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子夜捉姦
深夜幽靜的老鷹房裡,孤獨而風韻猶存的女主人守著一蓬火,火光映
著她的臉面,紅勃勃的。她一會兒咬著嘴唇,一會兒側耳傾聽;一會兒不
安地站起身來到門邊窺望,似乎懷著某種希望,諦聽症她所企盼的動靜。
再過一支煙,木門「吱扭」一聲開了,一個黝黑的高大男人走出了屋子。
一
「還有下回分解嗎?老弟!」陳功問道。
「當然有。只是不會使人滿意。因為宜到現在那案還懸著。」
陳功有點兒灰心,搖搖手說:「看來也不過如此了!比我實踐中經歷的遜色多了。這樣的一個結果,怎麼能寫進我的偵探小說里去呢?」
「不過,我偵察到了一些出人意料的精彩情節,我敢說,你偵察幾十年,也尚未遇到。」
陳功又瞪圓了眼睛:「真會弔胃口!那好,反正無事。我聽你繼續演說。」
「那你就作好精神準備,我至少要講一個通宵。」我說。
老實講,我雖然被領導們視為沒有辦案能力的低素質警察,我自己也認為缺乏辦案的實踐經驗,但我生性怪脾氣,誰說我哪方面不行,我偏要在哪方面試試看。我誠然沒有辦過多少疑難案件,但也在公安幹了這些年。我相信自己學過的邏輯學、犯罪心理學、刑事證據學等等會幫我的大忙。我認為這是輕視我的領導無意中給我製造了一次表現自己的良機。於是,暗暗下定決心,斗膽接受了任務,打算乘機立上一功,讓台灣同胞知曉大陸的警察如何忠於事業,或許還能夠得到那位老人的獎賞,但我必須在領導和同行面前偽裝自己,表面上只是應付,且示以無能,實際上卻全力以赴,一旦大功告成,好讓同行猛吃一驚。為了偽裝得無所用心,悠閑自得,我可以輕鬆自如,實際上處心積慮,專心致志,為了獨佔其功,我可以不找派出所的幹警做搭檔,免得人家說我利用了他人智慧和勇敢,分享我的功勞,實際上打算找一個已經退居二線的「老公安」當參謀,時時為我出謀劃策。接受任務的那天晚上,我就把原來所獲得的那些情況回憶了一遍,對有些信息進行了整理,發現了如下疑點:
1.王義在遺書中說,其妻朱素珍本來與王恩要好。這是否暗示王恩與朱素珍私通?或者是王恩與朱素珍合謀,誣陷王義盜竊,逼他自盡,然後達到同居繼而結婚的目的。
2.王母秀芝說盜案發生的那天晚上王恩在縣城看望王小龍,經查證,王恩那天晚上從縣城趕回了九龍鎮,在哪裡過夜尚不得而知。既然王義暗示朱素珍與王恩要好,是否可以推想王恩當晚與朱素珍在一個秘密的地方幽會,也可以理解為王義故意給了王恩和朱素珍幽會的機會,讓朱素珍以情為兵,牽制了王恩,而王義就利用這個空隙作案。
3.王義在遺書中說贓款已被燒為灰燼付與溪水。不符合他盜竊作案的動機。他完全可以把錢藏起來,焚錢之說很可能是為了得到這筆錢而故意顯示的假象。
4.人死不可能沒有屍首。
根據上述信息和疑點,我試著作出如下推理:假如王義真正死亡,他的屍首一定能夠發現;假如王恩與朱素珍私通;假如王義的屍首不能在水域發現,那麼王義就不是投水自盡,而有可能被姦夫姦婦謀害后埋屍入士或藏在一個秘密之地,那筆贓款很可能藏在丹鳳在家中時經常接觸的地方。我還斷定,在進一步的調查之中,一定會發現王恩與某個女人的不正當關係。我把這些記在一個小本本上,確定了工作的重點,那就是擴大範圍尋找屍首,查明贓款去向。
