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十年

第一章 三十年

第一章三十年

1

恭介穿上帶有旅館標記的木屐,走上了一條緩坡路。不久,道路前方出現了一個岔路口,其中一條坡度較大的岔路通向一座稍高些的山丘,據說上面有一座古代城堡的舊址。

恭介選擇了這條比較陡的岔路。

牽牛花的蔓匍匐在山路旁,時而蜿蜒於樹榦之間,時而纏繞於突起的岩石,淡紫色的小花三三兩兩地點綴在綠葉中間。落葉松矗立在傾斜的山坡上,全身被初升的旭日染成緋紅色。山間繚繞的霧靄在朝霞的映射下一片一片地消散而去。

清晨的空氣真是難以想像的清新,恭介那被酒精麻醉的頭腦也似乎清醒了許多。

聽說醫院的醫生在喝醉后,常用吸氧氣的辦法來解酒,不知是不是真的管用。好像這裡的空氣就有解酒的功效。

為了證實自己的頭已經不痛了,恭介試著把頭搖了兩三下。

因為久違的老友時隔多年再度重聚,結果很自然地就喝多了。昨夜,大家都睡得很晚,因此當恭介清早出門的時候,旅館的房間中依然是鼾聲雷動。

道路的一邊是一條纏綿的小河,河面雖窄可水量卻出人意料地豐富。在不遠處河面變寬的地方,岸邊有一棵彎曲成「7」形的老樹,枝頭伸向水面。樹葉在水面形成一片不小的陰影,這正好為小魚搭建了一個難得的棲息場所,一條一條的小魚正張著嘴蠢蠢欲動。

恭介睜開眼睛,突然發覺一個白色身影沿著坡路走了下來。仔細看,原來是一位身穿天然羊毛色連衣裙的女人。

說到附近的旅館,只有恭介他們所住的綠水旅館一家,所以恭介斷定這個穿白連衣裙的人是自己朋友中的某一個。就在恭介遲疑的一瞬間,那人走了過來,恭介終於認出原來是小出總子。恭介停住了腳步。

總子越來越近……

恭介等她走近……

清晨習習的風把遠去的記憶又吹了回來,很久以前也曾出現過如此的一幕。

但是,那時是在街上,夕陽暖暖地照在每個人的身上。當時的兩人都是那麼的年輕,不管恭介還是總子,都有無限的時間向未來延伸著,時間是那樣的潔白。

如今,一切都改變了。

總子注意到站在路旁的恭介,匆忙又不失優雅地頷首打了個招呼,然後像解釋什麼似的,嘴角露出淺淺的笑。也許總子認為清早一個人出來散步被人看見有點難為情吧。

「出來散步嗎?」

「哎,是啊。」

「上面有什麼東西嗎?」

「沒什麼,只有一座城堡遺址的石頭。」

昨晚的宴席上,眾人開懷暢飲、觥籌交錯,酒過三巡之後,相熟的老友圍成小圈子歡談往事。恭介加入了總子所在的那個圈子。總子跪坐著移動雙膝湊到恭介身邊,問:

「你是從東京趕過來的吧?」

「對呀。」

恭介在一家雜誌社工作,而總子的孩子好像有志成為一名新聞工作者。因此總子又問了他有關工作方面的問題,「你是雜誌記者,都做些什麼工作呀?」而喝得醉醺醺的恭介似乎回答得也很不清楚。

想到這,恭介問:「你的孩子正在念大學吧?」

「是啊,大學二年級了。」

總子有黑黑的眼眸,長長的睫毛,看人時那種不躲閃、不膽怯的眼神,明顯保留著少女時代的印象。這一點恭介昨晚就已經注意到了。

「你也住在東京吧。」

「我住在町田,在郊區鄉下。」

「不過,最近那裡發展得也很好啊。」

「可是如果和東京的鬧市區相比,就……」

話在這裡停住了,總子也停住腳步凝望著平靜的水面。那樣子像是在等待著恭介說些什麼,不過這也許只是恭介自己的想法而已。

「在我心裡有一個埋藏了很久的疑問,這次能見到你,我想一定得向你請教。」恭介有些羞怯地微微一笑。恭介並不是為了問這個問題才專程來參加老同學聚會的,但是如果能見到總子一定要問個明白,這也是恭介本來的想法。

