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貞調查
1
八日上午六時左右,在房前市高番街十五號,縣立房前高級中學教師浦上淳介先生(三十八歲),死於自家卧室。其妻厚子夫人(三十五歲)發現丈夫死狀,當即向房前警察署報案。據查,淳介先生枕邊有一空盒,系安眠藥之包裝。據此得出結論:淳介先生為失眠所苦,誤服超過處死劑量的安眠藥片,以致死亡。
這是晚報快訊。露木在回家途中特意買下一份晚報,細閱了這則新聞,卻不相信報道的真實性。他當下扔掉報紙,心想:「許是警方沒有公布真相吧!」
露木在家訂閱晚報,平日總是回家后悠然閱覽。唯有今天,他破例在街上買下這份報紙,是想儘快了解浦上淳介自殺的內情。他懷著迫切期待的心情,以為報上有可能登載了他渴望了解的事情真相。這便是他買報的目的。
可是,報紙辜負了他的期望,那疑團依舊梗塞在他心裡。
離家越近。他的腳步越加沉重。向妻子報告此事,應取怎樣的態度?他心裡還委決不下。
「多津子急不可耐,會在門廳候我,我是露點兒鋒芒呢,還是……」他把兩手插進春秋衫的衣袋,有心擺脫這種想法,卻甩不開這樁心事,就這樣一路走去。
忽然,他聽到身後傳來碎步小跑的腳步聲,緊接著,有人在他肩上輕拍一掌。
「果然是你呀!想什麼呢?」
原來是多津子,她手裡提著一疊裝璜華麗的紙盒,看來是上商店買了東西回家去。她那件天藍色的敞領短外衣,露木看了總覺得格外順眼。他想:「真漂亮!」
多津子已年近三十,卻總愛華衣艷裙。這使她顯得年輕幾歲,卻是事實。
多津子在街上會合了露木,喜形於色。露木望著她想道:「她這模樣,倘說她不過二十五歲,還未出嫁,別人也會相信。」
多津子邊走邊問:「你怎麼啦?學校里什麼事情惹你不痛快了?」
「唉……」露木陰沉沉地說,「你還不知道?浦上君死了!」
「哦!就是這件事?我聽到廣播啦!說是誤服了過重的安服藥?
「嗯。廣播也是這麼說的?可這不對!我看是自殺。」
「哦?」
多津子止步不前了。露木想從她的表情里看出點兒門道,但他一無所得。那表情是驚詫。可是這驚詫的含義,他卻無從知曉。
多津子佇立不動,問道,「可他為什麼是自殺呢?」
「嗯,反正很象。」
露木含糊其辭。他暗想:「看看情況再說吧。」
「沒留遺書吧?」
「咳,這我怎麼知道!不過,你倒是格外關心呢!」
『哎呀!這是什麼意思?我根本就不……」
多津子說到這裡,率先邁開步子。
2
這天早晨,課前約二十分,教員辦公室響起了電話鈴,露木過去接話。對方是浦上夫人。
「校長先生在嗎?」
「校長此刻不在座位,恕我先未奉告,我是露木。」
「啊,露木先生!」
浦上夫人的聲音,不知為何流溢出一股激情。接下去,她結結巴巴說了很久才算知會了浦上自殺的事情。
校方立刻派遣小保內前往弔唁。只有這位小保內先生,上午沒有課時。
小保內是社會科的負責人,三十四歲,與露木同年,尚未婚娶。
午休時,小保內返回學校,於是校方召開臨時職員會議,由小保內報告事況。
「據浦上夫人說……」小保內開始報告,「浦上先生最近有神經衰弱的癥候,患了失眠症。」
校長驚訝地說:「神經衰弱?浦上先生身上可看不出這種跡象……」
出席會議的全體職員,都有這個疑問。
浦上是英語教員,他治學勤奮,學力雄厚,在學生中威望很高。平時鮮言少語,在教員辦公室也不參與同僚雜談,獨自閱讀英文原版書籍。不過。他倒未必是寡不合群。在某些場合,他那俏皮話說出口來,妙語連珠,是別人學而不及的。同僚對浦上也並不另眼相待。
「大家言之有理!我也覺得不可思議,所以向浦上夫人再三細問,聽了她的回答。覺得頗有道理。換了別人恐怕也會和浦上先生一樣變得神經衰弱呢!」
「頗有道理?這作何解釋?」首席教師緊緊詰問。「不過……這在會上不太好說吧……」
露木在座位上介面說道:「這沒關係吧!雖不知是怎麼回事,可我們也不是傻子。既然要到別處說,可見肯定是件壞事。」
露木口裡這麼說。心裡卻在暗想:「用不著故弄玄虛!」
「好,既然露木先生也是這麼說,我就公開了吧!」
小保內說這話時,嘴邊浮出嘲諷的微笑,露木自有感觸。特別是「露木先生」這個稱呼,其中小有文章。小保內平時總是稱他為「露木君」,現在故意改稱「先生」,恐怕是有言外之意的吧?
