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極可能成為事實的故事
這個故事,恐怕已經被傳述了千百遍。它被各大媒體大肆報導,變成報紙社論的主題、婦女雜誌議論的焦點,老掉牙的教訓和啟示,也被家庭專欄賺人熱淚的人道主義者拿來大作文章。
貝蒂·狄賓——她的本名並非貝蒂·狄賓,她跟她所殺的這名男人完全沒有親屬關係——她在布里斯托的霍夫爾監獄里服毒自殺前一個星期,親口揭露了這個故事。這就是為什麼菲爾博士迄今仍堅持,這並非他成功破獲的案子。
「整個事件有個關鍵性的事實,」他會這麼說,「這女孩並非狄賓親生女兒。她於他在美國居住期間,曾當了他兩年的女傭。這就是解釋。我從開始就猜到了。光憑手上的證據,很容易就可以斷定她是兇手;罪證在偵查初期就很明顯。唯一讓我困惑的,是她的殺人動機。
「現在我們已經得到答案,這表示她和狄賓一樣,都在蓄意隱瞞自己的身分。你們瞧,她就是那名讓狄賓魂縈夢牽的女人。狄賓當時越來越厭倦在美國欺詐騙錢的生活,決定洗手不幹,到英國隱姓埋名(在這個節骨眼上,我不再做其他描述),他要她一塊遠走高飛。她,順便提一下,據史賓利對她的描述是「行止如出身公園大道的上流社會名媛」。
「我認為我們該逐字逐句來讀她的供詞。她聲稱,他原本打算在改名換姓以新身分示人之後,在眾人面前稱她是他的妻子,但是那個機會產生了波折。她說,因為狄賓亟欲成為一個有頭有臉紳士的心意勝過此事。他當時談成協議買下出版社的股權,對家務的安排沒有交代,結果在倫敦旅館不期然被柏克遇見他正跟那名女孩在一起。(你是否還記得她告訴我們諸如此類的故事,當時她假裝成是他的女兒?)狄賓拙劣地扮演著他的角色,倉皇間發現這名年輕貌美的女孩沒有戴婚戒,想像一下,這對他的身分地位會有多大傷害;這是決定性的一刻。所以他脫口介紹她是他女兒,從此以後不得不繼續圓謊。如此一來,雖是遏止了流言蜚語,卻迫使女孩必須滯留在海外。要是她跟他住在同一個屋檐下,他可能會忘掉自己的身分,變回一個熱情的戀人,旁人——尤其是僕人們——一定會發覺有異,變成「父親」與「女兒」之間不倫之戀的醜聞。
「這些,正如我所說,是她的說詞。要是你們願意的話,可以接受這種說法。而我以為,狄賓是個十分謹慎和有先見之明的謀略者,他把不期然的巧遇,扭轉化成一個狡猾的策略。我認為,他故意設法讓女孩假扮成他的女兒,擺脫她。要不是這個機會,他可能忘了他英國紳上的身分,隔沒多久就要來探視他迷戀的女人。因此,在巴黎的公寓里,有名「女伴」(這個人並不存在),以及關於她的虛構故事。狄賓,就如你們所看見的,非常熱中自己的新身分。他不需要讓這個女人離開他的生活。他認為這樣的安排天衣無縫。他有唬人的學者身分和新追求的事業;他讓她假扮他的女兒,沒有一個情婦更能應付這些複雜的需求。他想見她的時候就可以見她;其他的時間,就讓她跟他保持一段方便的距離。狄賓的新身分才得以如願冒充下去。
「然而,不可避免的是,他又漸漸厭倦了他的新生活。我懷疑,這個天衣無縫的安排真能如他所願。因為他周遭的環境讓他非常不自在。他們都不喜歡他,也不「敬愛」他,甚至不能讓他享有如過去一樣的身分地位。他們擺明了在容忍他,只為了他在生意上的價值。他從此情緒低落,開始借酒消愁。
「一段時間后,他決定遠走高飛,在新的人群中開始一段新生活。他準備繼續維持身分地位,帶女孩一起走,無論她的身分是妻子還是情婦。在這個節骨眼,有兩個麻煩出現,成形,危害他所有的計劃,史賓利出現和女孩墜入情網——她很誠心表示,她愛上了莫利·史坦第緒。