我首先尋覓屍首。五月六日,我聘了當地水性最好的幾位年輕人,先讓他們用幾個罐頭瓶裝上炸藥,做成幾個土炸彈,插入兩米來長的導火索,點燃了丟入潭底,希望炸彈的爆炸能把屍首掀出水面。但是,幾聲沉悶的爆炸之後,浮上水面的卻是白花花的小魚。接著我又找了兩隻小船和兩根長達丈余的、食指粗的鋼筋條,在鋼筋條的一端綁上鐵抓,另一端繫上長繩,然後把小船劃到潭心,把鋼筋丟入水中,讓水性最好的水手潛到潭底,把鋼筋插入「龍洞」,用鐵爪攪動,看能否攪著一些人體組織上來,結果也是一無所獲。我很失望,懷著悵然若失的心情毫無目的地四下張望,突然發現兩邊的懸崖峭壁凹凸不平,有的地方呲牙咧嘴,猙獰而又古怪,於是我突然想起一個可能性,倘若那王義水性極好,跳入九龍潭后不曾溺死,而是游到潭邊的岩穴、孔隙之中藏了起來呢?因此我讓大夥在水潭兩側的峭壁上尋找孔隙,只發現右側的右壁上有兩條深深的裂縫,卻寬不過五寸,根本不能容人藏身。有些呲牙剛嘴的地方,雖然可以容人,卻無遮蔽,倘若有人蹲在那裡是很暴露,很難不被沖入江河,難以尋覓了。我所能做的;只有在贓款的調查上下功夫了。
我對王義的木屋進行觀察,企圖發現自然之神為不法之徒創造的收藏非法所得的秘密場所。我發現他的木屋後面有一塊幾畦蔥綠的菜地,菜地邊緣是一片竹林,竹林深處隱藏著一個堆積肥料的草棚。我走進草棚,意外地發現一塊地面上留有火燒過的斑痕,上面的灰燼都被颳走,但看得出有人在這裡焚燒過紙張一類的東西。四下搜尋,果然發現一張未燒完的尚有半截的人民幣,是100元的,幾個偉人的圖像還清晰可見。我想,這是王義留給辦案人員的證據,證明他焚燒贓款屬實。然而,我從中發現了一個矛盾現象:既然他想以此證明贓款已經燒盡,為何只留一張半截的已經燒糊的鈔票。而不是將一大堆灰燼都留在這裡讓辦案人員作鑒定?如果說他颳走那些灰燼是企圖銷毀罪證,為何又留下這半張鈔票作為證據?也許颳走灰燼是風力所致?也許這半張鈔票是他的疏漏?也許他根本沒有燒過那麼多錢,而是燒了其它的紙張迷惑警察,而將那大筆贓款轉移到一個秘密地方。
一定是他企圖斷絕警察尋贓之念的詭計,我為自己的這個「英明判斷」而興高采烈。
我帶著一連串的疑問和猜測,再次踏進了王義的家門。正好,朱素珍和她女兒丹鳳都在家裡。這時,我才發現,這個女人沒哀傷的時候確是風韻猶存,儘管徐娘半老但麵皮白凈光滑,體態也算得上豐腴:她女兒丹鳳也正在妙齡,十分俊俏。我禁不住心中震驚:難道這朱素珍與王恩真有私通?因為珍重與王恩的姦情,與王恩合謀誣陷了王義,然後謀害了王義,詭稱王義投水自盡?
但是,王義的遺書是王恩或朱素珍能夠偽造的嗎?
我暫且擱下這一疑問,與朱素珍作了些寒暄,然後將丹鳳帶到鄉派出所,想通過她打探贓款下落,但是詢問的結果並不能證實我的推斷。在其父親作案前後的幾天里,她並沒有在家,直到王義死後,她才聽到消息從學校趕回,根本沒有機會接受父親的贓款或者聽取他的囑咐。從那遺書上也找不到一星半點關於贓款的暗示。她坦白地告訴我,她絕對不會相信父親會把他處心積慮偷來的財富燒掉。假如真有那三萬元,做父親的一定會為她這個獨生女兒著想,為她的前程派大用場,她正是為了弄明事情真相才利用假日趕回家中,向母親詢問有關情況的。她很懷疑父親是否真的做賊偷伯父的錢財,她要求公安機關進一步查明案情。
「那麼,你父親的遺書如何解釋?有人能夠摹仿他的筆跡製作假遺書么?」
「你是說我伯父?不,他只讀過初中一年級,字跡與我父親完全不一樣,他摹仿不來。」
「你母親會寫字嗎?」
「她只在中學讀一學期,更寫不出父親那樣的字來。」丹鳳不加思索地回答著我的問話。忽然,她兩眼愣了一下,臉「刷」地一下紅了,不用說,她明白了我問話的用意。我也不便再問。在一個女孩子面前問她母親的隱私,是不大道德而且很難堪的。
直到此時,我才真正相信領導的安排是英明正確的了。在警力缺乏、案件增多的情況下,是不可能安排偵探高手為此案耗費精力的。我忽然產生了無所作為的思想,打算再作一些雞毛蒜皮的調查,拿著那中張人民幣回民局去向組織上交差,剩下的調查對象並不多,除了那個雙目失明的老婦人秀芝,就只有那天在老磨坊碾米的治安主任楊根生了。戳返回九龍村。找到場主任的家。
「你們村裡還有誰的字跡與王義的字跡相像?或者說誰有可能摹仿王義的字跡?」