「就是說……」小保內在選詞擇句,「這話很難出口——據說浦上先生私通他人之妻。」
席間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
校長從桌后探出身子問道:
「所謂『他人之妻』,不會是學生之母吧?」
露木想道:「這麼沉不住氣,討厭!」的確,作為一校之長,對此類事情最為敏感,教師與學生之母的醜聞,自殺;新聞報道;校長的謝罪講話。小保內話剛落音,校長腦子裡就浮上了這些難堪的場景。
幸好小保內明確地否定說:「不,不是。我一開始也曾擔心及此,但且不論有幸還是不幸。事實並非如此。」
「有幸還是不幸?這又是什麼意思,」校長刨根問底。
小保內嘆息—聲,說:
「打開窗子說亮話吧!浦上先生的情婦,是房前高等中學——也就是本校一位教師的夫人。」
剛才那一陣竊竊私語,在這一語觸發之下,剎時間變成一片喧騰。
3
小保內在會上接著作了如下說明。
浦上夫人厚子,關於丈夫與情婦私通一事,本來也是全無所知。可是,丈夫的情況最近有些反常。特別是夫人夜裡一覺醒來,總見鄰鋪上躺著的丈夫輾轉反側,不能成寐,問其原因,回答是「睡不著」。兩晚都是如此。
夫人七盤八詰,想把丈夫失眠的原因問明。丈夫起初總是悶聲不答,但最終坦白了他的外遇。
浦上私通情婦,事體源遠流長。許久以來,情合意睦,安然相處。可是近來女方態度劇變。竟把浦上逼得神經失常。
這倒不是女方情意淡漠的緣故,浦上並非年輕後生,不至於為這種感情波動也心煩意亂。
原來女方懷了身孕,而據她所說,那孩子的父親就是浦上。
那情婦對浦上說,「我可以哄騙丈夫。說這是他的孩子。可是這孩子一天天長大,脫落出你的模祥,那可怎麼辦呢?丈夫一定會疑心重重。退一萬步說吧。就算蒙過了丈夫的眼睛,可是我一輩子都得對孩子連欺帶哄,這又是多麼苦痛;所以,我想對丈夫徹底坦白,把胎兒打掉,落個輕鬆。」
浦上十分理解情婦的苦衷。然而他對這想法不能贊同。情婦的丈夫是他的同事,對方將取何種態度,是毫無把握的事情。
說不定,在酒席宴上,對方提起這事和他爭吵,其結果,浦上的劣跡昭彰於眾,他就只好再也不進房前高中的大門。唉,豈止房前高中!說不定仍想當個教員繼續工作也不再可能。既有這私通同僚之妻的前科,哪所學校願意聘用這樣一個人呢?何況人材濟濟,想當高中教員者不乏其人。縣教委要將他免職。高教組也不會做他的後盾。
想到這些,浦上對情婦說:「為了我,你再等等吧!」
小保內說:「可是,結果還是找不到一條出路,只好自殺了之。也許諸位以為自殺是沒有必要的。不過據刑事警察說,若是具有強烈責任感的男子,這種情況也是有的。就是說,那女方若向丈夫坦白姦情,丈夫是否原諒她,尚未可知。不過既然姦夫已死,丈夫的心情或許會比較寬大吧。死者想到了這一層,又算計到若是受了開除處分,退職金也成了泡影,倒不如自己以死贖罪,也有利於自己身後夫人的生活。刑警就是這麼說的,他在五年前買了生命保險,還能留下一筆財產。」
露木也覺得這番說明真實可信。浦上的性情既是那樣文靜,自殺也許是他唯一的選擇。他沒有留下遺書,也是為女方著想的緣故吧。
「那麼,小保內先生,女方究竟是誰呢?」
首席教員這一提問,在教員辦公室里激起了大圈的波紋,喁喁私語剎時間歸於寂靜。