「我建議各位看看她的供詞。這是份令人感到好奇的文件:摻雜了真情、譏諷、在校女生的天真、成熟的智慧、謊言和虛偽浮誇卻不時讓人眼睛為之一亮的自白。她署名「派提絲·穆霍蘭」。在她跟隨狄賓的這段日子裡,她恨他的成份多,愛的成分少,還加上一點輕蔑,以及相當的羨慕;她生性優雅和冷靜;書讀得不多,而她的機智卻可以彌補,並且還有狄賓所欠缺的高品味。
「這麼一來,他一定得不時帶她到英國來。莊園里的人都喜歡她,莫利·史坦第緒對她一見鍾情。據她說,她也愛上了他。我記得其中一段她說,「他是個讓人覺得自在的人,我喜歡的類型。幾乎所有人都討厭跟冰窖與老虎的結合體共處一室。」我可以想像得到,這個女孩到最後還面不改色坐在治安推事面前,用這種口吻侃侃而談……
「無論事實真相如何,這都是個令人驚羨的機會。她必須冷靜演下去。她嘲笑狄賓走火入魔,狄賓居然支持她並鼓勵她。因為他想,他可以藉此報復那些藐視他的人。
「你們都知道,狄賓安排了一些完美的計劃要帶她遠走高飛,她也接受了這些計劃。『慫恿他!』狄賓對她說,『嫁給他,再當著眾人面前羞辱他們一番。』這個點子讓他得意萬分。他準備接下來,等婚禮的喜訊發布之後,他要將他們真正的關係公諸於世,諷刺一鞠躬,帶著新娘翩然離去。若各位有任何比這個更好的方法讓你恨惡的人成為笑柄,我願聞其詳。
「事實上,他完美的計劃全是一廂情願。貝蒂(我們姑且還是這麼稱呼她吧)並不認同他的做法。這個爭議點相當明確。她想當的是『史坦第緒夫人』。她要當史坦第緒夫人、並抹煞過去一切的唯一途徑就是,殺了狄賓。
「這不僅是個冷酷的決心,也是故事的開始。女孩似乎陷入某種自我催眠狀態不可自拔;她說服自己她過去生活在水深火熱中,飽受不公平待遇;在腦海中不斷編織她的委屈和傷害,直到她逐漸相信那些都是事實。她的供詞中,她歇斯底里爆發了她對狄賓的敵意,她對讓自己成為兇手的妙計感到相當自豪。
「這時史賓利出現了。史賓利同時對他們兩人構成嚴重的威脅。當史賓利碰巧在英國遇見狄賓,他知道狄賓的情婦還跟他在一起,並假扮成他的女兒。因此,狄賓決定他必須做一個了結。開始的時候,史賓利可能揚言要在狄賓準備揭發這件事以前——讓他冒名的女兒嫁給莫利——破壞狄賓最後開的「玩笑」。後來,狄賓意識到,無論在何處或無論他選擇扮演什麼身分,史賓利遲早會榨乾他的血。簡單地說,史賓利要不就繼續勒索他,要不就是個永遠的禍患。狄賓於是決心用最乾脆的方式斬草除根。
「貝蒂支持他的決定,一方面也在醞釀自己的陰謀。史賓利的存在對她也造成致命威脅。她與狄賓藉書信往返商議該如何解決史賓利:這種做法有失明智。狄賓很聰明將她寄來的信件都銷毀,但是他寄給她的信發現成捆藏在她巴黎的公寓里。在謀殺發生前兩天夜裡,其中一封信通知她『那樁必要之事』已『安排與史先生星期五晚上在一偏僻之處會面。』
「我敢說,她並不知道這件事的細節。最有趣的地方在於,她此時變成一個充滿仇恨、無法控制自己、瘋狂要致狄賓於死地的人,渾身充滿如在音樂廳舞台上演出的戲劇性。『我覺得,』她說——幾乎是認真的,『我當時一定是被魔鬼附身了,』各位曾說過這樣的話嗎?喔,沒錯,通常是說說罷了。而她的行為顯現出她內在情感是虛假的。我不想批評這位女士,我完全同意這個世界已經準備要除掉狄賓。我只是想指出,她畫那張寶劍八紙牌是玩得過火了點……」這些就是菲爾博士在你要求他,解釋他如何斷定殺人犯是誰時說的一番話。
接下來的幾個月里,修葛·杜諾范對案情細節已經倒背如流。這是在莊園最常被提及的話題,他已經成了這裡的常客,因為派翠西亞·史坦第緒答應了他的求婚,他也學會用強勁的措詞和他未來的岳母說話。
