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帶血的鷹
史佩特和波勞斯探長在霍夫·勃勞飯店餐桌上吃著咸豬腳。波勞斯叉起一塊亮晃晃的淡色肉凍,正要送進嘴裡,半路上又停下了。他說:「嗨,聽著,把那天晚上的事情忘了吧,他全錯了。不過要知道,如果你那麼捉弄他,隨便什麼人都會被你搞得氣昏頭的。」
史佩特若有所思地問道:「你就為這事來找我的嗎?」
波勞斯點點頭,把一叉肉凍送進嘴裡,咽下去,「多半為這個。」
「鄧迪叫你來的?」
「呸,見鬼!鄧迪又沒認為你殺了邁爾斯。可是他不帶頭來一趟又有什麼法子呢?你處在他的地位也會這樣子的。」
「是嗎?他怎麼會認為我沒殺人呢?你怎麼會認為我沒有殺人呢?你究竟認為我殺人沒有?」
紅光滿面的波勞斯的臉比先前更紅了,他說:「沙士比殺了邁爾斯。」
「你認為是他殺的?」
「是他。那把威勃利手槍是他的,打邁爾斯的子彈就是由他的槍里射出來的。」
「肯定嗎?」史佩特問道。
「完全肯定。」探長答道,「我們找到了一個小夥子——他是沙上比住的旋館里的服務員——就在那天早上他在房間里看見過這把槍。他還特別注意了一下這把槍,因為他從來沒見過這種式樣的槍。就算槍不是沙士比的,那他那把槍又上哪兒去了呢?而且,托爾斯中的那顆子彈就是從這把槍射出的。」
史佩特點點頭說:「這麼說,就剩下沙士比一個人是我殺的了。」
波勞斯在椅子上坐立不安,「老天啊,你怎麼老忘不了這事啊?」他誠懇地埋怨道,「事情已經過去了,你這樣大發牢騷就像你忘了自己也是個偵探一樣。我想,你從來也沒像我們騙你那樣騙過人家吧?」
「唉,你呀——」波勞斯看到史佩特的笑容住了口,一句活沒有說完,又另外打話說:「我們搞到了沙士比的檔案。」
「是嗎?他是什麼人?」
波勞斯嘟嚷說,「好吧,我們了解到他最初在聖路易當打手,由於種種原因多次被捕。後來他跟迪史西·莫納漢打得火熱,以後他插手的事情都沒再出紕漏。那迪克西是地方一霸,沙士比曾經是迪克西的保鏢。當年迪克西欠手下一批弟兄債,不知他是還不起還是不肯還,後來跟他們鬧了彆扭,就此出走。沙土比也跟著他走了,那是兩三年以前的事——就是新港海濱划船俱樂部關門那時候,我不知道迪克西在那裡面有沒有份兒。總而言之,從那時到現在,無論是他也好,沙士比也好,都還是第一次露面呢。」
「迪克西也露面了?」史佩特問道。
波勞斯搖搖頭。「沒有,」他那雙小眼睛目光銳利地盯著史佩特。「沒露過面,除非你看見過他。或者知道有人看見過他。」
史佩特咧開嘴笑著問道:「你們在哪兒打聽到沙士比的全部歷史的?」
「有些是檔案里的,其餘的嘛——晤——我們從各個地方湊攏來的。」
史佩特又笑了,他看看錶,呼侍者過來,要了帳單,「今天下午我和地方檢察官有個約會。」說罷付帳走了。
出來后,史佩特打電話給亞歷山大里亞旅館,古德曼不在。史佩特打電話給貝爾維德里旅館,凱羅也不在家,那一天他根本沒有回來過。史佩特走進他的事務所,埃菲·珀雷因到裡間辦公室來了。她那黑黝黝的臉顯得心事重重,滿腹狐疑,「你還沒找到她?」她問道。
他搖搖頭。
她低下頭來看著他的臉。「你一定要找到她,已經一天多了,可她——」正說著,電話鈴響了。史佩特拿起電話說:「喂……是的,錫德,沒事了,謝謝。……不……當然啦,他發火了。可我也火了……他編出一段賭徒間的格鬥,一些想入非非的故事……我們分手的時候可沒有吻別。我說明了我的觀點,撇下他就走了……你大概就是為這事擔心嗎……好,再見。」他掛斷電話,又倒在椅子上。
埃菲從他背後走到他旁邊站著,問道:「你認為自己知道她在哪兒嗎?」
他粗暴地說:「她上那兒去了,沒人送她去。她打聽到這艘船到了,就不上你家,直接到船上去了。唉,這到底叫人怎麼說呢?難道我應該跟著委託人到處轉,求他們讓我去幫助他們嗎?」
「可是,我告訴過你了,那船起火了!」
「那是中午的事,當時我已經約好波勞斯,而且跟布賴恩也約好了。」
她對他瞪著兩眼說:「史佩特,虧你做得出來。你真是天下少有的卑鄙小人。就因為她事先沒跟你打招呼私自行動,你就明知她處境危險,偏偏坐在這兒袖手旁觀!你知道她可能——」
史佩特滿臉通紅,他頑固地說:」她才會照應自己吶,而且一旦她認為需要,時機合適,也知道上哪兒去找人幫忙。」
聽到這副聲調,她那對激動的眼睛里掠過一絲不安的閃光,她說道:「如果你這會兒不馬上到那裡去,我去,我還要報告警察,叫他們上那兒去。」她嗓音顫抖,隱隱帶著哭腔,「哦,你去呀!」
他說,「好吧,」說罷載上帽子,忽然又把帽子脫下來,拿在手裡走出去了。
一個半鐘頭以後,他回來了,他興高采烈,進來就問:「我去的時候有什麼事嗎?」