可是,小保內輕巧地避開了這個問題。
「哎呀,這就恕我不知了。浦上夫人也沒告訴我……」
露木不由得重重呼出一日鬱氣。這時,小保內移睛轉目,望他一眼。
4
下午三時至五時,露木無課。
教員辦公室里,只剩下四名無課的教師,小保內也在其內。空氣中還留著寒凍的餘韻,於是教員們把椅子搬到房間中央的火盆邊坐下,形成一個圓陣。
一個教員說道:「可我還是弄不明白!我總認為浦上先生不會做出這種事情。」
說話者年過四十,膝下小孩四人。也許他以為自己的妻子不會喪失貞操,所以能夠輕鬆地談論這個話題。
「哎呀!現在想起來,我倒是有個線索了!」小保內說道:「記不清什麼日子了,有一天晚上,在市郊那邊,我看見一個很象浦上先生的男人同一個花枝招展的女人在一起呢!只是當時看得並不十分真確。」
「哈哈!」首開話題的野本教員,露出一副興味濃厚的表情,「不過且慢!時值夜晚,那位情婦怎麼能脫身離家……」
小保內連忙回答:「咱們這所學校,不是有那可恨的值宿制度么,所以我想,那正是她丈夫值宿的日子!」
野本仍不罷休,立刻又問:
「可是浦上先生也有家累……」
「這一點嘛,似乎就是浦上夫人麻痹大意的緣故了。握夫人說,浦上先生每周值宿一次。」
「原來如此!」
在房前高等中學,除女教師以外,全體職員都要輪流值宿。每人大致每隔十五天輪到一次。所以,浦上對夫人口稱值宿不歸的日子,兩回中就有一回並非他的值宿日。
閑談之間,露木很想順便打聽小保內所見的那個女人究竟是誰。他思忖道;小保內是認識露木之妻多津子的,如果對他所提的問題。小保內答以「我不認識」,就說明那女人不是多津子。
但是,露木的問話到了嘴邊,終於又咽下去了。他欲知心切,只是礙著另有兩位同事在場,如果那答覆是露木唯恐聽到的……這樣一想,便不敢冒失提問了。
「不過,這確實是耐人尋味的新聞!」野本事不關己,信口開河,「比那些低劣的推理小說可是有趣多了!我倒有些想法呢。要查明那情婦是誰也容易,範圍是十分有限的。她的孩子年歲不會很大,這一點成立吧?小孩是異常敏感的,說不定什麼時候會對父親講幾句意外的話而泄露了天機。所以照我看來,多子女的父親,是無戴綠帽之憂的。其次,三代同堂或是親屬同居的家庭,也可以排除在外,哪怕那女人色膽包天,要是有婆婆守在身邊,也是不敢有失檢點的。此外還有一說:那女人也許是花容月貌,楚楚動人的。浦上先生這樣的男子,恐怕只有麗人才能使他折節吧。」
露本坐立不安,很想起身離去。野本剛才列舉的條件,無一不合他的情況。
露木膝下無子。確切地說,他是要計劃生宵。他在擔任高中教師之餘,現在還做著自己的研究課題。這件工作還需半年時間才能完成。依照露木的設想,他要把這次研究請託母校的教師審查。然後交付出版。若能成為與教授所作的共同研究,這目標是可能達到的。大勸告成之前,他不想生育後代,這便是露本的計劃。此事已同多津子達成諒解。
其次,他寓居住宅公團的宿舍,同居者唯有多津子一人。這一點也符合野本所舉的條件。公團式宿舍有個很大的優點,就是住戶與鄰居交往甚少,頗得安寧。話雖如此,可這種環境,豈不是為主婦外遇提供了絕好的機會么?倘要外出,是能避人耳目的。最可懸心的是,丈夫不在家時,另有男人來訪,也可無所顧忌。所以有人把這種宿舍作為私情幽會的場所,也是可以想見的。替浦上設身處地著想,他與其冒那招搖過市為學生髮現的風險,真不如在宿舍里做下風流韻事。這一點也從小保內的言語間得到了暗示,他說過,「浦上每周值宿一次。」
