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擦身女工
1
「北村太太、北村惠太太,33號客人要求擦身了。」
從麥克風中聽到傳喚,阿惠停下了正在按摩的手。
這麼說,今天來的不是約好時間的顧客。阿惠經常向教練(按摩師)學習按摩技術,但她平時的本職工作是做擦身女工。
「太感謝了,有空時還要請您多多指教。」
阿惠用它那帶有關西口音的話語問教練道謝。這位資格比她老的擦身工出身的按摩師也站了起來向她還禮,並整了整粉紅色的工作服,準備去給顧客按摩。
「好好學,直到能獨立工作為止,阿惠!」
「我會好好乾的。」
女按摩師和女擦身工呆的休息室是一間細長形的,有12張草席大小的房間。這裡有一台電視機和幾張桌子,另外還有冰箱和電熱水壺。在桌子之間的草席上隨便地躺著其他女工,她們聽到廣播后都很羨慕地看著阿惠。
「干到這會兒還這麼精力充沛,是不是有什麼好事兒了?」
「真的呀!精神頭兒和小姑娘差不多呢!」
凡是比阿惠大的女工們幾乎都笑了起來。阿惠顧不上和她們說笑,揮了揮手說道:「我馬上就來!」
然後她朝服務台快步走過去。她個子很高,但身材勻稱,走起路來姿勢也十分優雅。
「是33號,在那兒。」
在服務台,一名中年女服務員用手指了指休息室里的座椅。在那間光線昏暗、專供從桑拿浴浴室里出來的顧客休息的休息室里,有放電影的設備,這會兒正放映一部外國的驚險電影。
阿惠走到服務員指著的座位旁說道:「讓您久等了。」
這時,坐在那兒的一位腰間纏著大浴巾的年輕男人站了起來。
「啊!」
阿惠一看到這個人,便情不自禁地高聲興奮地說道:「阿俵先生……您來了!」
「我可是點了你的名的呀!」
「謝謝。我想您快打電話來了。」
由於別的座位上的正在休息的人用討厭的目光向他們這邊看過來,於是阿惠連忙把放在阿俵手上的手收了回來。
「對不起,我是來接33號客人的。」
阿惠小聲地向其他客人道歉后,便做出帶路的樣子先走了出去。於是,手腕上戴著衣帽間號碼標籤、在瘦瘦的身子上纏了一條大浴巾的轅一敏跟在她的身後也走出了休息室。
「浴潮比桑拿浴室低一層,在7層樓。
「請您小心腳下。」
下了鋪著地毯的彎曲的樓梯,正面就是一扇寬大的扇形的浴室大門。在剛剛暗下來的梅雨季節的天空下,位於赤坂一帶的飯店的高樓群中閃爍著輝煌的燈火。
在鋪著奶油色與黑色相間的瓷磚的浴場里,有三十多個水龍頭沿著圓柱排成了一圈兒。
在他們到來之前已有了二十來個人了,每個人身邊都有一名穿著無袖上衣和制服短褲的擦身女工。這會兒正是洗桑拿浴的入最多的7點左右的時間,因此不少人便來這兒洗了。
阿惠把阿俵領到無人佔用的水龍頭前。
「先入浴嗎?」
「好吧,先進去沖一衝。」
「那麼,用搓澡巾吧。」
於是,阿惠便細心地從阿俵的雙腿開始,給瘦弱、皮膚淺黑的阿俵的全身撩著水。阿惠的右手拿著一個被稱為搓澡巾的尼龍網團兒,先從阿俵的耳朵搓起來。
「我今天一天都在等您的電話呢!」
由於浴場里的迴音很大,所以他們必須小聲地交談。
「明天,也就是6月13號是你的生日,我本想明天再來,不過今天正好從這兒路過,順便就過來了。」
「太好了,我想起來了。——不過,我記得您可有好長時間不來了吧?」
「是嗎……可不,有一個月了。」
兩個人認識已經有半年的樣子了。
最早阿俵是一名來赤坂「黃金廣潮這家高級土耳其桑拿浴室的普通客人。說這兒」高級「,也就是說這兒的桑拿浴早晨洗可便宜l000日元,而平時包括桑拿寓擦身、按摩、美髮和飲料在內共計6000日元。
阿俵從去年11月開始來這裡,他要麼只洗桑拿浴,要麼花3000日元洗桑拿浴再加上擦身,每個星期來一次。每次好像都是下班回家的時間吧,大體上是6點半前來,要是過了7點就不去樓上的桑拿浴了,而是到下一層樓的「浴潮來。
阿惠的工作時間是下午2點到10點。開始時她偶爾為他服務過兩三次。
由於阿惠是在阿俵第一次來這兒的一個月前當的擦身工,所以心情比較緊張,手法也不那麼靈活。但每當這種時候,阿俵都用寬慰的話安慰阿惠。
阿惠第四次為他服務的那天,他來得特別晚,9點半多了才出現在休息室。
「哎呀,您這麼晚還工作呀!我還以為今天看不見您了呢!」
對於前來迎接他的阿惠,阿俵吃驚地看著她。
「我每天要工作到10點呢。您今天來的可真夠晚的呀!」
「因為加班。——到10點,那我就是最晚的了?」
「我想是的。」阿俵用了大約20分鐘洗完澡。出了浴室后他便在阿惠的身邊小聲說道:「如果方便的話,一塊兒去吃飯吧?就這會兒去吧?」
「可是……」
「就這樣吧,……反正我也沒有吃。」
剛從浴室出來的阿俵赤身裸體,但他若無其事地對阿惠說道。他的臉上露出了微笑。
阿惠順從地點了點頭。
這就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交往的開始。也就是在那天,阿惠看到了阿偯那赤裸的和身著西服的樣子,並且知道了他的工作地點和名字。阿惠清楚地記得,當時正是位於漂亮的赤坂一木大街的這個浴場的下班鈴聲響起的時候,時間是12月13日。
過了年後,阿俵來這個桑拿浴室的次數增加到每個星期兩次,而且每次來都指名道姓地要阿惠為他服務。如果客人多,他就是讓後來的人先洗也要等阿惠。
而且每隔一次他就要求阿惠下班后與他一起到外面吃一頓飯。這時,阿惠便要替其他女工做好打掃衛生的事情,等下班鈴一響,馬上趕到約好的吃茶店。一般都是阿俵早就坐在吃茶店的一個角落的席位上,一邊等她一邊專心地看著專業書。
再往後,兩個人見面的時間就不限於阿俵來洗桑拿浴的時間了。因為那樣阿俵要花費更多的金錢,因此阿惠有些於心不忍。
在交往中,阿惠逐漸知道了阿俵是一名從事地質研究的科技工作者,工資不高,過著簡樸的生活。由於擦身女工不是正式工,不可以從顧客所出的費用中提取一定比例的利潤,因此即使阿俵指名,阿惠的收入也不會因此而增加。
3月過後的一天,阿俵給阿惠打來了電話,約好下班后見面。於是阿惠在工作結束后的10點鐘,便在赤坂見附的地鐵車站附近的一家吃茶店和阿俵見了面,兩個人一塊兒去了澀谷。比起赤坂或青山等地,澀谷那兒的店子種類特別多,而且費用也低,有燒烤店和不太高檔的中國菜館,因此阿惠勸阿俵去這些地方。
