斯,你到底在這裡做什麼?』艾爾藍先生卻堅決否認他那時在辦公室里。因此詹姆斯-費爾拜恩說看到艾太太,很顯然只是他的幻覺。」

「艾爾藍先生辭去了他英倫銀行經理的職位。他和他太太一定感覺到,大體而言,關於艾家已有太多的閑言闡語和醜聞,這對銀行絕非益事;更何況,艾爾藍先生的健康已不如從前。他現在在西庭堡有棟漂亮的房子,閑時養花蒔草自娛。而在倫敦,除了直接與這件謎案有關的人之外,只有我知道這件謎團的真正答案。我常在想,那位英倫銀行的前任經理,對這件事到底知道多少?」

角落裡的老人沉默了好一陣子。他剛開始講這故事時,寶莉-波頓小姐就下定決心要專心聽他敘述和案子有關的每一點證據,然後亦步亦趨跟著每一點線索思考,好讓她自己得出結論,也好讓那稻草人似的老古董對她的靈敏反應來個措手不及。

可是她什麼也沒說,因為她得不出結論。每個人都被這個案子搞得一頭霧水,而且從輿論開始懷疑艾爾藍先生不忠誠,到證實他的品德絕無問題,這過程中的幾個轉折,都曾經讓大家訝異不已。有一兩個人曾經懷疑艾爾藍太太才是真正的小偷,可是很快就放棄了這個想法。

艾爾藍太太有的是錢;竊案發生在六個月前,這段時間裡,由她荷包里掏出的錢,沒有一張查出是被偷的銀行鈔票;更何況,她一定有個同謀,因為那天晚上經理室里另外有人;而如果這個人是她的同謀,為什麼她要冒險當著詹姆斯-費爾拜思的面大聲講話而出賣他?如果把燈熄了,讓大廳一片漆黑,那不是簡單得多了嗎……

「你完全想岔了——」

一個尖銳的聲音響起來,好像沖著她的想法而答:

「完全錯了。如果你想學到我的歸納方法,提高你的推理能力,你一定要跟著我的邏輯走。首先想一個絕對不容爭議,肯肯定定的事實。你一定要有個起點,而不只是假定這又假定那,在一大堆假設里繞來繞去。」

「可是這案子里沒有肯肯定定的事實。」

她生氣地說。

「你說沒有嗎?」他靜靜地說:「三月二十五日晚上十一點半以前,五千英鎊的銀行鈔票被偷了,難道這不是個肯定的事實嗎?」

「沒錯,只有這個是肯定的,而且……」

「保險柜的鑰匙沒有被扒走,所以保險柜一定是用正常的鑰匙開的,」他鎮靜地打斷她:「難道你說不是個肯定的事實?」

「這我曉得!」她怒氣沖沖地接上他的話:「這也就是為什麼大家都同意,詹姆斯-費爾拜思不可能——」

「好,詹姆斯-費爾拜恩不可能這樣、那樣,他卻看到玻璃門是從裡面反鎖起來的。艾太太看到她丈夫昏倒在打開的保險柜前,親自打開門讓詹姆斯-費爾拜思進人經理室,難道不是個肯定的事實?這當然是個肯定的事實,而如果保險柜是用正常的鑰匙打開的,一定是拿得到鑰匙的人去打開的;任何用頭腦的都會認為這也是個肯定的事實。」

「可是在經理室里的那個人……」

「完全正確,在經理室的那個人!這個人是怎樣的一個人;請你一條條列舉出來。」

這可笑的老人每說一點就在細繩上打一個他鐘愛的結。

「這個人,是那天晚上可以拿到保險柜鑰匙,而經理、甚至他太太都沒有察覺的人,並且是個艾爾藍太太願意為他編造一個明顯謊言的人。一個屬於高等中產階級的女人,而且是個英國女人,會願意為不相於的人做偽證嗎?當然不會。她可能為了丈夫這樣做。大家都認為她的確是為了丈夫,可是卻從來沒有想過,她也可能為了兒子這樣做。」

「她兒子!」

寶莉驚叫起來。

「是啊,她是個聰明的女人,」他突然熱切地冒出這些話:「是個既有勇氣又沉著的女人,我想我沒看過有誰能跟她比的。她上床之前跑下樓去看最後的郵車有沒有送信來,看到丈夫辦公室的門半開著。她推開門,借著匆忙中划的一根火柴,她馬上明白有小偷站在打開的保險柜前面,而且她已經認出來,那個小偷就是她兒子。」

「就在這個時候,她聽到守夜人的腳步聲走近玻璃門。沒有時間警告兒子了,她不曉得玻璃門已經鎖上,她只想到詹姆斯-費爾拜恩可能會打開電燈,看到那年輕人正在偷銀行的保險柜。」

「要讓守夜人放心只有一個法子。晚上這個時候只有一個人有權待在這裡,所以她毫不遲疑地叫出她丈夫的名字。

「注意,我非常相信那女人當時只想爭取時間,而且相信她希望她兒子還沒有機會違背良心犯下這麼重的罪行。」

「母親和兒子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我們永遠不會知道,可是我們知道的是,那年輕的無賴帶著贓款逃掉了,而且他相信他的母親絕不會出賣他。可憐的女人!那一晚一定夠她受的了,可是她又聰明又有遠見,知道她的舉動不會對丈夫的品德有損,所以她做了這件惟一能做的事來救兒子,甚至幫他擋住他父親的怒火,還大膽地否認了詹姆斯-費爾拜恩的說詞。」

「當然,她完全清楚丈夫可以輕易洗清罪嫌,而別人對於她的評論,最壞也不過是說她相信丈夫有罪而企圖去救他。她寄望將來有機會把她在竊案中任何複雜的罪名洗刷乾淨。」

「現在大家都已經忘了大部分的詳情,警方還在注意詹姆斯-費爾拜恩的工作動態和艾爾藍太太花的錢。你也知道,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一張銀行鈔票被查出是從她那兒流出來的。儘管如此,倒是有一兩張鈔票從國外流回英國來。大家都不知道,在國外,所謂「貨幣代理處」的小店把英國鈔票換成當地現金有多容易!代理商能夠拿到英國鈔票簡直太高興了,只要鈔票是真的,他們還管從哪裡來的?然後再過一兩個禮拜,代理商連是誰拿這樣一張鈔票來換的,都無法確定了。」

「你知道,年輕的羅伯去了國外,總有一天他賺了大錢後會回到這裡來。這是他的照片,這個就是他的母親——一個聰明的女人,對吧?」

寶莉還沒來得及回答,老人已經走了。她實在沒看過有誰像他穿越房間這樣快的。可是他總會留下一個有趣的考題,一條從頭到尾打滿了結的細繩,和幾張相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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