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節
海上火災
離開隅田河口時,在下面追趕的船隻並不光是警察署的一艘汽艇。
就像在街上追小偷時一定有許多看熱鬧的人跟著跑一樣,水面上此刻有三隻湊熱鬧的汽船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像同警方的汽艇比賽似地一齊朝賊的氣球飛駛。
其中有一艘像是賽艇,艇身不大而速度特別快,連警方的快艇也賽不過它,眼看著它超了過去。
小艇里,一個身著黑色西服的男子貓著腰,身子伏在方向盤上,聚精會神地盯著前方。
「富生!這小子這麼快。」警艇的駕駛員同小艇競爭了一陣子,結果怎麼也趕不上,便氣呼呼地咕濃了一句。
「那傢伙是幹什麼的?不會是同夥吧。」一位警察懷疑。
「不管是幹什麼的都不該這樣胡來。雖然速度很快,可是要想用那隻小艇搭救賊使其逃脫,那是白日做夢……」一位水上警察署的老警察憑多年的經驗滿不在乎地回答。
警艇、幫忙的汽艇,總共四隻快艇,乘著越刮越大的北風,劃開波浪滾滾的海面,像四支箭一樣飛駛而去。
另一方面,賊的氣球在越過第一座炮台時,終於完全失去了浮力,滿是皺樓的氣囊像巨大的風箏一樣浮在水面上。
在墜落的一剎那,吊在氣球下面的賊「撲通」一聲掉進海里,大大地吞了幾口成水,經過一陣掙扎,好容易浮出水面,抱住了漂浮在水面上的氣囊。
他已精疲力盡。從屋頂飛到天上,在天上又熟了半天,最後排到波浪滔天的海里,一般人恐怕早就受不住了,真是個怪物,他還沒氣餒。
警艇不知不覺被前面的小艇拉下二百多米遠了。
那位異常熱心的業餘追捕者此刻正從船頭快要翹到天上的全速,朝著突然叉腿站立在氣囊上的怪減,風馳電掣般地疾駛而去。
「喂,能不能再快一點兒?趕不上那隻船嗎?」警艇上,恆川警部焦躁地斥責駕駛員。
警察們感到一種不可名狀的不安,不禁產生了懷疑;那隻快艇上的傢伙會不會是賊的同夥?他趕得那麼急,莫非是為了超過警察把吸解救出去?
遠遠地望去,只見小汽艇靠近了誠,那賊峻地一下跳上了汽艇。
戚一跳上小汽艇便猛撲過去,揪住了駕駛座上那個穿西服的人。對方也不示弱,忙起身迎戰,頓時,小艇上展開了激烈的搏鬥。
警級開得飛快,眼看著駛近了現場。然而小艇上的搏鬥比他們更快,轉眼間便結束了。
一方被打倒在艇底下看不見了,戰勝的一方連忙坐到駕駛席上駕駛小艇。
打贏的一定是減,一對一能打破那個怪物的勇士是不會有的。賊正好利用追趕他的船,企圖憑藉它那驚人的速度溜之大吉。
小艇剛剛劈波斬浪飛駛起來,突然呼地冒出狼煙似的火焰,隨之傳來了一聲異常的聲響。
小艇上一片火光。
火光中,怪物慌忙往海里跳。
海面上漂浮著一大片正在燃燒的汽油。
洶湧的波濤變成熊熊的火焰猛烈地燃燒著。
一時無法接近燃燒著的小艇,可是不一會兒,火苗漸漸消失了。
這時,有一個人靠近翻了的小艇,一會兒浮上來,一會兒沉下去,那人「曠』地叫了一聲,警艇連忙向現場駛去。
警察們將汽艇駛近,兩三個人一齊將那人拉上了汽艇。
「呀,這不是那個煙柳家的朋友三谷嗎!我見過二三回,我認得他。」恆川警部突然大叫起來。
那隻快艇的主人就是與案件有密切關係的三谷。他那樣拚命地追趕賊是可以理解的。
三谷沒怎麼喝水,在大家的護理下很快便恢復了精神。
「哦,是恆川先生?謝謝,已經不要緊了。那傢伙呢?他怎麼樣了?」他開口就問賊的情況。
「小艇爆炸了,可能被炸著了,我們這就開始找。可是三谷先生,你為什麼要超過我自己去干呢?要是等著我們的汽艇,就不至於這樣了。」看到三谷平安無恙,恆川的語氣變得嚴厲起來。
