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死者身穿深藍色毛衣,外套淺藍色細斜紋布罩衣,腳穿長筒襪,鞋子卻沒有了,手錶的指針停在8點35分上。
「大座法師」湖的西北角有個船埠。在船埠旁靠近低矮的堤壩的湖邊,整整齊齊地擺著一雙解開鞋帶然後才脫下的鞋子,其尺碼與死者腳型完全相符。距鞋子十米開外的地方停著一輛白色的卡羅拉牌汽車。前門敞開著。
從車中發現了一張駕駛執照及死者父親的名片,死者的身份立刻弄清楚了,她叫山田定子,家住東京五反田,二十五歲。和她家裡聯繫了一下以後,從她母親那兒得知:她昨晚住在戶隱高原的「馬溫特思」旅館。她有一個在R商業公司當職員的末婚夫,名叫中村英男,大概是住在野考湖的「雷庫維爾」旅館里。於是唐島馬上把電話打了過去。9點半左右,中村英男趕到了「大座法師」湖。
「昨天在赤倉的飯店裡吃飯的時候她就打不起精神來。我再三邀她晚上一起在野考吃晚飯,可她說心情不好,然後就徑自回到戶隱的『馬溫特思』旅館去丁,當時,我要是硬把她拉住就好了!本來她說今天午後要回東京去,可萬萬也沒有想到竟會發生這種事……」
中村英男神色黯然地說。
當談到兩個人的關係時,他說:「我們不過是初交,連旅館都分著住呢!」
「我倒是考慮到了她說不定會出什麼事兒,果然……」
「瑪溫特思」旅館的門衛說到這兒時停了一下,接著便對唐島和大西講述起來,「昨天晚上她開車回來后,情緒很不好。晚上七點半左右她又出去了,當時也是無精打採的。因為她留下了話,說也許會在長野的朋友那兒住一宿,所以昨晚上她夜不歸宿我們也沒怎麼在意。可怎麼也沒想到她就是R商業公司的那位山田科長的小姐。這麼說,她的死也是和……」
聽這門衛的口吻,似乎是想說定子的自殺是有思想準備的。
汽車裡也好,旅館里也好,她家裡也好,都沒有發現遺書之類的遺物。
死亡時間被惟定為前半夜7點半至9點半左右。她離開旅館時是7點半左右,而手衷是停在8點35分上,由此看來,死亡時間很可能是在7點45分以後到8點半前後。
「連我都不止一次地想到要自殺,定子的心情也就很好理解了。」山田夫人來到S署里,說著說著己經是泣不成聲了。
唐島主任對中村英男也做了調查。本來定子的母親說他是定子的末婚夫,可中村英男卻有些閃爍其詞。其公司的上司和同事們對他與定子的關係也都一無所知。有的同事還笑著說:「怎麼會呢,中村光生哪能和那位姑娘……」
唐島主任對此有些迷惑不解,末婚夫或少女的男朋友因為喜新厭舊而把女方殺死的事情無論在日本還是在外國都是屢見不鮮的。
定子比中村大一歲,而且長相還有點說不過去。這就使人感到,她與稱得上美男子的中村英男是不甚般配的。可是,山田的遺孀卻說倆人己經快要結婚了。
「這種現象我無論如何也理解不了哇!倆人分別住在戶隱和野考的旅館里,白天,還一起兜風賞景,到了晚上卻說心情不好,又分道揚鐮各回各的旅館了。世上能有這樣的末婚夫婦嗎?」唐島主任間年輕的大西警官說。
然而,不管你怎樣疑惑不解,調查結果都證明中村英男與山田定子跳水自殺案是毫無關係的。死亡時間被推定在七點四十五分到九點半,可中村英男在快到八點和九點前後曾在旅館的帳房前及酒吧間里露過面,這一點通過旅館工作人員的證實己經明白無誤。從野考湖旅館到「大座法師」湖,來回只用了一個小時,而且還要把一個年輕女人溺死在湖裡,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何況當天晚上又有大霧。
