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呼小姐

尋呼小姐

夫飛鳥之摯也俯其首,猛獸之攫也匿其爪,虎豹不外其爪而噬不見齒。

──淮南子

今天是劉燕到長城尋呼台上班的第一天。

因為她是新手,對業務非要有一個熟悉的過程,所以尋呼台的經理沒有安排她上白班,而是安排在業務相對不是十分繁忙的夜班。儘管如此,她也不敢有絲毫的大意和分心,她知道她現在所得到的工作,確實是來之不易的。

她今年剛剛18歲,初中畢業后,沒有考上高中,就從江津的老家投奔在重慶工作的表姐。到了重慶以後,卻發現表姐的生活境況比她想象的相差十萬八千里。表姐和表姐夫雙雙下崗,兩口子加起來只有不到三百塊錢的生活費,為了貼補家用,兩口子擺起了煙攤,勉強維持著生活。在這種情況下,表姐自顧不暇,哪裡能負擔得起劉燕呢?為此,表姐不知嘮叨過多少回,力勸她還是回江津老家,再不濟呢,總還是能吃飽飯嗎。可是劉燕就是不聽,既然來了,怎麼能住幾天就回去呢?重慶就是重慶,江津就是江津,這一點,劉燕似乎比表姐清楚得多。

她四處奔走,尋找著適合自己的工作。但找來找找去,總找不到順心如意的。表姐夫煩透了,直言不諱地訓斥,你到底要幹什麼?餐館的服務員,包吃又包住,每個月還能拿個三,五百的,你除了這樣的工作,還能做什麼?你非要這樣說,我就聽著唄,我能做什麼?反正那種沒啥前途的工作我就是不願意做,總不能象你們兩口子一樣,倚靠著工廠吃,倚靠著工廠喝,工廠一沒戲,你們就傻了眼,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你有什麼資格談當初,表姐說,你連高中都沒有考上,還論什麼當初呀,先把自己的稀飯吹涼了再說吧。

別看劉燕不大,主意可不小,她發現有一門職業挺適合她,不吹風,不淋雨,既不臟手也不煩心,工資挺誘人的,將來還可以轉行干別的,象公司秘書呀,主持人呀什麼的。這就是尋呼台的尋呼小姐。女孩子嗎,能這樣就算是混出名堂啦。於是,她用家裡帶來的錢報了名學電腦,她本來就夠聰明伶俐,再加上目標明確,一個多月下來,每分鐘輸入六,七十個字不成問題。她本想這就行了,到尋呼台一試,差得遠呢。人家對她的輸入速度倒是蠻樂意的,可是讓她念一段報紙,就讓她出夠洋相了,她嘴裡念出的普通話,川味十足不說,語調拐來拐去的,讓聽的人尿不出尿來。表姐夫說,算了,你根本就不是那塊料,豬鼻子插大蔥,充的是哪門子大象呀。她一點也不生氣,生什麼氣呀,不就是說說官話嗎,學就是了。就這樣,她又報名學了兩個月的普通話,到現在說上那麼兩句,清清脆脆的,真有點象回事似的,反正尋呼台小姐的普通話講過來講過去,也就是那麼幾句,先生,小姐,您好,請問尋呼內容,再見……不就完事了嗎?

她坐直了身子,戴正了耳機,雙手輕輕地按在鍵盤上,開始了她費了很大的勁才爭取到的工作。

讓她感到新奇而又驚訝的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眼前這個工作能讓她產生幻覺,她再一尋思,其實不是這個工作讓她產生幻覺,而是各種類形的用戶的聲音讓她產生許多近似逼真的幻覺。人和人的性格是千差萬別的,人和人的聲音也是千差萬萬別的。有的用戶語氣挺客氣,彬彬有禮,就好象稍稍躬著身子,站在她的面前;有的用戶則懶洋洋的,好象打著的哈欠噴出的臭氣她都能聞到;有的用戶心急火燎似的,跟打機關槍一樣吐出一串串尋呼內容;更有的用戶粗俗而又自以為是,大趔趔地發號施令,好象尋呼小姐就是他們自己花錢雇的一樣。這也難怪,尋呼小姐與用戶的唯一接觸,就是聲音,而尋呼小姐對用戶的印象也是來自聲音,從聲音中得出種種不同的感受,種種不同的聯想。這不,今天上班的第一天,劉燕就從一位用戶那裡領教了什麼才叫普通話,尤其是什麼才叫女人講的普通話。

大致在晚上10點10分時,劉燕聽到一位女用戶的聲音。

「喂,您好,我是用戶26863,我有件事想請您幫忙,好嗎?」語氣柔和,清脆,特別是最後那句「好嗎」讓人聽起來就象是吃了蜜一樣,舒暢,甜美,足以讓她百依百順,有求必應。劉燕似乎從來沒有聽過如此標準,如此悅耳的普通話,下意識地就想多聽她講幾句。

「請講。」

「我想用在尋呼台留言的方式,跟我的所有朋友們告別,您能不能記錄得完整一些呢?」

劉燕沒有顧上多想,一者經理曾強調,要盡量滿足用戶的要求,一者她也確實想多聽一聽如此悅耳的普通話,所以毫不猶豫地回答:「沒問題,只要您講得慢一點兒就行。」

「那太謝謝了。那我就開始說了,好嗎?」

「請講。」

「各位朋友,我最近總是有一種罪惡感纏繞心中揮之不去,我知道我已經陷入進一種很深很深的情感深淵而無法自拔,如果再這樣繼續下去,我必將落得萬劫而不復的悲慘結局。我想解脫,我更想因我而痛苦的所有的人也得到解脫,為此,我用現在這樣的方式與各位告別,但願所有的人能夠原諒我,忘記我,就當這個世界上從來就不曾有過我好啦。……」

劉燕運指如飛,一字不漏地輸入微機,同時整個身心彷彿沉浸詩配樂的氛圍之中,一時間好象並沒有察覺到對方的停頓,等到她醒悟過來時,對方已掛斷了電話。

真是美極了,美極美極了。

就在劉燕還在回味著的時候,相隔時間不長,大致在11點15分左右,110報警台收到一位不願告知姓名的男子的電話,說他有一位朋友給尋呼台留了一個遺囑性質的留言,很可能準備走絕路,並告之詳細的居住地址。警方按照這個男子提供的地址查驗時,果然是有人自殺身亡了。

具體的詳情劉燕是不可能全部知曉的。由於自殺者正是那位讓劉燕留下了美好記憶的留言人,所以劉燕免不了也要接受警方的尋問,但警方不可能告訴劉燕到底出了什麼事,只是後來問了經理才知道,留言的人是一家醫學雜誌社的編輯,也是一位長得很漂亮的年青姑娘,父母與一個妹妹都在瑞士定居,只有她孤身一人呆在重慶,沒有結婚,也沒有男朋友。為什麼是自殺,又為什麼要自殺,劉燕無從知曉,但就是因為這個遺囑性質的留言是她記錄的,於是她總有一種內疚的感覺,要是當時勸幾句,或者立即報告,也許會有不同的結果,但是誰知道呢,經理也這麼說,第一天上崗,就遇到這樣離奇的事,就當作是一次經歷吧,大可不必耿耿與懷。話雖這樣說,劉燕心裡總好象清除不掉這一讓人又舒服又不舒服的記憶。

不管是什麼樣的記憶,好的也罷不好的也罷,只要時間稍稍長一些,就都會漸漸地淡化,淡忘,就都會慢慢地消失,慢慢地被別的記憶所替代。可是劉燕的記憶並不如此,這倒也不是她的記憶超群,而是根本就沒有給她去淡忘的時間。這件事發生之後的第五天,她又一次聽到了那個聲音。

這一天她是上白班,上午10點來鐘的時候,一個讓她既感到熟悉,又感到驚恐的聲音從耳機里傳來。

「您好,請呼43801,」

「請問尋呼內容?」

「我想留言,好嗎?」

劉燕心底一顫,怎麼那麼相似,但是這又怎麼可能呢?

「請講。」

「請他中午去接孩子,我有急事走不開,好嗎?」

「小姐貴姓?」

「我姓蘇,謝謝您。」

劉燕几乎可以肯定,這個聲音同前幾天留言自殺的人聲音一模一樣,假如那個人沒有自殺,劉燕當然可以聽出是同一個人。可是那個人已經不存在了,怎麼又能打傳呼呢?極有可能是自己神經過敏,可是那聲音特有的語氣,音調給她的印象實在是太深刻了,就象是錄音一樣錄在了她的腦海里。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難道真是自己的聽覺出了什麼毛病?還是真的僅僅是聲音相似?劉燕下意識之中感覺到這裡面有著某種不同尋常的意味,於是摘下耳機,疾速跑去找經理,但經理沒有等她把話說完,就責怪她不該為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而擅離崗位,併當時就宣布扣發她的當月獎金。劉燕委屈極了,委屈得眼圈紅紅地回到了工作台。她心底暗暗地發誓,從此再也不管與自己無關的閑事了。但她沒有想到,根本沒有想到,到後來她不僅管了,而且管得特別特別的多。

假如沒有新來的尋呼小姐,就是那位氣質很高雅,很漂亮的俞小姐,劉燕肯定是永遠永遠與這件事再無任何瓜葛,再假如俞小姐來了以後沒有與劉燕同住一間寢室的話,劉燕的人生經歷就會少了一段讓她永生難忘的回憶。

俞小姐名字叫俞小娜,據她自己講是地地道道的重慶人,先前在沿海打了幾年工,一是錢掙得再多,遠在他鄉時間長了怎麼也不合適;二是男朋友在重慶工作,女人再強,總還是想品嘗為人之妻的滋味。於是就辭了工作,回到了重慶,於是就應聘到尋呼台做了尋呼小姐,於是又恰恰與劉燕同住在一間寢室,後來劉燕問俞小娜,她們倆個好象很有緣份?俞小娜說她心裡也曾這樣想過。