「對不起,那傢伙以往每次都在快要抓到他的時候巧妙地溜掉了,我想這回可不能再讓他跑掉,就有些沉不住氣了。」
「算你的運氣好,你失去知覺,翻船時掉到水裡,又不能掙扎,所以沒被燒傷,也沒喝多少水,而賊一定受了傷。」
恆川的想象果然猜中了。原來,一直慢慢駕駛著汽艇在海面尋找的警察們終於發現了賊的屍體。
屍體立刻被抱到汽艇上,可是怎樣搶救都無濟於事了。
不知是爆炸還是在海上掙扎時燒的,衣服燒焦了,四肢燒傷了,特別是那張臉,被燒得簡直叫人不敢正視。
「奇怪呀,這是真的人臉嗎?」像仍然發現似的,恆川警部提出了一個奇怪的問題。他大概想到了什麼,伏在屍體上,對著死者可怕的嘴驗仔細察看了一番,輕輕地用手接了按面頓的周圍。
他剛一按,便嚇得縮回手。
「這副燒焦了的東西不是真人臉!」恆川越說越玄乎。
大家不由得盯了盯賊的那張可怕的臉,仔細一瞧,便漸漸明白了恆川話里的含意。
屍體躺在艇上,一副非人的恐怖相。
恆川毅然將兩手伸到成的臉上,用力剝去上面一層皮。
怪物奇醜無比的臉打起了捲兒,叫人看了渾身起雞皮疙瘩。
丑怪物麵皮下露出來的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張勝。原來,被燒爛的那張沒有嘴唇的臉,是一張極其精妙的蠟制面具。
現在的蠟工藝術比人們想象的要先進得多,陳列櫥窗的蠟人看上去如同活人一般;糕點、水果的蠟工藝製品跟真的一模一樣,充分顯示出錯的無所不能的驚人特性。
現在,有的演員甚至經常使用容顏酷像自己的錯面反覆在台上一人扮演雙角。
「這才是賊的真面目,長期沒有嘴唇的臉孔恐嚇我們的就是這傢伙。」恆川呼里拿著剝下來的蠟面,盯著賊的臉說道。
誰也不認識這張臉。此人三十五六歲,沒有鬍鬚,也沒有什麼特徵,臉上被熱蠟燙得到處都是異樣的斑點。
「三谷先生,你還記得岡田道彥的臉吧?」恆川問。
「嗯,我忘不了。」三谷像幽靈一樣臉色蒼白、有氣無力地答道。
「那麼這個人是岡田道彥嗎?」
「不,不是。我本來確信是岡田,還同小五郎一起去檢查了他的畫室。我曾認定是岡田燒爛了自己的臉,變成那副可怕的模樣,可是這個人不是岡田,我根本不認識。」三谷一副無法相信的困惑的表情。
局面驟然劇變,罪犯不是岡田,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呢?是兩宗全然不同的犯罪案件混在一起了嗎?
三個牙印
品川灣搏鬥的第三天,恆川警部去病房探望明智小五郎。
所謂病房,就是他那事務所兼住宅的開化公寓卧室。因為肩上跌傷了,一度發高燒,現在燒已退,只是傷還隱隱作痛,身體已基本恢復了元氣。
明智小五郎已從報上知道了事情的大概,恆川又詳細地向他敘述了事件的經過。
私家偵探躺在床上,不時地提出問題,文代在床上枕頭邊撐著,盡心地照料著他。
「我打電話向你要的帶來了嗎?」聽完罪犯溺死情形敘述后,小五郎連忙問道。
「帶來了,雖不理解你的意思,可是因為是你要的,我二話沒說就把印跡取來了。」恆川把包在白布包裹的一件小東西放到桌子上,又道,「可是,這東西已經不需要了吧,我正要告訴你呢,罪犯的姓名總算查清楚了。」
小五郎在這次案件中的努力使他有足夠的資格從警視廳著名偵探那裡得到這一待遇。
「查清了嗎?是什麼人?」
「一個非常奇怪的傢伙,在醫學上屬於一種精神異常者吧,他叫園田黑虹,是個不太有名的偵探小說家。」
「哦,偵探小說家?」「是他的房主看了報上登載的死者照片後來告訴我們的。我們很快就去搜查了他的住所,他是一個*常可怕的傢伙。」
園田黑紅是個性情孤僻的作家,一年中總要在人們差不多把他遺忘的時候偶爾發表一篇異常恐怖的短篇小說,以此吸引獵奇的讀者。