茉兒·史坦第緒偏執的狀況還是有待改善,她仍繼續聽收音機,放心史坦第緒上校已經將心緒放在出版經營上。茉兒堅稱她早就知道貝蒂·狄賓是個背信忘義之人;也堅持要莫利去環遊世界散散心。這些結局最後都成了陳腔濫調,或變成極可能成為事實的事,你將會釋懷,並為這個極可能成為真實的故事做個恰當的結語。
不過,關於事後的說明,修葛記得要屬在柏克辦公室里那天的對話最為精彩。同年一個陰雨潮濕的十月午後,曾經參與這件案子的幾個人都坐在火爐邊,菲爾博士娓娓道來。
菲爾博士抽著柏克的雪茄,與其說在抽不如說是叼著,愜意躺在皮椅中。窗外帕特諾斯特路上大雨滂沱,窗前灰僕僕的污漬散落在保羅教堂圓頂的陰影下。明亮的火光,上等雪茄;柏克鎖上正對秘書的書房門,拿出一瓶威士忌。亨利·摩根也到場,剛完成他新書的手稿《海軍大樓的烏頭毒草》來到倫敦。修葛當然也出席,獨缺主教一人。菲爾博士用這種拐彎抹角的方式講述時,遭柏克打斷。
「直接說重點,」他嘟噥著,「告訴我們,為什麼你認為那個女孩有罪。我們不要聽這些性格的描述。不管怎麼樣,這又不是偵探小說。眾人只會盯著這一章看,確定沒有被保留的證據矇騙。要是你有其他理由,我們都洗耳恭聽。否則——」
「沒錯,」摩根附議,「這就是一部偵探小說。牽動絲毫纖細的情感,就足以引起謀殺某人的行動。」
「你給我閉嘴!」柏克正色說。
菲爾博士視若無睹凝視著雪茄:「但他說得沒錯。這並不符合現實,一點也不符合現實生活。比方說,要是一個現代小說家想對一樁謀殺做深刻而鉅細靡遺的分析,他必得加重著墨在博帝(Bertie)被蒲公英圍繞的少年時期、他親吻家中女傭這類背後佛洛伊德式慾望的動機。人心理上的抑制對他產生了無論好壞的影響,都是一部好小說。當人無視於心理上的抑制,或被抑制腐蝕,就只是部偵探小說。」
「俄國人——」柏克說。
「我知道,」菲爾博士不悅地表示,「這就是我怕的。我不想討論俄國人。經過一段長久思考,我的結論是,對從開始就積極要寫一本關於俄國人之書的人來說,唯一適當的答案就是朝他下顎打一記上鉤拳。此外,我發現,任何叫做某某斯基或某某夫小說人物的悲慘故事或痛苦經歷,都不可能成為一個引人人勝的作品。我這麼說也許偏激了點。但這也是我閱讀時備感困擾的地方,這些人根本部不是真實的人。喔,我的天哪,」菲爾博士若有所思地說,「這些人只會說一些言不及意的雙關語!比方說,普波夫對偉克夫司基說,『我昨晚見到的那個女孩是誰?』請諸位試著想像這段對話,可能出現在馬可吐溫或阿納托爾,法朗士及任何俄國大文豪的作品中嗎?諸位現在了解我的意思了嗎?」
柏克不屑地嗤鼻:「你連自己在說什麼都搞不清楚了。我們言歸正傳。這是最後一章,我們總得對讀者有個交代。」
菲爾博士又沉思半晌:「有關於狄賓一案與其他案子不同的地方,」他低聲說,啜一口威士忌提神,「在於這件案子自行解釋了自己,而你們卻只忙著詢問背後的含義。
「在我見到她以前,就已經非常確定兇手是她。第一個事實就是,兇手顯然不是這個圈子或莊園里的人。兇手不但肯定是外來者,而且對狄賓人皆不知的過去(或現在)瞭若指掌。」
「為什麼?」
「我們就從狄賓意圖謀害史賓利這件事開始說起。我們之前的推論是,狄賓偽裝離開接待所,再由前門返回家中。問題在於:狄賓是和共犯串通好當他的不在場證明?還是他獨立行事,那位不知名訪客預期出現在那間房間為了要殺他——不知名人士只需要替喬裝的狄賓掩護,卻發現自己也有不在場證明?無論怎麼樣,不知名訪客的身分難道沒有顯示出一點跡象嗎?