其實緣份就是巧,巧得讓人無法解釋,或者根本就不想解釋,於是一古腦地推到緣份上去了。劉燕與俞小娜的緣份就是巧,就是那種沒人去想為什麼,也懶得去想為什麼的巧。俞小娜比劉燕大不了幾歲,但比劉燕聰明,比劉燕知道的事情多得多,劉燕認為這是因為俞小娜見多識廣,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但是俞小娜身上的那種伶俐而不賣弄,活躍而不輕浮,優雅而不高傲的內在氣質,確是讓劉燕羨慕不已,再加上俞小娜為人和善,體察入微,於是沒有幾天她們就象是親姐妹一樣十分要好,正巧俞小娜自己說男朋友出差到外地去了,這樣一來她們倆更是整天形影不離了。

劉燕最喜歡俞小娜講故事,她覺得俞小娜比自己的語文老師講得神,講得繪聲繪色,講得劉燕可以忘記所有的一切,尤其愛聽推理故事,什麼福爾摩斯,什麼克里斯蒂,什麼松本清張,她全都愛聽。有一次俞小娜給她講了一個日本的推理小說《大海的請帖》,那真是讓劉燕激動了好幾天都覺得仍就無法平息。有一天晚上,劉燕在與俞小娜談論著推理小說的時候,猛然之間提起了遺言性質的留言,完全是下意識地對俞小娜說:「那位自殺的小姐一定也有一個很複雜的故事。俞姐,你說她為什麼非要在尋呼台留下遺言呢?」

「也許是有她自己的特殊原因吧?」俞小娜若有所思地淡淡地說。

「哎,俞姐,咱們對她的原因也來推理,看看能得出什麼結果,怎麼樣?」

「好呀,那你就推推看。」

「我怎麼能行呢,還是你來推推看,就當作玩推理遊戲好啦?」

俞小娜想了想,似乎也被劉燕的建議打動了,於是說:「好吧,那咱們就推推看。」

「可是,」劉燕這時顯得有些為難。「從哪裡開始呢?」

「這好辦,就從你接的留言推起不就行了。當時的留言你現在還能記起多少?盡量回憶回憶,特別是別忘了細節,推理大師都是很注重細節的。」

「我不用回憶就能背出來。」劉燕果然幾乎是一字不漏地敘述了一遍那個留言,俞小娜認真地聽著,認真地想著,許久沒有說一句話,臉色也越來越深沉起來,當劉燕突然發現俞小娜修長的手指開始顫抖起來時,劉燕一下子有點兒驚訝得不知所措了。

「你怎麼啦,俞姐?」

俞小娜就象是從夢中驚醒了一般猛地打了一個冷戰,隨即馬上恢復了平靜。

「我覺得這個留言有點兒怪?」

「有點兒怪?」

「是呀,不象是遺言,倒象是自己的懺悔書一樣似的。」

劉燕如墜五里雲霧之中,她憋足了勁翻過來倒過去想了大半天,就是想不出俞小娜所講的怪,究竟怪在什麼地方呢?

「俞姐,你別再考我了,到底怎麼怪嗎?」

「首先,她的語氣怪,溫柔,輕鬆,好象並沒有把死當回事。」

「聽說她是一個女編輯呢,有學問的人可能就是這樣吧?」

「不對,哪怕她是再有學問,面臨死亡不可能如此地輕描談寫,越是有學問的人,就應該越是清楚生和死的含義,而且從她的語氣上推斷,她在留言時神智相當清醒,而一般的常識是人越是神智清醒,就越需要有勇氣去面對死亡,她難道真的有如此驚人的勇氣嗎?」

「是怪,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她的語氣不象是在留遺言。」

「再從留言的內容上看,她顯然是卷進某種情感的是非當中去了,她有一種罪惡感,作為一個女編輯,她又能犯下什麼樣的罪惡呢?假如是十惡不赦,那也就無所謂誰原諒或是不原諒,假如是可以求得別人原諒的罪惡,那也就不必用自殺的方式來達到目的。她想解脫,不僅是想解脫自己,而且還想著解脫別人,那麼她決定自殺,實際上就是一種自我犧牲,用自我犧牲來換取別人的幸福,這說明她是無私的,甚至是一種毅然決然的獻身,一種類似普羅米修斯的奉獻,具有這樣心地的人,會犯下什麼滔天大罪嗎?」

「俞姐,我怎麼越聽越糊塗呀?」

「其實很簡單,你當時就沒有想到這個留言會是遺囑性質的留言,至少你沒有立即往那方面去想。可是那位向警方報告的男人聽到這個留言以後,馬上就想到,而且馬上就採取了行動。」

「我怎麼還是糊塗呀?」

「那麼也就是說,這個留言只有熟悉留言人,而且十分了解留言人心境的人才能立即聽出遺囑的含義。既然如此,自殺人的遺囑告知範圍是有限的,但是用在尋呼台留言的方式留下遺囑範圍過寬過大了。按照常理推斷,自殺人不應該採用這種可能有許多人不明白留言含義的方式,不應該做的事,現在卻做了,這裡面有沒有隱而未露的事情呢?」

「這我就更糊塗了。」

「別著急,我這麼說吧,假如留言的人與自殺的人不是同一個人呢?」

「不會吧?」

「我也沒有把握,只是這麼猜測而已。」

「對了,前幾天我就聽到了跟她一模一樣的聲音。」

俞小娜一下子呆住了,喃喃自語地說:「太可怕了,怎麼會是這樣?」

「俞姐,你在說什麼呀?」

「假如留言的人還活著,那自殺的人興許不是自殺。」

「啊,你是說謀殺?」

「不敢肯定,因為也有可能出於某種原因,自殺的人委託別人替她發出尋呼留言,現在關鍵的是,留言假如是自殺人自己所為,又假如不是自殺人自己所為,首先必須要認定下來。是或不是就有不同的推斷方向,就有不同的推斷前提。而要認定只有一種辦法,那就是,假如能證實留言的人與自殺的人不是同一個人就好辦了。」

「這還不好辦嗎,查一下43801用戶的登記表,然後再查他周圍的人不就行了。你去找經理絕對沒問題的。」

「僅僅這樣不行,非得要知道留言人的外貌特徵,才能夠證實。」

「這怎麼去證實呢?」

「劉燕,如果現在讓你再聽一遍自殺留言人的聲音,能不能辨識出來?」

「我想差不多,因為那個聲音給我的印象太深了。」

俞小娜一聽劉燕如此肯定,一下子跳起身來,緊緊地抱住了她,「太棒了,這下就有希望了。」

劉燕徹徹底底地糊塗了,嘴張著大大的,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你看你,你不是想玩推理遊戲的嗎?咱們就用這件事作推理的對象,看看能推出什麼樣的結果。」

「可是怎麼再辨識自殺人的聲音呢?」

「這好辦,我來想辦法。」

俞小娜確實神通廣大,她就有本事讓經理馬上能給她換一個工作,而且經理對待俞小娜又確實比對待劉燕要客氣得多了,劉燕弄不懂俞小娜是用的什麼方式,只知道第二天俞小娜便由坐台換成了外勤,工資不知道是不是增加了,但工作時間可以自己支配,多好呀,想到哪就可以到哪兒,想去做什麼就可以去做什麼,不用象劉燕一樣整天戴著耳機守著鍵盤,俞小娜私下告訴她,這麼做,是為了認真地玩推理遊戲,真正是不是這個原因,劉燕不敢肯定,但俞小娜的確是每天早出晚歸,一回寢室就默默無語地盯著牆壁發獃,劉燕勸過幾次,再怎麼著,遊戲還是遊戲,何必如此費神費力呢,俞小娜卻說,要玩就玩出個名堂出來,否則寧可不玩,連偉人都曾經說過,世界上怕就怕認真二字,劉燕說不過,倒也有些後悔,帶著歉意說,不該把那件事說給俞小娜聽,假如玩不出什麼名堂出來,自己心裡倒覺得白白折騰了俞小娜,真是這樣,劉燕心裡肯定會後悔的。讓劉燕感到奇怪的是,俞小娜這時反過來勸她,還說不管有無結果,她都會一定好好謝謝劉燕的。這話聽起來不象是在開玩笑,這就更讓她不可思議了,謝什麼,為什麼謝?真好象自己給她幫了多大的忙似的。如果說劉燕已經開始對俞小娜感覺有點兒不可思議的話,那末這一天上午不可思議就到達了一個極端。

這天上午剛剛上班不久,劉燕就被叫到了經理室,經理見到她以後不同尋常地客氣,和藹,甚至親自為她沏上了茶,這不僅讓她受寵若驚,更讓她感覺似乎要有某種不同尋常的事情發生,不同尋常究竟是好是不好,她沒有把握,也沒有任何思想準備,不過話說回來,經理的反常態度倒讓她有一種愜意感。經理慢慢悠悠地說:「找你來也沒有什麼大事,只是請你在我這等一個電話。」

「等一個電話?等誰的電話?」

「別著急,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經理的神秘讓劉燕惴惴不安。到底等誰的電話,又有誰會給她打電話,還要專門在經理室里等?劉燕糊塗了,糊塗得心急火燎,真恨不得立即弄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越是著急,電話越是不來,好不容易盼到電話鈴響,又不是經理讓她等的電話。

大概等了一個多小時,經理讓她等的電話終於來了。先是經理講了幾句,然後經理便把聽筒遞給了劉燕,自己則帶上門出去了。

「喂,劉燕,我是俞小娜,」

「哎呀,俞姐,你這是鬧的什麼鬼呀,」

「別生氣,我只是不想讓更多的人知道,」

「什麼事這麼神秘?」

「我找到一盤錄音帶,想讓你辨別一下,象不象那次留言的聲音。」

「俞姐,那你拿回來讓我聽不就成了,何必……」

「不,電話里的聲音和直接聽到的聲音總是不太一樣的,我想讓你在電話里辨別,這樣才真實可靠。」

「好吧,俞姐你就放好了,」

「劉燕,你一定要仔細聽,」

「放心吧,俞姐。」

俞小娜在電話的另一端開始播放錄音。聲音是一個女子的聲音,內容好象是說給家人的自己近況的自述,話不多,寥寥幾語。俞小娜反覆播放了好幾遍,然後問劉燕,「怎麼樣,象不象?」