社會上對他都不甚了解,連發表他作品的雜誌社也絲毫不知黑虹其人家住何處,長的什麼模樣,稿件總是從不同的郵局寄來,稿費也都是留存在當時寄稿來的郵局裡由他自己來取。
人們只知道他是一個性情古怪的單身漢,從不與人交際,終日門窗緊閉,也不知道他在家還是不在家。
「他住在一所獨門獨戶的住宅里,地處地袋異常偏僻的地區,到他屋裡去搜查,發現那是一座怪宅,壁櫥里吊著骨髓,桌子上擺著偶人頭,偶人頭脖子上塗滿了紅墨水,周圍的牆上都掛著沾滿血污的彩色版畫。」
「哦,有意思。」小五郎饒有興趣地附和道。
「書架上的書,儘是國內外的犯罪學、犯罪實例之類……桌子抽屜里塞滿了沒有寫完的手稿,從手稿的署名上才知道黑虹這個不尋常的筆名。」
「我看過黑虹的小說,當時就覺得這個作家不同常人。」
「那傢伙是個天生的罪犯,他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慾望才寫那些小說的。而僅僅用小說已滿足不了時,他就真的去犯罪。他化裝成國技館的偶人,乘氣球飛到天上等等。若不是小說家誰能想得出來!這次事件所有的情節都像小說家幻想出來似地黨怪離奇。」
「賊戴的蠟面製造者調查過了嗎?」小五郎問。
「調查了。東京只有五家繕工藝製品廠,全部調查過了,可是沒有一家製造過那玩藝兒。」
「繕工藝不需要別的什麼大型工具吧?」
「嗯,只要有模具,再有原料、鍋和染料就行了。很可能那傢伙是請了專門的蠟工匠在自己家裡秘密製作的。我到蠟工藝製品廠去看過,只要掌握一點竅門,外行也能幹,製作起來很簡單。製成的工藝品特別好的,能像賽踢踏一樣薄,有點兒彈性,而且,因為酷似活人的臉孔,倒是一種絕妙的化裝工具,能夠從前額的髮際到耳後部恰好戴在臉上,即使不戴眼鏡、口罩,乍一看也看不出那是假面具。」
這種巧妙的化裝手段連老練的恆川也還是頭一次碰到。
「實際上這一切都是小說家幻想的結果,對一個真正的警察來說,這種充滿幻想色彩的犯罪是最棘手的。可是,在大家的努力下,罪犯終於被除掉了,擾亂社會的沒有嘴唇的怪物一案總算到此結束了。」警部如釋重負地說。
「看上去似乎是結束了。」小五朗笑著說道。
「什麼意思?』警部問道。
「這一事件以小說家之死而告終,說明事件是極其複雜的,僅以在岡田道彥的畫室中發現的屍體塑像來看,就足以說明這一問題。」
「可是,那完全是另一起犯罪,而且罪犯岡田早就死了,只要拋棄岡田還活著,並化裝成沒有嘴唇的人這一迷惑人的想法,就沒有問題了。」恆川反駁說。
「『那對於你們來說倒是一種非常方便的解釋,果真是那樣簡單嗎?只要想一想這些問題,就會發現其中有不少矛盾,比如說……假定岡田是那些屍體塑像的罪犯,而他又是一個極其殘忍的精神異常者,那麼這樣一種人,怎麼會僅僅因為失戀於煙機夫人而像純真的少年一樣去尋死?不實在是有點不可想象了嗎?」
「那麼,你認為岡田和沒有嘴唇的人是同一個人嗎?」警部覺得明智小五郎大不明智了,帶著輕蔑的種情反問道。
「除此之外,這件事件還有許多難解的謎。」明智小五郎並不回答警部的問話,繼續說道,「比如,那個叫小川正一的人在煙柳家的書房裡被殺害一事,罪犯是從何處進去的?為何要殺他?被害者的屍體為什麼不見了?還有,那個殺人魔鬼為何絲毫不傷害苦心誘拐去的倭文子,而把她還給了我們?那時候若想帶上她逃走還是不難的。哦,還有更奇怪的哩。我打電話給鹽原的溫泉旅館,從女招待那兒了解到,那個在溫泉浴池裡驚嚇倭文號的怪物真的沒有嘴唇,是侍候用餐的女招待親眼所見的。可是,這次乘氣球逃走的傢伙卻戴著面具,這難道是毫無關係的兩個人?屈指數來,無法解釋的地方多著呢,這能說案件了結了嗎?」