實有其事的值宿,大約是兩周一次。而且這值宿日期的安排,總是依照一定的順序。這樣一來,假設浦上在某月第一周值宿,則下一次值宿應當是輪在第三周。然而實際上浦上每周都有一次「值宿」,而其中一個「值宿日」也許就是他和情婦幽會的日子。既然是「每周一次」,那麼幽會日想來是在第二周和第四周了。照此想來,依據值宿輪班表上所見,排在浦上之後的第七、第八、第九人,最有可能戴上綠帽。露本聽著小保內閑談的時候,腦子裡立刻得出了這個結淪。露本是數學教師,做這類推算腦子最靈。在值宿表上,露木正是從浦上起數的第七人。假設浦上的情婦就是多津子,那麼他的外遇情事確實非常便利。第一周星期一,浦上若是真值宿,則次周星期一便是他偷情的日子,第三周星期二是真值宿,下次幽會便是在第四周星期二。日期大致遵循規律,所以浦上夫人也不易察覺……
所有論據,都對露木不利。
5
露木極欲澄清心中的疑惑。他想,倘使事實證用多津子清白無辜,自然卸卻了一樁心事,但若查明多津子犯有過失,卻是無計可施了。他自己也不明白對妻子能不能寬恕,但這總勝過讓那疑團長久重壓在心上。於是他為釋疑而設想了種種手段,只是很難拿定主意。
晚餐桌上,露木提起了浦上的死亡。多津子說:
「浦上先生是不愛熱鬧的吧?聽說自殺的人都甘耐寂寞。這話倒是真的了?」
露木一聽這話,那握著筷子的手竟不動作了。他想:「多津子怎麼連浦上的性格也知道了?」
「他不愛熱鬧,你是怎麼知道的?」
「哎,你忘了?學校舉辦慰勞旅行的時候,全體老師都去了。只有浦上先生留在家裡,不是嗎」
露木默默地注視著多津子,心想:「不錯……倒是有這麼回事。」那一次旅行。唯有浦上稱病未去,不過,露木早把這事忘在腦後了。「多津子怎麼知道的呢?」還有,多津子把別人都稱為「老師」,唯獨將浦上稱為「先生」!「這裡面也有秘密」
「哎呀!幹嗎死盯著我呀?魂兒出竅了?」
看來,多津子倒不曾察覺露木的狐疑,心情十分開朗。
『沒什麼,沒什麼!」露木慌忙移目他視,「不過,這種事你倒是很知情呢!聽誰說的?」
「哎呀,討厭!聽誰說的!除了你,還有誰呀?」
露木想:「這話倒也不假。」露木曾對她談起這件事情。「不過,她竟然記得請清楚楚!」露木的疑心一味擴大。浦上不曾參加慰勞旅行。但是,他說的「身體欠佳」是否屬實呢?當時有人暗地裡說:「哎,他不喜歡宴會,所以沒來。」露木自己也很以此話為然。可是現在想來,浦上不去旅行的真實原因,也許大有異處吧?莫非浦上不願放過任何一次機會,趁對方丈夫在外旅宿一夜之機,邀情婦歡度了風流時日?
如此猜疑起來,多津子至今未忘那樁往事,便成了有力的證據。
露木設想著下面這一幕場景。當時,一對男女幽會了。
「這可不好,學校特意舉辦慰勞旅行,你卻放棄……」
「哎呀,我不喜歡宴會上的那種喧鬧……」
「真不喜歡?可大家不會疑心嗎?」
「沒問題!大家都知道我愛孤獨。所以在這種時候倒很順利。」
「這麼說,是有計劃的?你真壞!」
也許,浦上和多津子之間有過這樣一些對話吧?