「什麼問題,你說。」

看到總子有些吃驚的表情,恭介稍微猶豫了一下,但是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不可能就此打住了。恐怕以後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請不要多心,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我只是對人的心理比較感興趣而已……」恭介的語氣中充滿了辯解的意味。

「什麼……」

「很小的時候,我曾經喜歡過你。」

「啊……」

總子明朗地笑出聲來,如果認真對待,就會使雙方都陷入尷尬的境地,總子非常理解恭介的心情,似乎也懂得如何應對。那麼久以前的往事了,不過如此而已……

「當時我沒和任何人提起過……也許只是我一廂情願的單相思吧,而且還是一見鍾情。」

「真不好意思。我記得當時,即使在同一個班級中,男同學和女同學之間也很少說話呀。」

「是啊。而且我和你還不在一個班級……我總是在別人不注意的時候,悄悄地注視著你,不知道你當時有沒有感覺到我的存在,我就是想問你這個。」

恭介雙手抱在腦後,擺出了一副孩子氣的樣子等待著回答,時不時還會瞟一眼總子,看她的反應。

三十年前,恭介還在盛岡中學讀書,他當時所在的班級是D班。昨晚,在鹽原溫泉的綠水旅館舉行的同學聚會是恭介同年的C班的同學。本來恭介是不應該參加的,但是C班組織聚會的學生幹部曾經和恭介在同一家出版社工作過,因此勸恭介也來參加聚會,「正好你也要到仙台出差,不如就和我一起參加同學聚會去吧。都三十年了,還分什麼C班、D班呀,大家都是同學嘛。」

來到綠水旅館一看,正如恭介所預料的,在座的很多人都是只見過面,卻不很熟。不過交談起來才發現,很多人都是同一所小學的校友,或者兒時同一條街上的玩伴,因此大家都沒有什麼不融洽的感覺,不久恭介就和大家打成一片了。

之所以把同學聚會的地點選擇在鹽原溫泉,而不是盛岡市內,有很多原因。

2

有人說:「有很多同學都在東京生活,我們選一個東京和盛岡之間的地方吧。」

有人說:「我們應該找一個可以住宿的地方,這樣就可以好好地大喝一通了。」

還有人說:「好容易去一次,我想坐又快又舒服的東北新幹線列車。」

尤其是最後一個理由,很多女同學都強烈要求,因此,組織聚會的學生幹部經過反覆斟酌,選擇了東京和盛岡之間的一個遊覽勝地——鹽原溫泉。

對於恭介來說,這些人在中學畢業後幾乎就沒有見過了,已經三十年了。如果說到變化,每一個人都變了。有的人頭髮全白了,有的人已經禿頂。女人們的身上則統統散發著母親的威嚴。