「那麼,你是說岡田道彥還活在世上,他才是真正的罪犯?」
「說不定…哦,想象是不行的,我們必須依據證據來作出判斷。這證據大概過一會兒,…啊,來了,我剛才就在等著呢。」
正在這時,外邊響起了腳步聲,卧室門一開,露出了少年小林蘋果似的臉蛋。
「小林,東西搞到了吧?」小五郎看著少年的臉色門道。
「嗯,搞到了,沒想到這麼容易。還是附近那所牙科醫院,我一說,馬上便借給我了。」少年高興地說著拿出一個小紙包。
小五郎接過紙包放在桌子上,又叫文代從櫥子里拿出一個同樣的小紙包。桌子上,連同剛才恆川警部帶來的,共擺著三個小包。
「恆川先生,把小包打開,好好看看比較一下,其中如果有哪兩個相同,問題就迎刃而解了。不過,恐怕…」
恆川沒等小五郎說完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連忙打開小包。三個小包裹,有一個是紅橡皮決,另外兩個是白石膏塊。
三個都是人的牙印,其中,紅橡皮塊是恆川從空中飛人屍體上取下印跡帶來的。
「有一樣的嗎7』仰卧在床上的小五郎迫不及待地問。
恆川逐個查看了三個牙印,結果失望地答道:「沒有,這三個矛印完全不同,一看就看出來了。」
接著,文代和小林又反覆地看了看,回答同恆川是一樣的,牙印完全不同。
「這石膏的牙印是誰的?」警部差不多已猜到了,仍舊問道。
「剛才小林拿來的是岡田道彥的牙印。小林花了兩天時間,了解到岡田曾定期請一位牙科醫生看病,後來找到那位醫生才弄到手的。」』
「還有一個呢?」
「那就是真正的罪犯的。」
「什麼?其罪犯的牙印?你已經知道真正的罪犯了嗎?你是怎麼搞來的?」小五郎越來越玄妙的話語使恆川隊為驚奇。
「你知道我同三谷先生一起去搜查青山的怪宅這件事吧?就是倭文子被幽禁的那座賊巢。」小五郎說道。
「聽說過……」
「當時,我在空宅的櫥子里發現了一些吃剩下的餅乾和乾酪,上面清楚地留有牙印,我悄悄地把那些帶回來,仿製成石膏的。」
「你說那是賊的牙印……」
「那座房子已空了兩個多月,別人不會把食物帶到那兒去的。賊曾經好幾次勸倭文子和茂吃餅乾、乾酪,可是據說她們在被幽禁期間,誰也沒吃過一點東西,她們提供的情況也說明這的確是賊吃剩下的,這就是賊當時的食物。」
當時,有關這一發現,小五郎什麼也沒對同行的三谷說,只是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為什麼要瞞著三谷呢?小五郎是不該隱瞞的呀,這裡一定有什麼奧秘。
「那麼這就是說,這是賊或是其同夥的牙印,因為當時空屋裡有兩個人。」恆川陪部終於明白了小五郎的意思。
「提的。但是,如果這個和在品川灣亡命的小說家牙印也不一樣,那就說明這個傢伙還活著,而且可能正在圖謀犯下某種更可怕的罪惡。
「你大概覺得我說的太邪乎了吧。是啊,連你也這樣認為,而這裡面卻蘊藏著這次犯罪的秘密。誰都認為真正的罪犯就是那個小說家,事件的過程和結果都使人們這樣認為,這正是賊的絕妙的計策。」
恆川凝視著小五郎的雙眼,陷入了沉思。小五郎的話里暗示著某種可怕的秘密,他覺得還差一點兒就明白了,還差一點兒。
正在這時,有人猛破隔壁會客室的門,小林出去看了.
不多會兒拿著一封快遞信回來了。
「誰來的?」
「沒有發信人姓名。」小林將信遞給了小五郎。
小五郎躺在床上撕開信封,剛看了兩三行,臉上便浮現出驚恐之色。
意外的兇手
「看,這就是罪犯還活著的最好證據。」小五郎看完后將信交給恆川:「小五即君:
病好了嗎?有病我也不能不說。我已兩次給你發出警告信了。大名鼎鼎的偵探也有失算的時候,你以為是我把文代這個迷人的獵物放跑的嗎?