「很好。現在,所有重要的證據都指出狄賓確有共犯。我們開始想想,狄賓為什麼需要共犯呢?只是找個人待在他房間里,這種不在場證明說服力相當薄弱。那個人不能現身,不能跟你一起行動,甚至不能證明你當時人在哪裡。狄賓若只想要一個證實自己一直待在房間里的不在場證明,他只須要找個人隨便做點事,證實他當時在場……比方說,打打字,或是走來走去,時不時製造點不同的噪音。但他並沒有這麼做。他為什麼要多此—舉將這些無須分享的秘密告訴他人呢?
「這讓我們想到第二點,也是最具爭議性的疑點。狄賓在這個圈子裡扮演他的角色。他在世時想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想要揭露自己的身分:告訴眾人他是——」
「等等!」柏克插話,「我有異議。狄賓不會告訴任何人他過去的事,或他準備出門或謀殺史賓利的計劃;他跟任何人都不熟,也不信任任何人。倒是有一個人——」他隔著眼鏡瞅著摩根,「捏造了一名『無知的受害者』,這個人被狄賓說服到庭園演練一出鬧劇,事後,這名共犯竟沒有現身說法,也沒有被追訴。」
菲爾博士循著他的視線望著摩根,不禁莞爾。
「仔細想想看,」他說,「摩根,你們這個圈子裡的人,誰想像得到狄賓變成一個舉止輕浮、偶爾開點無傷大雅的玩笑之人?要是各位有這樣的感覺,你們還會相信他或協助他嗎?……我不以為然。然而,我是根據這張寶劍八的塔羅牌來推翻這個異議。要是你們相信真有一個無辜的共犯,兇手故意留下這個象徵和標誌有何意義?那張牌是怎麼來的?為什麼那名無辜的共犯要帶那張牌來?
「我們等一下再討論那張牌。我們現在來推論,假設狄賓並沒有共犯,是因為第一,他根本不需要,還是第二因為他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我可以用不同的方式來證明這兩種假設。關於這事,真正的證據在於,你提供的證詞,柏克先生。」
「真後悔告訴你了,讓你得到很多靈感。」他不屑地說。
「當你造訪狄賓時,他聽到敲門聲時嚇了一跳,因為他根本沒有看見你。這下是一個人期待共犯到來時會有的反應。此外,他第一次從他口袋拿出鑰匙開門;在你離開之後,你從窗玻璃看見他上鎖之後拔下鑰匙放回口袋裡。
「簡單地說,他是一個人出去的,當他準備去殺史賓利時,鎖上了門並把鑰匙帶走。」菲爾博士手指敲著椅子扶手,「發現殺狄賓兇手的關鍵在於——這個人神不知鬼不覺溜進了狄賓家,等著他回來——這裡有幾個暗示。其中一點暗示非常滑稽。」
「哦?」
「兇手,」菲爾博士說,「大啖狄賓的晚餐。」博士一語不發敲著他的腦袋。
「你們想想看,要是你們要說服我相信兇手就是你們其中一人,請從各種角度來推演這個事實。想看看這些人的臉,史坦第緒上校、史坦第緒夫人、摩根,和你們自己……任何你們鎖定的那個人,準備去殺狄賓,結果發現他不在家裡,便好整以暇坐下,掃光想殺的人晚餐盤上的佳肴!要是你們願意,也可以想像其中任何一人是來禮貌性拜訪,不巧沒遇到人,就順便把餐盤上的晚餐吃了!這不僅是匪夷所思,簡直是荒謬絕倫。
「這就是為什麼我強調,這件案子是自行說明了自己。這是唯一值得說明的解釋。當我正在思考這不知名訪客這種令人不解的行徑時,我問了,『他為什麼要吃狄賓的晚餐?』莫利·史坦第緒得意地回答,『因為他餓了。』這不就表示,不知名訪客之所以餓,是因為經過長途跋涉,飢腸轆轆。這不就表示,莊園一帶用過晚餐的人,不會做出這種不合宜的舉止。
