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47
瓦萊麗喊:「我把牛排放上了!」
凱茨沒應聲,拿起電話,說:「我是凱茨·弗拉德。」
「凱茨,我是彼德。情況到底怎麼樣?」
「先等等,警長。你們的受害人怎麼樣?我剛聽說他身上的燒傷不止你告訴我的那幾處。」
「你應該先告訴我你的那具屍體的情況。」
「好,好,好,但是切記保守秘密,彼德。我們的受害人的嘴唇、鼻子和耳朵都被割下來用膠粘到了牆上。他的所有手指和腳趾也都被砍了下來。」
「這些我都知道。內部報告上都有。」
「彼德,他的卵子,還有那活兒也都割掉了。我們發現屍體時,他的陰莖在煎鍋里幾乎給做熟了。」
「噢。」彼德若有所思。
「怎麼啦?」
「我們的受害人身體玩意兒一件不缺,但是他的陰囊被噴燈嚴重燒傷,幾乎也就是全毀了。」
「死亡原因是什麼?」
「心力衰竭。」
「兩分鐘就好!」瓦萊麗在廚房裡喊。
凱茨大聲回了一聲:「好!」
「什麼?」梅森問。
「我是跟男友說話。」
「噢。」
凱茨腦筋轉得飛快:「彼德,你們的大頭兒應該知道我們的受害人的生殖器給切下來了。難道他沒把兩個案子聯繫一下?」
「凱茨,我不敢說這兩個案子就有聯繫。我們認為這件案於只是普通的虐殺案,可能跟毒品有關。這個傢伙沒有身份證,而且也沒人知道他的來歷,這些都符合我們的判斷。」
「彼德,這其實跟我們的受害人很像。」
「沒準兒吧。我星期一早上要跟督察彙報。」
「別說我跟你講了什麼!」
「我就說我聽到小道消息,自己打聽的。這個很簡單,你跟特雷沃·瓊斯通過話了嗎?」
「就剛才。」
「有什麼有價值的嗎?」
「你答應給他50英鎊了?」
「答應。」
「說好了?」
「說好了,弗拉德。」
「那好。他說的全是垃圾,但是我下周還要再看看。」
「哈哈,垃圾!」
「做好了!」瓦萊麗大叫。
凱茨放下了電話。
48
瓦萊麗的牛排完全是獨家風味,裡面有胡椒、黃油、大蒜,聞起來倒是不錯。
兩人對坐在廚房那張小桌的兩旁,鋪著餐巾,點著蠟燭。第二瓶酒打開了,散發著幽幽的酒香。
瓦萊麗滿面春風:「弗拉德,我該怎樣對你呢?」
她也笑容滿面:「你說的是短期、中期還是長期,老闆?」
「凱茨,我們以後要這樣度過每個周末呢,還是你會學會把電話機暫時摘了,讓我們兩人有一會兒自己的時間?我那會要,可是……」
「什麼!」凱茨火一下子就上來,「你說你認為我到底是什麼樣的女孩子?」
「性慾過旺?」瓦萊麗不很確定地說。
一個念頭突然在凱茨的心頭如電光石火一閃:「你是在他離開前急著儘可能多得到一點兒。」
「你說得對!」凱茨說,「《親愛的華爾茲》這首歌其實就是為了那個我才放的。」
瓦萊麗苦惱地揪著不存在的鬍子,抬起頭看她,眼裡充滿痛苦。凱茨想他馬上就要失聲痛哭了。
但緊跟著她自己的鼻子酸了,恨不能大哭一場。
「凱茨。」瓦萊麗說這話時的神態觸動了凱茨內心深處一個她以為很早以前就已經死亡的地方。「凱茨,我不知道該怎麼說這個。」
「噢,別說!」凱茨抓起酒杯咕咚喝下一大口,頭埋到了兩肩中間,眼睛睜得很大,好像在聽宣判。
「凱茨,我愛你愛得要死。」
聽了這話,凱茨本該高興,但是她並沒有。
「凱茨,我愛你。這話聽起來毫無新意,全是陳辭濫調,但是我要說我愛你,我不知除了這個,我還能怎樣表達我的感覺。」
凱茨有些驚呆了,她嘴張得好大,臉上像綻開了鮮花:「你就想說這個?」
「對。」
「那我們是不是可以開吃了?」
「噢,對,凱茨。」他說。
瓦萊麗不會知道的是凱茨在他還沒說之前確實嚇壞了,就像她那次被鎖在一個陷阱之內一樣害怕。但是這種害怕不同於面對一把鋼刀時的感覺。刀子能做的最多是殺了你;也不同於暴風雨之夜搜尋一具屍體,想找點光亮。這些情況下她都可以選擇,可以行動,但是和瓦萊麗的事完全不同,是她的身體在做頭腦的主,孩子呀,荷爾蒙呀,還有愛這些東西使她對自己失去了控制,她感到無能為力。因此她非常恐懼。
