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魔的末日
聽著小五郎這意外的話,在座的人都立即緊張起來,刑警部長、偵查股長和中村警部都不由得從椅子上抬起身子,露著一副逼問小五郎的神色喊喊喳喳地說著什麼。
宗像博士那充血的雙眼開始異常地炯炯發光。
「逮住犯人了?喂喂,別開玩笑了!究竟是何時何地逮住的?」
「犯人總是在那裡。」小五郎泰然自若地回答說,「跟妖魔鬼怪大會中、川手藏身到山梨縣山裡的途中和北園龍子一命嗚呼的一剎那犯人都經常在那裡一樣,現在犯人也在這裡。犯人被包裹在一層完全不被察覺的保護色中隱藏在我們眼前。」
一聽這話,刑警部長立即露著一副再也不能置之不理的表情,尖銳地質問說:
「小五郎君,你在說什麼!這裡除了我們五個人以外不是再也沒有人了嗎?!難道犯人就在我們中間不成?」
「是的,犯人就在我們中間。」
「啊?!那到底是誰?」
「是在這案子中發生各種不可能的事的時候總是在現場的人物。除了被害者川手以外,符合這種條件的人物只有一人……他就是宗像隆一郎。」
小五郎並沒有加強語氣,他一面慢吞吞地笑著,一面鎮靜地指著宗像博士的臉。
「哇哈哈哈哈哈,這太可笑了!這傢伙真是一篇傑作啊!小五郎君,你偵探小說讀得太多啦,太習慣於小說家的幻想了!這結論好像是偵探小說中常有的呀。哇哈哈哈哈哈,真是篇傑作,這傢伙叫人太愉快了。哇哈哈哈哈哈。」
宗像博士幾乎要捧腹似地笑著,但大概太悲傷了吧,這笑聲的最後逐漸變成了微弱的音調,以至使人懷疑:莫非是在哭泣?
「宗像君,小五郎君好像不是在開玩笑,聽著小五郎君剛才的推理,我們也不由得考慮:你可能就是那個魔術師本人,在這情況下,您有必要作一番辯解。」
刑警部長凝視著宗像博士,以嚴肅的警官口吻對他說道。
「是要我辯解嗎?哈哈哈哈哈,是要我認真反駁這夢話嗎?我可不擅長於這種孩子氣的事兒,但要是硬要我說的話,那我就說吧…我要確鑿證據。小五郎君,請給我看確鑿證據。你既然這樣侮辱我,那決不會沒有證據吧。給我看證據!快給我看!」
「是證據嗎?行,現在就給你看吧。」小五郎從西裝背心口袋裡掏出懷錶,一面看著一面說道,「只顧著說話,已經過去一個半小時了。宗像君,你離開這屋子去打電話以來,已經一個半小時過去了。哈哈哈哈哈,在這一個半小時的時間裡也許發生了各種各樣的事。……啊,男服務員來了,手裡拿著紙片。大概是來我這兒的吧,也許證據乘車趕來曖!」
小五郎一面開玩笑似地說著一面從那身穿白衣服的男服務員手中接過小紙片,讀起了寫在上面的鉛筆字。
「既然如此。證據來得正是時候。那就馬上給我領到這兒來!」
男服務員離去不一會兒,在難以理解小五郎說的意思,詫異地凝視著門口的人們的視線中,首先出現的是小五郎的助手小林。身穿立領銅扣子衣服,像蘋果一樣可愛的臉蛋上忽閃一對伶俐的眼睛,在向人們行了一禮以後便走近小五郎身旁嚼咕了兩三句,一見小五郎點頭,立即朝門口喊了一聲:「進來!」
於是響起了一陣亂鬨哄的腳步聲,一個被反綁著手的身材矮小的黝黑的人被兩名身強力壯的青年從兩面架著踉踉蹌蹌走進了屋裡。
一看這情景,宗像博士立即大吃一驚似地站起身來,瞪著眼睛朝四下張望著,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他突然朝面向前面馬路的窗戶方向跑了過去。
「宗像君,你打開那窗戶瞧瞧下面!中村君部下的十幾名便衣刑警怕你現在從這裡跳下去,正嚴陣以待呢。」
偵查科長和刑警部長都不知道,原來中村警部受小五郎委託,事前讓部下的人埋伏在這西餐館的周圍。
博士一聽這話立即迅速地朝窗下看了一眼,弄清了小五郎的話不是假話,然後尷尬似地,但仍裝腔作勢、若無其事地回到了原來的席位上。