但是,人們的本性卻沒有隨著年齡的增長而發生什麼巨大的轉變。幾杯濁酒下肚,放下在社會上習慣裝出的架子,人們的臉上又顯出了孩提時代的表情。

「他小時候就是這副德行。」這句話被久別重逢的老友們反覆地說著。也許少年時代培養的人格會伴隨一個人走完一生的歲月。

當年,在作文大賽中獲得金獎的清瘦女生,嫁給了寺廟裡的和尚,在餐桌旁的坐姿都透著威嚴。而喜歡模仿流行歌手的男生,如今成了組織流行樂團巡迴演出的經紀人。

總子也是三十年來第一次和大家相聚。在宴席上也沒有找到特別熟的人,因此多少顯得有點手足無措的樣子。

總子並不是盛岡人,而是初中三年級的時候從東京轉學來到盛岡的。她的父母都去世了,來盛岡是投奔伯父的。

但是,恭介了解到這些還是暑假的時候——由於不在一個班級,當初恭介並不知道這些事情,甚至總子剛轉學來的時候,他根本就沒有覺察到這樣一個女孩的存在。

直到有一天,在走廊里第一次看見總子——

好漂亮的女孩子!——

恭介的心被這個女孩子奪去了,從那以後,恭介總覺得有什麼事牽腸掛肚,心情無論如何也平靜不下來——

真的那麼漂亮嗎?——

恭介有點懷疑自己的眼睛,為了確認自己的判斷恭介又進行了觀察——

果然那麼漂亮!——

恭介激動不已。

直到後來很久,也就是當恭介上了大學甚至當了職員以後,他還曾經好多次用不同於少年時代的、冷靜的心去思考過這個問題:——

她真有那麼漂亮嗎?——

美麗的事物確實是美麗的,不過每當恭介想起總子時,都會帶有鄉下孩子第一次看見東京美少女的那種感覺,而把美麗誇大了。

可是事實就是事實,僅從震撼力的強度來說,在恭介以前或者以後的人生中,總子是最美麗的少女。

少年時代的大部分時間當然是在學校度過的,但是,放學後街道也是孩子們玩耍的舞台。恭介在離開學校后也到處尋找著總子的身影,一旦發現,他就會悄悄地投去熱烈的目光。

雖然心裡期待著對方的回應,但是恭介絕沒有勇氣從正面看她的眼睛。心想:從這裡遠遠地注視著她已經足夠了……一瞬間頭腦中燃起的想法是那麼的炙熱,相比那目光也一定是火辣辣的。就這樣鬼使神差地,恭介陷入了純粹的、痴獃一般的單相思。

在炎熱的夏天,為了通風降溫,教室靠走廊一邊的玻璃窗都會打開一半,而總子的座位就在窗邊。

恭介每次從走廊經過的時候,都不會忘記向窗子裡面望上幾眼。偶爾,總子也會突然轉過頭來看一下外面——

難道她感覺到了?——

像我這樣整天悄悄地注視著她,被她發覺也並不奇怪。不,被她發覺是必然的,恭介想——

那麼,她會怎麼想呢?——

此時的恭介完全陷入了迷茫之中,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其實那少女投來的目光,和從食草動物那又圓又大卻無神的眼睛中發出的光芒是一樣的。表示好感?表示不安?或者只是隨便地看一眼?恭介根本無法判斷。

如果能和總子說句話就好了,可是自己和她沒有任何關係,因為她只是隔壁班的一個女孩子。而且恭介也想不出合適的搭腔話題。

北國的冬天來得特別早,恭介聽到了這樣一個傳聞,說第二學期結束后,總子又要回東京念書了。

在轉學前的一兩天,總子和同班的一個女生走在教學樓那長長的走廊中,而恭介就在後面不遠的地方跟隨著,雙眼盯著總子的背影——

想要和總子說句話,這可是最後的機會了——

恭介這樣想著,卻依然沒有合適的話題。

和總子在一起的那個女生自己倒是很熟,因此恭介急中生智,不經意間已經喊出了那個女生的名字。

一瞬間,總子比被喊到名字的那個女生更先回過頭來,難道她早就知道恭介跟在後面嗎?

到了這個時候,恭介還是沒有找到和總子搭話的話題。

「你值周結束了嗎?」

結果,恭介只問了另外一個女生這樣一個無關痛癢的問題。

「嗯,結束了。」

總子垂下長長的睫毛,漠然地聽著他們的對話。

本來,故事就應該這樣結束了。

但是,似乎命運女神對苦澀的單相思產生了某種憐憫。

兩天後,恭介站在車站前的郵筒旁,好像是在看自行車……除此之外他就想不起當時的情景了。不過,那天街上的風景卻鮮明地留在了恭介的記憶中。

夕陽的餘輝暖暖地照在路面上、電線杆上、郵筒上、身上,雖然是冬天,在恭介的印象中卻沒有一絲寒冷的記憶。當時,車站前的廣場還沒有整修,廣場通往商業街的大路在落日的照射下,呈現出令人傷感的遠景。臨近歲末,商店開始大甩賣,一隊為商店做廣告宣傳的樂隊吹吹打打地過去了,魔術師用令人眼花繚亂的手法分發著宣傳單,孩子們追在後面看熱鬧。樂隊中單簧管的聲音在空中繚繞,久久不散。