吃完飯後,他們在附近遊逛著。當他們走過位於坡道上的「愛情飯店」時,兩個人之間的舉動漸漸有了微妙的變化。
阿俵在「不知不覺」中摟住了阿惠的肩膀。在4月中旬的一個可以聞到春風氣息的夜晚,他們住進了那家飯店。阿俵一改那外表給人以簡樸的工薪階層印象韻風格,以濃烈的熱情燃燒起了阿惠的激情。
於是,兩個人的約會多了起來,反之,阿俵來洗桑拿浴的次數少了,最近竟減少到每個月一次了。
用搓澡巾洗完之後——「好了,我要用肥皂了。」
說完,阿惠向毛巾上打了些肥皂。和剛才的動作一樣,她先給阿俵的耳朵上打了點兒,然後是脖子、後背。
當擦到小腹時,一般的顧客會說:「這個地方很重要,還是讓我自己來吧。」
但對他,阿惠卻聽不到這句話。
因為她已經熟知了他的各個部位——阿惠的心間湧出一股自信的快感。這時的阿俵也會輕輕地握著她的手,和她一塊兒擦著男人的重要部位。
然後讓他進入盆塘,有時她還用粗鹽在他的上半身按摩按摩。最後再洗髮、剃鬚,然後再浸洗一次,整個擦身過程就結束了。
「請讓我為您擦乾吧。」
「啊,好痛快呀!還是這樣洗舒服呀!」
當阿俵痛快淋漓地伸著懶腰走出浴室時,表情多少有點兒非同尋常地對阿惠說:「我有話要對你講,今天夜裡。」
2
當阿惠趕到赤坂見附車站裡側的一家細長店堂的吃茶店時,她又看到了和平時一樣捧著一本書、坐在一個座位上專心看著的阿俵.今天他穿了一件灰色的西服,打了一條醬紅色的領帶,和平時一樣顯得很樸素。他的身體和他的臉一樣瘦削、細長,但鼻樑很高,兩側的顴骨也比一般的人高一些,細小的眼睛彷彿總是眯著。他首先讓人感到是一名十分認真勤奮的人,但多少有點兒神經質,再就是一種現在在社會上時髦的「好好先生」那樣的男人樣子。
如果他這會兒穿上一身現代派的服裝也許十分顯眼,不過,也許他不會有兩三件替換的西服吧?——阿惠露出自然的微笑這樣想著。
阿俵也馬上看見了她。他合上那本厚厚的書並裝進皮包里。
「餓了吧?馬上去吃飯嗎?」
「嗯,好吧。」
阿俵馬上拿起一張餐券站了起來。那是一張一人份的咖啡餐券。
兩個人這天夜裡還是乘地鐵去了澀谷。他們出了地鐵,就進了非常熱鬧的大街上的一家中國菜館。這是一家他們已來過兩次的餐館。兩個人各喝了一罐啤酒後便又點了和平時一樣的菜。
「祝你生日快樂!」
阿俵舉起了酒杯。他用那雙小眼睛盯著阿惠。
「其實是明天,13號是星期五,還是今天慶賀吧。」
「謝謝您。還特意記著。——不過,13號這個數,好像對我特別有緣。您第一次帶我吃飯就是13號呢!」
「明天你就多大了?」
阿俵似乎不太注意地問道。
「26啦。」
「13的倍數。」
就這麼奇怪,兩個人還沒有明確地問過對方的年齡。
「您呢?」
「39.」
「真的?」
「真的是29.」
「29……還獨身?」
阿惠曾聽說過一次,這次她要確認一下。
「啊,你可比我小呀,不應問這個。」
阿俵笑了笑。
吃完飯,阿俵說道:「今天晚上我想帶你去個地方。如果你方便的話……」「去哪兒?」
「我的公寓。我一直沒有打掃,房間很臟,我想星期日打掃一下。」
「礙…」
「在你生日時我要送你禮物,還有些重要的話要對你說。」
一陣悸動衝擊著阿惠的心房。「重要的話」,是不是……?
情不自禁的喜悅掠過她的心頭,同時還混雜著一種疑惑。
這個人為什麼要對我……?
「——你的公寓在哪兒?」
「從下北澤的車站步行5分鐘左右吧。因為很方便,所以雖然破舊,又臟,但房租也不便宜。」
阿惠聽說過下北澤這個町的名字,但她卻想象不出那兒的環境和場所是什麼樣兒。
「東京的房租很貴呢!因此如果能得到社會住宅基金的幫助就好了。不過像我們這樣的中小企業是沒有指望的。」
俵一敏的工作單位是「日本地質諮詢公司」,是一家專門受雇調查有關土木和礦山資料的地質學調查公司。公司位於溜池的一幢大樓里,有職員三十來名,幾乎全是技術人員,阿俵即是其中之一。阿惠聽他講過,他每天從一個人住的公寓到溜池的公司上班。
北村惠是去年9月經職業介紹所介紹到赤坂的「黃金廣潮上班的。經過一個星期的實習,她決定當一名擦身女工,在位於四谷的一處宿舍里住了下來。
她住的是一居室的房間,是兩個人合祝月租金為1萬5千元,和市中心比起來已經便宜了五分之一。這是和她同住一個房間的人對她講的。阿惠不論白天還是夜裡都是自己起伙做飯。她只去赤坂上班。
「在東京有親戚嗎?」
阿俵也是「外地人」。雖然他們之間從未聊過關於家庭和親戚的話題,但阿惠認為自己應當逐漸了解這些情況。
「沒有。我老家在三重縣的海邊,家裡是干珍珠養殖的。因為光幹這一行太苦,所以還種了點兒地。」
阿俵輕鬆地答道。
「珍珠曾經風光過哪!可從70年代起特別時興超短裙后就不那麼時興戴珍珠了。可能穿超短裙和戴珍珠項璉不那麼相配吧。我看這兒的凈是人工仿造品,質量也不好。我們家鄉的做工就細緻多了。」
「您的父母呢?」
「父親三年前去世后,媽媽和弟弟勉勉強強地維持著這個家。因為我是長子,便上了名古屋的大學,後來又找了份工作。因為不回家是最大的不孝,因此我每年都要在8月的盂蘭盆節回老家去。」
說到這裡,阿俵低下頭嘆了口氣。他的手指在玻璃杯邊緣上滑動著。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來,不時地看著阿惠。
彷彿下定了決心一樣,阿惠又用若無其事的口吻問道:「今年的盂蘭盆節呢?」
阿惠屏住呼吸聽著。
「反正……反正那個時候……」
「我只是聽『黃金廣朝的人講過一次,不,詳細的情況我不知道。」
但阿惠感到,以後她就會知道了。
3
去俵一敏的公寓,要在澀谷乘井之頭線在第四個車站下北澤車站下車。他們到達這裡時,許多商店都關門了。這棟公寓在商店街後面的一條衚衕的中間。果然是一棟破舊的三層建築。
「如果順著大道一直走的話,就可以到達高級住宅區。」
阿俵像要掩飾這一帶的貧窮似地說道,但阿惠似乎根本沒有聽到阿俵在講什麼,只是用好奇的目光看著樓房。今天夜裡她是第一次乘坐井之頭線。
阿俵帶頭走在狹窄的公寓樓梯上。他用鑰匙打開了二樓的一間房間。
開了燈后,他請阿惠進來。這是一間六張草席大孝帶簡單廚房的房間。這和阿惠住的公寓沒有多少差別。
「真熱!關了一天了。」
說著阿俵連忙打開了窗戶。
周圍的建築散射著燈光,再向前一點兒就是燈火輝煌、把天空都染得五彩繽紛的高級住宅區了吧?
