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秋天的風和日麗已經開始讓位於初冬的寒風凜冽。整個周末雨都下得很大。現在是星期一上午十點鐘。莉迪婭坐在華盛頓警察局副局長赫拉斯-詹金斯的辦公室里。她被告之要等一會兒;詹金斯局長剛剛被叫走。

「你好,莉迪婭,」他一邊走進門來,一邊打著招呼,「我去了趟衛生間。」他的聲音使她嚇了一跳,猛地轉過身來。他從她身邊走過,重重坐在桌后的綠椅子上,咧開嘴笑著。

「你好嗎?」她問道。

「好極了,」他說著,打了個哈欠,「我今天早上醒來,發現文件上說這份工作還是我的,不過退休已咫尺之遙。你怎麼樣?」

「還可以。」

「特別顧問,呃?」

「是的……我很榮幸。」

「當然了。」他揉揉腫脹的眼睛,又打了個哈欠。他穿著襯衫,西裝上衣揉成一堆扔在一個文件柜上。已經要步入老年人行列的他有著一頭濃密的黑髮,不曾脫落過。贅肉鬆散地堆在他的下巴、臉頰和脖子上。他的眼睛很大,卻總是讓人想起飢餓多日的獵狗的那雙眼睛。他是個身材高大已有些超重的人,但由於骨架大,看上去還不顯臃腫。

「告訴我,莉迪婭,像你這樣的好女孩在美國參議院那樣的地方幹什麼?」

「我想是出於我的責任。還有,我並不那麼好,這你知道。而且我也不再是女孩。」

「在我看來,你仍然是個女孩,而且我永遠不會忘記你是如何在法庭上挺身而出,為那些瘋子辯護的。而且,見鬼,你是個好女孩,儘管不好對付……電台和電視台的生意怎麼樣——?」

「好了,赫拉斯,不要再扯閑話了。我現在準時到了你的辦公室。我想你的邀請多少與卡德威爾謀殺案有關。」

「不錯,好了,我想我可以對你免了這一套繁文縟節。我下面或我上面的那些白痴可沒有這麼大度。」他俯身向前。「我想你一定認為這很尷尬……我在就參議員的謀殺案盤問你,而你卻是一個調查同一謀殺案的委員會的特別顧問——」

「照章辦事,我明白。另外,我當時在現場,所以從理論上來說,我是一個嫌疑犯——不過你我二人將來恐怕要密切合作,赫拉斯。畢竟,我們在調查同一個案子。」

他哼了一聲,接進了他秘書的電話。「不,他媽的,我想要的不是那個。」停頓。「那就再做一遍。不要打擾我,我正在調查卡德威爾謀殺案。」當他在桌子那頭向她望來時,他的眼光中似乎現出一絲快樂。「你剛才在說什麼?」

「我想我們得在卡德威爾的案子上密切合作。」

「不,我們不會。我最不需要的就是讓一個參議院委員會來礙我的事。卡德威爾謀殺案,不管他是不是參議員,都是我們警察局的事,無論什麼都改變不了這一事實。」

「我沒想到你能控制參議院。」

「我是個警察,莉迪婭。謀殺,不管牽涉到什麼地位的人,都是警察分內的事。我不知道,你們這些人認為花著納稅人的錢、建立另一個委員會能做些什麼。這個案子很簡單。卡德威爾的妻子為他舉行了一個宴會。她邀請了兩百個客人,其中一個昏了頭,用一根冰錐刺進了主人的胸膛……讓我問你一個問題。」