人群中突然輕盈地閃現出一個少女的身影。

少女向郵筒這邊走來——

是總子!——

3

總子手裡拿著一封信,橫穿馬路徑直向郵筒走了過來。

對於總子突如其來的出現,恭介一下子亂了陣腳,不知該如何應對。只能茫然地站在原地,獃獃地盯著不斷靠近的總子。

總子不可能沒有注意到郵筒旁邊的人,但是她的腳步並沒有受到影響,視線依然淡然如水——

如果再不開口,恐怕以後就沒有機會了——

恭介的喉嚨悸動不已。

總子走到郵筒前,距離恭介還不到一米的距離,恭介就這樣看著她的側臉,等她把信投入郵筒,然後轉過身,慢慢地離去了。

那一刻,時間似乎被冰凍住了。

恭介剛剛還在驚訝與總子的出現,而在另一個瞬間,他已經意識到:「完蛋了!」

少女的背影在人海的起伏中閃現了幾下,就再也看不見了。西邊的天空被落日無情地映紅,單簧管的聲音像嘲笑一樣也乘著微風遠去了。

然後就沒有下文了。

時隔三十年再次見到總子時,對於恭介來說已經感覺不到當初那種攝人心魄的美麗了。雖然總子確實比周圍的女人看上去年輕而且文雅,但並不是驚艷的美麗——

嗯,果然如此——

恭介並不吃驚,也不失望,這個結果正如他所預料——

想必她二十多歲的時候一定很漂亮——

不管事實是否如此,能夠這樣自由地想像也是令人非常愉快的事情。因為總子所走的路與恭介的人生道路沒有任何交叉點。

昨晚,總子眉宇間的表情流露出了少女時代的某些特徵,發現這些細節讓恭介開心不已,甚至還產生一種奇妙的難為情的感覺。

總子用清脆的聲音講述著自己畢業后的經歷:

「我在東京的女子高中畢業后,就在一家百貨商店工作。然後在工作單位找了一個對象就結婚了,過著很平凡的生活。不知大家是否了解,上學時我的家庭環境非常複雜……父母離開人世,承蒙各地親戚的收留才得以繼續讀書,想一想真是很悲慘的境遇呀,不過我也沒受什麼罪,現在的日子過得雖然平凡也很幸福。兒子上了大學,女兒也正在讀高中。」

聽了總子的講述,恭介了解到她悲慘的遭遇,也為當初那個命運多桀的少女能夠保持自己的美麗而感到慶幸。

恭介也講述了自己這些年來的經歷:

「高中畢業后我考上東京的大學,從大學出來我就來到現在的這家出版社工作,二十多年如一日地從事著雜誌的編輯工作。有一個老婆,兩個孩子。」

恭介說完坐下后,旁邊的總子自言自語似的說了一句:「也在東京嗎?」她在想什麼呢?

上高中后,對總子的愛慕之情依然保留在恭介心裡的某個地方,他甚至會幻想也許有一天他們會在東京喧鬧的街頭再次邂逅。不過好像命運女神已經給予恭介太多的機會,但是他都沒能把握住,也許命運女神已經厭倦了,所以恭介幻想的事情一直沒有發生……

由於多年後的同學聚會,而使曾經有舊交的男女再次燃起心中的愛火,從而陷入婚外戀的例子,在恭介編輯的雜誌中經常遇見,甚至可以說撰寫這樣文章的作者還為數不少。但是,恭介對總子的戀慕之意與此截然不同,這一點決不誇張。首先,三十年時間太久,而且本來兩個人的關係也不親密,也可以說完全沒有關係,只是恭介一個人的單相思而已。如今佔據恭介內心的和當初一樣,只是單方面的、強烈的好奇心——

對於一個少女來說,被那樣熱情的目光注視著,難道她真的一點感覺也沒有嗎?——

不,總子肯定多少意識到了一些。那時的總子具有比恭介他們更成熟的大人一般的感情——

如果她意識到了,那麼當時她是怎麼想的呢?如果我和她搭話,她會有什麼反應呢?——

雖然當時沒能把握住機會和她認識,但是這麼多年過去了,恭介也沒有什麼後悔的心情了。

恭介只是感嘆人生道路的錯綜複雜。如果當時在郵筒旁邊,能夠主動和她說一句話,也許兩個人的人生都會與現在大不一樣。關於這樣的可能性,恭介想進一步想像下去……人生到處充滿了歧路,為了證明當初自己面前存在著不同的道路,恭介想探詢一下當年那位少女的內心想法。

早晨的太陽還沒有完全升起,仍然沿著山樑的輪廓徘徊,因此,被日光照射到的斜面和陰影中的斜面之間的界限非常鮮明。仔細看去就會發現,山上不同高度的地方,秋色的深淺也是有差別的,山頂上已經悄悄地覆蓋了一層灰暗的枯黃之色。