「諸位,我向大家介紹一下,這黑蒙面人名義上是宗像君的夫人,但實際上是宗像君的親妹妹。宗像君的本名我想大家已經想象到了吧,叫山本始,這妹妹叫山本京子。冒充的山本始和山本京子已經被殺害了,真的還是這樣健在。我立了剛才所說的假設以後,為弄清情況我搜查了一下宗像君的家,並且知道宗像君的夫人非常不愛見人,一次也沒有在事務所的助手們面前露過面,我就更加得到了把握,相信我的假設沒有錯。從那以後一直派人看守著這位夫人。宗像君在我剛才說了我藏著呼這話以後,立即去電話室給什麼地方打了電話,那是叫出這個妹妹京子,吩咐她越沒有干擾儘快地完成搞失敗了的復仇計劃,就是說命令她,在我不在家期間立即溜進我家裡殺死川手。宗像君,我的推理錯了嗎?哈哈哈哈哈,連你的內心深處我可都看透了!但是,我一直等候著這女人溜進我家裡,為此我故意泄漏說呼躺在我家裡。當宗像看聽了這話臉色蒼白地去電話室時,說實在的,我心裡都暗暗叫好呢!那就給你們看一看山本京子的真面目吧!」
小五郎邊說邊幗幗地走到穿黑衣服的人面前,猛地撕下了蒙面的黑布。於是從那下面露出了一張吊眼相的四十歲女人的瘦臉,由於極度的衝動,臉色如紙一般蒼白。
「那麼小林君,你可以給大家彙報一下這女人在我家想幹什麼。」
經小五郎這麼一說,小林便向前走了一步,以清晰的口吻極其簡略地講了一下事情的經過:
「按先生的命令,我們三人埋伏在川手手住宿的寢室里。天花板的電燈關著,只留著一盞檯燈。在這光線里}!!手一無所知地睡著覺,我們完全躲在隱蔽處,一動不動地等候著。於是,就在三十分鐘以前,面向院子的玻璃窗戶(那是故意摘下了窗鉤)悄然無聲地打開了,從那裡溜進了這個黑蒙面人。屏息觀察,只見這人像是確認什麼似地凝視了一會兒躺在床上的川手的臉,隨後不知從什麼地方取出西洋短劍握在右手,瞄準他的胸,作好了架勢準備猛刺過去。我們三個看到這情景立即從隱蔽處像子彈一樣跑了出去,並且從三面撲向這個人,不費吹灰之力把她按住了。川手被聲音驚醒了,但一點兒也沒有受傷。」
等小林結束彙報,小五郎點明要害似地補充道:
「宗像君,這下你也總該明白我的證據是個什麼東西了吧。我完全猜對了,你的這個妹妹幸好逮住了,但我掌握的證據,還不只是這一個,也許你沒有察覺,被北園龍子雇傭的叫阿里的老太還清楚地記著化裝成龍子的情人的你那張臉呢!小林君,那老太也帶來了吧?」
「是的,讓她在走廊上等著呢。」
「那就叫到這兒來!」
不一會兒,阿里婆在小林帶領下提心弔膽地走了進來。
「阿里婆,你見過這人嗎?」
老太婆凝視著小五郎指的宗像博士的臉,但好像絲毫沒有記憶,她搖了搖頭恭恭敬敬地說道:
「不,我一點也不知道……」
「啊,對了,你知道的不是這張臉。宗像君,為了這老太,麻煩你把那假鬍子和眼鏡摘下來一下。不,裝糊塗也沒有用,我什麼都知道。據說你跟川手一起去山梨縣山中的路上,為了化裝摘下那三角鬍子給川手看過,不是嗎?大概你心想反正是要殺的川手,所以不由得麻痹大意了吧。但這川手活了過來,從這點來看那可是你的失策呀,因為除了川手以外沒有一個人知道你這精巧的假鬍子的秘密了嘛。哈哈哈哈哈,宗像君,事到如今再遲疑不決,這可是一種怯懦牌!要不要我來替你揭下那假鬍子呢?」
小五郎邊說邊迅速走到宗像博士面前,冷不防伸出胳膊打掉了眼鏡,揪掉了嘴唇上面的鬍子和下巴上的鬍鬚,於是從那下面露出了一副與過去道貌渾然的博士毫無相象之處的扁平的兇相。
「噢,這一位我知道,是常到已經去世的夫人那兒來的先生。名字我不知道,但他經常同夫人兩個人去什麼地方。」
阿里婆起勁地說道。
「就是說,你上次說的北園龍子的情夫就是這個男人ffp?」
中村警部從旁一間,老太立即一面把手貼在嘴上作著掩飾羞笑似的動作,一面答道:
「是的,我猜想就是那種關係。」