「不是我不……」凱茨欲言又止,她彷彿聽見了特雷沃·瓊斯、彼德·梅森和比利·廷格爾在對她說話;又彷彿看見莫伊拉在小孩的頭出來的大叫「王八蛋」的樣子。她想起了「責任」。接著她的眼前伯尼被肢解的軀體栩栩如生地出現了,她好像又聞見了皮肉燒糊的味道。她低下頭,盤子里是方方正正的一塊牛排,帶著血,裹著黃油,她好像感到這塊牛排隨時都會跳起來咬她。舔她,噴著腥氣,帶著利齒……
凱茨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用手捂著嘴,嘔吐了一口,臉憋得通紅。她衝進了洗手間,吐得一塌糊塗,接著眼前一黑就暈了過去。
她睜開眼,瓦萊麗正在將她臉上被嘔吐物沾濕的頭髮弄乾凈。她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接著又淚流滿面自己都難以控制,一個念頭很頑強地在她心中閃動:「人們竟然會說浪漫已經不存在了!」
凱茨清醒了一點,把瓦萊麗推開,但是她的目光非常溫柔,她低聲對瓦萊麗說:「我沒事了,寶貝。是吃的蝦,胃太空了,我有點累……」
瓦萊麗不願意離開。
「沒事兒。」她又說,聲音溫柔得如同她在電影上看到的一樣,「我好了,真的好了。我一會兒就好了,這些事會解決的,而且我很高興你愛我。」
然後她把洗手間的門關上了。
49
約翰街,星期一早上8:05。作戰室里有二十多個人,總探長布萊克賽不在。鮑勃·穆爾正在介紹凱的那個同伴的情況:
「男子,中等或中等以上體格,身高5英尺到6英尺。職業不清楚,居無定所,可能有地方口音。我們知道的名字是約翰·雷納。頭髮棕色,中等長度。可能走路一條腿有點跛,最後一次看見他時身穿一件閃亮的紫色夾克,背上有一個龍的圖案。可能騎一輛大型號的日本摩托。
「你沒說他多大,警長。」
「25到45歲之間。」
聽眾中一陣小小的騷動。警長穆爾舉起伯尼的畫像,那張臉上一雙眼睛盯著人看,很和善,但是凱茨依然對他難有好感。
穆爾說:「你們今天要做的就是查這個人的身份。我不用提醒你們案情泄露出去會有什麼後果。我要你們出去,每個攤子、商店、餐館、酒吧都不要放過。警探格里菲斯、弗拉德可以再次走訪一下附近街上的住戶,警官班克斯和延格爾跟你們一起去。
另一陣竊竊私語。
「是,我知道,但是我不希望你們中的任何人偷懶。讓我們今天就查出點什麼來,而且看看能不能找到雷納。都跟你們的線人談談。弗拉德,你有話要跟麥金尼斯先生說嗎?」
凱茨點了點頭。
湯姆·麥金尼斯站起來說:「好吧,我的辦公室,15分鐘后見。
凱茨不想去喝咖啡。她的周圍,警官們慢吞吞地站起,慢吞吞地下樓去喝咖啡,吃甜點心。不去的人或者蹲在那兒把鞋帶解開重新繫緊,或者把牆上的圖片挪得更正一點,總之,無人坐在電腦前像往常那樣急急忙忙地開始工作。因為大家本能地感到,這個案子短時間內難有進展。凱茨把椅子挪到掛有照片、圖表的牆前,認真地盯著約翰·伯尼的畫像,搞不懂為什麼無緣無故地她就是不喜歡眼前這張臉。這張臉很普通,一般人的反應是「它可以是任何一張三、李四的臉」,凱茨自己也難以用語言表述不喜歡的理由。但是就是有什麼說不出來的東西,讓她渾身不舒服。
她瞟了一眼手錶,還剩9分鐘,她想應該到兒童保護部去打個招呼。她小心地敲了敲門,走了進去。
「凱茨?」
「吉爾,你們這幾天還好吧?」
「你是不是對我們這兒有興趣,凱茨?我想你們好像一直說這是個乏味無趣的地方?」
吉爾講起話來像個老派的學校老師,但她一頭染過的金髮卻使人第一眼看見她想起酒吧女招待。