我懷疑王恩用金錢收買了二個能夠摹仿王義字跡的人。「據我所知、本村沒有任何人能夠摹仿王義的字跡。恕我主觀武斷,假遺書的懷疑是不可能有還據證實的。」
「那麼,我再問你,你的確相信王義是投水自盡的嗎?」
「聽你的口氣,對王義之死還有懷疑?」
「都說他投水自盡,可我始終沒有發現他屍體。」
「這個我也想不清楚,弄不明白,不過,那天王恩急急忙忙叫喊著王義跳水自殺是千真萬確的。」
「你是否能夠談談朱素珍與王恩的關係如何?」
楊主任詭秘地笑了,然後反問:「難道你懷疑朱素珍與王恩私通,先給王義加上個賊名,然後用計將王義秘密處死,接著又偽造王義畏罪自殺的假象?」
「正是這個疑問。我知道王恩喪妻兩年,在生活中忍受兩年的孤寂是很難的,你是否了解王恩的私生活?」
「這個,我沒有證據,不過,王義的遺書不是有話涉及到這個問題嗎?」
我心中暗暗吃驚;楊主任也有同樣的懷疑。難道偵查的結果真的會證實我的推斷:是一起謀殺案?看來,我的調查還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我不能這樣草草收兵,而必須留在這裡,作一番更深入更秘密的調查。於是,僥倖取勝的心理又讓我精神倍增。我請求楊主任幫我一次忙,在當地放出口風,說是公安人員已經再次嗚金收兵了。然後,我選擇了一個能夠讓群眾看見我撤退回縣的機會,當著那些插秧村民的面,精神不振地打道回府。其實我是採用欲進故退的「孫子兵法」,天黑時分,我殺了個「回馬槍」;與派出所的一位民警悄悄回了那個山灣,住進了楊根生家中。半夜時分,我們秘密來到朱素珍屋后,但見屋裡亮著電燈,從板壁的縫隙中窺視,發現丹鳳已不在家中,孤獨的女主人守著一蓬火,火光映著他的臉面,紅勃勃的。她一會兒咬著嘴唇,一會兒側耳傾聽,一會兒不安地站起身來到門邊窺望,似乎懷著某種希望,謗聽著她所企盼的動靜。再過一支煙工夫,木門「吱扭」一聲開了,是王恩走進了屋子,那女人似乎心有怨尤,冷冷地說:
「你不是說天一黑就來的嗎?等得我心中火燥!」
「我怕人看見。」
「你來幹什麼?王義在時,你連我的門都不進,王義死了,你卻來了。」
「兄弟不在,怕你孤寂,來看你。」
「用不著這樣假慈悲。如果你不告狀,他怎麼會尋短見?」
「我沒想到他心地這樣狹窄。不過,你們夫妻不是感情不和嗎?你不是恨他不愛你嗎?告訴你,這個情況我早就看出來了,王義在外面有更稱心的女人,你也是知道的。」
「可我並不希望他死。他死了,我怎麼辦?我依靠誰?依靠你?我知道你沒安好心。既然到了這個地步,隨你的便。我反正要個男人!」
「小聲點,警察剛撤回去,俺倆個就拉扯到一起,就不怕人家懷疑是我們合謀害死了王義?」
「那你半夜三更跑來幹什麼?」
「我是來找你商量。」
他靠近朱素珍,話音漸漸低了下去。過了一會,朱素珍的聲音卻激動起來:
「我的確沒有發現那筆錢藏在什麼地方。你既要我的身子,就該相信我!不然的話,你永遠別想沾我!」那女人說著,竟嚶嚶哭泣起來。
「別這樣,讓人知道了可了不得!」
「我不怕人家知道!現在,你沒有堂客,我沒男人!」
「我只想與你悄悄的那個,公開成夫妻的話,人家會說做哥哥的佔有弟弟的妻子,特別是怕警察懷疑我們合謀了王義的性命」
「管哪些幹什麼?懷疑要有證據!世界上兄弟媳婦配哥哥的多著呢」
「混賬!你不是主動來嗎?你如果不想沾惹我,半夜三更跑來幹什麼?」
王恩一時語塞。過了好一會,他似乎下定了決心,向那女人靠攏,女人順勢倒在他懷裡。
「我反正是你們王家的人了,王義不在了,跟你也一樣。可是,從今往後你不能變心,如果變了心,我就去報案,說你與我合謀害了王義。這兄長與弟媳私通就是證明,讓你我死在一塊兒!」
「看來,你真的愛我了?」
「你感覺到了就好。」
「說實話,我真的喜歡你。你知道,我好久沒和女人睡覺了,既然這樣,就別干磨著,到床上去。瞧你這飽飽滿滿的奶子。」