「不象,一點兒都不象。俞姐,你這是怎麼啦?」

「你肯定不是那個聲音嗎?」

「肯定。」劉燕語氣堅決。

「那太好了,這樣吧,晚上下班以後,我請你聽飯,你想吃什麼?」

「俞姐,你真的要請我吃飯呀?」

「真的,」

「那請我吃火鍋吧,我可真是讒死了,」

「沒問題,晚上7點我在兩路口台北火鍋城等你,行吧?」

「行,行極了,我的口水都要流出來了,好,好。拜拜。」

劉燕愛吃火鍋,尤其愛吃辣得大汗淋漓,麻得失去知覺的街頭巷角的麻辣燙,她可以不停地吃,可以沒有顧忌地吃,可以不用去看別人,也不用擔心別人是不是在看著自己。可是現在不行了。俞小娜請她來的地方太高檔了,不說別的,就沖著餐桌上鋪著的雪白雪白的餐布,她就有點兒不知所措,她原先在小攤攤上吃火鍋,就沒有這樣的不知所措,從火鍋里挾出菜來時,不用擔心一個勁往下滴的油會濺到桌面上,現在怎麼行呢?劉燕老是想著萬一濺上幾滴油,雪白的桌布上會是什麼情景,那一定顯得很齷齪,很難看,很噁心的。自己噁心就算了,她特別擔心讓旁邊的服務小姐看見,其實她是怕看見服務小姐那時的臉色,一定是厭惡之極,一定是滿臉不屑,她越是這麼想,她就越是誠惶誠恐,越是不知所措。

「劉燕,你怎麼啦?」

「俞姐,我有點不習慣這種地方。」

俞小娜往周圍巡視了一下,好象明白什麼似地笑了起來。

「你呀,真是的,有什麼不好呢?多好的就餐環境,多讓人陶醉的氣氛,你多來幾次就習慣了。」

多來幾次?來這吃一次,就夠我在麻辣燙攤上吃上十次的。劉燕知道俞小娜挺有錢的,但才知道俞小娜也挺會花錢的。劉燕試探地問:「俞姐,你常來這樣的地方吃飯嗎?」

「其實這地方算是一般的,什麼時候我帶你到更好的地方去。」

「俞姐,你就饒了我吧,到這樣的地方吃飯,我渾身不自在。」

「真夠沒出息的。花錢買服務,有什麼不自在的?」

「俞姐,幫幫忙啦,我哪有那麼多的錢買服務喲。」

「好了,我們不開玩笑了,劉燕,我問你,你真的肯定錄音上的聲音不是留言人的聲音嗎?」

「我的好俞姐,你就別折騰我了,那兩個聲音區別太明顯了,可惜沒有留言人的錄音,否則你就不會不相信我了。你看你,今晚上你都問了好幾遍啦。」

「真的?我怎麼就沒覺得呢?」

「你好壞呀,俞姐。你這是拿我在鍋里燙喲。」

「別當真,因為這太重要了。你知道錄音里是誰的聲音嗎?是那個自殺的人的,而且錄音的時間與她自殺的時間相隔不長。」

「什麼?」劉燕驚惶失措得連手都在抖。「那你是怎麼搞到的呢?」

「我有一個同學跟她的妹妹認識。那盤錄音是自殺的人出事前幾天寄給家裡的錄音家信。想不想聽聽自殺人的詳細情況?」

「太想聽了。」

「那你先喝一杯酒再說。」

「求求你了俞姐,你就別再賣關子啦,人家都快要急死了,真是的。」

「好好,你聽我慢慢講給你聽。」

自殺的人名字叫葉青,是重慶醫科大學校刊的編輯。今年二十八歲了,是屬狗的。性格似乎與她的屬性相象,外向,活潑,喜歡標新立異,喜歡與眾不同。進取心很強,所以她的妹妹與父母都到瑞士定居,她沒有去,而是孤身一人留在了重慶。她願意獨自闖蕩,不願意依靠任何人或者任何人為她創造的生存環境。她的性格當中自我意識的成分過於濃厚了,再加上又特別好強,一直也沒有結婚,也沒有異性朋友。但她不是變態,也不能算是孤芳自賞,只是她心中的白馬王子的形象太完美了,甚至完美到現實生活當中根本就不可能存在的地步。按照她這種性格,自殺的可能太微小了,不幸的是,她自殺了,而且死得沒有任何前兆,沒有任何猶豫。說到這裡,俞小娜停住了,心有所思地擺弄著手裡的酒杯。劉燕心想俞小娜的確是一位極富同情心的人,看起來她肯定被葉青的自殺感到惋惜,感到哀憐。她朦朧之中覺察出來,俞小娜與葉青都是很出色的女人,也都是很相似的女人,那麼俞小娜為葉青的死而感傷,那就是很正常,很正常的事情了。那麼也就是說,俞小娜為葉青的死而奔波,而幸勞,是不是也是順理成章的事呢?再想到自己曾是記錄葉青留言的人,內心之中好象自己也於此事也有著扯不斷的關係,也應該在俞小娜在為葉青做什麼的時候,自己也幫著做點兒什麼。

「俞姐,要是當時我記錄下她的留言之後,馬上報警,也許能夠阻止她的自殺。現在想起來,自己的確是夠笨的。」

「這倒也不怪你。後來那位至今沒有露面的男子報了警,但還是晚了一步。警方趕到葉青的家裡時,她已經死了。」

「她是怎麼死的,俞姐知道嗎?」

「知道,她是服用氰化鉀死的,是摻進長城白葡萄酒里喝下去的,為什麼是喝的長城白呢,她可從來不喝長城白呀?」

「咦,俞姐,你怎麼知道的?」

俞小娜楞了一下,趕緊喝了一口杯中的酒,不緊不慢地解釋道:「我的同學知道的挺多的。包括葉青從來不喝長城白。」

劉燕突然感到很冷,不是一般的寒冷,而是心底深處的冷,冷得顫抖,冷得發怵。她小聲問道:「俞姐,你好象是在猜葉青不是自殺?」

「當我聽到這件事的一開始,我就不太相信葉青真是自殺,但是警方提供的情況又證明她是自殺。」

「你好神呀,連警察的事情你都知道?」

「這沒有你想象的那麼難。葉青死後,警方自然要通知她在國外的親屬。自然要對親屬有一個明確的交待,於是我再通過我的同學就什麼都知道了。」

「那警方怎麼認定是自殺的呢?」

「警方的認定主要是依據現場的情況。門窗緊閉,沒有博斗,再加上有遺言性質的留言,自殺大致是一定的了。」

「可是留言的人並不是葉青呀?」

「這一情況警方目前尚不知道。」

「什麼?那趕緊去告訴呀?」

「告訴又能怎麼樣呢?」

「只要找到留言的人,葉青是怎麼死的不就清楚了嗎?」

「你是不是想得太簡單啦。首先,留言人不容易找到,留言沒有錄音,也就沒有證據,即使是確定是哪一個人,她不承認還不是等於沒有找到?何況僅僅憑藉聲音的不同而斷定葉青不是自殺,警方不會相信的。再者,留言的人與葉青究竟是什麼關係?是不是就一定是兇手,我們手裡沒有能說服警方立案偵察的證據,告訴不也是等於沒有告訴嗎?」

「那怎麼辦好呢?」

「我想自己悄悄地查,萬一能查出什麼出來,再告訴警方也不遲,劉燕,你願意幫我嗎?」

「那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我這樣做有兩個緣故,一個呢,我一直很喜歡閱讀推理小說,對那種面臨錯綜複雜,撲朔迷離的案件,經過一步進一步的推理而引導出正確的結論,從而把真相揭示出來,這樣的事最具有誘惑,最具有神秘色彩了,我一直就想有這樣的親身身嘗試的機會。另一個呢,葉青的死,我心裡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牽連感,儘管我與她從不相識。我自從聽你說起這件事的時候,我就有一種說不清楚的使命和責任感,彷彿葉青的在天之靈從不間斷地在向我作著暗示,也從不間斷地在催促著我為她正名。當然這只是一種感覺,但願僅僅是一種感覺而已。」

劉燕漸漸聽不懂了,但彷彿她也有一種感覺,一種躍躍欲試,一種與俞小娜並聯在一起的感覺。她相信俞小娜的感覺不會是一時的心血來潮,更不會是讓人品不出味道的錯覺。更明顯的是,自己總好象是被俞小娜擺布著,而自己又是心甘情願地任由她擺布。管他呢,反正俞小娜不會把自己拉入萬丈深淵的。

「俞姐,那你準備從哪裡開始呢?」

「當然要從你接的留言開始。劉燕,你再仔細想想,當時留言人還說了一些什麼你一時忘記的話?」

「我早已想過好幾百遍了,後來警方也這樣問過我。」

「現在我們可以肯定留言的人不是葉青自己。那麼會是誰呢?替葉青做這樣的事,應該是與她關係非同一般。既然是非同一般,就一定會立刻聽出遺囑的含義,可又怎麼可能見死不救,反到替她發出遺言呢?再說了,葉青為什麼別的方式不用,偏偏要用向尋呼台留言的非常規的方式呢?而且自己不直接留言,而是由別人替她留言,留言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也許葉青平時的行為方式就很離奇?」