「我可沒這麼說,吉爾。不過我有感覺一般人可能會這麼想。
「可能吧。我們的工作主要是幫助小孩子,顧不上去做公關。這兒有咖啡……」
凱茨點頭說要一杯。吉爾是一個很容易跟人打成一片的人,她的笑容尤其具有感染力。凱茨因此想,和吉爾多聊幾句,即使和探長的約見遲到一會,也沒什麼要緊吧。
她們一起坐了下來。吉爾說她知道凱茨認識傑克·斯維特。
「安琪爾?我和他一塊兒工作了幾天。他是個好人,就是有點安靜,話不多。」
「是很安靜,但是工作起來極有熱情。他一天就沒有休息的時候。他找到住處了嗎?」
「他說找著了一個單間。他沒告訴你嗎?」
吉爾·巴瑟露齒笑了一下:「凱茨,我不喜歡瞎打聽。」
「他離婚了。」凱茨說,「我想是這樣。我幾乎可以肯定。沒有孩子。」
「是嗎?」
「有什麼奇怪的嗎?」
「沒什麼。不過他和小孩子相處相當有一套。不是所有的男警察都有那本事的。你讓小孩兒喜歡你,自己的天性里必須有點孩子氣。傑克棒極了。」
「我不知道這個,吉爾,事實上我對兒童保護部的工作所知不多,傑克說這應該跟你聊聊。」
「他這樣說?」
凱茨笑了:「好啦,別謙虛了吉爾。對於兒童保護,誰比警官巴瑟、露米懂得多呢?」
吉爾也哈哈大笑,十分爽朗。
「好了。」她說,「我是懂一點。你到底想了解些什麼?」
「比如說這項工作是不是真像有人說的像個養老院?它對個人的發展有沒有好處,有沒有前途?」
「你做一個月,你就不會在意這些問題了,凱茨,相信我。」
50
早上8:30。
凱茨向湯姆的辦公室走去,心裡泛起一陣波瀾。平生頭一次,她感到自己有些力不從心,在變老。有這種感覺讓她覺得是一種罪過。門開著,她輕輕地敲了敲玻璃。
「進來,弗拉德!」
凱茨更喜歡湯姆叫她「凱茨」。
「而且我也不確定自己的選擇對不對,但是我想變化對我會有好處的。我在想兒童保護部的工作,不知那兒有沒有空缺?」
她這樣說的時候費儘力氣才讓自己保持了平靜。她知道她讓湯姆失望了,辜負了他對自己的期望。麥金尼斯站起身,從她身邊走過,走到門前伸頭左右看了看,然後把辦公室的門關上了。他走回來經過她身邊時,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後走到通向裡間總探長辦公室的門,推開看了看,又關上了。
「凱茨。」他的一根手指摸著自己的嘴唇,「你是怎麼想的?你是不是覺得蘭扎羅特的陰魂不散,老纏著你,因此……還是因為這個案子?總探長和我當時都說過你不需要進去看的。」
凱茨看著探長背後乳白色的牆壁,被她在島上殺死的的蘭扎羅特的樣子清清楚楚地浮現眼前。她說:「不,先生,跟蘭扎羅特無關。」
「那麼是這個案子了?」
「我不知道,先生。我只是覺得我有整整一年是被兇殺案包圍著。我以前以為我可以應付,但現在我不敢那麼確信了。」
「是什麼改變了,凱茨?」
「我能以一個朋友的身份向你提個問題嗎,湯姆?」
他點點頭。
「這個工作在影響我跟瓦萊麗的關係。我不想這樣。」
麥金尼斯吃了一驚:「我知道你跟那小夥子很好,凱茨,但是我沒想到你這麼認真。」
「我想可能是這樣。」
麥金尼斯搖搖頭。有一瞬間,凱茨真的嚇壞了,但緊接著她就意識到他在笑。他的眼睛閃著光亮,彎下腰打開辦公桌底下一個抽屜,取出一個小瓶子。他往嘴裡倒了一口,轉了幾圈,咽了下去。接著他從另一個抽屜里取出一袋氣味強烈的薄荷糖,吃了一個后,他把袋子遞給凱茨。
「我寧願喝口那個威士忌。」凱茨說。
「不可能。」麥金尼斯說,但是他在笑。凱茨取了一塊薄荷糖,坐了下來。
「我最近一直做惡夢,先生,還有時頭暈。」
「啊,我知道,凱茨我知道。」
「我很擔心。我想如果我病了,不得不接受精神諮詢,可能會影響我長遠的發展。我不想要這樣的情況發生,而且也不願意和瓦萊麗的關係受到不好的影響。」