「儘管問。」

「你有沒有殺他?」

「沒有。」

「很好。問話結束。聽取我的建議,莉迪婭,回去繼續給廣播電台申請許可證,並且告訴你那些參議院的朋友,讓他們回去干治理國家的本行。」

「我會把你的話帶回去,特別是帶給哥倫比亞特區的撥款委員會。我還要提醒你,局長,委員會的事是真的。它確實存在,而且建立它的目的就是調查科爾-卡德威爾的謀殺案。」

「正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請原諒。」

「我原諒你。我已不再是個小姑娘,剛才我已說過……好了,如果你問完了,那我要走了。」

「好的……你看,莉迪婭,不管你是否相信,我都祝你在這件事上好運。當你負責刑事案時,我就很佩服你。我只是不想看見你捲入一個必定無成的事情里——」

「謝謝。」她站起身,伸出手。他握住她的手,開玩笑說:「如果我再年輕些,莉迪婭,我會成為你的追求者。」

「謝謝,我是個女人,很高興聽到這樣的話,即使說話的人是像你這樣的老傢伙。」

「是的,老傢伙,好了,見到你很高興。對了,你知道我怎樣看這件事嗎?」

她在門邊停下了腳步。「怎樣看?」

「那個古怪的兒子,宗教狂熱分子。」

「你對他問過話嗎?」

「當然。我們告訴他呆在市裡,可他還是回到了他的邪教那兒。我派人去把他帶到這兒來,可他卻開始大喊大叫什麼宗教自由和政教分離。」

「後來呢?」

「我們就讓他留在那兒了。」

「你當時肯定覺得他不太可能是嫌疑犯。」

「像其他人一樣,也許比大部分人還要可疑。至少是從現在看來。我認為他願意從市裡跑出去,卻不大會從他那些瘋子同伴那兒跑出來。」

「我能不能看看你已問過話的人的記錄?」

詹金斯搖搖頭。

「我會使用傳票的,赫拉斯。」

「遊戲得一點點玩,莉迪婭……你看上去真的很棒。我剛才說了,如果我再年輕些——」

「如果你再年輕一些,你今天就會有好心情。」

「是的,祝你今天也有好心情。」

她控制著心中的惱怒一直走到街上,然後深深地吸了幾口氣,開始自言自語起來。幾年前,當她做公訴辯護律師時,她每天都要和警察局進行較量,而且樂此不疲。說實話,她輸的次數一點兒也不比贏的時候少,但那樣的挑戰總是能令她興奮不已。

現在,她不僅沒有感到挑戰,反而感到了深深的、突然的失望。她已經長時間遠離了那個競技場,每天舒服地坐在桌子后,用她的知識和專長掙取著客戶大筆的酬金。所有的爭鬥都是戴著海綿手套進行的。而在刑事案中是沒有手套的。她早已忘記了這一點,當她意識到這些時,全身不禁感到一陣涼意。她拉緊衣領,快步走回自己的辦公室。回了幾個電話、口述了一封信之後,她又出發去和威爾福雷德-麥克倫參議員見面。他已被選為卡德威爾謀殺調查委員會的主席。

選擇麥克倫作為委員會的主席曾讓莉迪婭很是泄氣,但她決定不讓自己的情緒影響她的工作。但她還是向維羅尼卡-卡德威爾提出過下列問題:讓她丈夫公開的政治敵人擔任這個調查她丈夫死因的委員會的主席,是否是一個明智的舉動。維羅尼卡的回答很有道理。正是因為眾所周知麥克倫和卡德威爾彼此討厭對方,公眾才會相信委員會的公正。麥克倫會極力避免個人的恩怨,在調查中加倍努力。至少理論上是這樣。

莉迪婭在麥克倫的辦公室外等了十五分鐘,一個助手才將她領了進去。參議員正在裡面接受一個年輕女記者的採訪。「馬上就來,」他朝莉迪婭揮揮手說道。他對記者說:「委員會的責任是向公眾證明,卡德威爾參議員的死與任何政府機構都沒有關係,對這個國家的執政黨及其支持者沒有任何影響。寫下了嗎?」

「是的,我想是的。謝謝,參議員。」

麥克倫笑了。他站起身和記者握了握手。「隨時為你效勞,我親愛的。大門總是為你敞開的。」

記者出門前朝莉迪婭點了點頭。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麥克倫說道,「請坐。」

莉迪婭在桌子旁的一把扶手椅上坐下。「現在就委員會的工作接受記者採訪是不是有些太早了?」她問道。

「我不這麼認為。和媒體玩遊戲沒有什麼道理。我希望這是一個媒體和公眾能夠信任的公開的委員會。沒有圍牆,沒有阻礙。你不認為這樣做很有道理嗎?」

「當然有道理……在一定限度內。」她看著麥克倫旋轉他的椅子,開始在一個文件抽屜里翻騰。她能聽到他沉重的喘息聲,這是長年吸煙和過度肥胖的結果。麥克倫的頭髮幾乎已經全部掉光,由於勒得過緊的衣領,他那胖大的臉越來越顯得胖大了。