「那一帶是澀谷吧?」
阿惠靠在窗邊,把身子向外探出去問道。
「礙……這是什麼味道呀?是城市的味道。」
「是呀!」
「不知道你習慣了沒有。」
阿惠並不討厭這種充滿都市各個角落的夜景味道。這是一種記載著她與過去的人生不盡相同的、對於今後新的人生的期待和不安的感覺。在她的內心中,隱約產生了一種將要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正在朝這兒走過來的、與目前擦身女工絕然不同的生活的預感。
——但是,在眺望被染成五顏六色的天空時,她突然聯想起了家鄉的一些事情,不禁又向室內望去。
在放著桌子、書架和衣櫃的房間的牆壁上,用釘子掛著幾幅照片,好像都是一名穿工作服的男子在山崖上用什麼工具在地面上挖掘著。
「這是地質調查的照片,我出差就是去干這個。」
阿俵說道。
「所以臉才被晒黑了呢!」
他一邊向阿惠介紹著,一邊拉著阿惠的手把她從窗邊拉過來。
他漸漸地靠近了阿惠,並把雙手搭在她的肩頭,把嘴唇吻上她的朱唇,然後把雙手從阿惠的肩頭滑到她的背後,緊緊地摟向自己。阿俵的嘴唇順著阿惠的雙唇滑向她的頸部,一直深入到她的內衣之中。
「我好喜歡你呀……我打算以後我們再……結婚好嗎?」
果然和自己預料的一樣,這股衝擊從阿惠的心中擴散到全身。
「關於我的家,你也都看到了,什麼財產也沒有,只是一個小公司職員的收入,不過……不過,我的工作很好。雖然這個時候結婚不是一個特別好的機會,不過等下去也沒有什麼意思。——嫁給我吧?」
最初的興奮湧上了心頭,這使得阿惠的心房熱了起來,但馬上又有一種擔心悄悄地產生了。
這個人知道自己多少,便向自己求婚?
詳細的情況自己並不了解。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結婚,會不會造成不幸的婚姻?而且還有許多的實際問題……「謝謝,您這樣說使我非常高興。」
阿惠坦率地說道。
「那麼你同意了?」
「不,等一下……阿俵先生,您真的知道我的事兒嗎?」
「我聽你們那兒的頭兒說過。」
「說過些什麼?」
「你老家是四國的高知縣,結過婚。因為你全家工作的地方在去年夏天發生爆炸事故,所以全都完了。於是,你一個人到了東京,在桑拿浴室那兒找了個活……」「是這樣的。
大體上是這樣的。不過——「」是我硬問出來的,不是要你接待客人時介紹的。「
大概阿俵怕阿惠生桑拿浴室經理的氣吧,他又連忙補充了一句:「因為我想到了結婚,便向她們提出了這個要求,希望務必告訴我。而且關於那次事故報紙上也登了,這也不是和我的工作沒有一點兒關係,所以我記得十分清楚,還專門去圖書館查看了去年的報紙。
——真是太不幸了。「
阿俵那雙歐美人似的、凹進去的眼睛眯成一條縫兒盯著阿惠。他那平靜的口吻使阿惠感到了一種真誠的寬慰。
「關於那次事故是像報紙上登的那樣嗎?」
「那當然了!」
「那次事故的詳細過程,大體上我也清楚,因此我也沒什麼忌諱的了。」
「……」
「我想問一下,那是去年8月份的事情吧?過了還沒有一年,所以也許你的心緒還沒有調整過來吧。如果這樣,不馬上結婚也可以,不過,我希望聽到你的想法。」
阿俵讓阿惠在桌子旁坐了下來,然後依然目不轉睛地看著阿惠。
「是呀,發生了那樣的不幸,這樣的事情還太早了點兒……」「不……我的心情不要緊。那次事故可以說是一場天災,因此我也沒有什麼可懊悔的……我正是因為要忘記那場災難才來東京的呀。不過……不過結婚……」「就是等也沒有關係的。我等到你完完全全擺脫了痛苦之後……」「不會那麼久的。」
阿惠像安慰阿俵似地,竟然主動用她的雙手撫摸他的雙頰。
「如果要等,就要等上六年哪!」
4
星期日,阿俵從打掃了的廚房裡找出了一瓶威士忌酒和兩隻酒杯,還在桌子上擺上了一大盤切片麵包和點心。
他給阿惠斟滿了酒,自己也倒了滿滿一杯。他們的話題慢慢轉到了阿惠身上。
「——我的家位於土佐山田,那是一個從高知縣乘車用不了30分鐘就到的小鎮子,四周幾乎都是農家,但我父親從年輕時就在礦山幹活。聽說我出生-前他在須崎的一家礦山挖石灰石。當我能記事兒的時候,我們家從土佐山田搬到了離那兒有30分鐘路程的山裡的一個叫釣谷的村子,在那兒挖硅石礦。」
「啊,在高知和南國市的附近是有幾處石灰山和硅石的礦山。」
由於阿俵是從事地質調查的技術人員,所以才了解許多這方面的知識吧。
「我父母和我及弟弟四個人進了家庭的小礦山作坊,我結婚後我丈夫也加了進來……」
在講述過去的事情時,儘管阿惠說自己不會因此而悲痛,但在不知不覺中,她的臉上還是露出了苦澀的表情,嘴角也向兩邊搭拉下來。
「你哪年結婚的?」
「我22歲那年。我從南國市商業高校畢業后,原來打算找一份工作的,但一直找不到一份我滿意的工作。我在一家麵包房打了幾天工后,還是回到了家裡。高知縣的公司很少,主要是農業、漁業或是旅遊業,因此找工作很難。我還有一個小我2歲的弟弟,他高校畢業后曾在高知的一家小事務所干過,但後來這個事務所倒閉了,他也只好回到了礦山。」
「你丈夫是幹嗎的?」
「沒什麼工作,他只是個農民,是南國市的一個叫中之奈里村的人,排行老三。他家離釣谷礦山和奈里很近,而且也有人勸他到礦上去幹活。他托到了我父親,而我父親也答應了,但有個條件,要他『嫁』到我家……」「就是人們常說的『倒插門』女婿。」
「是的。雖然我們都姓北村,但實際上戶口本上的『北村』是指我丈夫。我們那兒姓北村的人很多呢!」
「他多大?」
「比我大3歲。」
「周圍的人都同意,那你自己當然也和北村先生產生了愛情?」
阿俵試探地問了一句。聽到這話,阿惠低下了頭。她緊咬嘴唇,又撇了撇嘴。
「開始我也不清楚是什麼心情……而且過了沒有三年時間。」
阿俵同情般地愛撫著阿惠的手背:「也沒有孩子,不過,這也許是幸運的。」
「不,有過一次,但流產了。因為工作太累了。後來再也沒有過……」阿惠感情複雜地嘆了口氣,用放在桌子上的一隻手摳著另一隻手的指甲。她的雙手手指似乎證明著她的礦山工作經歷,和她的全身一樣,長著豐滿而結實的肌肉。
「是埃」
阿俵似乎聽懂了似地不住地點著頭,又重新看了看阿惠。她身高1米63,有著渾圓而充滿肉感的軀體,粗重的眉毛,單眼皮,厚嘴唇里是兩排潔白的牙齒。她那張臉充滿了女性溫柔,並十分貼切地配著向後梳著的髮式。
「我覺得你會有一個很好的孩子的!」
阿俵喝了一口酒,故意若無其事地把話題又引深了一步:「事故當時你在幹什麼?」
阿惠似乎不想說下去,但又沒有辦法拒絕的樣子,便伸了伸腰說道:「去年的8月6號,那天非常悶熱。平常都是一個月爆破三次,那一天正好趕上……」「是用甘油炸藥吧!那是為了採掘硅礦。在最近都改用安氟爾炸藥了。」
「是的,就是甘油炸藥。因為只有炸開岩石才能採掘到。我也聽說應當多少攙一點兒安氟爾炸藥。硅礦石相當堅硬。我的父親就是這樣做的,但我丈夫是在死前不久才掌握了這門技藝的。那天,他們從早上就用手持式鑿岩機打好了葯孔,在大約二十來個葯孔上埋了葯,打算上午爆炸,下午採掘。」
「準備時大家都幫忙了吧。」
「是的。那天是父親他們四個人……平時我也幫忙,可正好幾天前我的大腿被山裡的一種毒蟲咬了,傷口腫了起來,疼得我連路都走不了,從早上我就一直在家躺著。如果不是那樣,那天恐怕連我也一塊兒被炸飛了呢!」
「事故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阿俵問道。
「快中午的時候,是那時爆炸的。這是我後來聽在山谷對側採掘石灰礦礦石的人說的。