「這個不算複雜的推論產生一個必然結果,就是這個人不但從遙遠的地方來,和狄賓的關係也相當親密,才有可能坐下來,不假思索吃光他的晚餐。各位通常只可能會對你為數不多、情感最親密的人,才會做這樣的事吧。你開始自問,『想像中,與狄賓關係如此親密的人會有幾個呢?』各位馬上又要問,那人的鑰匙從哪兒來的?有多少人擁有狄賓陽台門的鑰匙?狄賓出去的時候把門鎖上了,這位不知名訪客卻仍然出入自如。」
「不知名訪客當然也可能從前門進來——」摩根首先發難,他發現了破綻,又止住話,「我知道了。無論是從哪一扇門,不知名訪客絕不會按鈴要僕人開門。」
「這違逆了他的計劃,」菲爾博士說,「他的目的是要幹掉狄賓。現在,有兩件事混在一起。一個擁有房間鑰匙的人住在千里之外,這又多了一重重要的含意。狄賓以為他殺了史賓利之後,返回家中。他發現自己不小心把陽台門鑰匙弄丟了。他走上陽台,從窗戶看到不知名訪客泰然自若坐在裡面。要是他在附近鄰居面前露出本來的面目,還會如此鎮定嗎?他進去與來者交談,同意從前門進去的計劃;除非屋裡的這個人……是誰?我腦中只浮現一個答案:狄賓的女兒,不然還有誰。身為他的女兒,他絕對想不到她會出賣他。事實上,我並不知道她是他的情婦,不過,這不影響推論。
「我們接著來解釋這個神秘的「寶劍八」。最詭異的地方在於,不但沒有人知道這張塔羅牌有何含意,甚至沒有人知道狄賓熱衷神秘學。他從未提過這一點,也從來沒有在眾人面前用紙牌算命,儘管他書架上堆滿這類的書……我在腦中搜索,一邊納悶——史賓利是什麼時候出現在這個事件里——他認得這張脾。這張牌意味著狄賓那些惡名昭彰的過往。兇手知道狄賓曾經在美國待過;起碼,知道狄賓那些不為人知的背景。
「我開始對狄賓的女兒起疑,想試著把她和這件事連上線。確實在之前,我絲毫沒有想過這名女兒,直到史賓利和藍道現身在這件事。我留意到他們言談中都在刻意迴避這位女兒,藍道僅僅暗示有位「神秘女子」要跟狄賓遠走高飛。為什麼他這麼謹言慎行?接著史賓利也閃過這個話題,表示他知道狄賓留下多少遺產。無論你怎麼想,你都得承認這兩個人——他們彼此——都知道狄賓的過去,他們都相信自己可以從中撈到好處。
「史賓利比較容易理解,我相信兇手是誰他心裡有數。但是若他們倆人都知道內情,誰才能從中得利?藍道究竟發現了什麼?我心裡浮現一個模糊的念頭,雖然我不相信它。這名女兒,從來沒有跟她父親一起生活過,儘管——莫利·史坦第緒『一直在擔心她現在怎麼樣了』;狄賓只有在美國時用過這副塔羅牌,繪者使用的水彩偏向是個女人;加上律師詭異的態度……」
「你們想,假如貝蒂·狄賓不是他女兒,對藍道來說是個利多,他可以勒索,『分一半財產給我,否則你什麼也得不到。』這相當符合案情。」
菲爾博士搖搖手——
「事情發生的經過很簡單。我們從這名女孩的供詞得知,她在星期五晚上懷著殺死狄賓的意圖從巴黎趕來。她不知道狄賓上哪去了,料到他在外面和史賓利周旋。她要在她射殺狄賓以前,讓他為他們倆完成這件事。她準備好一把槍——就是她後來射殺史賓利和藍道的槍。她走上陽台,打開門進去屋內。狄賓已經走了。不過她看到……你們知道什麼嗎?」
摩根點點頭,出神地說:「狄賓偽裝的工具,他自己的衣服丟在一旁,以及種種偽裝的痕迹。」
「正是如此。她知道他以偽裝的身分去見史賓利,不過她當時還沒想到什麼高明的點子。她也不知道狄賓弄丟了他的鑰匙。唯有一件事——她頗引以為傲——她聽到狄賓笨手笨腳在摸門,說他被鎖在外面。後來發生的事,你們都知道了。她帶著橡膠手套,故意讓電線短路,好戲就此上演。