「也許?是呀,也許?但是你細想一下,其實離奇的不是葉青,而是幫著葉青留言的人,假如我想自殺,我請你去幫我留言,你會怎麼做呢?」

「哎呀,俞姐,你可別嚇唬我,我膽子可小了。」

「我是說假如的話?」

「那我口頭上可能答應你,先想辦法穩住你,然後再想辦法阻止你。」

「對,這是正常的舉動。而留言人的舉動就是不正常的了,不正常肯定是有原因的,如果我們能推斷出她的原因,那我們就距真相不遠了。我們來試著推一下,怎麼樣?」

「好呀,我想可能是留言人根本就不知道葉青要自殺。只是以為她要離開這個城市,或者是離開這個國家。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們不就白費功夫了嗎?」

「這個可能根本就不存在。你想呀,如果真是如此,那麼在知道葉青的死訊后,應該立刻現身說明留言的原委,沒有任何必要,也沒有任何顧忌隱而不露,你說呢?事實是至今留言人不知在何處,這說明什麼?只能說明她有必要,有顧忌。可是那應該是什麼必要,什麼顧忌呢?」

「也有可能留言人離開重慶啦?」

「如果是這種可能,那葉青也有可能知道留言人近期會離開重慶。葉青是不是知道,我們不敢肯定。但是我們可以肯定,葉青假如真是託人留言,她必須用某種方式證明留言的確留在了尋呼台,她才可能去自殺,要不託人留言的目的就達不到了。但事發后警方在尋呼台調查證實,除了一個男子調過葉青機碼的留言外,再無別人。那麼也就是說,葉青根本就沒有證實過,就自殺了,可見她對所託之人深信不疑。這就奇怪了,葉青深信不疑的人竟然會在葉青處於一種極危險的狀態的時候自己卻一走了之,這不合情理。葉青留下那樣的遺言,想必當時她的情感世界已經處於崩潰的邊緣,人處於這種狀態之中,是什麼樣的事都可能做得出來的,留言的人不會粗心到毫無察覺的地步,無意而為幾乎是不可能的。那就有可能是有意而為。也只有推斷有意而為,好象才能解釋許多疑問。」

「可能留言人是有某種目的。」

「如果留言人確實有某種目的,那麼她至少與葉青的死是有關聯的人,至於關聯到什麼程度,只有一步步來推斷了,現在先認定關聯關係成立就是第一步,有關聯而且對葉青的自殺的意圖完全清楚,這是第二步,那麼第三步就可以推斷留言人必與葉青的死有關係,可能是間接也可能是直接,不管是哪一種,她很有可能介入到葉青死亡這一事件當中。現在我們假定葉青不是自殺而是他殺,假定留言人也是兇手之一,這樣一來,留言人的目的就昭然若揭了。既然如此,留言人的留言時間就有可推性了。留言的時間應該是與葉青的死亡時間同步,既不能過早,也不能過遲。」

「為什麼?」

「假如過早,一旦葉青沒有死,或者警方及時趕到而救了葉青一命,那兇手就是在劫難逃了。再假如過遲,萬一葉青死亡而留言尚未發出的這段時間內有人證實死亡先於留言,那兇手就把自己暴露了出來了,因為死人是不可能留言的。為了把握同步,留言人十有八九也在現場,也就是說極有可能就是在現場附近發出的留言。現在的問題是,留言人是用的什麼工具發出的留言呢?不可能是附近的公用電話,也不可能是手提電話,因為這兩樣風險都太大了。」

「會有什麼風險呢?」

「萬一你接到留言后立即報警,就有可能追查出來發留言的機子號碼。很可能,也只能是利用葉青家裡的電話了。讓我們來假設具體情形,兇手進入現場后,肯定是誘騙葉青喝下摻有氰化鉀的長城白,待確認葉青死亡后,順勢用葉青家裡的電話發出留言,來完成自殺的假象。」

「夠精彩的,俞姐好象就在現場一樣。」

「其實一點兒都不精彩。如果真是如此,我們等於什麼都沒有推出來。」

劉燕仔細一啄磨,的確是這樣。因為即使是推斷出當時真實的情形,可是仍然與事無補,因為還是找不出尋找留言人的線索。劉燕發現俞小娜懊喪之極,緊皺著眉頭,默然無語地大口大口喝著啤酒,心裡也覺得索然無味。猛然之間,劉燕就象是觸了電一般驚叫起來,「俞姐,留言人不是用的葉青家裡的電話。」

「什麼?」

「我現在想起來了,當時留言人留言時,我很清楚地聽到對方話筒里有人唱歌的聲音。」

「唱歌的聲音?」

「沒錯,我當時還想,唱歌的聲音為什麼會那麼大。而且還是男人的粗嗓門。唱得不好,聲音倒不小。」

「男人唱歌,女人留言,這就有意思了。會不會還是用的葉青家裡的電話,會不會是一男一女合謀作案呢?」

「不太可能,假如合謀,女的留言時,男的應該是連大氣都不敢出,哪裡會大喊大叫地唱歌呢。」

「好呀,看來我得對你刮目相看啦?」

「俞姐,你真的就這樣看不起我呀?」

「別生氣,我是開玩笑。我明天就到葉青家附近找找看。」

「找什麼?」

「找娛樂場所呀。」

「那我明天跟你一起去。」

「你不上班啦?」

「我明天上夜班。俞姐,我還想問你呢,怎麼咱們經理好象有點兒怕你似的,怎麼他對你特別關照,你用的是什麼高招呀?」

「你別瞎猜一氣了,等到這件事情了結以後,我慢慢地教你。」

教我?教我什麼?劉燕下決心非要問個明白,但不是現在。

葉青的家在深源住宅小區,一幢臨街的8層單元樓。一樓全是一間挨一間的鋪面,五花八門,賣什麼的都有。從二樓往上一直到最頂層都是商品住宅。葉青住的這幢樓一共有兩個單元出入口,每個出入口處都有一部有專人看守的電梯。但電梯並非每層居民都能乘坐,實際上只有五層以上的住戶才有資格享受,五層以下的如若非要享受不可,那就非得先至少搭乘到五層,然後再順著樓梯往下走,而電梯票是要照買不誤的。葉青是住在二單元最頂層的802戶,兩室一廳,雙陽台,反正可以享受電梯,可能是要圖個清靜,買房的時候專門要的最頂層。

因為是商品房,大家都是掏錢買房,幹什麼的都有,形形色色,魚龍混雜,彼此之間老死不相往來。誰也不認識誰,誰也不管誰的事。各式各樣的防盜門,各式各樣的防盜窗,層層設防,壁壘森嚴。這樣的特殊環境,彼此提防,彼此冷漠,俞小娜和劉燕要想找點兒出來什麼線索,那真是比登天還要難。好在她倆專程來的目的明確,沒有進這幢樓,而是在這幢樓的附近轉了好幾圈,直到方圓二,三百公尺所有的娛樂場所都心中有數的時候,才開始一家挨一家地尋問,打聽,困難的是,為什麼問是不能明說的,只能是東一搭西一搭地問。更困難的是,也不能進去就問,只能是進去消費,藉機尋問。進卡廳就唱歌,進舞廳便跳舞,進茶樓要喝茶,進了錄相廳也只好管他什麼片子,先裝模作樣看幾眼再說。怎麼問,問什麼幾乎都是俞小娜一人操作,劉燕只是跟著,記著,偶爾也幫幫腔。俞小娜很會問,很會引導話題,再加上她出手很大方,所到之處沒有哪個老闆不是喜出望外,笑逐顏開的。不就是跟客人多說幾句話嗎?禮多人不怪,說多熟得快,看著裝,看掏錢,哪裡用得著猜,准準的是有錢的主兒,弄個好印象,下次再來關照,生意就該這樣做。做生意好辦,但卻苦了俞小娜和劉燕,從中午到路燈齊亮,她們倆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還在繼續轉悠著時,她倆都不約而同地有一種十分強烈的失望感,可以說是一無所獲,甚至可以說是白轉了幾大圈,沒有人記得,也許沒有人能記得葉青出事那天晚上有什麼樣的女人使用過自己店裡的電話,俞小娜和劉燕相信那些人絕對沒有說慌,實際上也沒有必要說慌,因為俞小娜打聽尋問的借口讓他們至少覺得值得仔細回憶回憶,假如真的想起一點點,又與這兩位有錢的主兒對得上碴,那隻會有百益而無一害。俞小娜很真誠,至少裝得很真誠,她走到哪裡都象是背台詞一樣地告訴別人,有一天晚上自己外地來的表姐錢包被偷了,又迷了路,當時她唯一能想出的辦法就是給自己的表妹打傳呼,可是身上連一分錢都沒有,接連求了幾個地方都被冷冰冰地拒絕了,只有一家讓她打了傳呼而又沒收她一分錢。這種善行等於是救了一條性命,但她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是哪一家做的善行,只依稀記得是這一片,好人當然應有好報,於是俞小娜專程來尋找做善行的人,以求親自答謝。後來就連劉燕都對俞小娜說,假如不是自己也身在其中的話,她百分之百相信俞小娜編造的借口是真實的。就因為借口很象是真的,那麼她們的失望當然也就是真實的。怎麼辦呢?假如找不到留言人打電話的地方,留言人的外貌特徵也就沒有辦法找出來,下一步也就只有擱淺了……最後,俞小娜說,算了,先找個地方吃飯再說,於是她們倆就近找了一家菜館坐了下來,等點好了菜,劉燕才發現這家菜館剛巧就在葉青居住的樓正對面,僅僅隔了一條不十分寬的馬路。俞小娜在劉燕的提示下,抬眼遙望著葉青的房間窗戶,滿臉的惆悵,滿臉的痛苦,還有滿臉的不甘心。她心裡想著,真是天理何在,不是說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嗎?不是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嗎?不是說心誠所至,金石為開的嗎?諸如此類的比喻千千萬萬,怎麼在自己身上就沒有一句靈驗呢?