然而,滑稽的是我已經死了,已經當眾死去,屍體已埋在土裡。就是說,這是一封發自死人的信。
希望你別再管這件案子了。你抱病卧在床上還繼續進行偵探,實際上今天早上小林幹什麼去了,我了全利旨掌。你別再幹了,不然,這回你可就自身難保了。
這封信送到你手裡時,說不定什麼地方又發生了殺人事件。無論你怎樣努力,都絲毫改變不了我的初衷。明白嗎?你不僅不能阻止我犯罪,反而只會縮短你自己的壽命。不吉利的話我就不說了,請你趕快住手吧,這是最後的警告。」
「用彬彬有禮的語言愚弄人,我不能接受這樣的污辱。」小五郎躺在床上怒目盯著天花板,自言自語似地嚷道。
恆川對小五郎精確的推斷驚異得半晌說不出話來,甚至無力去想象那神秘的真面目。過了一會兒,他忽然有所察覺,連忙說:
「信上預告說,這封信送到時,什麼地方又要發生殺人事件。」
「那是對我們的挑釁,我們沒有能力預防,賊預謀的兇殺會得逞的。」
小五郎好像很相信賊的魔力。
正在這時,隔壁屋子裡電話鈴急促地響了起來。
文代走過去拿起了聽筒。
「喂,是小五郎嗎?我是三谷,我在煙柳家打電話。哦,你是文代小姐吧,又出事了,老曹家齊藤被人殺死了。小五郎先生身體好點了嗎?請他一定來呀。」
文代大吃一驚,說小五郎病還沒好。三谷又說:「那麼,就請你先把這事轉告他吧。」說完,電話就掛上了。
文代回到卧室將情況敘說了一遍。小五郎一聽,急得從床上骨碌一下坐了起來:「文代,拿衣服來,我不能老這麼躺著。」
恆川和文代勸他不要著急。最後商定,由警部和小林到煙柳家去。
「到那兒以後,馬上打電話來說說情況。」小五郎雖因肩痛不得不躺在床上,可是仍然放心不下。
恆川警部和小林一到煙柳家,臉色蒼白的三谷慌忙迎上來,把他們引到一間屋裡。
「剛才正和小五郎談這件案子,小五郎認為賊還活著,還在繼續犯罪。沒想到他的判斷這麼快就應驗了。」恆川把賊的預告信以及小五郎還不能外出等等簡要地說了一下。
「賊預告了今天的事件?」三谷驚疑地問道。
「是的,像走好了一樣,我們正在看那封信時接到了你的電話。」
「寫信的賊就是那個沒有嘴唇的傢伙!」
「當然是。只能認為乘汽球逃走的那傢伙是個替身。」
「不,不會吧。」三谷臉上浮現出痛苦、困惑的表情,「齊藤老人完全是過失被殺,不能認為是賊的意志的結果。她怎麼會是賊的同夥呢?」
「她?……這麼說兇手已知道了?」
「知道了,完全是過失被殺。」三谷哭喪著搖著那張蒼白的臉,痛苦地扭著身子。
「兇手是誰?」警部追問。
「都是我不好,要是沒有我就不會出這事了。」
三谷顯得驚慌失措。
「是誰?兇手抓起來了嗎?」
「逃走了,可是一個身邊帶著孩子的女人是跑不掉的。」
「一個帶著孩子的女人?莫非是……」
「是的,就是這兒的女主人倭文子,是倭文子誤殺了齊藤管家。」
這意想不到的兇手,使恆川目瞪口呆。
由於空中飛人之死,人們都認為驚擾煙柳家的惡魔終於不存在了。大事一完結,大事所掩蓋著的小事就引人注目起來。
老人十分討厭倭文子同三谷的曖昧關係,終於鬧出了事。
今天一大早三谷就跑來同倭文子待在一間屋裡,老人借故有事把倭文號叫到二樓的書房。
兩人在書房裡爭論了很久,激烈的爭吵甚至連偶然從外面走廊經過的女傭也能聽見。
等了很久,兩人仍不見下來,人們不免擔心起來。
於是三谷吩咐一個學仆上去察看。
學仆接連敲了幾下門,不見迴音,便輕輕地推開門,屋裡是一到可怕的景象。倭文子手裡握著一把血淋淋的匕首,像瘋了一樣瞪著雙眼,蹲在老人的屍體旁邊。
學仆望見這悲慘的景象,嚇得呆若木雞。
倭文子圓瞪著玻璃一樣木無表情的雙眼,瞅了瞅學仆,舉著手中的匕首,嘻嘻地笑了起來。
學仆想文主人準是瘋了,嚇得像一陣風似地飛下樓梯,嘴唇一個勁地哆噴著,大家立即明白出事了。
人們擁進書房,只見倭文子慢慢地上下揮舞著血淋淋的匕首。
再一看被害者齊藤,他心臟被刺一刀,早已斷了氣。
倭文子變成半瘋狂狀態,為了使她冷靜下來,人們把她帶到樓下她的卧室里。她並不拒絕,一句話也不說。她已無力開口了。