不過,具體的時間恐怕沒有人注意。那天天都黑了還不見他們任何一個人回來,我心裡擔心,就請鄰居開車把我送到了山上,誰知……我們家的那輛輕型客貨兩用汽車停在那裡,現場一看就知道是爆破過的,可一個人影兒都看不見。那天夜裡山上真黑呀!我便馬上報了警。「
「於是,南國市的警方馬上與駐高松的礦山保安監督部四國分部進行了聯繫。由於懷疑是死亡事故,處理事故的人員馬上趕來了,等天一亮就上了山……」「專家們進行了調查,認定這是一起事故。說是在裝好炸藥后,線路中產生了靜電,導致雷管提前爆炸,從而引起了炸藥的提前爆炸。由於當時四個人全都在附近,所以全都炸得粉碎。」
「礙…說是打雷什麼的引起的靜電吧,報紙上是這樣……」阿俵問道。
「那天天特別好!根本沒有打雷的跡象,所以不會是打雷引起的靜電……」「你丈夫穿得是化纖的衣服嗎?」
「這個……平時在爆破當天怕引起靜電,他都特意換上純棉的衣服,不過,那天是不是……」「靜電是可以通過鞋傳導到大地上消除的。不過,如果當時手正好扶在岩石上,那也可以成為導體的呢。」
「嗯……平時他們都是那麼乾的,怎麼那天就……我記得那一帶的礦山沒有發生過一起這樣的事故,也許是他們太麻痹了。」
阿惠用手指擦了擦不知不覺中從眼角流出的淚水。
「如果說是10天進行一次爆破,那就是日常的作業了,也許因為太習慣了,造成了麻痹。——可是,四個人一塊兒被炸死,遺體的收容可就非常費勁兒了。」
「是埃礦山保安監督部的人調查了事故原因后,警方派出了好多人找了好多天哪!太可憐了,全都炸成了碎塊……而且父母和弟弟是拼起了衣服方認出來的,只是我丈夫……」
「什麼?」
「只是我丈夫的遺體沒有被確認出來。我想起碼可以找到衣服的碎塊兒吧?縣警察署法醫科的人講,他們連沾在岩石上的血肉都進行於化驗檢查,但也無法判斷哪個是我丈夫的……」「這可太奇怪了,這是為什麼?」
阿俵驚訝地看著阿惠。
「據他們講,也許是因為我丈夫直接接觸火藥,爆炸時他在最前面,所以被炸得粉身碎骨了吧。」
阿惠用雙手圍著杯子,兩眼看著杯底,低沉地說道:「那些天白天都是30度以上的大熱天,也許事故當時他和平時一樣只穿了件貼身的褲衩背心,所以沒有找到衣服的痕迹……」「看來也只好這麼解釋了。」
阿俵把杯子慢慢端到嘴邊,喝了一口后又放回到桌子上。阿惠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桌面。
「那麼警方有別的看法嗎?」
阿俵又問了一句。
「別的看法?」
阿惠稍稍頓了頓,然後用顫抖的聲音反問了一句「是不是說我丈夫故意爆炸了炸藥,殺了我的家人後隱匿了?……」「你丈夫引爆炸藥、殺害全家?」
阿俵也反問了一句。
「這在當時的報紙上可沒有說過呀……」「可當時人們都這麼懷疑呢!因為我丈夫的工作主要是負責將起爆電線與電池連接。可附近的人說,在事故的當天和幾天前都沒有見到他本人……」「……?」
「也就是說,我丈夫從那天的幾天前就以什麼為借口去了哪兒。不過,爆破的日期是早就定的,必須在那天進行,而且我父親也會做。為了安全起見,導線和雷管是不會事先接在一起的,對吧?」
阿惠問道。
「那倒是。難道再沒有一點痕迹了嗎?」
「沒有。」
阿惠堅定地搖了搖頭。
「那只是警方的猜測而已。我丈夫在事故的幾天前一直是和他們在一起幹活兒的,事故的當天還是他開車把大家送到山上的呢!只是附近的鄰居沒有注意罷了。可我這麼說,警方還認為我有意包庇我丈夫,甚至認為是我們合謀殺害了我的一家人……」阿惠憤憤地說道。
「幹嗎這麼說?」
「可不是!警察用好幾天時間調查了我丈夫的行蹤,還有的警察把與我們家有關係的人全查了個遍,說是查到了什麼線索,但根本不會的!我丈夫決不會因圖財殺死我父母和我弟弟。就算是有什麼財產,那也不過是二十多公頃的硅石山和土佐山田的破房子。
「從電池的組裝上沒有看到什麼線索嗎?」
阿俵又叮問了一句。
「那當然了。因為查不出動機,也沒有證據,警察最後也死心塌地了。只是因為沒有找到我丈夫的屍首,所以沒有斷定死亡,結論是『調查中』。」
「原來這樣。」
「只是我一下子成了孤零零的一個人,如果說還有財產,就像我剛才說的,有那麼一塊礦山,還有一處五十來坪(合180平方米——譯註)的土地和一處破舊的房子。這些都是我父親名下的,當然我有繼承權,如果繼承下來,我倒也可以維持下去。可那畢竟是一下子吞沒了我們全家的礦山呀,我怎麼有心去經營呢!於是我便封了山。」
「轉給別人了?」
阿俵關心地問道。
「我把家和土地賣了,也就值150萬日元吧,而且賣的是全部繼承權。」
「礦山呢?」
「還那麼呆著呢!」
「因為不打算賣掉?」
「那一帶有一大片山林,現在賣不了。不過,也總有人來打聽,說是想買。南國市的不動產商也來問過,但我不同意。」
「為什麼?」
「因為那片山林里有我們家的墓地唄。我丈夫的遺體還沒有找到呢!還有我父母、弟弟的遺體,總得有個地方存放呀!那片山的土裡都浸透了我們家的血肉,難道那座山不是我們家的墓碑嗎?」
「礙…」
「我可不能為了錢把那塊山地賣掉。我打算好好活下去,就下決心一個人來到了東京。」
阿惠說著說著嗓門兒又提高了。阿俵不吭聲了。過了一會兒,他用不再談這個問題的口吻說道:「原來這樣,我全明白了。非常感謝你對我講了這些。」
說著,他又給阿惠的杯子里倒滿了酒。
「你知道了吧,我是個過去有著痛苦經歷的女人。你是初婚,我可不是。和我這樣的女人生活一輩子行不行,你可要好好想一想。」
「我沒有什麼可猶豫的,一開始我就這樣說了吧?」
阿俵毫不猶豫地答道。
說著他又來到阿惠身邊,用雙手摟住她的雙肩。
「嫁給我吧!比起你一個人來,兩個人在一起會更快地平復你的創傷。」
「——可是,還不能結婚呀!」
阿俵不悅地皺了皺眉,但馬上又換了一副想起了什麼的樣子:「那天你說過要等六年,如果我等了六年,或六年之後……這是什麼意思?」
「因為我丈夫沒有被確定是死亡啊!我必須在法律的約束下生活,因此在法律上我還是個有夫之婦。」
阿俵聽了這話,像被人猛然一擊般地瞪大了眼睛。
「來東京之前,我去了一趟南國市警察署,去通知他們我變更新地址的事兒。在那兒我碰上了一個刑警,這個人在事故之後的調查中對我的遭遇特別同情。我同他打招呼,並感謝他對我的關心。他對我講,我去了東京后,若遇上可心的人在七年之內也是不可以結婚的,他提醒了我。」
「要七年?!」
阿俵十分吃驚。
「是啊!他還說,他在年輕時受過司法培訓和考核,所以對法律比較熟習。根據民法的規則,在對方失蹤、生死不明七年後才能被法律承認『死亡』,而因戰爭、沉船等自然災害發生時的失蹤,一年後便可宣布法律上的『死亡』。」
「什麼叫自然災害?難道爆炸事故還不算嗎?對於你丈夫,一年後還不行嗎?」
「因為對我丈夫的生死還有其他的懷疑呢!只有我一個人可以證明那天早上他們是一塊兒出門上山的,沒有第二個證人,而且在事故現場附近也沒有發現證人。從這一點上,完全可以推測有可能我丈夫在事故發生的當時不在現場,因此可以解釋他並未進入到這場災害中。」
「這麼說,非要等到七年後……」
「嗯。——不然,我也不會一直苦苦地等下去的。我記得那個刑警這樣對我說過。」
「那麼……從現在算起來,還有六年零二個月呀!」
阿俵雙手挽在一起陷入了沉思之中。他一會兒把臉埋在手中,一會兒又用手支著下巴,雙眼凝視著半空。
「明白了。」
過了一會兒,他低聲說了一句。
「我會等一切都合法后再和你結婚的。只好等了。」
「……」
「不過,我可等不了六年再和你一塊兒生活。如果你也有心,是不是搬到我這兒來住?