俞小娜與劉燕情緒低落地相對無語,默默地挾著菜,默默地數著飯粒,在這種情形之下,她們倆誰也不想說什麼,誰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劉燕心中湧出一種奇怪的念頭,假若那些推理大師處在這樣的情形之中,他們會怎麼說,怎麼做呢?在自己心目之中,俞小娜就差不多是個推理大師了,可此時此地,竟連俞小娜也是一籌莫展,豈不讓人灰心喪氣。到底是哪一步沒有走到,沒走對呢?也許就根本沒有所謂的謀殺,根本沒有所謂的留言,至今所想所做的一切,可能就是一種虛幻,一種她們自己沒事做時臆想出來一個其實並不存在的故事。

這時,另一桌上的客人傳呼機叫了起來,俞小娜和劉燕都不約而同地抬起了頭,純粹是職業習慣。那位客人煞有介事地從腰帶上取下傳呼機,極為誇張地擺弄了一陣兒,然後問店主,哪裡有電話。店主告訴他,隔壁店家有公用電話。隔壁是一家專營音響設備的店,這一類的店家,慣常的招攬顧客的手法大都是把音響開得震天響,又在是引起顧客的注意,又在是炫耀自己所售音響器材的絕妙。更有的店家乾脆扯起破鑼嗓子猛吼一氣,眼前這一家便是如此。回傳呼的客人氣急敗壞地復又走了回來,沖著菜館的店主說:「你自己怎麼不安個兒電話嘛?」

店家小心翼翼地問:「隔壁的電話壞啦?」

「壞倒沒壞,不過跟壞也差不了多少。唱得不怎麼樣,還吼那麼大聲,真是要命,叫我電話咋個打嗎?」

「別著急,馬路對面也有公用電話,您就多走幾步吧,真是對不起了。」

俞小娜和劉燕的目光都下意識地跟著回傳呼的客人轉身,出門,跨向馬路的對面……誰也記不清楚有多久,她倆突然一起收回了目光,彼此對視起來,還是誰也記不清楚有多久,她倆突然用手相互對指起來,都是嘴張得大大的,都是急促之間講不出一句話出來,隨即兩人的手一拍,一握,面容上現出激奮的紅暈,劉燕這時想起語文老師教過的一句話: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俞小娜與劉燕吃完了飯,結帳付錢后,是一定要到隔壁的音響商店去看一看的,儘管並不肯定能找到什麼。這個店不大,大致二十幾個平方的樣子。各式各樣的的音響設備把本來就不大的店堂塞得滿滿當當的,空閑的空間只能讓人側著身子才能通過。俞小娜清楚,主要的緣故還是經營資金不是很充裕,就憑這個印象,她已想好了怎麼辦。她倆一進去,店主便迎了上來,店主很年輕,也就是二十來歲的樣子,面容白凈凈的,戴著一副金邊眼鏡,透出些許斯文之氣。他迎上來后並沒有張嘴就問,而是作了個手勢,意思是請隨便看看,又細心地轉過身,沖著正在狂吼的店員,讓他把音量關小一些。這一下俞小娜心中又增加了幾分把握,店主一定是心很細的人,心細的人比心粗的人看見的東西多,也比心粗的人記得的事情多。俞小娜轉了一會兒,便對著劉燕說,「到底怎麼買呀,你倒是給我出個主意呀?」劉燕一臉的莫名其妙,不知俞小娜是唱的哪一齣戲,正不知該說什麼好時,還是店主替劉燕解了圍。一直跟在俞小娜身後的店主一聽俞小娜的話,就明白了,很機靈地插了進來。

「這位大姐大概對音響不是很再行吧?」

俞小娜故意與劉燕對視了一下,故意把驚疑做得明顯了一點兒。

「對不起,其實很多來買音響的顧客都不是很再行。話又說回來,音響這玩藝兒也沒有必要有多再行,又不是搞這個專業的,能自己玩起來舒服就行了,您說呢,大姐?」

店主要麼不說,一說起來還挺能說。

「那你怎麼知道我們不再行呢?」

「大姐,咱就是干這個的,歌里不是唱的嗎,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我發現您一進門,看器材的方式,就知道您不再行了。」

「喲,有點兒意思。那行家是用什麼方式看呢?」

「要說起來也簡單,行家特別看重器材的品牌,所以行家進店總是先瞄器材的牌子,瞄牌子就要湊近看,所以一般行家進店看時,腰是稍稍躬著。而不再行的人進店后,是先打量器材的款式,總是習慣於把各種器材的外觀進行比較,所以不再行的人進店后一般腰是直的。」

俞小娜一聽,連忙打量了一下劉燕的腰,嘴裡自言自語道:「對,沒錯,是直的。」劉燕臉一紅,回了一句,「你不也是直的。」

「所以咱倆都是外行呢,人家說內行看道道兒,外行看熱鬧,有道理。」

「你們不僅是外行,而且還是不知道具體要買什麼的外行,我猜得對不對?」

俞小娜和劉燕又都是一驚,沒想到店主確實有一套。

「不,不,我沒有別的意思。因為購買目的明確的,應是挑著看,比如要買電視,就會專挑電視看,要買VCD,就會專挑VCD看,你們進來后,是什麼都在看,是一種沒有選擇的方式看,所以我猜你們可能並不明確要買什麼。」

「這回你只猜對了一半兒,」俞小娜反應之快,確實讓劉燕為之嘆服。「我們具體要買什麼,並不明確,這你猜對了,可是我們是想全都買,又是外行,所以拿不定主意。這你可沒能猜了出來吧?」

「全都買?」店主反倒糊塗了。

「噢,也不是把你的貨全都買,而是想……」

「沒錯,我猜出來了,你一定是剛在附近買了房子,想一次性換代配齊,對吧?這幾天這樣的顧客來得挺多。」

「這回猜對了。可我們又都不懂,又怕被你這樣聰明的老闆敲竹杠……」

「大姐開玩笑,現在的音響價格都作明了,就是想敲也敲不上呀。你肯定就在附近住,對吧?那你在我這買是再合適不過了。其實不懂行的人不怕別的,就怕買回的東西有個小故障什麼的,修起來不方便。你在我這買,我保證上門服務。」

「那你的意思是說,你這的音響愛出故障?」劉燕逗了一句。

「這位妹子話不好聽,怎麼會呢?音響這玩藝,是機器,是機器就總免不了了出點兒小故障,人不也是經常生病的嗎?我說的小故障,是使用不當造成的。前兩天有一個顧客在我這配了一套音響,一直都挺好,突然有一天,光有圖象不出聲了,一家人倒騰了半天,就是弄不出聲音出來。怎麼辦,把機器抬去修吧,夠費事的,請人來修吧,又怕人家不來,就給我打了一個電話,我二話沒說,馬上就去了,到那一看,一根連接線鬆了,一插緊聲音就出來了。簡單吧?內行簡單的事,外行就不簡單了。」

「那你的電話好打嗎?」俞小娜眼光瞄向了電話。電話機是黑色的,擺在門口處的櫃檯上,「喲,大概是公用電話吧,那可不容易打進來喲?」

「不,不是公用電話,一般是內部用,只是偶爾讓外頭的人用一下,大都是隔壁菜館的客人來打,不過沒關係,隔壁菜館也要安電話了,錢都交了。」

「那好,就請你給我配一套吧,」

「沒問題,」店主把店員喊過來,讓他取來紙和筆。「大姐要中檔的還是高檔的?」

「當然是要高檔的,我不太懂,你幫我配好了。」

「大姐不是搞專業的,花二,三萬就算是相當不錯的了,」

劉燕在旁邊一伸舌頭,「要這麼多錢呀!」

「一分價錢一分貨嗎,大姐有錢就應該享受享受,放心吧,我先給你開個單子,你可以先到別處比較一下,覺得我的價錢公道再來買不就行了。怎麼樣?」

俞小娜點了點頭,趁店主開單子報價的功夫,象是隨便走走似地踱到電話機跟前,絞盡腦汁般地思索著,怎麼開始問呢?她把手剛想放到電話機上,又拿不定主意似地縮了回去,這一動作完全是無意識的,就連她自己都不明白怎麼會有這一動作,可是店主過於細緻了,一邊開著單子,一邊連俞小娜這一微小的動作都沒有放過。他快步走了過來,順手掏出一張餐巾紙,討好般地把電話機認真地擦拭了一下,然後對俞小娜說:「我猜大姐一定是當醫生的?」

「為什麼?」

「只有醫生才會這麼講究。前幾天晚上就有一位女醫生到我這用電話,她一來二話不說就用餐巾紙裹住話筒,我先是以為防疫站來檢查的,後來她付電話費我才知道不是。」

「哎呀,那是我姐姐。」俞小娜突然之間叫了起來。「我姐姐前兩天說是幫我看看音響,真沒想到是在你這看的。」

店主不知所措地楞在那兒了。

「是不是她在打電話時你們在唱歌?」

「沒錯,但她也沒說什麼呀?也沒有進來細看呀?」

「是嗎?那就不對了,可是我姐姐無論到哪裡打電話都要用餐巾紙的。你說說她長什麼樣,我就知道是不是了?」

店主手在額頭上抹著,認真地描述起來。看樣子他是當真了。

「個子不高,短頭髮,戴眼鏡,很文靜。……對了,穿的是沒腳脖子的黑色長裙,歲數有三十來歲的樣子,」

「說話呢?」

「那到沒聽見多少,她講的聲音特別低,我這邊又在有人唱歌,只聽見一句,好象是說好嗎之類的,聲音可甜了,標準的普通話,……」

「那就不是我姐姐了,我姐姐說重慶話。」

「那人打完電話問我多少錢時,是說的重慶話。」

「你能肯定?」

「肯定,地地道道的重慶話。」

這就對了。

晴朗的夏夜星空一片燦爛,涼爽的小風含情脈脈的拂過來撩過去,讓人心醉,讓人暈眩,讓人輕鬆得有一種飄浮的愜意感。多美的城市,多美的世界呀!