報警后,警察立即趕來了。
調查按常規進行。
兇殺現場書房窗戶全部關著,與隔壁房間隔著一道厚牆壁,人口只有學仆推開的那扇門,除了倭文子之外,兇手絕不可能是別人。
此外,倭文子那驚慌的神態也證明其本人是兇手,一問她什麼,她便嚇得牙齒直額,只會激動地說:「不知道,我不知道。」雖然沒在接坦白,但若不是兇手是不會斷然否認的。
倭文子在卧室的牆角抱著愁眉苦臉的茂渾身打顫,看那可憐的樣子,人們根本想不到她會逃走,便對她放鬆了監視,繼續勘查現場,傳訊女傭。
然而,調查結束后想拘捕她對,倭文子和茂不見了,住宅內找遍了也沒有找到,跑到外面一看,附近也沒有蹤影,一個女人還帶著孩子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逃走了。
警察們連忙打電話向總署彙報了這一情況,請求指示。接著便分兵幾路開始大搜捕。
「可是,一個帶著孩子的女人怎麼可能隱藏得很久見?要不了多久一定會被抓住的,惹出這樁事件的人是我,我真不知怎麼辦才好,給小五郎掛電話,是想說說我的心情,請他幫我出出主意。對這明擺著的事實,我怎麼也不願相信,因為倭文子決不可能殺人!」三谷將一肚子無處發泄的痛苦向恆川警部傾訴。
「確實很意外,我也不相信煙柳夫人會殺人,可是屋裡別無他人,而且她還握著兇器,雖很遺憾,可鐵證如山啦。」
恆川不會說什麼勸慰的話。不論怎麼想,一切都說明是倭文子犯罪,這就無法開脫了。一個女人似乎是不該那樣的,然而人的爆發性很強,一次偶然發生的爭論,有時也會導致意想不到的犯罪,而為了情愛,女人往往更會做出男人都不敢幹的暴行。
他們沉默良久。三谷鬱鬱不樂,恆川別有所思。
恆川想的是,先前小五郎收到賊的警告信和眼前這件像同那封信約好了似的突發事件怎樣聯繫在一起?看來兩者並沒有聯繫,但又覺得不可能沒有關聯。
沒有嘴唇的怪物與其多次加害的倭文子是同夥,難道會有這種事!
沉思中的恆川忽然感到有什麼東西在捅自己的屁股。回頭一看,只見坐在旁邊的小林用眼睛暗示著桌上點心盤裡的點心。
點心盤裡放著羊糞,其中有一塊被咬了幾口又扔下了,上面留下了清晰的牙印。
如果這個牙印同小五郎手裡那個鹼的牙印相同,那麼其結果就不能不使人毛骨悚然。
「三谷先生,我想問一下,你知道這塊羊羹是誰吃剩的嗎?」為有把握,恆川問道。
三谷聽了一愣,想了一會兒說道:「啊,這是倭文子吃的。今天早上事件發生之前,她同我倆在這兒的時候吃的。」
回答出人意外。
恆川聽了一驚,啊,這是倭文子的牙印。這個牙印同賊的牙印相比較,萬一相同的話,那就怎麼樣呢?想到這些,恆川打了一個寒顫。
「把那個帶牙印的羊羹帶回去比較一下吧。」小林為發現了牙印而十分得意。
「好吧,你拿著回去一下,把情況給小五郎說說,我還想留在這裡再調查一下,有事就打電話來。」
小林走後,恆川來到庭院,剛走幾步,碰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東西。
煙柳家的愛犬赤熊,頭部負了傷,滿身是血,躺在院子里。究竟是誰?為什麼要殺死這條狗呢?
恆川覺得奇怪便去問學仆和女傭,結果他們都說不知道。據說,赤熊一直掛在狗圈裡,不知什麼時候被賊打傷了,現在傷已基本痊癒,所以今天早上才把鎖給打開的。
正在這會兒,小五郎打電話來了。看來小林已經到了。剛拿起聽筒,就聽到小五郎那略帶興奮的聲音:
「喂,是恆川嗎?牙印比較過了,結論是:那如果是倭文子的牙印,那麼倭文子就是我們在找的怪賊。」
「真的?」恆川驚叫道。「我真不能相信,恐怕是哪地方搞錯了吧。」
「戲也這樣想。你說那就是倭文子的牙印,有什麼證據?」
「是三谷的證詞,他說得很肯定。」
「三谷?」小五郎說著似乎想了一會兒。接著又道:「那裡有條叫赤熊的狗吧?狗還拴在圈裡嗎?」
恆川一驚。剛才看到那條狗的屍體,小五郎真厲害。
「那隻狗不知什麼時候被打死了。」
「什麼?打死了?在哪兒?」
小五郎為什麼這麼吃驚!