「凱茨,接受精神諮詢並沒有什麼。你到現在應該懂得這個。發生那種重大惡性案件后,常常有人需要幫助。那叫『創傷后焦慮症』,我們都知道的。」
「我知道,湯姆。但是我不信接受治療不會對以後沒有影響。」
「應該不會。」
「但是有可能,對不對?如果可以避免,我想最好排除這種可能性。」
「如果我需要你留下來呢?」
「我能堅持一星期,然後就病倒,先生。」
「有那麼嚴重?」
「我和瓦萊麗的事很嚴重,先生。」
邁克爾伸手去抓底下抽屜的把手,中途又把它推上了。
「還真有這樣的事,凱茨。我以為我跟旺達走到一起就夠得上讓人吃驚的了,誰想還會有你這樣的事?」
凱茨聳了肩,想做出一副實事求是的樣子,但是卻感到心中非常沉重。
「我也沒想到,湯姆。事情在星期六晚上一下子都來了。我到了一個十字路口,必須做出選擇。我想我必須給瓦萊麗和我一個挽救關係的機會。」
「那好吧。」湯姆說,「你想讓我做什麼?」
「我想去兒童保護部。傑克·斯維特不是在那兒嗎?他可以跟我換一下工作,出來做這些大案子。我,需要休息一陣兒。」
探長的神情鬆弛了一點兒,他著重地說:
「凱茨,你知不知道,我一直認為應該由你來接替我的位置。」凱茨連忙表示反對。邁克爾說:「我不是說讓你直接就接我的班,當探長,我的意思是這個位置需要全身心的投入,需要那些永遠將工作放在第一位的人。國家付你工資不是讓你享福的,你懂不懂?」
「我懂,湯姆。因此我想暫時離開一會兒。」
「即使有危險也在所不惜?」
「是。」
他笑了,笑得很特別。從中可以體味到愛,惋惜和迷惑。
「我來看看我能做些什麼。」他說,「你這周還能堅持,沒錯吧?」
51
下午5點。
全天工作結束時,大家聚集在作戰室里,將有關伯尼舉止行為的點滴材料張貼在牆上。沒有人說一句話。家庭訪問毫無收穫,約翰·雷納連個影兒也沒有。
作戰室里瀰漫著一種無聊、冷漠的氣氛。凱茨自工作以來頭一次對案件的進展有點漠不關心,對自己是否會失去參與機會也不很在意。她就是難以對受害人產生應有的同情,這對她來說也是前所未有的。
穆爾說:「給大家通報一個消息,弗拉德因為要參加一個特別工作,會暫時離開幾周。警長斯維特又回來了,他肯定是在兒童保護部任期最短的警官。」
凱茨聽了心裡有點感動:老湯姆把事情安排得多好!
「好了,希望今明兩天大家按時完成任務,不要拖延。每天早上七點半到這裡,8點準時開始工作。」
大家不緊不慢地站起來往外走,聊著種種與案件無關的話題,這些都讓凱茨感到是該離開休息一陣兒了。穆爾離開時,她想是不是可以邀湯姆一起喝一杯,之後再放他回去和旺達卿卿我我。她盯著牆上的記錄單,上面列有與伯尼說過話的人的名字,還有那些似乎對他稍有了解的人的名字。她在屋裡踱著步、等著眾人離開,希望自己能在心裡生出對受害人伯尼更多的同情,對案子有更多的使命感。很奇怪的一點是伯尼與一些人成了朋友,但與另一些人他根本就沒搭過腔。正在想著,她聽見比利·廷格爾的聲音,轉過身來,問:「什麼事?」
比利笑容滿面,他說:「沒事兒,我要走了跟你說聲再見。」
凱茨有點驚訝,心神分散了一下,說:「這樣啊,再見,比利。」
她又轉過身沖著圖片牆。身後的比利嘟噥了兩句什麼然後關上門,走了。只剩下她一個人跟約翰·伯尼先生在一起了。但是她並沒有一個人的感覺,作戰室內慣有的喧囂好像還在她耳邊迴響,而且因為突然的安靜顯得更加突出。
她抓了把椅子,反著騎在上面,下巴趴在椅背上,身子一下一下地晃著椅子,像個小孩搖著木馬。她有節奏地左看看,右看看,下看看,試圖從伯尼的臉上看出點奧秘來。
「我很高興你死了,傻冒!」
這是凱茨腦海里突然自發地冒出來的一個念頭,但是她分明聽見了有人在這樣說,聲音像自己的又不全像。
天吶!