二個相互摟抱著,親昵著,雙雙擁進內房。事不宜遲,我立即踹開後門,採取了行動。
二
故事講到這裡,我故意停頓片刻。我看看陳功是否有心思繼續聽我敘述。
「你是不是覺得我的故事有些無聊?如果這樣,我就閉嘴。」
「正好相反!」陳功望著我說:「我不喜歡沒有結局的案件。」
「那好,我繼續講,不過,你必須耐心點兒。」
當我闖進那幢房子,那對男女正在寬衣解帶,卻沒來得及發生實質性的倒鳳顛鸞。那王恩打著赤腳從另一個開著木門奪路面逃,消失在黑夜裡。我本來打算以他們的姦情為突破口,發動一場凌厲的攻勢,撕開我所推斷的姦夫姦婦合夥謀害王義的內幕,否定王義的盜竊和投水自盡。可是關鍵時刻捺不住性子,掌握不了時機,行動過於草率,結果只抓了那個婦人。她矢口否認通姦的事實。而我只能讓我的「搭檔」作證人。從法律上講,我「同夥」的證言是缺乏力度的。實物證據呢?僅僅是姦夫留下的一雙黃色的人造皮鞋。朱素珍分辨說,是王義生前從哥哥王恩那裡穿來的。這真讓我惱怒,很想揍她一個耳光。不過、我也暗自慶幸,終於掌握了一條新的線索,使那起懸案有了轉機。我暗下決心要把此案追查到底。於是打算與王恩進行正面交鋒。
第二天,我記得是五月十日。從發案到那天剛好一個月。我重訪了那個老磨坊。
當我走進屋子,發現水碾水磨停止了轉動,靜靜地躺在那裡。有一群麻雀從窗戶飛進屋子,在碾盤的石糟里尋覓殘留的穀物。王恩不知從哪裡弄來一隻美麗的錦雞,關在小竹籠里,正悠閑地給它餵食不知名的小果實和蚱蜢一樣的小蟲。他母親不知什麼時候信了天主,胸前接著一個十字架,乾癟的嘴唇不厭其煩地張合著,似乎在念四聖經之類的辭彙,我心中不由得十分憐憫這位老婦人。她雙目失職,人間的許多陰謀詭計她難以識別分明,只好以信神信佛的意念來支撐自己的精神,她大概是因為王義的死傷透了腦筋,才這樣念念有詞祈禱天主的吧。經過詢問,果然如此。半個月前,外縣一位基督教徒來到九龍村傳教,她和本村的數十名村民繳納了會費,得到了一枚十字架,學了幾句聖經、就成了教民。
不過,我所掌握的情況表明,剛剛在窮鄉僻壤發展起來的教會絕不會與王義之死有牽連,老婦人秀芝的十字架也不可能與王義之死有任何關聯;我只打算對王恩作調查。「我知道,你會找我的。」王恩見我無意詢問他母親,就主動拉上正題。他給我倒茶遞煙,開誠布公地說:「自從那天晚上的事被體發現以後,你就認為我和朱素珍有某種默契和陰謀,於是改變了看法,認為三萬元被盜是我精心設計的圈套,懷疑我和朱素珍合謀害死了兄弟王義,甚至懷疑我謀夫奪妻。你今天來就是專門來調查這件事情,目的就是要證實你的推斷準確無誤,我說的沒錯吧?」
他說這番話的時候,聲音輕輕的,而且將嘴唇幾乎抵在我的耳邊,似乎是伯老婦人秀芝聽到而引起她的不安。但他目光冷淡,神態自若,使我非常驚訝,想不到他竟然洞察我的心機,而且先發制人,作了這樣坦率的開場自。不過,我對他那意欲維護他母親心神安寧的心情表示神會,於是讓他帶我走出屋子,走過一段石級,跨過那個長滿青苔的木閘,順著水渠而上,到了九龍飛瀑邊緣巨石之上,在這沒有第三者在場的地方,我們可以深入地會談,還可以欣賞瀑布的壯麗。他沒忘記提著那個鳥籠。
「既然你知道我的來意,那麼請你接著說下去。」我坐了下來,準備發動一場舌戰。
「是的,我打算利用這個機會,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包括我的思想。即使你不找我,我也會找你的。」他的聲音非常響亮,似乎是怕瀑布的喧囂蓋住了他的話音:「不過,我首先要告訴你的是,你不願意聽到的結論。」
他打住話頭,用一根草莖梳理著錦雞的五彩羽毛,顯得那樣漫不經心。
「但說無妨,我不會那樣主觀武斷。」
「那好,我要說的就是這樣的一個結論:你僅僅根據我和朱素珍幽會的表面現象就作出我和她謀害了王義的推斷是錯誤的!」