當天晚上回到寢室后,俞小娜和劉燕興奮得一晚上沒睡,雖然現在還不能肯定已經找到留言人了,但畢竟是找到她的影子了,有的時候影子會漸漸變淡而到消失,有的時候影子又會漸漸清晰而到真實,她們當然期待會是后一種結果。她們心裡也都明白,除非自己盡一切努力,否則也僅僅就是期待而已。於是俞小娜說要集中精力找到那個影子,但如何集中精力,俞小娜沒說,就是劉燕問了幾遍也沒說。劉燕並有往心裡去,因為她想興許沒說的原因就是俞小娜自己也不知道。可是今天已經是俞小娜不見蹤影的第三天了,誰都不知道她在哪兒,幹什麼去了,劉燕問經理,經理卻很古怪地瞪著眼說,我還想問你呢?她覺得經理古怪,是因為不管俞小娜怎麼有錢,但終究是招聘來的,一連三天沒有照面,經理卻無動於衷,聽之任之,這能不古怪嗎?劉燕終於感覺到古怪了,但她沒有想到,古怪僅僅是開始。

下午快要下班的時候,經理特意來到劉燕的台前,而且是特意站在那等候接班的尋呼小姐把劉燕換下工作台。劉燕猜到一定是俞小娜的事,但卻萬萬沒有猜到俞小娜約她到哪裡去。當經理神乎其神地把她叫到走廊上,千囑咐萬囑咐讓她誰也別講的時候,她仍然沒有猜到俞小娜是約她下班后立刻到葉青的家去,以至於連經理都誤以為她沒有聽懂,再三地重複深源小區6棟二單元802室,劉燕越是驚訝,經理就越是以為她沒有聽懂,剛想要找紙筆寫下來的當口,劉燕肯定地說自己聽懂了,而且又重複了幾遍那個地址以後,經理才如釋重負一般地走了。

俞小娜真是無所不能,她不僅能把自己的頂頭上司調過來調過去的,甚至能一下子拿到葉青家的鑰匙,這種無所不能在劉燕的眼裡早已經不是讓她佩服的感覺了,而是一種讓她不安的感覺了,是那種神秘莫測,那種鬼神不安的感覺。俞小娜到底是什麼人,不對,應該到底是何方神聖?似乎在她的眼裡就沒有辦不到的事情。劉燕到了葉青住的樓底下以後,並沒有直接上樓,而是等了一會兒,她不是在等人,而是等自己做好準備,做好應付的準備。她有點兒怕,怕別人異樣的眼光,怕別人沒完沒了的盤詰,怕敲錯了人家的門,怕來開門的人不是俞小娜,實際上她真正怕什麼,她自己也說不清楚。但當她一跨進電梯間的門,第一眼就看見俞小娜與看守電梯的一個中年女人擠坐在一張椅子上的時候,她就什麼也不怕了。

「俞姐,你怎麼在這?」

「我怕你不敢上來呀,特地在這等你。」

看守電梯的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劉燕,隨即對俞小娜說:「你等的人就是她吧?那完了,沒有人陪我聊天啦。」語氣隨便而又親近,好象是認識很久的老熟人似的,俞小娜故意不理睬劉燕驚愕的眼光詢問,也同樣很隨意地與看守人說笑著,到了8樓,甚至還用雙手不舍般地擁了擁看守人,說有空一定再來陪她。

葉青的家給劉燕的第一印象就是整潔,生活用具雖然不是特別奢侈,但實用而簡練。葉青很會布置房間,喜歡用布幔之類的材料來裝飾,突出舒適和溫馨。劉燕看著看著好象明白一點兒為什麼俞小娜讓自己到這裡來,因為一旦置身於此,劉燕也感覺出它的主人生活的基調是明朗而純凈的,它的主人是懂得生活個中三味的那一類人,劉燕不管再如何孤陋寡聞,她也感覺得出這種類型的人自殺的確不合常理。而且,從葉青的房間所處的位置看,兇手非法闖入的可能微乎其微,甚至就是不可能的。那麼也就是說,如果葉青是被殺,肯定兇手不是闖進來,而是葉青放進來的。這也許也是俞小娜的真正意圖所在,要讓劉燕親身體會體會對葉青自殺疑惑的感覺。

俞小娜和劉燕在葉青的房間里並沒有呆多久,這是因為她們腦海里總也是驅趕不走房間的主人已經命喪黃泉的可怖印象。俞小娜並非想有意識地嚇唬嚇唬劉燕,而是沒有明確說明用意地讓劉燕記住她在這裡所看到的一切,盡量地多一點兒,盡量地細一點兒。等到劉燕表現出來看得已經很多的時候,她們走出了房間,俞小娜動作十分緩慢地鎖好兩道門,最後還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劉燕,可惜劉燕對這一切似乎並不是很在意。

其實劉燕並不是沒有在意。而是在等待,等待俞小娜攤牌,她焦灼地等待,急切地想知道她目前尚不知道的一切,但俞小娜偏偏指東而言西,說過來說過去,就是對此隻字不提,劉燕問急了,她也只是說,在等一會兒,等一會兒會把所有的一切都講出來的。

回到寢室后,俞小娜的第一句話就是說她找到了留言人。劉燕對此並不感到突兀,就憑俞小娜的堅韌和執著,找到留言人只是早與晚的時間問題。關鍵是留言人到底與葉青是什麼樣的關係,又到底與葉青的死有著什麼樣的牽連。劉燕的急切,使俞小娜沒有再拖延下去,開始把這三天來所做所為詳細地講了出來。

尋找留言人的第一步,就是根據劉燕聽到的與留言人的聲音極為相似的那個傳呼。俞小娜說服了尋呼台的經理,調出了用戶檔案,至於用什麼方式說服經理的,俞小娜沒說。43801的用戶名字叫陳皓,是腫瘤醫院的住院部的醫生,是一位三十來歲瀟洒而又有成就感的男人。他論著頗多,有好幾篇都是在葉青所在的刊物上發表的。確切在說,葉青就是陳皓論著的責任編輯。兩個人不僅相識,而且很熟,平時往來很頻繁。但兩個人的關係究竟發展到了哪一步,誰也說不清楚。可能葉青自殺后,那位至今沒有露面的,向警方報告的就是陳皓,但這僅僅是猜測,沒有證據。如果不是他,則另當別論,如果就是他,為什麼要把自己置身於此事之外,就讓人覺得有些不正常。不露面當然有不露面的理由,那麼會是什麼樣的理由呢?暫且不論他與葉青的關係發展到哪一步,至少他們兩人具有著一種好友的關係。陳皓在葉青自殺后,他的反應應該是關切而不是漠然視之,要麼他就是生性冷漠,對什麼都是無所謂,要麼就是生怕牽連到自身,而據陳皓的同事們說,陳皓為人做事很熱心,科里的許多事都是他出面張羅,所以他在科里的人緣一直都挺不錯的。一個人的行為,總是表現出一致性和一貫性,除非有特殊的原因。在葉青的事情上,陳皓就表現出反常,甚至刊物的總編電話通知陳皓葉青自殺了,同事們要為她舉辦一個告別儀式,並請他最好也來參加時,他竟一口拒絕,而且是沒有藉助任何託詞地拒絕了。為什麼呢?有什麼樣的特殊原因呢?不用俞小娜明說,劉燕就明白了,俞小娜到這一步肯定是無所作為了,無從推斷也無從猜測。而劉燕不明白的是,陳皓的反常對找到留言人到底有什麼幫助呢?俞小娜順此講述了自己的推斷思路。葉青是陳皓論著的責任編輯,葉青自殺身亡,多多少少會給陳皓感情上一定的觸動。要知道作者與責任編輯往往存在一種他人無法替代的關係,無法替代是指彼此互相知根知底,彼此互相瞭然於懷。能夠建立起這樣的關係是極為不易的,既為不易,想必是彼此珍視。因此,不要說葉青自殺了,就是偶染小疾,陳皓正常的行為也不應該是漠然置之。所以我想,陳皓與葉青的關係一定是很特殊,一定摻雜著常理所不能解釋的因素。葉青自小就有寫日記的習慣,假如她與陳皓之間存在著某種特殊的關係,她的日記當中一定會有所記載的,可惜葉青死亡的現場沒有找到日記,不管是她自己銷毀的還是別的人取走的,反正她與陳皓之間的秘密無人知曉。再從留言的含義上看,不管是葉青自己的意思,還是別人的意思,它的主要內容就是講自己對不起別的人,傷害了別的人,而想用自殺的方式乞求別的人原諒她。這別的人會不會就是陳皓?我假定就是。如果就是的話,那麼葉青會怎麼對不起他,又會怎麼樣傷害了他呢?不可能是工作上的事,必然是兩個人之間的私事。如果就是私事,那隻能是兩個人感情上的事。可能的是,兩個人交往漸漸深化了以後,產生了感情,彼此相依相戀起來。相依相戀的結果可能就導致已婚的陳皓的家庭危機,這時,面臨抉擇的是已婚的陳皓,而不是未婚的葉青。不管陳皓如何選擇,除非葉青有某種不合情理的舉動,只有可能陳皓對不起葉青,傷害葉青,應該是陳皓乞求葉青的原諒。怎麼現在反過來了呢?