河面上漂浮著幾片枯黃或者紅色的葉子,那一定是從山頂上漂流下來的。

總子穿著旅館的木屐,她肯定也是早晨醒來后漫無目的地出來散步的——

獨自一個人出旅館散步的,好像只有恭介和總子兩個人——

對於無依無靠的少女來說,一切都得靠自己來決定。一旦事到臨頭,有時甚至會做出非常大膽的舉動。由於對總子的生活完全不了解,所以恭介曾經對她的生活進行過各種猜想。

「很小的時候,我曾經喜歡過你。」

恭介的這句話,以事實的重量向對方表達了自己曾經的心意。但對方理解的笑容卻似乎在說,並沒有那麼嚴重,不過是三十年前的往事而已。坦率地說,這一笑巧妙地使雙方都擺脫了尷尬的境地。

「真不好意思。」

總子的這個回答也非常適合這種場合,婉轉地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我總是在別人不注意的時候,悄悄地注視著你,不知道你當時有沒有感覺到我的存在,我就是想問你這個。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只是想了解一些有關人們的心理……」

總子的笑聲又提高了一點。

「我明白。」

這樣的反應和回答,卸下了恭介心頭的顧慮——

是啊。如果不是這樣的結果,那才令人奇怪呢——

看來今天早晨是個美好的早晨。

「希望我冒昧的問題不會給你添麻煩。」

「不會的……我早已忘記了。」

也許美麗的少女早就習慣了被人盯著看——

可是,她真的有那麼美麗嗎?——

4

早晨的總子雖然還沒有化妝,但是恭介覺得和昨晚出席宴會的她並沒有什麼區別。白皙的皮膚,整齊的牙齒,還有那閃爍的眼波,讓恭介心中久違的記憶又浮現在腦海中。

但是,恭介還是感覺到某種隔閡。

「那時只顧獃獃地盯著你看了,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和你說話。我是怎麼搞的呀!沒有勇氣,還有幼稚的自信心作祟。」

「啊……」

「如果當時和你說句話就好了……可是當時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合適的話題,真是個孩子呀。」

「我感覺你當時說話上氣不接下氣的。」

「是啊,原來你還記得呀,就是那樣的。」

「嗯……還記得一點。」

「如果和你說上一句話,我一定會高興得不得了……也許我們還會成為好朋友呢……」

「你說你後來來到了東京是吧?」

「是啊,從那時到現在我一直在東京。」

「我也一直在東京,如果我們在東京遇到了,那就有意思了。」

女人推波助瀾地說了一句。

「你還記得最後一天的事嗎?」

「最後一天?……你是說……」

「最後見面的那次……」

「沒有印象了,是什麼時候呢?」

恭介從樹上摘下一個風乾的果實拋向水面,魚兒圍攏了過來,嗅了嗅卻不吃。

「在車站前的郵筒旁,就在你即將轉校的前兩天。我就站在郵筒旁邊……你是來寄信的。」

「啊,我想起來了,那就是你所說的最後一天嗎?」

「是的,當時的情景我記得很清楚。你慢慢地走過來,而我站在郵筒旁邊……你注意到我了吧。」

「嗯,中途我就認出是你,但我又不能半路轉身回去呀……」

「當時是不是想:『這個人很討厭!』」

「沒有,怎麼會那麼想?……」

總子好像對那天發生的事情還殘留著一點印象,恭介變得雄辯起來。

「人生真是有意思,到了我們這個年紀對很多問題才開始有了透徹的認識。回過頭去看看自己走過的道路,就像一張網。其中,只有自己真正走過的路,才被清楚地用又粗又黑的線條標註出來。而其他的道路也不是沒有可能,可是我們當時為什麼就是沒有選擇?」

「嗯……」

「稍稍一點點的偏差,也許人生就會變得截然不同。這叫做不可思議呢,還是有趣呢……」

「嗯。」

「如果當時站在郵筒旁邊的我鼓起勇氣和你說句話,也許後來我的人生圖案會發生改變。也許我們兩個人一起來東京,時而還能見面……」

「是啊。」點頭的同時總子把視線移向遠方,說道:「那時的我和其他同學比起來,也許多少有些大人的想法,因為畢竟我經歷了許多事情。」

「是啊,你比我們想得要多。」

「人生的道路確實像網一樣多……可是那時……」女人把頭側向一邊,慢慢地自言自語道。

「嗯?」

「東京有一個很要好的男同學……當時我給他寄了一封非常重要的信,我記得十分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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