「在這段期間里,史賓利從河邊跟蹤狄賓回到家中,他目睹事情發生的經過,隔著窗子,他們的對話一字不漏被他聽進去了。女人要狄賓換回原來的衣服,她安排的好戲登場;她發現根本無須動用自己的槍。她拿起狄賓擱在書桌上的槍——沒有帶手套——坐在椅子扶手上,開槍殺了他。事後,她抹凈槍上的指紋,吹滅燭光,一走了之……在草坪上遇到了史賓利。
「他小心翼翼從她緊握的手中奪過她裝著槍的手提袋;退齣子彈,才開始跟她談正事。她沒有任他予取予求;堅稱狄賓並不如史賓利想像的富裕。他先讓她離開那個地方,她發誓,她會有其他的安排,同意隔天夜裡和他約在老地方再討論細節。
「當然她根本沒有折返巴黎,她搭最後一班夜車到布里斯托,用假名登記在旅館里過了一夜。她搭乘早班火車趕往倫敦去見藍道,打了一通電話回巴黎給她公寓的僕人(她從開始就受過良好的訓練),通知她她父親死訊的電報已經到了。在合理的時間內,她打電話到蓋瑞學院廣場找藍道,希望在他的陪同下一起趕赴莊園……然而藍道,就如你們所知,知道她並非真是狄賓之女。在他們南下途中,他告訴她,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狄賓早已告訴他了。
「他要分一半,她同意了。此時,藍道正納悶著,要怎麼將打電話向他求助的史賓利和兇手扯上關係;史賓利說他因涉嫌殺人被捕,要求藍道協助。藍道理出了結論——但卻是事實——史賓利對整件事心裡有數,也知道這個女孩並非狄賓之女。藍道一路不斷暗示她。
「她假裝願意和他們兩人分這塊大餅。她說史賓利已經知道她的身份,要拿錢堵他的嘴。她告訴藍道,她當晚會眼史賓利在接待所碰面;要藍道到達之後,施加精神上的或合法的恐嚇,要不就雙管齊下,想辦法脅迫史賓利?
「他們的預謀幾乎失敗:你們知道的,因為我們讓史賓利和藍道當面對質,接著又給他們機會私下協商。你們現在了解,當我宣稱史賓利決定招供時,藍道為何如此惶恐不安。他認為我說招供是指招出狄賓之女的事。女孩的陰謀還是得逞了,因為藍道的猜忌讓史賓利的言詞激動起來。他懷疑『貝蒂·狄賓』是否找到更好的理由,不在意他揭露她真實的身分。
「我們永遠都沒法知道史賓利和藍道私下談好什麼交易。藍道心裡有數,史賓利知道的遠比他多;但他堅持己見,決定當晚去一探究竟——在沒有人知道的情況下——監聽史賓利和女孩的會晤。」
菲爾博士將雪茄丟進火里,身子後仰,傾聽雨聲:「他們倆都發現對方了,」他說,「後來發生的事你們也部曉得了。」
一陣靜默之後,柏克評論說:「道德的觀察讓案情水落石出,有人一定會對這件事大抒一兩頁感言。要是她沒有留下這一點點該死的小線索,是不是可以全身而退?」
「我怕行不通,」菲爾博士咯咯笑道,「這一點點該死的小線索正是那頓在你鼻子前冒熱氣的高卡洛里豐盛晚餐。你可以這麼想,當你看到招牌上的金氏黑啤酒廣告,就知道有人想賣啤酒了。」
柏克垮下臉:「我還是很高興聽到,我所聽到的推理情節並沒有荒謬到絕對不可能發生的地步,就如——摩根寫的《海軍大樓的烏頭毒草》和《上議院長謀殺案》一樣。邪惡下屬用毒鏢從鑰匙孔射殺海軍參謀長,還有萊姆豪斯區犯罪專家奢華舒適的神秘賊窟。我認為這些都有可能成為事實……」
摩根問:「你覺得,這是極有可能成為事實的故事嗎?」
「難道不是嗎?」修葛問,「這的確像是威廉·布洛克·突尼多斯小說系列中的故事。正如柏克先生所說。」
摩根坐回椅中:「很好!」他說,「別管這些了。我們喝酒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