我又吃了一驚,盯著他的眼睛。
「你別驚訝,我會給你說個明白。你知道我的妻子在兩年前離我而去,我已經做了兩年光棍。可是我不過四十齣頭,我需要女人!」他把那根細細的草莖舉起來一揮,像揮舞著一根指揮棒:「我與素珍相會,是生理上的需要,而不是陰謀的繼續。」
「指揮棒」劃了個弧形落下來,像是一槌定音。
「可是,使我感到奇怪的是,你和朱素珍似乎並不是在王義死後才苟合的,而是在這之前就有了曖昧關係,有了這種關係,就希望佔有她。這符合一個需要女人的光棍的心理,於是,這個光棍就想辦法搬掉王義這個障礙物,難道不是這樣的嗎?」
「不,絕不是這樣!在那天之前,我絕沒有沾過她。老實說,我之所以咬定是王義偷了三萬元,是因為那天晚上我從縣城回來后在王義家中喝酒,素珍也陪我喝。他們夫妻二人將我灌醉了,並讓我在那裡休息。我稀里糊塗地在那裡睡著了。半在醒來時發現王義不在家,朱素珍說他去了學校,但我後來調查,那天晚上王義根本沒有去過學校,我敢肯定,這就是他偷錢的時間。我母親也證實那天晚上有人去過磨坊,她老人家還以為是我,回答他的問話的卻是正義!這難道還有錯嗎?至於王義死後我去素珍那裡做了那種事情,除了生理上的需要之外,還有另外一個重要原因。」
「你說清楚。」
「我是想通過和地發生關係,摸清那三萬元去向的底細,照你們警察的話說,是想做一回偵探。你們公安機關沒能力幫我查明三萬元的去向,我只好自己當偵探。」
「你不相信那三萬元全都燒毀了。」
「當然。」
「有什麼證據。」
「沒有,只是王義一家需要錢用,既然作案得逞偷錢到手,又何必燒毀?他即使死。也會把錢留給丹鳳或素珍。你相信我的這個說法嗎?」
「相信。你說下去。」
「女人是個最多情的動物。特別是朱素珍,我知道她需要男人。於是想通過與她發生關係,讓她成為我的知心人,然後,她就會告訴我所有的秘密,包括那筆錢。我知道,多情的女人也最容易上當受騙。」
「然而,她那天晚上對你說過,如果你變了心,她就去報警,說你與她合謀害死了王義,這作何解釋?難道不是不打自招嗎?」
「那是她要挾我!」他憤怒地掐斷了那根逗弄錦雞的草莖。
「要挾你與勉私通?婚後與她成婚?她男人因為你的控告而投水自盡,她本來就應該記恨於你,為何這般死心塌地地愛你?這作何解釋?」我步步進逼。
「她是否真心愛我,我說不清楚,但是有兩個事實明擺著,第一,她沒有了男人,必須找個男人做依靠;第二,她知道我因為父親王季英的支持,經濟條件會很好,她跟我過日子會享受到幸福與快樂,比王義偷我的錢來維持她一家的生活要舒服得多。」
我啞然無語。看來,我對生活了解得太少,對現實人們的心理狀況研究太貧乏無知了。不過,我還沒有得到足以否定王恩和朱素珍合謀害死王義的證據。我思考了一番,突然發問:
「你說說看,你有什麼證據證明你沒有和朱素珍合謀害死王義?」
「我可以繪你提供一個證人,她看到的情形是王義自己跳進九龍潭,而不是我或者其他任何人把他推下九龍潭。既有人證明我和朱素珍都沒有謀害他人的行為。那麼,你的懷疑就毫無根據!」
我瞠目大驚。
「證人是誰?」
「她是個女人,名叫梅中娥,是王義的情婦。」
「她是怎麼發現的?」
「就在王義投水自盡之前約一個鐘頭,梅中娥曾經到王義家中找他。朱素珍討厭這個女人,告訴她說,王義剛剛出去了,往九龍潭、老磨坊方向走的,大概是攏我這個做哥哥的澄清盜竊案的事。梅中娥就往九龍潭方向走,她剛到九龍得的岸邊,無意中朝飛瀑上面打望,她驚訝地看見王義站在瀑布口邊緣的岩石之上,縱身往下一跳。」
「當初警察來調查此案,梅中娥怎麼不出面作證?」
「據我所知,這個梅中娥本來就是王義的情婦,她伯自己與王義的風流韻事被警察知道,就一直沒有出來作證。況且,你們也沒有想到會有這樣一個證人。」