「宗像君,你還有勇氣辯解嗎?如果這兩名證人還不夠的話,我另有證人呢。比如說看守山梨縣那幢獨所房子的老夫婦。我們也知道那老太婆是你們兄妹過去的奶媽。那老夫婦我的部下正在偵查,弄清下落把他們交給法院的日子也不會太遠了。另外還有你在地下室給川手看戲時的那幫演員,我們也在偵查這些人。你好像很是放心,以為沒有一個證人了,但川手活過來了,所以這種證人就有的是了。宗像君,即使魔術師你也無路可逃了,別做丟臉的事!作為犯罪者的才能和狡猾的智慧真叫我驚嘆,在我過去處理的犯罪者中可以說從未有過像你這樣的天才。為了復仇事業,先喬裝成民間偵探在種種案件中立功給人看的遠大計劃也好,巧妙地利用怪指紋,把被害者反當作是犯人的主意也好,不,不僅如此,你把犯人的恐嚇信放進垃圾箱里或被害者本人的口袋裡,自己卻露出驚異的神色;將怪指紋的膠版按在各種器物甚至是人的臉上,明明是自己按的指紋卻裝出一副覺得奇怪的樣子,即使被識破真相,你卻狗急跳牆,親身殺死了兩名助手,企圖轉嫁嫌疑,對你這種機敏和膽大包天的行動連我都不得不驚嘆啊!你殺死的五個人中,手段最為複雜的要數妙子。讀那記錄的時候,你那驚人的虛榮心令我目瞪口呆。只因為想實現事先預告的殺人計劃,你想出了非常麻煩的詭計。明明可以不必那樣費心,只要出其不意地襲擊的話就能輕而易舉地達到目的,可你偏偏故意避開這個簡便的方法,挑選了近乎不可能的困難的方法。你為此煞費苦心地將一張彈簧墊下有空洞的待別的床事先抬進了妙子的卧室。但那是瞞人眼目的戲法而已,犯人和被害者都絕沒有躲在那空洞里。當晚在走廊上擔任看守的你利用偵探這一保護色不被任何人懷疑地溜進了妙子的卧室,綁住了在那裡的川手,又殺死了妙子,然後將屍首立即抬到院子里,藏在垃圾箱底上。天亮后,宅即內的大搜查開始以後你就裝做是在參加搜查,但實際上你卻偷偷地溜出了公館,改裝成戴眼罩的男人,與京子一起拉來了垃圾車,演出了一幕運出屍首的大戲。特意定做的有機關的那張床只是配搭兒的戲法,完全沒有被使用來犯罪,這一點我覺得非常有意思。這種超人的主意,要不是瘋子是絕對考慮不出來的,只有向別人顯示殺人的這種『殺人藝人』才常常這樣做。在妖魔鬼怪大會中,你事先將黑衣裳和黑蒙面藏在什麼地方,一人扮演了偵探和犯人兩個角色。你的聰明的助手不知道犯人是宗像博士,通過巧妙的手段出色地逮住了穿黑衣的怪物,但只因為看到了一下你的真面貌就被當場擰死了。在鏡子房裡,你從門縫裡露出手搶槍口,在人們遲疑不決期間,你迅速脫掉穿在西服外面的黑衣;變成原來的宗像博士出現在追捕者的面前、就是說;你總是在人家的眼前。但誰能想象名偵探本人是個當代罕有的殺人犯呢!你蒙在非常驚人的保護色里,輕易地瞞過了世人的眼睛。因為你把這種壞主意都用到了偵查犯罪上,所以你怪不得被人稱為名偵探,不是犯罪者是不知道犯罪者心理的嘛。盜賊出身的件多克成為當代罕有的名偵探也可以說與你情況完全相同。」
小五郎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像是讚美犯人的口氣,但說到這裡大概是察覺到了什麼,他突然停頓卜來狠狠地瞪了宗像博士一眼。
沒有了眼鏡和鬍子的宗像博士露著一副瘋狂的野獸般的相貌。他此刻才清楚地認識到他們兄妹的運數快盡了,任何魔術師都完全無法逃出這重圍,只有嘗試被追逼得走投無路的野獸的最後一戰了。
他叉腿站在屋子角落裡,從腰間口袋裡掏出一支手槍,首先瞄準了仇敵小五郎的胸膛。
「小五郎君,無須多言了!我輸了,我的犯罪能力比不上你的偵探能力,但我怎能就這樣乖乖地就擒呢?!我要帶著你一同去,想向揭露我的罪行的你獻上這顆鉛彈。你等著好了!」
宗像博士即山本始將手指扣到手槍扳機上,一動不動地走好了目標。他那瘋狂的眼睛剛眯縫起來,力氣一下子使到了那手指上。
人們倒抽了一口冷氣。山本始開了槍,而且槍口一直線地指著小五郎的心臟部位。這麼近的距離子彈是不會偏離的。那麼小五郎會被一下子擊倒了嗎?