「我剛剛發現狗的屍體躺在庭院的角上。」
「嗜,真是個狡猾的傢伙。殺那隻狗的傢伙就是真正的罪犯,因為,在這個世界上,真正知道罪犯的惟有那隻狗。」小五郎不無遺憾地說。
母與子
可憐的倭文子成了殺害管家的兇手,還被懷疑是沒有嘴唇的怪物,現在她究竟藏到哪兒去了呢?這裡面還有一段驚心動魄的故事哩。
兩人爭吵得愈來愈烈,齊藤也不示弱;「你那樣做對不起過世的主人。人要知道羞恥,你的親戚也都對你說長道短,別的不說,起碼要對得起你那六歲的孩子吧。」
這一下觸到了倭文子的痛處,她勃然大怒起來。
她自己也深知,在過去的日子裡,年長的丈夫對她百般寵愛,百依百順,她只不過是一個愛撒嬌的大孩子。
因此,身為傭人的齊藤竟敢抓她的把柄,甚至對她肆意進行亡夫也從未有過的嚴厲指責,她當然不堪忍受而大充其火了。
「你馬上給我滾,一個傭人倒管起我來了!」任性的倭文號氣得一時失去了理智。
固執的老人滿腹苦衷已忍了又忍,這回說什麼也不願就此作罷。
「我不走,究竟誰是誰非,等親戚們來評判。」
這一來,倭文予更是不能忍受,氣得頓足捶胸,恨不得抓起身邊的什麼東西朝他砸去。
她恍惚覺得像是在夢裡被老人猛撞了一下,又朦朧感到像用什麼東西打了老人似的,當時氣憤至極,眼前一片昏黑,事過之後她也想不起幹了些什麼。
走神一看,老人已倒在她面前,胸口插著一把匕首,鮮血染紅了一片。
「啊!」倭文子大叫一聲,像釘子釘住一樣木然不動了。
記得並沒殺過他,絕沒殺他,可是他胸部被刺,倒在地上卻是鐵的事實。不是自己殺的那又是誰殺的呢?
「難道我瘋了?」她不相信眼前的事實,以為是瘋狂的幻影,兩手揉著眼睛,慢慢地在屍體旁邊蹲了下來。
「啊,多可憐,一定很痛吧。」她一邊像瘋子一樣說著胡適,一邊不知不覺地握住刀柄,將匕首從傷口中拔了出來。
學仆推門朝屋裡窺視正是在這個時候。
倭文子恍恍惚惚說著胡話的時候,傭人們驚惶地擁進了書房。
在眾多的面孔中,倭文子一眼看到三谷那帶有幾分責備的目光,於是,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她終於明白,眼前的一切既不是夢境也不是幻影,而是不容置疑的現實。
人們從她手裡擰下帶血的匕首,把肢體麻木的倭文子抱到樓下她的卧室里。
倭文子哭了好大會兒,忽然發覺不懂世事的茂也哭喪著臉,悄然坐在她身旁。
「茂乖,媽媽呀……」倭文子緊摟著愛子,抽抽嘻嘻地哭著說道,「媽媽做了糊塗事了。乖,我可憐的孩子,你就要同媽媽分別,就要自己一個人生活了。」
「媽媽,你要走?去哪兒?嗯,你哭什麼?」
六歲的孩子哪裡懂得媽媽的心。
不一會兒,警察傳訊倭文號,可是她已無力充分為自己辯解,只會反覆地說不知道,不知道。
傳訊后,倭文子回到原來的卧室同茂哭作一團。這時候三谷悄然地進來了。
兩人對視良久,半晌沒說話。這一會兒,三谷走近情人的身旁,輕聲而堅定地說:「我不相信,我決不相信是你殺的。」
「我怎麼辦?怎麼辦?」
在情人三谷面前,倭文子並不像先前那樣掩飾心中的悲痛。
「堅強些,別泄氣。」三谷像怕人聽見似地看了看周圍,繼續悄聲說道,「我相信你是無辜的,深知你不是那樣的女人。不過,不論怎麼想都沒有辯解的餘地,屋裡除了你和被害者別無他人;而且你手裡拿著帶血的匕首;事件發生之前,你還同被害者激烈爭吵,這一切都像是在為死者作證。看樣子檢察官、警察部認定你是兇手了。」
聽了三谷熱情的話語,俠文子覺得人世間惟有三谷才是真正的知己,感激的淚水奪眶而出。
「倭文子,堅強些,現在不是哭的時候。這樣下去,待第二輪審訊一結束,你就要被警察抓走了。我不能眼看著你進監獄、上法庭。倭文子,逃走吧,帶上茂,我們三人一起遠走高飛吧。」
聽了三谷那肯定的語調,倭文子猛然拗起頭:『-這麼說,你仍以為我是真正的兇手,不然不會叫我逃走的。」
「沒關係的,即使你是真正的殺人兇手,我也不會送你進監獄上絞首台的,我要與你同舟共濟,一起在世上銷聲匿跡。辦法我都想好了,十分安全可靠。」
在三谷再三催促下,倭文子動心了,即使不是罪犯,在這種時候,作為一個女人總是想儘可能遠離近在眼前的監獄、絞首台。