「你這個傻冒,我很高興你死了。」
凱茨又聽見了自己說。她看著伯尼的臉。是不是因為他笑的時候眼睛還是圓睜著,給人一種皮笑肉不笑的感覺呢?為什麼她對自己這樣說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麼錯?接著她又聽見自己的聲音:
「伯尼,有的人喜歡你,有的人很討厭你。你是個卑鄙無恥的東西,是不是?是不是因此你才被人給宰了?」
這時她聽見門開了,有人咳嗽。
「安琪爾?」
「比利說我或許能在這兒找到你。」
「是,太累了不想回家。你怎麼樣?」
「還行,想去喝一杯嗎?」
凱茨看了看錶:「我想還來得及。
她又轉過身,幾乎是滿懷希望地又看了一眼牆上伯尼的畫像。
「有什麼事感到煩心,凱茨?」
凱茨回答時的聲音聽起來很遙遠,「是,是。但是我不清楚到底是什麼。」她從椅子上站起來,聳了聳肩說:「唉!管他呢!我們去喝酒。
他們去了葡萄酒吧。安琪爾喝啤酒,他為凱茨要了她常喝的威士忌加薑汁。又要了幾包花生,扔在桌子中央。他的開場白是:「這兒的啤酒跟馬尿差不多。
「因此我才喝我的威士忌呀。」凱茨說著舉起了杯子。
「你有沒有聽說鮑勃的指甲被拔掉了一個?」安琪爾說,「他媽的木片扎得挺深,他一直得打青霉素。
「手放錯了地方就是這結果。」
安琪爾的眉頭皺了皺,身子挺直了。他停了足有好幾秒鐘才像回過神似地說:「噢,那好。」同時嘿嘿地笑了。
凱茨也笑了,說:「格里菲斯瘋狂地愛上了23號住的那個女人。」
「就是那個有兩個男孩,一個3歲、一個4歲的女人?」
「對,沒錯。」
喝了兩口酒,凱茨又說:「吉爾說你特熱情,有幹勁、工作起來不要命。」
「沒那麼誇張。我只是不回家罷了。因為實際上家裡也沒什麼事可做。」
「我猜。」凱茨抿了一口酒說,「你離婚很長時間了,是不是傑克?」
「九個月。我九個月前失去了她。這也是我調到這邊工作的原因,我也對槍支與毒品、騎著山地車襲擊行人的小孩這類案子有些厭倦了。」
「這兒也有不少毒品案。」
「比不上曼徹斯特,凱茨。那是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不是我對付不了,而是我不想被它所改變。你以火為武器與火搏鬥,這會改變你自己。你每天全副武裝,開車各處巡視,你的生活態度就會變,有一天這一切好像變成了一場戰爭。這是不對的。」
「什麼是不對的?」
「想跟人對抗。你好像希望有些無賴會互相扭打生事,或者他們會給你的巡邏車上潑點什麼,這樣你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痛揍他們一頓,讓他們知道法律無情。事情就像是黑幫大火拚,他們有自己的幫派,而我們警察也是一個幫派。我不喜歡這種感覺。」
「所以你出來了,到這兒來?」
「我不想去別的大城市,但也不想當個鄉巴佬,所以……」
「所以你就準備在這兒呆下去?」
「是。」
凱茨笑了:「安琪爾,你吃不吃義大利菜?」
「狗熊在樹林里拉不拉屎?」安琪爾很幽默。
「幹了。」凱茨說。
52
他們去阿曼多餐館吃飯。凱茨沒有給瓦萊麗打電話說這事兒,反正他工作得總是很晚。她想等會兒吃完義大利飯再走到瓦萊麗的公寓去,如果他決定他們應該出去,她會滿面笑容地陪他出去,看著他吃,自己再嚼點麵包片兒。這個想法讓她很快活。
9月的傍晚已有涼意。兩人都穿著夾克衫,這使得淡淡的涼意變得很愜意。晚風徐徐吹來,夕陽的余暈給萬物抹上一層金色的光澤,整個世界洋溢著一種安祥、平和的氛圍,讓人感到生活依然充滿希望。
「這使我不禁想……」安琪爾說。
「什麼使你……」
「這樣的傍晚,一你可以聞到大海的氣息,到處都有美好的、可愛的事情和讓人感到幸福和快樂,但是醜惡的令人作嘔的也不少,就像下水道里的大糞;人們被敲詐,被謀殺,婦女被強姦,小孩兒……」
「這不正是我們警察存在的理由嗎?」