可是,不可思議的是,小五郎沒有任何異常,他叉腿站在原來的地方微笑著。
「哈哈哈哈哈,從這手槍里好像是飛不齣子彈吧。是怎麼搞的?快,再干一次!」
山本始一聽這話急忙又定了目標,扣了一下扳機,但這回子彈也沒有飛出去。
「哈哈哈哈哈,別幹了!怎麼打也只是發出扳機的聲音。你今晚太興奮了,所以沒有察覺我的神速妙技。那手槍子彈我剛才全部卸下來了。你看,是這個。」
小五郎說著在手掌上骨碌碌地滾著從口袋裡掏出來的幾顆手槍子彈。這是他逮捕兇惡的犯人時常用的慣用手段。
「哥哥,就要完了,快把那個、把那個……」
突如其來響起撕裂布匹般的尖叫聲后,就見穿黑衣服的京子甩開兩個青年的手,依然被反綁著雙手,披頭散髮地跑到哥哥身邊。
哥哥緊緊摟住他那身體嬌嫩的妹妹,說道:
「好!那咱們現在就到爸爸媽媽的身旁去,向他們彙報我們為復仇花費了多少心血吧!來,京子,咱們這就了卻一生吧!」
這話音剛落,從妹妹那失去血色的嘴唇里發出一聲微弱的但卻很尖銳的呻吟聲,她軟綿綿地倒在了地板上。
哥哥卻沒有發出呻吟聲,只是那蒼白的臉上眼見著冒出豆大的汗珠,像是在忍受痛苦的樣子,但抑或終於連這力氣都用盡了,他那魁梧的身體像是保護他妹妹似地疊著倒在了她的身體上面,兄妹倆就那樣再也不動了。
人們摸不著頭腦,只是目瞪口呆凝視著這副情景。
不久,小五郎也許覺察到了什麼,他在兩人的屍首旁邊彎下身子,掰開他們的嘴唇檢查著口腔,過了一會兒,他一個勁地點著頭站了起來,隨即低聲說道:
「啊,這惡魔多麼小心謹慎呀!兩人都鑲著金牙,那假牙裡面是空的,大概裝著毒藥吧。在緊急的時候即使被綁著手腳只要咬破那假牙吞下裡面的毒藥就行了。諸位,惡魔的狡猾智慧把能考慮到的所有情況都計算在內了。現在是遭遇到他們最壞的情況。話雖如此,他們也太執拗啦!這兄妹的心理憑常識是完全無法判斷的,恐怕是小時候那沒有先例的印象附在兩人的靈魂上,是在殘酷的殺人現場來回爬在父母親流的血海中的記憶把他們變成惡魔的。為殺絕仇敵的子孫而獻出一生的這種心理毋寧是屬於精神病理學的範疇,我們完全難以理解。這兩人是瘋子,但為了完成復仇這一固定觀念,他們是一對天才一般聰明的瘋子。」
平素總是笑吟吟的神探的臉上完全消失了微笑的影子,他那蒼白的額頭上刻著過去誰都沒有看到過的悲痛的皺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