「快,快點兒,跟我來,我找到一個十分安全的藏身處。別害怕,你們倆在裡面藏到半夜就行了,以後的事我會安排好的。請相信我,不論發生什麼事都要堅持到底不能泄氣。」
三谷這樣一說,一個柔弱的女人再也無力拒絕了。於是,倭文子領著茂,躡手躡腳,提心弔膽地跟著三谷走了。
幸好沒遇上一個傭人,他們來到廚房旁邊那間庫房裡。三谷掀開地板,搬去一層泥袋,揭開幾塊石板,下面露出一個黑漆漆的洞口。
「這是一個地洞,沒有什麼危險,到裡面忍耐一會吧。」三谷說著,飛快地從什麼地方抱來兩床被子扔到了洞里。
自己雖是主人卻從不知有這個地洞,倭文子這會兒只顧擔心別來人了,無暇考慮三谷是怎麼發現這地洞的。
樓文子拉著三谷的手慢慢滑下了並不怎麼深的地洞,洞里鋪著兩床大被像厚墊子一樣,根本不會摔傷,接著茂也滑下了地洞。
「那麼,今夜一點左右我一定來,你要堅持住。茂,不要哭啊,一點兒也別怕,相信我,放心等著吧。」
頭頂上,三谷話音一落,泥塊叭塔叭跨地落了下來,洞里一團漆黑了。石板蓋住了洞口。可憐的母子倆在黑暗中緊緊地摟著,渾身直顫。眼下的處境多麼恐怖,她已無力再去細想。
「茂,乖,好孩子,別怕。」母親的心裡只惦記著愛子。
可是孩子嬌小的身軀像只可憐的小狗一樣哆哆嚎咦地顫抖著。
他們漸漸安定下來,洞里的寒氣也隨之朝他們襲來。
倭文子將墊在下面多出來的被頭蓋在茂的身上,自己也裹住一點,以此抵禦寒冷。
然而,假如她知道厚被下面是什麼,那她就不會感謝三谷的細心,只會以為是對自己的嚴厲懲罰,哪怕一分鐘也不願呆在洞里了。
鋪在身底的兩床被下面並不是泥土,棉被和泥土的中間還夾著一層令人毛骨悚然的物體,那是什麼讀者不久就會知道的。
晚上八點左右,三谷吩咐訂購的一口大棺材送來了,人們七手八腳將老曹家的屍體裝到了棺材里。
棺材安放在樓下一間寬敞的房間里,人們獻上香和鮮花,親戚和弔唁者誦經念佛一直持續到深夜。十二點前後,人們有的離去,有的休息了,電燈熄滅后一團漆黑的屋裡只剩下老人的屍體。
大約一點左右,一個像影子一樣無聲無息的人悄然溜進那漆黑的房間,只見那人影用手摸索著挨近老人的棺材,慢慢地去掀棺材的蓋板。
靈車
三谷猛地一下從棺材中抱起老人的屍體,輕巧地換在腋下,神不知鬼不覺地出了屋子,順著走廊溜進廚房邊的庫房裡。
他用東西蓋上屍體,而後掀開石板,小聲朝洞里喊:
「倭文子,是我,現在我們轉移到別處去。」
聽到倭文子微弱的回答,他將擱在庫房裡的梯子放到了洞里。
在三谷的鼓勵和幫助下,倭文子和茂好不容易登上了梯子。
三谷最擔心茂會哭出來,可是,這個六歲的孩子,就像一隻偷嘴的貓,縮著身子,躡手躡腳,一點兒聲響都沒有。
三谷帶著他倆順著走廊來到了放棺材的房間。
倭文子和三谷此時都已適應了黑暗,雖然沒有燈,屋裡的情景看得清清楚楚。
「晤,就藏到這棺材里。這棺材很大,還是能裝下你們倆的,就是有點不大舒服。」
聽了三谷的話,倭文子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喚。
「什麼?藏到這裡?」
「現在來不及細說了,快,快進去吧,除此以外,沒有別的辦法能夠安全逃出住宅。葬禮就在明天中午以後,堅持到那會兒就行了。」
結果只好照三谷說的辦。倭文子先躺進去,接著茂躺到了她的腿邊。三谷在外面蓋上了棺蓋。
藏好他倆,他又回到庫房,處理了老人的屍體。他是怎樣處理老人屍體的,不久就能知道了。
到次日出殯之前這段時間,倭文子母子自然是吃盡了苦頭,三谷也操勞得不輕。
他從一大早就沒有離開棺材半步,棺材中稍有一點響聲,他便連聲咳嗽,或者故意弄出一點聲響,以便分散人們的注意力,著實費盡了心機。當然,他已把棺材釘了針,使人看不見裡面。
時間一到,三谷急忙催促人們出殯。
本來還擔心力夫抬棺材時會不會發現,結果平安無事,裝著兩個活人的大棺材順利地裝上門前的靈車。在普提廟舉行的葬禮也按時結束,而後,靈車跟著親戚的汽車往火葬場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