餐桌收拾乾淨以後。露木仍然靠牆坐在座墊上,腦子裡充滿胡思亂想。他想象著那對男女在他眼下置身的這個房間里幽會的情景。他甚至想到:浦上抽煙時磕灰的煙灰缸,就是此刻擺在他眼前的這隻玻璃灰缸,而那對男女之間的艷事。便是在多津子的鋪位上進行。
想著想著,露木腦子裡紛然雜亂,他懷疑腦細胞已遭破壞。他覺得自己思考的事情。超出了他那思維能力的界限。
他取煙點火,吸進一口,卻末覺煙味。略一清醒,發覺煙未點燃,只是出於條件反射吸了一口而已。
「露木!」
多津子這聲呼喚,才使他返回半現實的世界。
「今晚不是要為浦上先生守靈嗎?你不去行嗎?」
露木想:「瞧!她還念念不忘呢!」看來多津子一邊洗碗,一邊在心底里回味著她與故人時的風流情事呢……
「我去守靈,毫無必要!想去的話,你這傢伙自己去吧!」
露木說出這話,就象怒吼一般。他—發火,就把多津子稱為「你這傢伙」,平時總是稱「你」。
多津子在圍裙上擦著濕手,朝飯廳里走來。
「你幹嗎發火呢?我不過是問—句吧?神經病!」多津子說著,把嘴噘起來了。「也不知道你在學校聽了別人什麼閑話,可你總不能把一肚子火兜回家裡發吧?」
露木想:「又多了一個疑點。」多津子說的是「也不知道你在學校聽了別人什麼閑話」,可是在這種場合,一般不是都說「也不知道你在學校里觸了什麼霉頭」么?
「聽了別人什麼閑話」這種說法,豈不是擔心她和浦上的事情有什麼風聲吹進丈夫耳中了?
6
第二天,露木抓了個空子,見四周無人,向小保內問道:
「小保內先生,你昨天說,你貝過浦上先生和一個女人在一起。是嗎?」
「哦,你說那件事?」小保內漫不經心地答道,「有何見教?」
「那女人不是我妻子吧?」
「哦?啊,你問這個?這個嘛……」小保內若有所思,頓了一頓,又說:「可你問這幹嗎?」
「呃,並沒什麼,只是……」
「明白了!恕我直言,你是懷疑尊夫人。是這麼回事嗎?」
「還沒到懷疑的程度,只是……」
「只是有些信不過,對嗎?」
「……」露木咬著嘴唇。他明知小保內這話一針見血,他卻無法回答。
「總而言之嘛,」小保內似乎想拿露木開心。讓他著急,「關於這件事,我不想奉告!對不起。請別見怪……」
「這麼說,真有其事……」
露木說著,閉上了眼睛。既然小保內沒有否定,還是不得不承認妻子的不貞……如果小保內所見的女人不是多津子,他應當斷然否定。
「哎哎,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呀!我沒說是尊夫人嘛!」
小保內這話說得勉強,聽來總覺虛假。
「可不是她的話,就請明確地說個『不是』好嗎?」
「這可辦不呀!你想想吧,如果現在我對你露木先生明確地表示否定,那麼A先生接著就會向我打聽。我又否定。假設我看見的是B先生的夫人,叫我對B先生說什麼好呢?我不能只向B先生一人說『這不能講』吧?要是這麼做,就等於肯定了是B先生的夫人。當然,撒謊倒也不難,就是對B先生也是可以否定的。不過,這一來全都否定了。結果大家豈不是都回到了原來的出發點上?大家都會想:」小保內那傢伙,莫不是對我撒了謊吧?,所以……」
小保內的理論,雖然不通人情,卻是十分合理的。無可反駁。
這樣—來,露木對小保內已不有希望,不再向他打聽。而那疑團仍然梗在他的心裡,並且滾得更大了。
7
然而,露木已下定決心,無淪如何要解開這個疑團。就此半途而廢,他會無所適從。
他產生一個念頭,想上警察署請教刑警,但又擔心徒勞無功。
首先。賢明的浦上夫人是否已對警察講明浦上私通的那個有夫主婦的姓名,還是一個疑問。她有可能隱瞞那女人的名字,對警察搪塞道:「我忘了。」也許,她還會將此隱瞞到底。
其次,刑誓也不會強行追查浦上情婦的姓名。即使查問出來,要求那有夫之婦確認,她反而會矢口否認的。這—點顯而可見。這一來,對於刑警來說,那姓名只能列入「未落實事項」,想來是不會往外傳的。刑警不會把執行公務時獲知的個人秘密,泄露給一個平民百姓……
露木最後想到了私人偵探。他查閱電話號碼籬,發現房前市有兩家私立偵探事務所。其中一家距離較近的,就是宮中吾郎偵探事務所。
下課回家的路上,露木稍稍繞路,拜訪這家偵探事務所,會見了宮中吾郎。
宮中自我介紹,說是刑譬出身。他年約四十五歲,鼻下蓄著小鬍鬚。聽完露木的說明之後,他盯著露木的眼睛說道:
「就是說,只要查明浦上先生的情婦就行了?」
「正是!能受理嗎?」
「嗯。試試看吧!不過,我的方針是:若是探得不受委託人歡迎的結果,也要不客氣地照實報告,這不要緊吧?」