不,要不給你再租一處更大的公寓住?「
阿惠的嘴角開始流露出了微笑,一口潔白、健康的牙齒露了出來。
「大概會有那麼一天的。」
「我希望那一天早一點到來!」
說完,阿俵便用力地把阿惠摟過來,用嘴唇從她的額頭一直親吻到她的嘴唇,然後把她推倒在地上。
是不是幸福又降臨到自己的身上?阿惠心中冷靜地判斷著。
她感到阿俵是真誠待自己,看上去他也是個真誠的人,還沒有第二個男人這樣對她表露過愛情……突然,阿俵停止了扭動,他那高高的鼻樑兩側的眼睛彷彿要看到阿惠心底似地盯著她。
「我們定一個約定吧?」
「……」
阿惠不解地看著阿俵.「如果萬一你丈夫活著回來了,也不要再回到他的身邊去了!」
聽到這話,阿惠反射性地瞪大了眼睛。
「這可不行吧?即使是萬—……」
「——明白了,我不再提這件事兒了。」
5
這天夜裡凌晨2點左右,阿俵叫計程車把阿惠送到了她住的四谷的宿舍。原來她也答應了住在阿俵的公寓里,但阿惠說也沒有和同宿舍的人說一聲就不回去不好,而且第一次來就住下,會讓阿俵認為自己是一個放蕩的女人,便執意要求今天一定要回去,於是阿俵也沒有硬留下她過夜。
「好吧,不過你什麼時候搬來我都歡迎你!」
在宿舍前分手時阿俵又叮囑了一句,同時雙手拉起阿惠的左手,放在自己的嘴上吻了吻。
在阿惠的中指上,已經戴上了一枚新的珍珠戒指。這是阿俵為她準備的生日禮物,事實上這就是一枚訂婚戒指。
「啊,還有——」
已回到計程車旁的阿俵又來到阿惠的身旁。
「最近我要帶一位叫相庭的老人去桑拿裕不,說是老人,可年齡沒那麼大,但他是四五家公司的經理,是和我們公司有重要關係的客人,那時請務必多關照。」
但阿惠不一會兒就忘記了他說的這件事,因為對她來說,阿俵向她求婚比這件事更重要。
自己從心裡愛他,希望每天都能和他在一起,但是不是今後就一定要走入再婚者的行列?
當然,目前還不是正式的再婚,就像他說的那樣,入籍必須要等六年以後,而在這之前兩個人要同居嗎?
早早地和他同居,如果住膩了就隔三差五的來,那等六年到了再入籍時會不會反悔?
但如果在一起生活,就可以很清楚地發現他的許多毛並缺點,這樣是不是會因此而避免再婚後產生的痛苦……?
阿惠集中自己的全部智慧來思考這件事如何處理為好,但心中不一會兒又充滿了想早一點見到他的渴望。
一連10天,阿俵竟意外地沒有了任何音訊。這樣一來,阿惠更加想念他了。
也許當時是他一時衝動向自己求婚,這會兒後悔了?
也許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聽說了自己的陰慘的過去后不再想和自己共同生活了?
阿惠已經不可能理智地分析、判斷這些了。無論如何想儘早見到他……6月23日星期一的下午,阿俵終於打來了一個電話。
「上星期我突然出差了,是去茨城縣的深山裡,沒法兒聯繫,對不起。」
阿惠彷彿撥開烏雲重見天日一般興奮不已。
「今天能見面嗎?『」不行,今天我要寫出報告書來,……但是最近我會去找你一趟的!「
「來我這兒?」
「是啊!在那兒和你說說話呀!我還要帶相庭先生去。他是我們的一位重要的客人。」
於是,阿惠這才想起來那天夜裡分手時阿俵說過的話。當時他說「重要的客人」一詞時,阿惠覺得他極少這樣說話。
阿俵工作的「日本地質諮詢公司」,工作人員幾乎全都是技術人員,好像根本沒有營業部這樣的機構。他們受政府、礦山和土木建設部門的委託,對有關地質情況進行調查,同時也接受個人提出的對礦山、金、銀、銅、鈾等礦脈進行調查的要求,是一種非常有刺激性而又有意思的工作。
但是,反正因為他們沒有營業部,因此從未聽阿俵講過接待客人這類的事。
這次阿俵說的「重要的客人」究竟是一位怎樣的人?