他找到了要我的東西,旋轉椅子回到了桌邊。他一邊打開文件夾,一邊強壓下一個飽嗝。

「麥克倫參議員,我知道你很忙,可我也一樣。我想知道我們是否要討論一下委員會和我在委員會中的作用。我認為這是你讓我到這裡來的原因。」

「是的,當然。請稍等一分鐘。」他皺著眉讀完了文件夾中的一頁紙,然後朝開著的門喊道:「瑪格麗特,進來一下。」他的一個助手——一個體態豐滿、化著很濃的妝的年輕女人——走了進來,麥克倫把那頁紙遞給了她。「把它複印,然後立即送交馬克維奇。」

莉迪婭強壓住自己的不耐煩,清清喉嚨說道:「等你有時間時我再來。」

麥克倫抬起頭,一副吃驚的模樣。「放鬆一下,我們馬上就開始。一起吃午飯怎麼樣?我會讓人送上來——」

「不,謝謝。麥克倫參議員,我應維羅尼卡-卡德威爾的邀請接受了委員會的這個職位。對於這一點,我的感情很複雜。從一方面講,我很高興自己能為解決這一悲劇貢獻些力量。但從另一方面講,在我離開期間,我相當成功的律師事務所會在生意上遭受損失。我希望你能理解這一點。」

他望著她,就好像她是一個犯了錯誤的女兒。「詹姆斯小姐,希望我們不要弄錯了出發點。說實話,當維羅尼卡堅持由你擔任特別顧問時,我是非常反對的。對我來說,我們需要的是一個歷史清白的律師,習慣於幕后工作,能夠適應一個有著清晰遊戲規則的運動隊的工作——」

「為什麼男人總是喜歡用一些運動方面的比喻?而且這次還是一個不恰當的比喻。」他還沒來得及回答,莉迪婭又補充道:「我剛剛離開警察局赫拉斯-詹金斯的辦公室,他也提到遊戲,而你又剛剛提到遊戲規則和運動隊,很抱歉,可我並不認為這是個遊戲。」

他斜視著她,碩大的臉頰有些顫動。「沒必要生氣,詹姆斯小姐。畢竟我們要一同工作。」

「在你的反對之下。」

「不錯。在維羅尼卡做了很多工作之後,我想,也許接受你為委員會的一員不見得是個糟透了的念頭。你有很好的名聲,沒有什麼醜聞,你和那個家的成員很親密,你了解卡德威爾,以及他關心的無聊的藝術。」

莉迪婭動了動身子,「你應該知道,參議員,我並不認為那是無聊的。我自己也很關心藝術,這也是我和維羅尼卡-卡德威爾成為朋友的原因。」

「維羅尼卡-卡德威爾參議員。」他糾正道。

「不錯。我也通過藝術和你夫人成為了朋友。」

「不同的是,詹姆斯小姐,我妻子的愛好從未影響過我在參議院的職責。」

「你是在說維羅尼卡-卡德威爾的行為影響了她丈夫在參議院的職責嗎?」

「這你知道。你可能也有興趣知道卡德威爾參議員在這方面險些惹下麻煩。上次關於藝術的內部法案已經讓很多人都非常氣憤。當他通過幕後操作、試圖阻止成立一個委員會來調查那些邪教以及它們所使用的洗腦技術時,他激怒了更多的人。把吉米-麥克南趕出卡德威爾家的就是這些東西。」

莉迪婭拿不準是應該承認自己在這方面一無所知呢,還是假裝知道一些,因為這也許會使他繼續說下去。她決定一言不發。但這並沒有達到目的。麥克倫看了看錶。「告訴你,詹姆斯小姐,我有些事要做。我會讓人帶你到給你準備的辦公室。並不怎麼好,但應該還能對付。你知道,整個大樓都很擠。」

「我相信它會很不錯。工作人員呢?」

「包括在預算內。我會派人去。我希望我們能馬上開始,以便能早日結束這件事情。」

「我會盡我所能,確保這是一次徹底、有效的調查。我擔心有人向媒體泄露委員會的行動。我認為我們應該謹慎行事,這一點至關重要。」

「我們可以以後再談這些,」麥克倫拿出一隻雪前,削去煙頭,「希望你不介意和一個抽煙的人一起工作。」

「一點也不。」

他點燃火柴,把雪前湊過去,然後深深地吸了起來。當第一縷青煙飄向天花板時,他說道(眼睛並沒有看著莉迪婭):「我們必須了解最重要的一點,詹姆斯小姐。參議院進行的這次調查與偵破科爾-卡德威爾謀殺案沒有任何關係。」