「這當然!我已經說過的,這樣倒是最好!」
「明白了,好吧。今晚就著手。」
露木認為,宮中的態度足堪信賴;隨後,宮中向露木回了幾個問題。如露木在此以前的值宿日和慰勞旅行的日期等等,並將回答作了記錄。接著,他又詢問露木下一次的值宿日期。
「我想想!對了。是後天……」
「後天,明白了。」
宮中說得漫不經心,露木卻十分留意。
「可是,宮中先生,難道我妻子直到現在每當我的值宿日……」
「不,沒這個意思,請別擔心。」
「好吧,如果調查工作有這必要,今明兩晚,我也可以找個借口不回家……」
露木把一切託付給私人偵探了,不過他還有些放心不下。他想儘可能協助調查。
「這個嘛,意義不大,何況。露木先生還是盡量表現得自然一些為好。」
露木的提議,結果未被採納。
8
「盡量表現得自然一些」,這是宮中的囑咐,露木謹從遵行。
自己絞盡腦汁,自尋煩惱,毫無意義。既然已經委託偵探調查,就要信賴專家,靜等報告。除此以外,他不想採取任何行動。
可是。就在委託宮中進行調查的當天晚上九點左右,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宿舍里有戶人家,與露木家門戶相對,那家的主婦過來傳話,說是有個傳呼電話等著去接。
於是,露木朝門外走去。可是那女人把他叫住了,說:
「慢著……好象是夫人的電話……」
「我的?喲!那是誰呀?」
多津子也很驚訝。
「對方好象是姓村上……」
「村上,不認識呀!你呢?」
多津子把探詢的視線投向露木。
「不認識。咳!一聽電話就明白了。還是去接吧……」多津子出去以後,露木腦子裡反覆想著「村上」這個姓氏。可是。他記憶里根本沒有村上這個姓氏的熟人。他忽然想道:「莫不是浦上用這個假姓跟多津子聯絡吧?」可是又想:「浦上死了,怎麼會掛電話呢?」
一會兒,多津子回來了,臉色發白。
「什麼事?」
露木問話時,心中勉強自己:「要自然……」
「真奇怪,不是村上,說是浦上。看來對門的夫人聽錯了……」
「哦。浦上?這麼說,是已故浦上先生的夫人吧?」
「不對,是男的呀!還說他沒死呢!莫不是誰的惡作劇……」
多津子說到末尾,話在口中嘟喃,好象是自言自語地說服自己。
「浦上先生沒有死?有這種荒唐情?就算沒死,也用不著通知你呀!是嗎?」
「是呀!我也這麼想,我就說:『出什麼誤會了吧?』說完就把電話掛了……可是,我總覺得可怕呀!」
露木不知應該表現怎樣的態度。他知道現在可以乘機盤問,但轉念一想,還是等到宮中交來明確的材料以後再問為好。窘困之餘,他只好說:
「怎麼回事?頭疼得厲害,我先去睡啦!」
說罷,走進了卧室。
露木躺在暗淡的燈光下,構思了一整套推理。他認為這未免太象一篇小說,但又覺得事實就是如此。
按照他的推論,浦上實際上並未死亡。他的死,只是一個騙局。他讓世人認為他已死去,然後便要帶著多津子私奔到某個地方……
大約一小時以後,多津子做完了家務。走進了卧室。露木發出鼻息聲,假裝熟睡。
實際上,這一夜露木直到凌晨三點還未入眠。不過。他心裡多少還有一點踏實的感覺:多津子著要私奔,私人偵探會預送情報的。
9
第三天夜裡,露木在學校值宿。他接到了宮中打來的電話。
「能抽點兒空嗎?我有事相告。」
「如果一小時就夠了,倒是可以請勤雜工代我照看一下……」
「就這麼說定了。我在房前警察署。你到偵查主任的辦公室找我。」
「警察署?幹什麼?」
「哎呀,你來就明白啦!當然是和你也有關係的事情……」
露木憑直覺想道:「那個推理是正確的。」看來。多津子在浦上的引誘下,決定乘著露木值宿的夜晚私奔。但是,宮中一直監視著他們,發現了這一陰謀。宮中原是刑瞥,他迅速地同警察署取得聯繫,揭露了浦上死亡的騸局……
露木騎著向勤雜工借用的自行車飛奔,腦子裡飛快地進行著推理。「可是,在這種情況下,多津子扮演的是什麼角色呢?」
露木由接待室的警宮領路,走進偵查主任辦公室,只見宮中和一位年齡相仿的警官在那裡等他。宮中作了介紹,偵查主任渡邊警部補。是他過去的同事。渡邊警部補坐在一張寬大的辦公桌前,桌上擺著一架錄音機。
「這台錄音機,錄下了一段你所意想不到的對話!錄音地點是市郊某家旅館。我們買通了旅館招待,叫他裝上了竊聽器。好,請聽吧!」
宮中臉上浮著微笑。這微笑叫露木好不氣惱!只要那磁帶轉動,就會傳來多津子和另一個男人幽會的聲音。這位私人偵探給多津子的丈夫播放這段錄音的時候,臉上居然掛著笑容!