在那之後又過了三天,6月末的一個星期四,晚上7點多——和平時一樣,阿惠正在休息室和上次的那位按摩師學習按摩時,麥克風裡又傳來了呼喚她的聲音:「北村惠太太,41號客人要求擦身了!」
這是今天的第13位客人。
當她來到接待室時,她向工作人員示意的方向一看,瘦瘦的、皮膚稍黑的阿俵圍著一條浴巾正站在那裡。阿惠連忙迎了上去。
「阿俵……您來了!」
當她正要把手伸過去時,坐在旁邊座位上的另一位男子站了起來。
「這位就是我在電話中介紹過的相庭經理。」
「啊!」阿惠輕輕地吸了一口氣。
「今天經理先生是特意來洗桑拿浴,有勞你了。」
「是。」
剛才站起來的這位比阿俵略矮一點,但肩膀很寬,骨骼粗壯、結實,頭髮幾乎全白了,一張四方形的臉上長了一隻扁平的鼻子。他拿著「41號」的號碼牌兒。
「歡迎您光顧。」
阿惠恭敬地說道。
「請您留神腳下。」
說完,阿惠便把相庭領進浴常當她下台階時,她看到阿俵被別的女擦身工領走了。
這會兒桑拿浴場人非常多,正是高峰的時候,但幸運的是浴場的人比較少。
在明亮的燈光下,阿惠看到相庭的身子曬得比阿俵還要黑。在他那張威嚴的臉上,一雙眼險下垂著,但兩眼卻放射著和善的目光。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阿惠。
「請先洗吧。」
「好吧。」
他用低沉的聲音回答后,便泡進了盆塘當中。他把全身浸濕后一出來,便按阿惠的示意來到水龍頭下。
這家桑拿浴室,通常是著名的大企業家或政治家常來的地方,因此阿惠她們常被告之要始終面帶微笑,努力服務好,使客人滿意。在浴場當然得全身赤裸,這與他們的身份地位無關,他們也與常人一樣有醜陋的地方,但對這些不得流露出私毫的嘲笑之意。因為常有地位顯赫的人男人的特徵十分弱小,令人感到難堪。
平日的那些趾高氣揚、頤指氣使、盛氣凌人之狀,在赤身裸體之下顯得是那樣的虛偽。
然而,今天來的這位叫相庭的人,雖然赤裸了身子,但依舊讓阿惠感到了他身上的那種威嚴。從他的臉上看,他大約有60多歲吧,但全身的肌肉卻和中青年人一樣健壯無比。
「那麼,我先用搓澡巾了。」
「埃」
這時阿惠一抬頭看到了對面在另一名擦身女工服務下的阿俵.他用目光示意阿惠「拜託了,多多關照」。
看來這個人還真是個什麼大人物——阿惠漸漸地緊張起來。
6
6月26日阿俵帶相庭第一次來這家桑拿浴室時,是一直到打烊才回去的,而阿惠卻一直沒有機會和阿俵約好再見面的時間。
下個星期他又要出差,要離開東京10天左右。
這是後來他打電話告訴阿惠的。
「因為這次是去九州的山裡,要多花費些時間。干我們這行的常常往外跑,而且都是進山,連我都受不了了。」
他像是對未婚妻做解釋似的。
「不過,我現在體力還可以,而且我常常想著你。」
「我也一樣。什麼時候回來?」
阿惠強忍著難過問道。
「計劃是7月10日,回來后我馬上去和你見面。今後請你多留意相庭。他去了就請費心多關照。我也會常去的,拜託了。」
「他是什麼人?」
「公司的重要客人,年齡六十五六歲,有五個公司呢。他是個大老闆,我們常常接受他1000萬日元的地質調查委託。連我們經理都和他很有交情呢!桶萃心惴研暮煤謎展肆耍?
最後阿俵又重複了一句。
「如果有機會我一定會努力讓他滿意的!」
阿惠只能這樣回答。
後來,在第二天下午3點左右,阿惠又被服務台的麥克風叫到了接待室,要她服務的客人又是相庭。
「哎呀,經理先生!歡迎您光臨!」
阿惠發自內心地喜悅。
「今天也讓我為您服務吧!」
相庭還是用他那雙下眼瞼浮腫樣的眼睛看了看阿惠,同意了。
阿惠十分小心地擦著。在這個初夏的下午,在陽光燦爛的浴室里,相庭的身體顯得像年輕人的一樣,令人佩服。他的腹部也沒有中老年男人常見的鬆弛難看的樣子。他的皮膚如同小麥色一樣呈金黃色,四肢顯得很有力。
「經理先生常做什麼運動?」
「走走路吧。」
相庭簡短地答道。
搓完澡、打完肥皂、剃完鬍鬚后,阿惠又給他身上灑了些粗鹽搓了搓。這樣可以使皮膚毛孔大開,促進血液循環。搓的順序是從脖子開始。阿惠十分吃驚地發現他的脖子粗大,尤其相庭的耳朵比一般人的要大。
「你叫北村惠吧?我常常聽俵君說到你。」
阿惠突然從沉默寡言的相庭口中聽到這些,吃了一驚。
「這會兒你是做擦身工,聽說有空兒時還從按摩師那裡學習按摩?」
「啊,是的。我想取得上學的資格,所以先向前輩們學習學習。」
「嗯,你這種努力的精神很好。」
他就說了這麼幾句便再次沉默下來,讓阿惠專心洗擦。
過了四天後的7月6日,在同一個時間,相庭又出現在這裡。這次他也點名要阿惠為他服務。這一天相庭仍舊是一副莊重的表情。阿惠看他的樣子好像不太高興,也就什麼都沒說,專心為他洗擦。
無論如何這是阿俵特別叮囑過的客人。如果是一般的客人,也就是把雙腳仔細洗洗而已,而阿惠對相庭卻連腳趾縫都一個一個地用心擦洗了。
「聽說你的老家是高知縣。來東京多久了?」
相庭隨著阿惠擦洗的節奏問道。阿惠則因為他了解自己這麼詳細而有些吃驚。
「去年9月,才10個月。」
「高知有桑拿浴嗎?」
「是的,那是……」
「比起亂七八糟的東京來,那可是個靜心過日子的好地方呀!」
「是的……不,還是東京更紅火。」
相庭再沒有說話,又一直沉默下去。
等他走後,阿惠去問了服務台,果然是他點名要自己為他服務的。當時他一進來便問「北村惠在不在」。
指名要自己為他服務,說明他對自己的服務十分滿意。這正是阿俵所希望的。
可今天自己的表現怎麼樣?相庭說高知是一處靜心過日子的好地方,而自己卻說中意東京,後來他就再也不說一句話了。
也許當時還不如就說一句「是」為好吧?會不會傷了他的感情?年紀大了又有錢,肯定有難言之隱。
雖然阿惠有些擔心,但突然她又覺得有點奇怪。
相庭是阿俵公司的客人,又和經理關係很好,從想象來看,他完全可以找別的桑拿浴室,因為市內大大小小多種多樣的桑拿浴室多得是。
也許他和阿俵的經理有事要談,經理便委託阿俵為他找一家比較理想的桑拿浴室,通過這一點,使他對這家小公司有一個好印象?
於是阿俵便把相庭帶到了這裡。關於這件事,阿惠打算等見到阿俵時再慢慢問一問。
但最使阿惠感到不解的是,阿俵交待她最好讓相庭對她的工作滿意。
如果相庭滿意,會對阿俵也有好處吧?可為什麼連自己也對相庭那麼盡心……?
那天之後直至第10天,相庭再也沒有露面,也不像由別的擦身女工為他服務過。
不會再來了?
10號星期四的晚上,阿俵給阿惠的宿舍打來了電話。
「我今天晚上回來的。」
「累了吧,預計正好是今天回來埃」
「因為還沒有出梅,所以九州還在下雨。工作不太順利,但我拚命趕,總算能按期回來了。」
「太好了!快點見一面吧。明天行嗎?正好星期五我休息。」
阿惠工作的這家「黃金廣潮除了正月以外每天都不休息,因此每個人自己確定自己休息星期幾。
「要是明天最好,不過我又沒有時間。」
阿俵說道。
「為什麼?」
「剛好有一個招待會。今天晚上我回到公司后,正好相庭先生要找經理,經理要我也參加。這樣吧,明天晚上我們一塊兒去吃飯。」
阿俵的口氣輕鬆愉快,阿惠感到有些意外。
7第二天是梅雨期間出太陽的盛夏日,從傍晚開始到颳起了一陣陣的清風,都市的天空呈現出少有的美麗的粉紅色晚霞。
下午6點,阿俵到四谷的宿舍來接阿惠,他在窗下讓司機按了按喇叭。他說是直接從溜池的公司來的。
阿惠則專門去了美容院做了做頭髮。她的頭髮又黑又硬,平時梳成一種向後的髮式,今天特意把頭髮理軟,做成了柔軟的披肩波浪式。從白天起她就等著這一時刻的到來。
「衣服也要顯年輕,那看上去才像個女人。」
平時不講究穿著的阿俵,今天居然也要求阿惠刻意打扮一番。阿俵事先打來了電話:今晚不是兩個人的約會,而是要接受相庭的招待。阿惠不知為什麼心中總有一種異樣的感覺:這位相庭為什麼這樣……?