「我不明白。」

他又抽了口煙,然後站起身,雙手扶在桌子上向前探著身。他的臉離她很近。「偵破謀殺案是警察局的事。這個委員會的作用是向美國人民證明,謀殺案與他們的政府沒有任何關係。」

她向後靠了靠,說道:「根據你對那個記者的談話,我剛才以為那是你作為委員會一員的個人看法。而現在我想你認為讓公眾放心是委員會惟一的作用。」

「正是。」他抬腿坐在了桌子上。

「恐怕我不同意。」

「慢慢你會同意的。」

她站了起來。「謝謝你安排時間和我見面,參議員。現在我想去看看我的辦公室。」

他讓一個一直在外面看報紙的年輕人帶莉迪婭到她的辦公室去,並且吩咐他要保證她能得到必需的辦公用品。這個年輕人介紹說他叫里克-貝休恩,已為麥克倫參議員工作了一年。他領著莉迪婭穿過長長的走廊,上了一節樓梯,來到了一個辦公室。莉迪婭馬上認出這是一個剛剛騰出來的儲藏室。房間中央放著一張破舊的鐵桌子。牆上的一道道灰塵表明著以前文件櫃的位置,兩扇小小的窗戶上布滿灰塵,陽光透過窗子,給屋子蒙上了一層灰黃色。

「需要什麼只要說一聲就行了。」貝休恩說道。莉迪婭一見面就喜歡上了這個年輕人。他很高,毫無疑問非常英俊,棕色的頭髮至然蓬亂卻很迷人。他的微笑很真誠,也很燦爛。「我需要的東西大多了。」她半開玩笑他說道,這令她自己都吃了一驚,也微微有些心煩。他從口袋裡掏出筆和記事本:「那我們現在就可以列張表。」

二十分鐘后表已經完成。她對他的熱情表示感謝,然後說她要回自己的辦公室去見一個人。「有什麼需要儘管叫我,詹姆斯小姐,」他說道,「我想我應該向你坦白承認,我很希望自己能夠成為調查的一分子。我去年從法學院畢業,開始為麥克倫參議員工作,以了解政府如何運做。請不要誤解我。我很喜歡這份工作,很有意思。但我想做些和法律關係更緊密的工作。我不想成為一個討人厭的人,但是——」

「也許我可以讓你在調查期間成為我的助手。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向參議員提出來。」

「太感謝了,詹姆斯小姐。真的非常感謝。」

「很好,那就這樣定了。」

他們一起沿走廊走去。莉迪婭的步伐顯然比剛才快了許多,貝休恩不得不加快腳步才趕得上她。當她站在那間小小的臨時辦公室里時,她突然感到,自己活該被別人像剛才那樣對待——就像一個對男性權威充滿敬畏的無助的小女孩。她一直在毫無理由地感到懼怕,因為要離開她舒服、安全的事務所,重新回到火藥味十足的國會和刑法領域。她為自己表現出來的軟弱感到羞愧。她已去世的父親有一句最喜歡的話:「儘管大膽去嘗試,讓自己成為主宰者。」父親曾堅持要她在生活的各個階段都做到最好。對他的回憶使她充滿了內疚,也使她下定決心以她所有的能力與熱情投入到這個富有挑戰性的新工作當中。

「請別忘了我說的話,」貝休恩握住她的手說,「有什麼需要儘管叫我。我只希望能幫上些忙。」

「謝謝。」非常感謝,她在心裡悄悄說道。

貝休恩回到麥克倫的辦公室,重新開始看報,直到參議員走進來。

「她走了?」

「是的。我們列了一張表,記下了她所需要的東西。」

「她真正需要的是一個男人,」麥克倫說道,「你願意做這個男人?」

貝休恩笑了。「這種事我總是很願意的。她打算在調查期間,讓你把我分配到她那兒。」

「在把你給她之前,我會好好討價還價一番的。你一定要盯緊了她,無論她打算做什麼,都要讓我知道。」

「沒問題,參議員。我只希望能幫上些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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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會山疑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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