「那俞姐的意思,是有一個第三個人介入了?」

「對極了,實際上留言的內容既不是葉青的意思也不是陳皓的意思,而是除他們倆之外第三個人的意思。」

「那麼也就是說,葉青如果對不起的,傷害的,乞求原諒的就是這個第三個人?對不對?」

「應該如此。劉燕,如果真是如此,這第三個人會是誰呢?」

「這還用猜,肯定是陳皓的夫人。」

俞小娜默然無語地看著劉燕,好象心裡有許許多多的話,但就是不知該從何談起。一剎那間,劉燕在俞小娜的臉上看到了凄涼,看到了一種無奈的痛苦。

「到底是不是呀,俞姐?」

「留言人就是陳皓的夫人。」

「啊?你是怎麼知道的?」

等俞小娜講出來,劉燕這才覺得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神秘。依據第三個人只能是陳皓的夫人的推斷,俞小娜必定要著手開始調查陳皓的夫人,這也不難,因為陳皓的夫人也在腫瘤醫院工作,是門診的醫生。她的名字叫蘇芸,與陳皓是同學,都是畢業於北京醫科大學,但比陳皓晚二屆。兩人結婚近十年了,聽說是蘇芸的緣故,他們沒有孩子。但這一現實並沒有影響他們夫妻之間的感情,反倒使他們可以把幾乎全部時間和精力投入到事業的追求上。夫妻倆互助互愛,是醫院裡總是被人稱道的模範夫妻。沒有人聽說他們吵過嘴,也沒有聽說他們倆鬧過什麼矛盾。所以俞小娜在調查伊始,也曾懷疑自己的推斷是不是方向錯了。但是俞小娜設法見了一面蘇芸以後,她又恢復了自信。因為她的直觀是蘇芸太冷了,女人如果太冷了就會失去許多女人固有的魅力。俞小娜相信自己那種女人特有的直感,她的直感告訴她,陳皓與蘇芸並不一定真的象別人所說的夫妻關係和諧完美,極有可能是他們兩個人都有著極強的自制力和表現力,他們可以相當默契地把夫妻之間某種東西深深地隱藏起來,更會相互配合地一起串演完整而又讓人羨慕的夫妻形象。俞小娜沒有被他們夫妻完美的形象所蒙蔽,而是依舊不遺餘力地從事她的暗查。她設法偷拍到蘇芸的照片,然後拿到音響店,請店主辨認,店主一口認定就是她,其後再請電梯看守人辨認,也同樣是一口認定。只不過看守電梯的人說,那一天雖然確實見過照片上的女人來過,不過是在六樓離開電梯,而且沒有見她再乘坐過電梯。俞小娜講到這裡,停止了講述。

「俞姐,那你是怎麼肯定她就是留言人呢?」

「她應該與葉青沒有直接的往來,而偏偏在葉青出事的時候她不僅出現在電梯里,而且出現在音響店,不會是巧合吧?」

「我總覺得現在就肯定是她,心裡不太踏實。」

「所以最後的認定還要靠你呢?」

「靠我?我能做什麼呢?」

「我這有一盤錄音帶,你來聽一聽。」俞小娜一邊說著,一邊放起了錄音帶。劉燕聽到的聲音與她當時聽到的留言的聲音完全一樣,甚至內容也是一樣。

「俞姐,我記得當時的留言沒有錄音呀?」

「是沒有錄音,你聽的感覺怎麼樣?」

「象極了,就象是當時的錄音一樣。怎麼可能呢?我清清楚楚地記得當時沒有錄音呀,怎麼你又搞到了錄音?是不是咱們台里有這套設備?」

「如果這盤是當時的錄音的話,怎麼會沒有你的聲音呀?」

「對呀?是不是你把我的聲音洗掉啦?」

「這不是當時留言的錄音。」

「那……」

「讓我告訴你吧。當照片核定留言人就是蘇芸之後,我也同你一樣,心裡也是不踏實。於是我請了許多人,身上藏著錄音機,然後去蘇芸的診室挂號看病。我找的全都是說普通話的人,因為會說普通話的重慶人都有一種習慣,如果遇到一位說普通話的人,一般自己也會不由自主地講起普通話。我想蘇芸也會如此。我讓去找她看病的人儘可能地引誘蘇芸多說話,而且多說普通話。最後我把這許多錄音帶集中起來,再請音響師按照留言的內容進行編輯,主要是裁剪,合成,再經過專業處理,就大功告成了。」

「俞姐,你可真有辦法。」

「這只是一步,現在就需要你幫忙了。」

「我幫什麼忙呢?」

「我要把這盤錄音帶製作成象真的原始錄音帶,就象是當時尋呼台直接錄製的一樣。要做到這樣,就必須錄音里加進你的話,才能保證它的真實感。」

「你是說加進我當時接收留言時說的話?」

「對了,你願不願意?」

「願意,你做了那麼多了,我早就想也多做一些了。特別是葉青的死,弄得我心裡一直不上不下的,如果真的能找到兇手,也算是了結了我的心愿吧。」

「那你現在也以經認定葉青不是自殺了?」

「因為你的感覺是這樣。」

「你能不能假設出來謀殺的過程?」

「我哪裡能行呀,還是你來吧,你的假設一定特別精彩。」

「我也沒有絕對的把握,不過可以試試。」俞小娜調整了一下呼吸,似乎是讓自己內心平靜下來。「謀殺的動機肯定是與陳皓,蘇芸夫妻有關的某種利害衝突直接關聯。假如暫時先按留言的內容推斷,那一定是葉青觸動了陳皓或者蘇芸甚至於他們夫妻的利益,換而言之,就是葉青的存在已經對陳皓或者蘇芸構成了常規方式不可解決的威脅,非要置葉青於死地才能解除這種威脅,至於具體是什麼樣的威脅,就有許多可能性了。這個問題我們可以先放一放再說。現在要假設的是,葉青對誰構成了威脅,是對陳皓,對蘇芸,還是對他們夫妻兩人。這就有了三種可能。如果僅僅是對陳皓,那麼兇手自然就是陳皓,而陳皓要想置葉青於死地,並不是非要蘇芸幫助不可,也就是說,蘇芸完全可以處於不知情的位置。如果是對蘇芸構成威脅,那麼蘇芸就是主凶,如果是對夫妻兩個呢?那麼就是夫妻合謀了。這三種可能性中,最不能讓人信服的就是第一種,劉燕你發現沒有,不管是哪種可能,蘇芸都出現在現場,這說明什麼呢?蘇芸是受過高等教育,並且比一般的女人更具有理智的人,沒有特別的理由,她是不會選擇這種解決問題的方式的。而現在她選擇了,並且做得似乎是滴水不漏,只能說她不僅下了這樣做的決心,而且精心策劃,精心實施,可見僅僅對陳皓構成威脅是講不通的。這樣一來,可能性就只有兩個了。不太明白是吧。這麼說吧,謀殺的方式只有兩種可能。一個是蘇芸單獨作案,一個是夫妻共同作案。你看哪一種最接近現實呢?」

「我看是第二種。」

「為什麼?」

「我想蘇芸在怎麼好強,但她畢竟是女人,是女人就有可能在關鍵時刻心軟而下不了手。再一個,蘇芸可能與葉青來往不多,對葉青的生活習性及具體的環境也不是很了解。那麼在實施過程當中,就難免遇到與策劃不一致的情況發生。你不是說她是很理智的女人嗎?她越是理智,就越不願意去做風險大的事情。我想呀,大概蘇芸是配合陳皓作案。一當陳皓毒殺了葉青,蘇芸的任務就是假扮葉青在尋呼台留言,以助陳皓完成葉青是自殺的假象。」

「有點道理,但與現實相矛盾了。」

「怎麼呢?」

「假若蘇芸的任務僅僅是等在樓下發出偽造留言,她盡可以不用上樓去呀?她不僅上了樓,而且故意只上到六樓,完后必定是沒有乘坐電梯,而是從樓梯上走下來的。但不管怎麼樣,這樣做總是有被人事後指認出來的風險。她有必要非要冒這樣的風險不可嗎?」

「那會是怎麼樣的呢?」

「是呀,我也是到這一步就有點兒舉步維艱了。」

「俞姐,」劉燕這時突發奇想。「會不會蘇芸在這幢樓里也有熟人呢?」

「不可能。如果有的話,她應該不是第一次來。」

「你怎麼知道她是第一次來的呢?」

「凡是曾經來過這幢樓的人都應該知道乘坐電梯的一個比較特殊的規矩。」

「乘電梯還要有什麼規矩呀?」

「是的。乘坐電梯是收費的。一般居住戶都買的有電梯月票。而來訪的客人一進電梯間就會看到自覺繳費的醒目提示,這一點兒並不特殊。特殊的是該繳多少錢,這幢樓就有不成文的規矩了。第一次來的人一般會問一下應繳多少錢。看守電梯的人脾氣很古怪,她頂煩別人問她應繳多少錢。凡是碰到有人這樣問,不管你是誰,哪怕是市長來了,她也會愛理不理地說,你看著給吧。往往弄得人相當尷尬,不知道究竟給多少才合適。然後到主人家裡一打聽,下回來就搞懂了,第二次來,也不用問,找出零錢放到電梯按紐下面呆懸著的一個木盒子里就行了。多一點少一點她也不再乎,有時進去後向她道聲幸苦,沒有零錢不繳也沒有關係。不過主人一般都會送客時補上的。」

「那蘇芸來是不知道這個規矩了?」

「看守電梯的人所以記得蘇芸的模樣,不只是蘇芸不知道這一特殊的規矩,而且讓看守電梯的人產生一種很強烈的反感,反感最容易使人經久不忘的了。她記得蘇芸一進電梯間,很冷傲地吐出兩個字,六樓,看守電梯的人被這種冷傲弄得冒火,於是也是冷傲地說,繳錢,」

「我知道了,蘇芸肯定是問繳多少,看電梯的人也肯定是說,看著給吧?」

「一點兒沒錯。身為千人求萬人應的醫生哪裡遇到過這種場面,她比平常的人更覺尷尬,又顯然不願意與看電梯的人發生什麼爭執,於是掏出一張五元的鈔票遞向看電梯的人,意思是找補,誰知看電梯的人連眼皮都不抬一下,這就使蘇芸更為不自在了,遞也不是,不遞也不是,最後當電梯到達六樓時,蘇芸只好把那張五元鈔票塞進木盒子里,狼狽不堪地跳出了電梯間。這時看電梯的人反而覺得有點過意不去了,她準備好了找補的零錢,想等蘇芸下樓時還給她,不料再沒有見到蘇芸乘電梯。起先她以為蘇芸留宿在主人家裡了。可是她接連問了好幾天,就是沒有人承認自己家裡曾經來過這樣一個客人。」