露木想:「這未免有失謹慎吧?」
宮中按下了放音鍵。
「萬事大吉啦!」這是女人的聲音,有幾分嘶啞。這與多津子的聲音多少有些不同。
露木想:「聲音通過了竊聽器,音質起了變化吧?」
「嗯。警察有點兒懷疑,可是沒有證據嘛!」
「生命保險金也沒問題吧?」
「當然沒問題!警方作了鑒定嘛,這是賴不掉的!」
「你這腦瓜真靈呀!慢想到這麼順利……」
「不過,真正的傑作要算露木先生,他還疑心妻子有外遇呢!」
「喲,真的嗎?要是這樣,那女人倒是挺可憐呢!沒事兒背了黑鍋……」
聽到這裡,宮中關上了錄音機。
「怎麼樣?他們都說尊夫人背了黑鍋。放心了吧?」
「可是……我是說,這兩個人是誰?這聲音在哪兒聽到過的……」
「哎呀!」宮中大為驚訝,「你沒聽出來?就是已故浦上先生的妻子和那位小保內先生呀!」
「啊?」露木困惑不解。他既不明白宮中言中之意,也不明白這段錄音對話的意思。
「還不明白么?說穿了,就是這麼問事。」宮中開始說明原委。他說,這是那時男女在警察署招供的內情。
小保內和浦上厚子數月前搭上了關係。浦上值宿之夜,便是他們幽會的時機。在幽會中。兩人策劃陰謀,要殺害浦上,詐取保險金。小保內製定了偽裝浦上自殺的計劃。厚子付諸實行。長時間內,她從各家藥店零購安眠藥,加以收集。就在報案的前一天夜裡,她把安眠藥放入檸檬茶,給浦上喝了下去……」
「他們秘密商定,小保內遷調到另一所高中教書。打算在他調任后兩人一起生活。」
「哦……」露木似乎有些失望。「不過,我全明白了!聽了我的敘述以後,你就懷疑他們了,對嗎?」
「不,不對!當時我想:且去見見浦上夫人吧。於是朝浦上先生家走去,碰巧那夫人打扮好了從門口出來。我想:這女人剛死了丈夫就在夜間出門,有些可疑。於是我在後面跟蹤,結果走進了一家旅館。我在那裡給事務所打了電話,叫人把竊聽器和錄音機送來了。」
「原來如此!我蒙在鼓裡。還懷疑老婆……真是慚愧得很!」
露木搔著腦袋。現在想來,小保內不肯說出那女人的姓名,原因就很明白了。他想利用露木對妻子的疑心,把這齣戲演得更加逼真。
「好啦好啦!幸虧露木先生起了那份疑心。委託宮中先生調查,這才揭穿了真相,從我這方面來說,還得感謝你們……」
渡邊主任為了安慰露木,說出這番話來。忽然,露木想起了前天夜裡那個奇怪的電話,連忙告訴了宮中。
宮中滿不在乎地說道:「哈哈,那個電話么,是我打的。」
「啊?是你?這又是為什麼?」
「哎,想看看尊夫人作何反應嘛!不過,完全是無的放矢!所以我大體上相信尊夫人是清白的。果然不出所料,不貞之妻並非露木先生的夫人,而是浦上夫人自己!」
宮中說罷,點燃一支香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