「你怎麼到如今才說出這個證人?」
「因為我感覺到你們警察在懷疑盜竊案的真實性,尤其懷疑我和朱素珍合謀害了王義。你們不會相信我的證詞,我也苦幹沒有其他證人給我作證,證明王義是自己投水,而不是我推他下水。我多麼希望有這樣一個證人。於是我就思考,並且尋找。我忽然想起了梅中娥是王義的情婦。雖說王義長得與我一樣不算好看,臉上還有雀斑,但是他與我一樣強壯有力。我相信一個強壯有力的男人特別能讓那種風騷女人滿意,她與王義的關係一定比一般夫妻更濃,王義想些什麼、做些什麼,她一定知道,說具體一點兒,他兩個人只要兩三天不見面,就會互相尋找。我猜想盜竊案發生之後,王義肯定沒與梅中娥會面,梅中娥肯定出於某種關心要找王義。這樣,我就去問了梅中娥,終於不出所料,她不僅找過王義,而且看見王義投水自盡。她說,她為王義的死流過眼淚。但不敢明目張胆。因為怕人議論。」
「你說得煞有介事!不過,我仍然懷疑海中娥難道僅僅為了滿足風流的慾望而與王義私通。」
「你到底無愧於警察稱號。還有一點我忘了告訴你,梅中娥長得蠻漂亮,按說,她不該愛上我兄弟王義這樣的人,但是她家近幾年窮得叮噹響,而王義教書有工資,可以給她贊助,她與王義要好的根本目的是要錢。」
「這就對了!現在請你告訴我,梅中娥到底是什麼人,住在哪裡?身世如何?她與王義究竟有些什麼樣的故事?」
「哦,這個你還不明白?虧你是家鄉人!難道沒有聽到過梅中娥如何漂亮的名聲和她如何嫁人的故事?讓我告訴你嗎。她的娘家就在黃龍坡;離九龍村不過個把鐘頭的路程。她讀過高中,但因為娘家窮,高中未畢業就停學了。她長得有姿有色,出嫁前在黃龍坡村當了兩年民辦教師,因為不能轉正又當赤腳醫生、辦了藥店。二十一歲那年,出嫁到九龍村紅光生產隊,丈夫名叫楊清明,是個出色的栽縫。八十年代初,楊家在本村算是富戶,住的是磚房、當初楊清明求婚時對她作過許諾,說是由他疏通各級領導的關係,婚後讓她當民辦教師,兩三年內轉正,端上個鐵飯碗。梅中娥見有這樣的好事、就答應了這樁婚事,誰知,出嫁不久,上面實行改革開放的政策,楊清明想充分發揮自己的才能發財,上縣城貸款辦起了服裝廠,把為妻子謀鐵飯碗的事淡忘了。梅中娥雖然當上了民辦教師,但始終得不到轉正的機會,正好王義與她在一個學校,王義看出了她的心思,就利用楊清明不在家的機會,經常與梅中娥接觸,宣稱自己在教育界如何神通廣大。並用小思小惠引誘梅中娥、時間一長,兩人就弄到一塊兒了。王義常常溜到梅中娥家裡過夜,有時星期天也借口學校有事不肯回家,並在學校宿舍里支床搭鋪。有一次,深更半夜的,梅中娥正在家中與王義偷偷做愛,沒想到楊清明突然回家,好事敗露,楊清明忍不住告了一狀,梅中娥連民辦教師的資格也沒了,正在這時候,楊清明的服裝廠也因銷路不暢,產品積壓虧了血本,欠債近十萬元,使得梅中娥不僅享福無望,而且深恨楊清明捉姦斷送了自己的前程。她狠心地與楊清明分居,帶著八歲的女兒楊媚,在學校旁邊辦了個『衛生室』,重操舊業當起了女郎中。那以後,王義的工資就幾乎沒有落過朱素珍的手,朱素珍說是王義把錢嫖女人了。但王義與梅中娥到底干過多少風流事,我可不知道。不過,這事是可想而知的了。」
聽著王恩的敘述,我腦海里突然產生一個疑問:倘若王義真的不惜以金錢博得梅中娥的好感。他一定會把那三萬元贓款的一部分貢獻給他的情婦!如果那筆贓款沒有燒盡,是否給了梅中娥呢?仔細審度,似乎又不大可能。因為,不管王義與朱素珍的感情是多麼冷淡,他畢竟有個女兒王丹鳳。他是個有理智的人,不可能用犧牲自己的性命才保住的那筆贓款去取悅一個情婦、而不關照自己的女兒。照這樣分析,他一定是在死前將贓款交給朱素珍了,難怪王恩採取那樣的方法對朱素珍進行偵察,我這樣思考著,向王恩提問:
「你說與朱素珍密切關係不過是你了解贓款底細的方法而己,那麼,朱素珍告訴你有關情況了嗎?