但無論如何,阿惠還是跟著阿俵去買衣服了。由於周圍沒有合適的,於是他們又去了新宿的百貨商場,最後買了奶油色底藍花兒的連衣裙。尺寸大小正好,阿惠穿上后又簡單地化了化妝。
「哎呀,太漂亮了!」
站在計程車旁邊的阿俵看到阿惠出來便情不自禁地喊了起來。
「從來沒見你這樣過,髮式也好,年輕了三四歲呢!衣服也很可愛……太漂亮了!」
由於阿俵十分高興,阿惠的心情也一掃剛才的疑惑,心中充滿了喜悅。大概是阿俵想讓這位公司重要的客人好好開開眼,看看自己美麗的妻子吧。
幾天不見的阿俵,由於出差又晒黑了許多。他的樣子還那樣,穿了一件灰色的西服,帶了一條舊領帶。
汽車開向赤坂方向,並停在了一幢40層樓的高層飯店的正門處。
大廳門口有許多外國人,還有許多身穿和服的日本婦女。阿惠知道這是一家有名的高級飯店,但進去卻是第一次。她覺得阿俵沒有讓自己失望。
「今天晚上在39層樓的餐廳里吃飯。」
阿俵很內行地走在鬆軟的地毯上。
電梯一直把他們送到了39層。一出電梯間,走廊上就成了大理石的地面。走廊兩旁掛的是傳統的燈籠。木色的木格形成一個個單間,純粹的日本風格與西洋化的飯店巧妙地結合在一起,令阿惠十分驚奇。
這時,出來了幾名服務員熱熱鬧鬧地把他們迎了進去。
在前面帶路的一位拉開了一扇拉門,正面,相庭靠著椅子坐在那裡。今天他穿了一件上等的閃著耀眼光澤的淺茶色西服,系著一條米黃色的高級領帶。
「哎呀,我也剛來,快來吧!」
相庭熱情地把兩個人讓進來.等服務員一走,阿俵便鄭重其事地說道:「今晚承蒙厚愛,不勝榮幸。」
然後他看了一眼身邊的阿惠。
「請允許我再介紹一下,這是我的未婚妻北村惠。」
「常常得到您的關照,十分感謝!」
說著阿惠把雙手和頭伏下致謝。
「這位是相庭宇吉郎經理,是一位擁有金礦、銅礦、鈾加工工廠和陶瓷等五個公司的老闆。鄙公司由於經理的關照也才有今天。」
「啊,不必說了。阿惠請過來坐吧?看景色吧!」
被相庭勸著,阿惠坐在了阿俵的對面,相庭的右斜方。她正對著玻璃窗,可以看到飯店一個角落裡的日本式庭院的風景。再遠一點的城市景色如一幅美麗的寬銀幕一樣,美不勝收。天空中殘留著黃昏的美麗景象,但已被無數閃爍著的燈光所掩蓋。公路上的汽車燈如同一串串珍珠令人心曠神怡。
阿惠悄悄地看了一眼相庭。
他那稍許向後梳的銀髮十分秀氣,身穿一身上等西服的相庭,似乎比在桑那浴時的神情更加穩重、威嚴。絲織的領帶上鑲著的綠寶石在燈光下熠熠閃光。就連那雪白的襯衣袖口上也是鑲著金邊的扣子,袖子里的手錶肯定也是只昂貴的金錶。加上他那威嚴的風格,使人感到了他的至尊無上。
相庭和阿俵又談了一會兒關於阿俵出差的事情。
「——相庭經理早先是北九州大煤礦的老闆,現在對礦山事業還是如此關心,令人佩服。您現在經營著鹿兒島的金礦和秋田的銅礦,還把目光投向更新的領域,實在是讓後輩望塵莫及。希望經理今後能再將地質調查事項委託給鄙公司去做。」
然後他又轉向阿惠說道:「礦產資源可是國之物寶呀!」
相庭穩重地點了點頭說道:「我國的鐵礦在大正時期最為鼎盛,但後來便開始走了下坡,戰後便更多地關注了石油。據說其分水嶺是1949年。不過,朝鮮戰爭期間的軍事特需,對50年代多少起了推動的作用。」
「是啊,是啊!」
阿俵隨聲附合道。
「我的父親可以說有先見之明吧,從大正年間經濟發展時期便放手其他事業,而我在1957年煤炭還沒有到蕭條時期便果斷撤了出來。真是萬幸呀!」
「所以您後來的事業才如日中天,蒸蒸日上呀!還有陶瓷業。平塚的鈾燃料加工廠,這可是時代的先驅者呀!經理也同樣具有高瞻遠矚的目光呀!」
「那是因為今後總要發展到原於時代的嘛!」
「現在的核燃料加工所用的鈾,都是進口的嗎?」
「那當然。都是從歐美進口的.目前在日本,除了試驗室有以外,還沒有採掘出來呢。
在1945年至1955年期間的鈾研究熱潮時期,我也試圖在日本的本土上採掘出鈾來,但一無所獲,我也就死心了。「
「……」
「不過嗎,不管怎麼說日本也是一個資源十分貧乏的國家,如果在最大限度的範圍內一個地區一個地區地尋找,情況又會怎麼樣呢?我認為這樣也許會有希望的!」
「對,我也這樣認為。」
阿俵連連點頭稱是。其實他是希望相庭能抱著這個信念,把更多的調查工作交給他的公司,這樣公司就可以依靠相庭賺更多的錢。
「相庭經理和我們公司的經理是多年的知己,今後如有用得著我們的地方請多多指教!」
「好說。哎,聽說俵君的這位未婚妻,老家也有一座礦山,咱們還真有緣份呀!我聽說此事之前,一直在『黃金廣朝的桑拿浴室受她的照顧,一直想找個機會聊一聊呢!」
聽了這話,阿惠大吃一驚。
她本來對相庭知道自己的底細就十分驚奇,誰知他居然連自己老家的事兒都打聽得這麼明白……!