「盧克——他叫什麼來著?——就是貝爾維德里旅館的,大概半個鐘頭以前打電話來說,凱羅回來了。」
史佩特突然閉上嘴,一個轉身,大步向門口走去,「你打聽到她了嗎?」那姑娘叫道。
「等我回來再告訴你。」他頭也不回地答道,他要去見凱羅。然而不湊巧的是,他沒趕上他。他只好又嘟嚷著走進自己辦公室,回答女秘書的追問。
「奧肖內西小姐怎麼樣了?」
他回答道:「我沒趕上她,不過她到那兒去過。」
「到『鴿子號』上去過。」
他點上煙,把打火機放在口袋裡,拍拍她的小腿說道:
「對,『鴿子號』。是昨天過晌午就到船上的。船長當時不在船上,他名叫雅各比,她指名道姓的找他。她就在那兒等他。一直到下午四點,他才回來。然後他們倆一直呆在船長室里,呆到開飯時間她就陪他一起吃飯。吃完晚飯,船長室又來了三位客人。一個是古德曼,一個是凱羅,還有一個是那個小子。這三個人一塊兒來,當時布莉吉還在那兒。他們五個人在船長室里談了很長時間。大約晚上十點左右,船長室里響過一聲槍聲。守夜的人趕來,可船長在船艙外堵住他說平安無事。我看見船長室一個角落裡有個新的彈孔,從高度看來,大致可以肯定子彈沒打中人。據我了解,只開了一槍,不過我了解的情況也不多。」他沉著臉又吸了一口煙。「說起來,他們是半夜時分來的——船長和四個客人一起走的——他們好像都是步行走的,這是我聽守夜人說的。情況就是這麼些,船長到目前還沒下船,今天中午他本來約好幾個貨運代理商,結果也失了約。他們要找他報告失火的事兒。也沒找到。」
「那麼失火的事呢?」她問道。
史佩特聳聳肩。「我不知道。他們發現火是從貨艙起的——在後面底層——是今天快近中午時發現的,可能是昨天什麼就起火了。他們已經把火撲滅了,不過損失可不小。船長不在,大家都不願提這事兒,但是——」
正在這時,走廊門開了。史佩特趕忙收住口,埃菲連忙從桌上跳下來。可是她還沒到當中那扇門口,一個男人已經推開了門。
這男人間道:「史佩特在哪兒?」聽到他的聲音,史佩特頓時把身子坐直,警覺起來。這聲音刺耳而粗啞,看樣子他十分難受,費了好大勁才吐出這幾個字來。只聽得他喉嚨里咕嚕咕嚕直響,彷彿悶得透不過氣來。
他就站在門口,頂著門框,頭上一頂軟帽皺巴巴的。他差不多身高七英尺。一件黑大衣又長又直,像緊身衣裹在身上,下面露出一隻黃爪子,緊緊把一個縛著細繩子的棕色紙包揣在胸前——那紙包是橢圓形的,比橄欖球大一點。
這高個子站在門口,似乎並沒看見史佩特,他說,「你知道——」這時他喉嚨里又吐嚕咕嚕的,把聲音淹沒了。他一隻手按住揣著紙包的那隻手,直挺挺地像棵樹一樣朝前倒下去。他瘦長的身軀一動也不動,史佩特忙說:「鎖上門。」
埃菲牙齒不住打顫,笨手笨腳地鎖上走廊門。史佩特跪在這個瘦子旁邊,把他翻過來仰卧著,手伸進他的大衣里。大衣的裡子已經全被血弄濕了,裡面那件藍色雙排鈕的前克衫也浸透了鮮血。茄克衫的翻領,靠近胸口處,還有緊挨在胸口下的衣服兩邊都有濕透的、參差不齊的彈孔。
「他中了這麼多槍不可能走很遠的路,如果他——他到底為什麼不能在這兒多站一會兒,把話說出來呢?」他對女秘書皺起眉頭,跨過死者的腿,抬起那個棕色紙包。他掂掂分量,眼睛頓時發亮。他拆開灰紙,露出一個蛋形的灰白色物體,裡面用鋸木屑塞得緊緊的。他把塞在裡面的東西都撒開扔掉,這才看見那隻一英尺高的鷹像,象煤似的烏黑,沒粘上刨花木屑的地方閃閃發光。
史佩特哈哈大笑,他一隻手按著這隻鷹,張開指頭,盡情摸著鷹身上的線條,這時電話鈴響起來。
他朝姑娘點點頭,她扭身走到桌旁,拿起話筒說:「喂……是啊……誰?哦,對!」她眼睛睜大了,「是……是……別掛斷……」她突然張大嘴巴,一副害怕的神情,大聲叫道:「喂!喂!喂!」史佩特這時已經站在她身邊,「是奧肖內西小姐,她找你,她現在在亞歷山大里亞旅館——有危險。她還沒說完就出事啦。快去救她!」
「好吧。」史佩特把她推開,彎下腰,把黑鷹放回到那堆刨花里,再塞上紙,一下子就包起來。他吩咐道,「我一走,你就打電話給警察,就說我接到一個電話,聽完電話就跟你說要出去一趟,也沒說上哪兒去。忘了這個玩意兒,把經過都告訴他們,就別提他拿著包東西。」他咬咬下嘴唇。女秘書驚詫了,指指地上的男人屍體,「行——你知道他是誰嗎?」
他咧開大嘴一笑。「我猜他就是『鴿子號』的主人,雅各比船長。」他拿起帽子戴上,若有所思地看看屍體,又望望房間四周。
「快去吧,老闆。」姑娘直求他。
「好,」他心不在焉地說,「我會趕快走的,趁警察沒來,你最好把地板上那片刨花掃掉。」他摸摸下巴。「你要把門鎖上,一直等到他們來。」他說著,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