「剛開始就被你們攪亂了!她能告訴我什麼?」王恩慍怒地叫道:「在沒有確定我和她的正式關係之前,她什麼也不會告訴我!她是個有心計的婆娘!她原來並不喜歡我,只是因為聽說我可能繼承大筆財產,才願意跟我的。」
「她的想法並不奇怪,她丈夫是因為你那筆錢死的,你有責任照顧她,你是否打算跟她一起度過今後的時光?」
「我已經對你說過;我與她親近不過是一種調查摸底的方法,我愛她幹什麼?讓社會上議論我霸佔弟弟的妻子,讓你們警察懷疑我謀夫奪妻?」他說到這裡,突然顯出財大氣粗的樣子大言不慚地叫道:
「至於討女人的事,我當然是要做的,對我來說,這並不難!不妨說句心裡話,現在的王恩今非昔比,以前我窮,沒有女人看得上我,如今我有了錢,討個漂亮的黃花閨女也不是難事。我父親早就來信來電報了,不久,我就會得到一大筆錢,可以像城裡人一樣,買一棟小洋樓住上,找一個好看的女人做妻子。你不信?我把父親的電報和信件拿給你看。」
他回到了磨坊。在他進屋拿取信件的當兒,我正好有時間欣賞陽光照射下的瀑布景色。瀑布的水頭扑打著水面,堆起白雪似的水花浪朵、濺起團團水霧,陽光斜射著水霧,現出彩色的弧形光帶。我一面驚嘆這彩虹的壯觀,一面卻想入非非,希望那彩虹的光帶下面浮上一具屍體。
「這是我們這兒常有的景象。說實話,倘若不是父親要我離開大陸去繼承財產,我真捨不得離開這個老磨坊。你看,這是我父親的信件。」
我正胡思亂想,王恩重新來到我身邊。我將些信件、電報測覽了一遍,但見上面寫的並非全是金錢、家產的消息。
第一封電報上寫的是:「王恩兒,父病重,正在治療。有機會攜母來台,父懸望。甲戌年亥月二十一日。」
第二封電報上寫的卻是王季英痊癒的消息:「父病癒。來台不易,可緩。」時間是甲戌年十二月九日。
第三封是信件,寫了兩頁紙,說了些惦念秀芝母子的話,還提到了那起盜竊案,說是要給大陸警察機關寫信,要求警方儘快破案。如果真是王義偷了,贓款就不必追繳了。還表示了他的慚愧之心,說他原本應該給王義兩萬元的,以答謝王義對王禹的盡忠盡孝之心,還許諾下一次回大陸,會給朱素珍母女一點慰問的表示。時間是乙亥年四月二十五日。
還有一封信是九五年春節前夕收到的,上面果然寫的是關於財產繼承問題。王季英寫道,他在台灣約有三百萬元的家產。可是後妻沒有給他生下兒子,只有兩個女兒,都已出嫁,繼承祖宗香火就只有王恩了。他打算把這些財產分作五份,前妻秀芝和兒子王恩可得一百萬。只是去台辦理繼承事宜需要早做準備,從現在起就該向公安機關申辦去台的有關手續。如果實在辦不好,他就打算在適當的時候將家產拍賣,明年來大陸時將錢帶過來,如果大陸歡迎他在家鄉定居,他或許考慮在九龍潭附近建一棟別墅,與妻兒共度晚年。只是拍實家產可能會引定嫌疑,特別是他曾是台灣當局的軍政人員,台灣方面是否允許尚不得而知,兩個女兒也有疑慮。
看到這些信件,我覺得原來對王恩和朱素珍的猜疑多麼司笑。我完全相信王恩沒有長期佔有朱素珍的動機。相信他完全可以用金錢的魅力征殷一個促看得上眼的女人,即使是一個正值妙齡的美女。我突然想起這樁繼承財產的消息可能在這窮山村引發震動效應。
「我祝賀你的幸運。不過你繼承財產的消息,知道的人有多少?」
王恩做出神秘的樣子把手一揮說:「這個你就放心好了。這對我來說雖然不算機密,但是我知道如今見錢眼紅的人多,我提防著呢,父親也是明白人,所以,關於金錢、財產的消息在電報上是見不到的。他只是在秘函中說明,外人是看不到的。不過去年父親回來時送我一萬美金風聲蠻大,全村人都知道,王義更清楚,而且眼紅。後來就有盜竊案發生。那以後,父親每次來信都要求我保守機密。」