雖然遺體的腦後、手腕子及手指頭上有個別地方發現了輕度的磨擦傷痕,可以懷疑她是先遭人襲擊然後被扔到水裡去的,可是從穿著上看,這種可能性又微乎其微,而解剖的結果也確認定子是溺水而死。
最後,在仔細研究分析了現場狀況及旅館有關人員、死者的母親、朋友等人所提供的線索以後,S署下了判斷:這是一個經過蘊釀的發作性跳水自殺案。由於父親出了問題,這個不堪忍受世人譏言謗語的姑娘便輕生而死了。
「不過。總還有一些地方令人不解。比如說,不管打聽誰,都說那個姑娘是相當任性的。難道一個任性的姑娘,在她自殺以前,還會特意解開鞋帶,脫掉鞋子,而且還把它們整整齊齊地擺放好,然後再跳到水裡去嗎?我家小千惠,進大門時,動不動就把鞋子隨便一脫,一隻朝前一隻朝後地丟在那裡。有一次竟慌慌張張地穿著鞋子進到屋裡了,叫我老婆好一頓罵!」
唐島有三個女兒,干惠是他的老丫頭。
「汽車駕駛席上丟著她的手提兜,而車門不僅沒有鎖上,反而四敞大開的,這可以被理解是衝動性自殺的一種表現。可是如果對此表示懷疑的話,那也可以做出另一種解釋。」
「手錶是在8點35分停的。那是一塊己經失去防水效能的老式坤表。如果她是投水自殺,那麼跳水以後,錶針立刻就會停住。假設是這樣,那麼她離開旅館就已經是一個小時了。從旅館到那個湖邊。即便把那天晚上的大霧也考慮進去,有35分鐘也就足夠了。如果中途她沒有到別的地方去的話,她在湖邊所呆時間就應該是20分鐘。於是,所謂衝動性自殺也就有些站不住腳了。」
「她在湖邊又悲傷又苦惱,想了許多事,四周又是夜霧蒙蒙的,那大霧或許使她傷感起來了。近來不是出現了這樣的趨勢嗎?連中小學的女孩子也會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而採取自殺行動。那麼,作為一個在報刊雜誌上被大肆渲染、引起了軒然大波的人的獨生女兒,採取這樣行動則是完全有可能的呀!」大西說。
但是,唐島總是那種責無旁貸的心情,因為他本人也有三個年輕的女兒。
「她大學的一些同學也根本想象不到她會自殺,不過,她外表雖然很剛強,可內心世界畢竟還是因為父親的案子受到了很大刺激呀!」
唐島一邊聽著大西的話一邊看幫告書上寫的衣物和隨身物品。那裡有一件圖案新穎的毛衣,毛衣的兜很大,裡邊有一塊小小的手帕。他發現手帕旁邊有水藻的葉子和被水泡漲了的厚紙片。水藻己經弄清楚了,那是「大座法師」湖中的一種植物。這些東西已經被認定是定子跳水以後屍體在水面漂浮期間偶然進人她衣兜里的「大座法師」湖中的水面漂浮物。
「喂,大西,你再把這個調查一下!」唐島主任突然大聲催促著大西警官。
這幾天中村英男可真是提心弔膽地打發著日子。回到東京己經四天了,可他仍然感到心神不安,十分疲憊,晚間常常失眠。昨晚上僅僅眯了兩個小時。「我要把我們的事向你們公司的人宣揚一番!」定子這句話把她嚇住了。可現在他又有些後悔。其實根本就沒有必要把定子殺死。
每逢夜幕降臨之際,他就想飲酒。若是以往,喝過酒後可以美美地睡一夜的,可是這四天里,一到夜闌人靜之際,他便常常從夢中驚醒。接著,黑暗之中就出現了定子那張長臉。每當出現這種情況時,英男拚命地去想象維恩蒂的臉蛋兒,以使自己與維恩蒂那白皙的肌膚相接觸的感覺重新在腦海中復甦,藉以消除心靈的不安。維恩蒂正在關西一帶旅行,三天以內不會回到東京來。當然,她對這一切都還一無所知。