「噢,對,但是我想起了別的事。有時候我想咱們就像迪斯尼樂園裡那些跟在大象遊行隊伍後面拾糞的人。沒有人制止大象拉屎,只是收拾。凱茨,你知道每年有多少小孩兒被他們的父母殺死?我不是指那些在車禍中遇難的或那些被醉鬼殺死的等等可稱為事故的情況。我不是說那些被陌生人殺死的孩子,我只指被父母殺死的小孩兒。」
「你是說像瑪麗婭·科瓦萊麗那樣的案子?」
「對,像瑪麗婭、桑蒂·哈特和詹姆斯·呂布那樣的。」
「我猜1年大概有一到兩起,最多5起。」
「一星期一個。」
「你沒開玩笑吧?」
「當然不開玩笑,我是認真的!1990年全英國共有54起針對小孩兒的蓄意謀殺案,兇手是他們的父母?一星期就有一個!這些還都是證明了的案子,那些無法證實的,或者被嚴重的傷害但後來活了下來的例子更是無法計算。除了謀殺案件,父母殺害自己的孩子,一年54起。」
「我以前不知道。」
他們停下來準備穿過一條馬路。近處兩隻海鷗鳴叫著從一個屋頂上飛遠了。
安琪爾望著海鷗飛走,然後轉過頭來說:「我對此有點兒了解,但也不知道情況如此嚴重。人真是一種可惡的動物,凱茨。」
「我們都知道。」
「對,我們都知道。我們可以理解絕大多數的犯罪行為,入室盜竊,順手牽羊,上周的賭場搶劫案,許多謀殺、強姦,都能理解。但是有些事情我實在難以理解,也找不到解釋的理由。」
「比如像我們的被剁得亂七八糟的伯尼的案子?」
「不。」安琪爾說。
「不?」
「不,我的直覺告訴我他或許罪有應得。」
「什麼?沒有人應該受那樣的折磨!他的身體……」
「實際上,很多都是在他死後才做的,對不對?我看這個案子很像與毒品有關。他可能是個毒品販子或什麼玩意兒,別人折磨他是為了逼問什麼情況。」
「這就叫罪有應得嗎?」
「或許罪有應得用得不合適。我只是有種感覺,我們最終可能會發現伯尼先生並非純潔無瑕,他的下場是咎由自取。
「我的天!」凱茨說,「或許你真的在曼徹斯特工作太久了。」
「可能。
他們來到了餐館外面。凱茨碰了碰安琪爾的手臂。
「好啦,我們換個話題,好不好?講點別的,我可以跟你談談我跑步的事兒,或者看看我度假時拍的照片。你呢,肯定也有愛好,對不對?」
安琪爾像機器在做調整一樣停了幾秒鐘說:「好啊。
凱茨推著他進了大門。她笑得很開心,因為安琪爾剛說了一句笑話。但是她在想:「我很高興你死了,你這個傻冒!」
52
在餐廳門裡熒光燈的照射下,安琪爾看起來更具有「天使」這個形像的特徵。他的白襯衣亮亮的,眼睛閃閃發光,金色的捲髮讓他更像廣告片中那個小孩「泡泡」,而不是一個與罪犯打了15年交道的堅韌的警察。凱茨四下尋找加布里爾她最喜歡的服務員時忍不住笑個不停。
「什麼事這麼好笑?」警長斯維特略有尷尬地問,彷彿他知道自己正是引凱茨發笑的原因。
凱茨看見加布里爾正在與別的顧客說話。他看見了凱茨,揚起一根手指,做了一個稍等一會兒的動作。
「我想你不會喜歡知道原因的,傑克。」
「知道什麼?」
「我想我已經猜出了你的另外一個外號。」
「我表示懷疑,你說說看。」
「我以為你不喜歡這個外號?」
「是,我不喜歡人用這個外號叫我。但是我也不想在接下來的一個小時里坐在你的對面,看你每隔幾分鐘就發出一陣兒傻笑。」
「我說出來,你不生氣吧?」
「如果你一直糾纏不休,我會的。」
「有個廣告片對不對?那個憨態可掬的小孩子傻乎乎地抬頭看空中飄浮的泡泡的那個?我猜得對不對?噢,我們的桌子準備好了。
「他媽的!」安琪爾罵了一句。
凱茨早躲到幾米之外了。
「他們這兒做格里尼爾酒,一種義大利基昂蒂干紅,非常棒,我向你推薦。」
「我不喝葡萄酒。
「嗨,別生氣嘛。每個人都喝葡萄酒的。」
「不包括我,我要啤酒。」
「這樣不是我一個人得喝光一瓶,我明天早上還要——」
這時加布里爾走了過來:「凱茨,你好!來瓶格里尼爾?」
「好的,加布里爾。這是傑克·斯維特,一個同事。」
加布里爾伸出一隻火腿一般肥厚的手與安琪爾握了握。他的手指是凱茨見過的最粗的。
「給我來啤酒。」安琪爾說。
加布里爾笑了,全身跟著一起顫抖。「先生,突然之間我想起了戴維·格威爾,不好意思。你要干啤還是嘉士伯?」
「嘉士伯就可以。」安琪爾說。加布里爾走了,一邊走還一邊笑。