「你仔細回憶一下,既然全村人都知道你有個富足的父親,羨慕你,而且向你打聽消息的人不會少。假如有個被你看得上眼的女人打聽,你會不會告訴她,甚至用關於錢的消息去征服她的心呢?」
王恩像是突然發現我並不愚蠢似地,對我笑了起來:「看不出你挺精明!你是認為我一定能夠找個漂亮女人過日子?」
「不錯,像你這樣準備接受一大筆財產的中年男子,在感到自己已經沒有後顧之憂的情況下,肯定耐不住寂寞,對女人的愛心肯定會有一次大爆發。另一方面,某些羨慕你或想與你共享榮華寶貴的女人,也肯定會向你打聽,甚至追求你。你遇到了這樣的情況嗎?」
「算你是個偵探!懂得人的心理,告訴你,只有一個女人。」
「誰!」
「就是那個梅中娥。」
他這樣說著。滿臉的得意神色。
我感到吃驚。那個梅中娥原來做著王義的情婦,王義剛死不久、就迅速投進了他哥哥王恩的懷抱,金錢的魅力何其大焉!我抓住這條線索,緊緊追問:
「她在什麼時候?怎樣打聽的?你怎樣做的?」
「你是否盤問得太深入了?這已經涉及到個人的隱私了。好,這樣說吧、既然你追問到這個情況,若不毫無保留地說完,你還真以為我和梅中娥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甚至又會回到我謀害王義的老問題上去,認為我想佔有王義的情婦而殺了王義。這樣,梅中娥這個證人的證詞也沒有任何作用了。實說吧,中娥與我沒有什麼不正當的關係,我一直認為中娥那個女人很漂亮,而且風流多情,能夠得到她,肯定艷福不淺。我曾私下想過,兄弟王義真是有福,落個膘女人的風流名也值得。王義投水自盡以後,我為了找證人,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她,並且找到了她,她說的確在九龍潭口的岸邊看見王義往下跳,這已經說過好幾遍了。不過,那天我並沒有發現她對我有好感。過了幾天,大概是四月二十一日,我又在村小學看到了她,她說要跟我到這老磨坊里來一趟,我當然歡迎,她到老磨坊后對我說,王義死了她很難過,世上再也找不到那樣多情的男人了。然後,她用心地盯著我看,是看我長得如何,還是想得到我的同情,我不得而知。只是被她的美貌多情打動了心,也就試探說,我沒有女人了,很寂寞,恨不能有她那樣的漂亮女人在身邊。她多情地看著我笑,卻不肯回答是否願意與我偷偷地愛上一回。過了一會兒,扯了些家常白話,她就問我能繼承多少財產,以後打算怎麼辦?在漂亮女人面前,我一時多情,而且衝動,禁不住想用財富打動她的心,這樣,我就向她炫耀父親的來電來信,有一封信還讓她拿走了,她說,要把我父親的信給她娘家人看看,讓她父母知道,女兒交上了一個有錢的男子漢。」
「後來呢?你們做了那個事了?」
「這就別問了。你自己判斷得了。」他例開大嘴只笑,流露自豪而又愜意的神色:「可想而知的嘛!可想而知的嘛!哈哈!」
「那天以後,你是否與她有了更深入的來往!結局會怎樣!」
「結局怎樣難以說定,要看事情的發展。我僅僅知道,我從內心是喜歡她的,她也已經與楊清明鬧離婚了。」
「這是真的?」我不由得十分驚訝。這個與自己的丈夫沒有真情,常常與野男人約會歡愛的人,在野男人死去之後本該回心轉意,回至丈夫的懷抱,為何與丈夫徹底決裂?難道王義死去一個月之後,就真心愛上了野男人的胞兄王恩?其感情的轉移何其速也!
「是真的!到時候請你喝我的喜酒!」王恩真誠而又坦率地叫道。
「你真是艷福不淺!可是,我要忠告你,別再給犯罪分子謀取你的金錢的行為創造機會。」聽完王恩的敘述,我感到自己以往的種種設想被粉碎了,但是,原有的懷疑並未完全消除,新的疑點又在產生。我不甘心失敗。我必須會一會那位據說漂亮而且風流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