看了看手錶,才後半夜3點鐘,英男又把手伸向枕邊的威士忌酒瓶。
7月××日,R商業公司附近的M警署給正在忙於工作的中村英男打來了電話,出人意料的是,這次不是那位自我介紹叫弘田的女警宮,而是長野縣警察署的大西警官。
「昨天,我和唐島主任就來到東京了……」
剎那間,英男驚愕得連心臟似乎都停止了跳動。
對方在電話里說,由於有些情況還想問問他,請他立即到M署來;如果脫不開身的話,他們馬上趕到R公司去。
「啊,你們到公司來可不大妥當。我這就到M署去。」說話間,英男覺得後背梁骨有一股冷風吹過,渾身都涼透了。
「中村先生,據你說,7月×日晚上,你在9點以後到旅館的酒吧問去了一下,後來說是疲勞想睡覺,就回到自己的房間里去了。是這樣嗎?」
「是的,是這樣。我在S署已經說過了。」
「可是,後來你並沒有睡覺,恐怕是和山田小姐一起乘那輛卡羅拉到『大座法師』湖去了吧?」
「這話打哪兒說起呢?您可別信口開河呀!」英男以一種抗議似的口吻打斷了唐島的話。
「是啊,是啊,確切點講我們是在撒謊。那麼,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不是和山田定子,而是和那姑娘的屍首一塊到『大座法師』湖去的!」
「你有什麼證據……我是怎麼把定子……」
「你是想說你是怎麼把定了小姐殺死的,對吧?你可算說了真話了!不過,我們可還沒說是你殺的,你是想老老實實地交待嗎?」
對方的措詞如此犀利巧妙,這使英男意識到對手很難對付,他有些畏怯了。
「我們仔細檢查了那輛卡羅拉,從後面的行李箱中發現了定子小姐的兩根頭髮和一個髮夾。」
當時,叫湖水泡濕的定子的屍體是裹在檯布里的,不過,頭部卻露在了外邊。可當時英男以為那不會惹出什麼麻煩來。
「您是說頭髮和髮夾?這不是在開玩笑吧?就是我的汽車,如果找一找的話,說不定也能找到幾根自己的頭髮……」
「你說得完全正確。不過,這次較量你可是輸定了!中村先生,山田定子小姐不是死在』大座法師『湖而是死在野考湖!確切點說,她是被你殺死的!」說罷,唐島沖大西使了個眼色。
「問題出在衣兜里,也就是死者毛衣上的那個大兜。那裡邊有一塊手帕以及『大座法師』湖的水藻葉子及碎紙屑。起初我們還以為那碎紙片是遊客們丟下的包裝紙之類,可我們猛然想到,為了慎重起見,應該予以鑒別。而鑒別的結果表明,這碎紙片是極其重要的線索。在確鑿的證據面前,你不認罪是不行的。」
英男的臉己經痛苦地歪向一邊。
「那泡在水中的厚紙碎片是一種黃色厚紙的紙屑,經過了解得知,它叫『黃板紙』,是用來包裹焰火炸藥的。行家介紹說,先把火藥包在薄紙里,然後再用圓形『黃板紙』把它做成焰火彈,據說這種紙過去叫馬糞紙。聽人說野考湖的焰火都是由一個叫大政的焰火師來放,我們便趕去拜訪了他。他對我們說,這『黃板紙』肯定就是兩天前在野考湖召開野營大會時為與會者所放的焰火的殘屑。」
說到這裡,唐島喘了一口氣。
「而『大座法師』湖,自去年8月以來,大的焰火一次也沒有放過。為了慎重些,我們到野考湖去轉了轉。於是,在你住過的『雷庫維爾』旅館附近靠西側的船埠棧橋旁,發現了一些同樣的焰火殘屑。毫無疑問,那些碎紙屑是那天晚上偶然弄進定子小姐的毛衣兜里的,緲怎麼樣,你還有什麼說的?」
「……」中村英男已經呆若木雞。