「你是他媽的怎麼知道的,弗拉德?」
「關於什麼,格里尼爾酒?」
「泡泡!」
凱茨的嘴笑得都能挨上耳朵了:「我也不知道,警長。我剛才在特別的光線下看見你,就一下子——」
「他媽的!」
凱茨裝出一副嚴肅神情:「我不會說的,我起誓。」
「謝謝。」
「但是這個外號並不很糟,是不是?跟被叫做安琪爾(天使)比起來,不是很壞的,對不對?」她調侃地看著他,像比他大10歲。
「很壞的。」他沉重地說,「說起來話就長了。」他們要了蒜蓉麵包。凱茨就著基昂蒂葡萄酒吃著麵包,斯維特反過來,用麵包就著啤酒,轉瞬就幹了三紮。不管快慢,凱茨要喝光她的那瓶酒,而傑克·斯維特實在算得上一個好同伴,凱茨已經開始想什麼時候幫他介紹個女朋友。
「安琪爾,你經常出來嗎?我是說自離婚以後。」
「事情太多,沒時間。」他的聲音柔和多了。
「你有沒有再收到她——」
斯維特打斷了她的話:「沒有,那事已經結束了。讓我們談點別的。」
「像什麼?性、政治、宗教?還是工作?」
「你的跑步怎麼樣?我聽說你跑得很好,甚至可以代表英國參加比賽。」
凱茨輕輕晃了晃幾乎已經空了的杯子,說:「是,以前是。但是工作,還有這個,現在很難了。我的男朋友想讓我重新訓練一年看我能有多大恢復。我動心了,但是我猜這傢伙只是想趁機騙我戒酒。」
「你的酒癮很大?」
「只要有屍體就想喝酒。比如約翰·怕尼的。你認為我在看了那個之後回到家裡只喝一杯咖啡就行了嗎?」
「我想也不是。看見一個傢伙的雞巴炒熟后塞到嘴裡不是一件容易面對的事。
「絕對不是。比利·廷格爾比我還要糟,他當時跟屍體一塊呆了好長時間。」
「這讓我看起來很正常。」
「我也是,但是瓦萊麗不同意。」
「瓦萊麗?」
「我的男友,我們訂婚了。他在美國運通公司工作。我們剛才還經過了他的房子。
安琪爾問瓦萊麗在運通公司做什麼,但是凱茨想起了別的事,她說:
「嗨,你想買房還是租房住?如果你現在住的那個一居室真的像你說得那麼糟糕的話,我和瓦萊麗倒是有個空餘的房子。我住在茵科曼街,瓦萊麗的住處離這兒兩個街道,到局裡很方便。你感不感興趣?」
加布里爾帶著主菜上來了,時鮮比目魚。
「可能吧。」安琪爾說。
54
星期二。
時間還很早,天根本沒有亮,你從一個惡夢中驚醒。在夢中,你和傑克·斯維特站在倒在地上的一個人身邊,傑克在說:「接著干,這渣滓罪有應得!」你的眼睛~下子就睜開了。你在瓦萊麗的公寓里。昨晚你們倆大吵了一架。你從阿曼多餐館回來得相當晚,酒氣熏天,瓦萊麗極為不快。他想知道你到哪兒去了,連個電話都沒打。你說:「有公事!」他說你真他媽無可救藥。
你和傑克喝了很多。你不僅幹掉了那瓶干紅,還另要了一些。你還泄露了一點個人小秘密。傑克問你島上發生的事情,你說你把那個工八蛋打死後十分高興。他很理解。他說,有時候正義就是這樣實現的,就得這麼做。傑克說他真希望有時也能無所顧忌地手刃兇徒,你心裡想:「他在他媽的編瞎話騙我,他肯定早都做過了。」
你還記得你和傑克離開餐館時你還想著進了門要如何如何的浪漫,吻著他,然後告訴他:「嗨,咱們賣掉一套房子吧!」而且在他同意后你就告訴他傑克的事,然後如果事情順利,你們就在起居室的地毯上,伴著法國小布隆克斯的音樂做愛。
但是不知怎的你就和瓦萊麗大吵起來,現在你還心情煩躁。你想撫摸他的脊背,但是你知道你現在做的任何事都是錯的,你起了床。
你小便后,洗了臉,然後進了起居室。你沒穿衣服,有點冷。你踮著腳尖進了卧室,抓起離你最近的一件東西,那是瓦萊麗的臟襯衣。上面有著他的氣味。你穿上襯衣,走回起居室,坐進一把椅子,然後想為什麼你就不能做個普通女人呢?這念頭讓你想哭,但是你已經忘了如何哭。
昨晚傑克告訴你關於戀重癖的事情,結果你喝得酩酊大醉。
「他們會進行策劃,凱茨。相當長時間的計劃。犯罪行為會持續好多年,長久地進行下去。你知不知道報上的徵婚專欄?有很多是男人,但也有很多是帶著孩子的年輕母親。你想知道這些狗雜種會怎麼做?」