阿俵似乎知道阿惠要瞪自己,馬上抬起了一隻手對阿惠做了一個暗示。
別激動,有話回去說——這是阿俵暗示的內容。
隨著夜空的黑暗降臨,大都市的全景畫面更加輝煌了。
坐在這高達「層的餐廳里的阿惠,突然覺得自己不是生活在現實中似的。
啤酒端來了,服務員一一斟滿了酒杯。
「那麼……祝賀今晚的相會。」
相庭宇吉郎稍稍舉起了酒杯。
「非常感謝。今後還請多多關照!」
阿俵再次向相庭道謝。阿惠也向兩個男人表示了謝意。
於是,三個人同把酒杯放到了嘴邊。
「阿惠,酒量還可以嘛!」
「不,但萊非常好吃。」
「能喝就多喝點兒嘛!」
相庭說著說著就緊緊地盯住了豐滿的阿惠的上半身。
「今天晚上的髮型變了?」
「是的。」
「啊,很好!比在桑拿浴室那兒時變得年輕了嘛!像是二十來歲的姑娘!」
在桑拿浴浴場里,相庭總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樣子,而這會兒他卻如此話多、健談。
阿俵也馬上把目光轉向阿惠,阿惠明白了他是在說臨來前他為什麼要自己一定從髮型到服裝都變化一下。
相庭似乎十分滿意地盯著阿俵,阿惠也馬上察覺到這裡面似乎有什麼名堂。
飯菜擺了滿滿一桌。美麗的小碟子里都放著造形十分漂亮的菜肴,其中一盤用薄薄的鮑魚片圍成花瓣,百合根製成椿樹花,中間放了一塊梅肉,讓人百看不厭,卻不忍下手。
「啊,別客氣,吃吧!」
相庭似乎看出了阿惠的心思,熱情地勸道。
「對菜肴有興趣嗎?」
「是的。」
「在高知和家人在一起時,也是每天都做飯嗎?」
「是的。經常是母親做,但大體上我也……不,這麼高級的菜我可做不了。我常常看雜誌,試著做過。」
「很熱心研究啊!」
「是的,我喜歡弄菜。」
「這太好了。不僅做菜,阿惠還會成為各方面的專家呢!聽說桑拿浴室的按摩師也常常誇你心靈手巧、聰明過人呢!」
「您好像什麼都知道……」
阿惠的口氣中多少有點怨氣,當然她心中更恨阿俵.「相庭經理不想雇一名按摩師嗎?那樣就很方便了。有事兒時可以及時按摩一下。」
阿俵笑著對相庭勸道。
「那不就是生活秘書嗎?」
相庭似乎對阿俵的這個提議很感興趣。
「我在年輕的時候就常常肩痛。結婚時36歲了,那時我就想娶個按摩師當老婆啊!」
「聽說夫人按摩還不錯呢!」
阿俵連忙添了一句。
「不行不行!她可是個外行。人家是大家閨秀,還要撫育子女,茶道、鋼琴都可以,唯獨實用點兒的本事一點沒有。做菜還湊合,要說按摩,還不知道誰伺候誰呢!」
「夫人身體好像有點差?」
「是啊,總是有病,50歲那年就去世了。」
阿惠還是第一次聽相庭談到他的亡妻。也許他早就再婚了。
「孩子都大了嗎?」
阿惠作為一個女人,很自然地插了一句。
「不,因為她身體不好,我們沒能有孩子。我也算是個浪跡天涯的單身漢哪!」
相庭無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他的話音使人感到了他真切的孤獨。
「聽說阿惠也是因為意外事故成了孤身一人的?我是從俵君那裡聽到一星半點兒的。
你的老家有礦山,咱們也算有緣呀!「
「不,說是礦山,不過是一個小山包,現在也停了……」像要堵住這個話題似地,阿惠用力搖了搖頭。
「阿惠下決心一個人上東京,在桑拿浴室工作,開頭是怎麼想的?」
「如果說開頭的話……我開始先住在高知時高校的朋友家中,她結了婚,在東京有了家,開始我就住在她的家裡。我去了職業介紹所,他們介紹我到了『黃金廣朝的桑拿浴室,那兒還有宿舍。」
「因為身體好,所以她說希望找一個體力工作。」
阿俵替她補充了一句。
「這麼說,你找了一份為大家服務,並受大家歡迎的工作了?」
相庭盯著阿惠問道。
「嗯……剛到東京時,聽說傭人的人手不夠,我當初還想過是不是作家庭保姆呢。」
「這麼說,你對家裡有孩子和有老人的工作不喜歡嗎?」
相庭又問了一句,但阿惠沒有明白照顧家中有老人的是什麼意思。
「不,我倒不是捨不得下力氣干,只是我覺得直接為人服務的工作,是當今女性都向望的。還有按摩師,所以我還想繼續學按摩呢!最近男人們由於工作壓力大,都願意到我們那兒放鬆一下呢!當然,做為女性,如果會做萊,會點兒照料丈夫的手藝,如按摩什麼的不是很好的嘛。剛才您不是還說夫人茶道、做菜都不錯呢嘛!」
相庭聽到這兒,不住地點著頭。
鯰魚片和海蝦被不停地端上來,相庭和阿俵又開始喝起日本酒來。
他們一邊喝酒一邊聊著,從他們的話中得知,在日本只有相場一處進口鈾燃料的地點,而岡山的人形嶺也是日本唯一的開採鈾的地點。後來,他們倆人的話題移到了相庭經營的金礦山、銀礦山的近況上,以及阿俵所在公司的經理的近況等等。
「那麼,你打算什麼時候結婚?」
由於喝了酒,相庭那張紅潤的臉略帶醉意地向兩個人看了看。
「嗯,還沒有……大概不久就會定下來的。」
阿俵習慣地用手在頭上撓了撓。
「那時阿惠還會在桑拿浴室那兒幹嗎?」
「是的。」
「那以後我還會常常去看你的。」
「是,我一定好好為您服務。」
「好的。等有時間,我會請你們到我的公寓去玩兒一次。是在元麻布一帶一個十分閑靜的地方。」
「聽說在東京,這樣的豪華公寓也是屈指可數的。我常聽我的經理提到先生住的地方。」
「不,我那兒可不是什麼豪華公寓呀!」
相庭驕傲地笑著答道。
「現在就您一個人住嗎?」
「埃」
「十分對不起,您的打掃衛生的事怎麼辦?」
「有介紹的家政婦負責這些事兒。一般每天都來。」
「如果忙不過來,阿惠可以去幫忙的。」
阿俵同時看了阿惠一眼。
「不必,不必,我只是請你們去玩一玩,也許會對你們將來成家有什麼參考。」
相庭擺了擺手。
阿惠覺得這頓飯太長了,已經都9點了。
趁相庭去洗手間之際,阿俵低聲說道:「今天晚上非常成功,看上去相庭先生對你非常中意呢!」
阿俵也喝了不少,阿惠這是第一次看到他的醉相。
「可是……為什麼說讓他對我滿意才好呢?」
阿惠不禁問道。
今天晚上相庭東拉西扯,好像在試探著什麼。而且阿惠也覺得阿俵好像耍把自己賣給相庭似地。反正她心中充滿了疑惑,因此心中一直對阿俵過多地向這個相庭介紹自己的個人情況耿耿於懷。
「你把我在高知老家的事都對那個人講了?」
「不,其實,……就一點兒……」
正當阿俵用醉得不利落的話做解釋時,相庭回來了。他接過服務員遞過來的紙巾擦了擦手。
「經理,車還在等著嗎?」
「不,已經讓他回去了。今天是私人會面,我讓車回去了,說好9點鐘有出租汽車公司來車。」
「那麼,我送您回元麻布吧。」
嗯,你用那輛車回下北澤也可以……阿惠住哪兒?「
「我住在四谷的宿舍,正好是相反方向。我自己打車回去就行了。」
「噢,你們不住在一起嗎?」
相庭笑了笑問道。
「不,我還住公寓。今晚我還有其他工作。」
三個人一出飯店大廳,一輛計程車便輕輕地開了過來。
「那麼,再見!」
相庭向阿惠揮了揮手,立即鑽進了車裡。
阿俵扶著阿惠的肩,讓她朝計程車停車場走。
「明天我給你打電話.後天星期天我開車來接你!」
他低聲迅速地對阿惠說完,便坐在了相庭的身邊。
目送著相庭和阿俵的車走後,阿惠穿過出租汽車停車場走到了大街上。
她還記得傍晚被阿俵帶來的時候的路。從這兒步行回宿舍也可以吧。
初夏那溫和的夜風吹拂在她的臉上,像一隻溫柔的手一樣。
阿惠一邊呼吸著她早已熟悉了的都市的夜空氣息,一邊朝飯店前的坡道走下去。
關於相庭的事情,似乎阿俵還有什麼沒對自己講清楚。雖然今天夜裡他把自己一個人留下來讓她心中不滿,但聽到後天他來接自己,阿惠的心情又激動起來。
後天,也許他要對自己說什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