「於是,我們重新搜索了棧橋一帶,正象我們預料的那樣,搜出了好多東西。其實,我們在檢查那輛卡羅拉時,就已經在輪胎上和擋泥板上發現了一些奇怪的紅砂土細末。其原因也弄清楚了,原來那棧橋附近的停車場半個日前曾鋪撒過顏色相似的細砂土。
唐島又喘了一口氣。這時,英男的腦袋已經耷拉下去了。
「這可是一條重要的線索,我們仔細搜查了那個地區。你猜我們發現了什麼?我們在村子里找到了一個新型的石油容器。起初還以為與本案無關,可是經過鑒定我們發現,那上邊有你的指紋。幾乎是同一時間,我們又搜查了旅館和旅館附近一帶,於是又發現了那台扔在道旁的自行車。以自行車為線索,我們又做了調查。有人證實,-個與你相貌相似的青年於7月×日下午在越后屋百貨商店買了一輛自行車和石油容器及檯布。對啦,還有一個樣子很老成的私人出租汽車司機也向我們介紹了許多情況。這樣一來,你是怎樣以『大座法師』湖趕回旅館的也就可以推斷出來了。不過,你還是很有兩下子,不愧為著名企業的尖子職員哪!嗯,竟想不到特意去取『大座法師』湖的水然後再用那些水把那個姑娘嗆死!」
突然,中村英男雙手抱住了自己的腦袋。
唐島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接著說道:「你作案的塑料桶也在棧橋下邊發現了。那上邊雖然沒有你的指紋,可在水桶把手根部卻粘著一根死者的頭髮。大概你是想把石頭裝到桶里,然後再把桶沉到水裡去吧?可是繩子纏到了棧橋的木樁上,水桶沒有沉到水底。」
中村英男突然把身子伏在桌子上放聲大哭起來。
「為了制定殺死定子的計劃,你可真是費盡了心機呀!恐怕你考慮到屍體將會被解剖,所以特地取來了『大座法師』湖的水,事後又不辭辛苦地把死者放到野考湖中泡了一會兒,然後才把屍體裝到汽車尾箱里,這樣儘可能確實地反映出溺水而死的狀態,以防萬一。你可真算做到無懈可擊了!哼,出自名門高校,念過有名的T大,還當上了R商業公司尖子職員,這種做法只有具有你這種經歷的秀才才想得出來呀,可是你這個慎之又慎的完美主意在這個案子里卻把你坑了。完美嗎?一旦哪兒出現漏洞,那就會變得格外脆弱。假如你不是煞費苦心地謀划這一切,而是不假思索地把那個姑娘就地推到野考湖裡去,或者在水面上硬把她的頭按到水裡去灌死她,那就既不需要什麼石油容器,也不會留下焰火的殘渣、水桶上的頭髮等令人懷疑的證據,或許真就會象你希望的那樣被當作自殺來處理了。可是事與願違呀,竟會是這樣的結局。儘管你這個連上帝都不在乎的人尖子打算而走險,一干到底,可是天網恢恢而不漏啊!行啦……」唐島主任望了一眼大西,然後催促似地說:「這兒M署的弘田警官,今天早上去見了維恩蒂·米拉小姐,關於作案動機的詳細情況,以後再慢慢問吧。」
弘田女警官深有感觸地嘆了一口氣。
「塑料桶上的繩子纏到了棧橋樁子上,水桶沒有沉到水底,上面還粘著死者的頭髮,這使我想起了法國電影《陽光燦爛》。那天晚上野考湖被大霧籠罩著,咱們就先把這個案子叫做『夜霧迷案』吧!」弘田女警官這樣對大西說道。這是一位從G大法學系畢業的美貌而又才智過人的女警官。
「不過,那位維恩蒂小姐可是夠意思得很哪!她說不管中村做了什麼事,她都一如既往地愛他。如果有可能,她還要盡全力來幫助他。」
聽了這番話以後,唐島主任深深地出了口長氣。
「這年頭,怎麼外國佬也學起我們來了?」弘田女警宮沖大西警宮聳了聳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