「如果你想搞八九歲的小孩子,你要怎麼辦?去找徵婚廣告。挑出一個有兩個、三個快到8歲的男孩的母親,然後打電話。告訴她你不僅不介意,而且很喜歡小孩子。你天天打,一個月下來你就已經過搬過去跟他們一起住了。你這時就可以一邊對那個大點兒的為所欲為,一邊等小的慢慢長大。」
「我運氣很差,有一次審訊了其中的一個雜種。凱茨,你知道他說什麼?他說:『我隔三岔五跟那娘兒們做做愛,這樣就能讓她閉嘴。』凱茨,他們是有計劃的。但是一旦你靠近他們,他們立即會把正在干著的停下來。這就是為什麼很難抓住他們的原因之一。」
安琪爾已喝到了第五或第六紮,沒準兒第七紮。他自我控制得很好,但是他的眼睛陰鬱無光,透出仇恨與鄙視,你和他的感覺完全相同。你不知道怎麼會說到這些,但是這都是在你說了島上發生的事之後。
「而且還有嬰兒,凱茨,我是說吃奶的孩子,他們還不會走路。你知道為什麼?」
你搖搖頭。
「是他們吮吸的本能,凱茨。把任何東西放到嬰兒嘴裡他都會吸。」
與其說你感到噁心,不如說你怒火衝天。現在你知道了為什麼對於每一起最終能定罪的案子背後都至少會有1000件可能的犯罪。性旅遊就不用說了,還有的情況是父親強姦他們的女兒,有時還是在母親的幫助之下,而且涉及犯罪的不僅僅是零散的個人,還有專門的組織與網路。他們互傳信息,用的都是現代的工具。比如國際互聯網。不斷有小孩失蹤,他們有的是被用藥迷倒,有的是去參加「晚會」然後就永遠地失蹤了,再也找不回來了。他們可能都死了。
而且安琪爾還告訴你他見過一些照片,上面有男人能對小孩做的種種齷齪、無恥的事的情景。太噁心了,他不能啟齒,你可以自己去讀那些書。他說全國大約有5000名小孩在兒童保護部註冊,但只有大約四分之一受到了正式保護,由國家監管。他問你有沒有意識到至少有3500名小孩還處在危險之中,與那些最有可能傷害他們的人相處一室?
「投毒。」他說,「用手掐、用拳打、扇耳光、鞭打、強姦、火燒、燙傷、挨餓、刀砍、雞姦。你所能想到的邪惡,件件都有筆錄,都有照片,都有檔案。」
你能看見他想大哭一場,這對他的傷害太深了。一種野性的衝動刺激著你恨不能立即離開,找到一個狗雜種把他的屎給打出來。
安琪爾說:「你不是想知道為什麼有的兒童保護部如此龐大嗎?那是因為小孩無力自衛、無力反擊。他們其中的一些甚至還不會說話。戀童癖是一種病,它到處都有,必須有人來試著幫助那些孩子,他們需要幫助。」
他說這些話時直直地看著你,你感到他正在做一個決定。他深吸一口氣然後搖搖腦袋,接著他又看著你,又搖了搖頭。
最後他說:「回家找你的男朋友吧。」
55
此刻窗外稍微有點亮色,但依然很涼。或許你應該煮點咖啡,只要不吵醒瓦萊麗就行。但是你的心裡也被另一個問題佔據了:兒童保護部的工作真能讓你休息嗎?安琪爾已經告訴過你了,發生的案子將讓你心為之碎,逍遙法外的傢伙太多了!要想判一個傢伙有罪,必須滿足許多如果:如果孩子大於5周歲,他才可以做證;如果孩子告訴了媽媽,媽媽會相信他,如果媽媽報了警,警方能有足夠的工作空間或可能的機會來接近疑犯……
咖啡壺咕略作響,你把手放在壺把上把它提了下來。你想起了當初為什麼不再相信上帝:你看到的世界里充滿了醜惡不公。而上帝似乎並未響應善良信徒對他的召喚。你想啊,想,瓦萊麗,瓦萊麗,怎麼辦,你不知該怎麼辦。
你走回起居室,坐在那把寬大的米色椅子里,腿盤在身子下面。你的指頭尖如此冰涼,你緊緊地抓住了咖啡杯,讓那溫暖傳到你的手上,傳到你的心裡。你做了決定,你要讓瓦萊麗做你的丈夫,爭取做一個好妻子,但是想到父親,湯姆·麥金尼斯和安琪爾,你也感到自己決不能放棄與邪惡的戰鬥。
你伸展開身體,站起來,找了一片紙,在上面專心致志地寫道:
瓦萊麗,我愛你,我不想等待。我們將賣掉一處公寓,我們將努力好好地生活在一起。我愛你愛得刻骨銘心,如果你也愛我,記住我是真心的。同時也記住,我是一個警察,這是我的工作。
然後你走進卧室,看了他一會兒,然後穿上自己的衣服,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