「哎呀,那葉青出事後,她把這一情況告訴警方多好呀?」

「我也這樣問過她,她說她不願意對並不是很清楚的事亂說一氣的。」

「這麼說,蘇芸是進入過葉青的房間啦?」

「一定是進入過。現在要想一想的是她是怎麼進去的?又是怎麼離開的?」

「怎麼進去?當然是敲門進去的呀?」

俞小娜笑了起來,她又好氣又好笑地搡了劉燕一下。「你呀,我的意思是事先約好的呢,還是充當了不速之客?」

「這有什麼不同嗎?」

「太不同了。你想呀,假如是一定要置葉青於死地,那非得要有一個相當周詳的計劃,比如說事前事後的一些安排,為了能夠使自己逍遙法外,就必須一環緊扣一環,要有明確的步驟。其中一環,或者一個步驟就是保證葉青在家,否則就會打亂了計劃。最好的保證莫過於事先約定了。又假如抱著解決問題的初衷來的,只是到了無法解決的地步時,才動用了謀殺的方法,這樣就有可能是充當了不速之客。」

「我想應該是事先約好的。」

「如果是這樣,那麼是誰約的呢?是陳皓還是蘇芸?」

「如果是陳皓呢?」

「可能性極小,葉青是一位未婚的單身女人,在這種時間這種場合答應見一個男人,而且是一位已婚的男人,一方面自己會有一種不安全感,另一方面又會擔心產生一種引誘的氛圍。所以一般都是約到公共場所,而不會同意約在自己家裡的。」

「那如果是蘇芸約的呢?」

「那這裡面就有文章了。不管是陳皓替蘇芸約還是蘇芸自己直接約,都意味著約見的內容與蘇芸密切相關。也就是說要有足夠的理由讓葉青同意見陳皓夫婦或者同意見蘇芸。那會是什麼樣的理由呢?又會是什麼樣的理由讓葉青同意在自己的家裡而不是別的任意一個地方?」

「真夠難的,我的頭都脹痛了。」

「我不也是?就是這一點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俞姐,我們還是先往下推吧。怎麼離開的很重要嗎?」

「至關重要。你今天在葉青家看見我鎖門了吧?她的兩道門都是裡外都能鎖。警方認定葉青是自殺的其中一個依據,就是兩道門都是鎖好的。你想呀,蘇芸離開房間之時,必定是葉青已確定死亡之時,那麼死人是無法再去鎖好那兩道門的。」

「你是說蘇芸手裡有葉青家的兩道門的鑰匙?」

「肯定有。」

「怎麼會呢?」

「所以我們要推斷蘇芸是怎麼離開的呢。一種可能是毒殺葉青后拿到手的,另一種可能是見面之前就拿到手的。」

「我看象是第一種可能。」

「但這樣就會有一個問題。兇手在前期策劃時,必須知道葉青家的兩道門的鎖法,顯然這是策劃當中不可或缺的一環。也是製造葉青自殺假象至關重要的一環。這一環是出不得任何紕漏的,否則就會前功盡棄。萬一毒殺葉青之後,在一大串鑰匙當中辨認不出來,或者辨認的過程過長而引起鄰居注意,也就增大了風險。從陳皓和蘇芸的角度看,他或她是不會冒這樣的風險的。既然必須要事先知道兩道門的鎖法,那末設法事先拿到鑰匙也並非是不可能的。我推測是事先拿到鑰匙的,但是誰拿到的,就沒有多少把握了。按說的話,最有可能的是陳皓而不是蘇芸。可是陳皓把鑰匙交給蘇芸該是怎麼個交法呢?假如是夫妻合謀,這個問題不存在,但假如是蘇芸單獨作案,這就很微妙了。」

「那麼是不是可以推斷不是蘇芸單獨作案?」

「可是夫妻合謀,最理想最實際的做法是陳皓進入現場,而不是蘇芸進入現場呀?」

「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看來我們只能推到這一步了。但至少我們能夠肯定蘇芸參與了犯罪的實施,我們應該從她入手尋找線索。」

「俞姐,是不是應該報告警方?」

「不行,我們沒有證據,沒有證據的推斷警方是不會相信的。再說了,如果真是蘇芸乾的,她一定會把退路安排好了,反偵察的能力一定會非同一般,警方介入很可能會是無功而返,再者,蘇芸毀滅的是葉青的血肉之軀,我想毀滅的是蘇芸的罪噁心靈。我非要從精神上徹底擊垮她。」

劉燕聽到俞小娜如此說法,不禁心頭一陣狂跳,她沒有想到俞小娜會把自己同葉青捆得這麼緊,這麼牢,就象神話傳說中的復仇女神。劉燕到這個時候完全明白了,俞小娜目前早已不是在玩什麼推理遊戲了,也早已不是置之事外地,以旁觀者的角色介入葉青的死亡一案中。俞小娜全身心地投入其中,她的執著,她的不懈,完全是帶著一種以牙還牙的意味,就好象葉青與她有著某種特殊的關係一般。但越是這樣,劉燕就越是替俞小娜難過。到目前為止,按照俞小娜的說法,不管如何去推斷,如何去猜測,只能是紙上談兵,與實際似乎一無用途。俞小娜也頗有同感。她們倆理了一下到手的東西,理完了以後,才發現實際上沒有多少讓人心慰的東西。她們知道留言必定不是葉青自己,也知道是蘇芸,但是這一所知,並沒有紮實牢固的證據。因為這一所知是劉燕的感覺上的比較,而感覺上的比較或然性太大了,同樣,她們也知道蘇芸那天晚上去過那幢樓,也有看守電梯的人記得她,但沒有人看見蘇芸進入葉青的房間,也就沒有確鑿的證據蘇芸一定進入過現場,即使是進入過現場,也不能肯定就是她殺了葉青。她們知道蘇芸是用音響店的電話發出的留言,店主可以證明。但店主只能證明蘇芸在那裡打過電話,但卻無法證明打的是什麼電話。如此一來,俞小娜與劉燕的所做所為一瞬之間變成了毫無價值的臆想。這一現實不僅俞小娜難以承受,就是劉燕也覺得難以承受。

怎麼辦呢?要麼立即報警,寄希望於警方能藉助特殊的手段來確認原凶。可是就憑現在這些臆想,真的能讓警方相信嗎?要麼再去耐心尋找更多的線索,可是如果時間拖得過長,許多東西就會自行淡化,自行消亡。而且俞小娜似乎極不願意再等下去了。她決定用她自己的辦法來確定原凶。她告訴劉燕,策劃,實施,到設計反偵察的方式,陳皓或蘇芸完全有這個能力。特別是蘇芸,假如她真的就是原凶的話,她不會露出多少破綻的,也就是說如果按照常規方式去證明她的罪行,肯定是不容易的。但蘇芸也有蘇芸的弱點,不管她是多麼理智,但畢竟這是一種她從來沒有做過的事,她的內心一定相當複雜。她越是理智,事前事後想的就越多,想的越多,就免不了難以達到內心的平靜,這種心理狀態時間一長,就會破壞她所需要的平衡,假如她一直是達不到心理的平衡,她就會遲早處於心理崩潰的狀態。當然,這是俞小娜最想看到的結果。但是這個過程的長短是因人而異的,智商越高的人,這個過程就越長,如果沒有外部刺激,智商高的人就有可能逐漸調整到平衡,這也是俞小娜最不願意看到的結果。於此,俞小娜決定製造外部刺激,施加壓力,人為地縮短不平衡到崩潰的過程。

俞小娜帶著劉燕到一家錄音棚完成了留言錄音的製作,然後便開始著手對蘇芸施加外部壓力。俞小娜幾乎所能想到的辦法都用上了,甚至到最後直接把錄音帶寄給了蘇芸。俞小娜耐心地等待著,利用各種機會觀察蘇芸的反映,可讓她大失所望的是,蘇芸並不為之所動,就連最起碼的為之所動的徵兆都沒有。蘇芸理念的成分遠遠多於情感的成分,這一點兒俞小娜早有所準備,但蘇芸的自制力之強,就連堂堂男子漢都會自愧弗如,這一點兒俞小娜的確沒有想到。難道蘇芸是女人嗎?

俞小娜也不是容易服輸的人,既然如此,俞小娜非要與蘇芸見出個高低不可。在俞小娜的設想之中,蘇芸還沒有到不可戰勝的地步,不管她如何富有理性,她一定有著不被外人所知的弱點,只要能抓住她的弱點,蘇芸就不會象她表現得那樣不可觸動。關鍵是什麼才是她的弱點呢?俞小娜絞盡腦汁,苦思冥想了許多天,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她找到了,其實蘇芸的弱點就擺在明處,只不過被忽略了而已。蘇芸的心理平衡必須要有一個支撐點,假如她自覺心安理得而非內疚的話,外部哪怕是再大的壓力,在這種心理平衡的支撐點面前都不值一談。要做到心安理得,就必須要有一個前提,那就是恨,一種能淹沒所有情感的,近似瘋狂的仇恨,也只有仇恨才能讓人堅強,才能讓人心理上保持平常心。再明顯不過的就是蘇芸一定恨葉青,而且必須是恨到忍無可忍的地步,蘇芸才會不顧一切地要毀滅葉青。也正是這般的仇恨才能讓她事後心安理得,才能讓她對俞小娜施加的各種壓力不為所動。這就對了,關鍵的問題是,要象釜底抽薪那樣抽掉蘇芸的心理支撐,沒有了支撐點,她就會一下子沉陷在一種內疚的悔恨的心理折磨狀態中,沒有了支撐點,她就會一步一步地邁向心理崩潰的邊緣。俞小娜一旦抓住了這一關鍵,心中就真如自有雄兵百萬,就真的生髮出超強的自信。她這種自信在劉燕看來幾近神秘莫測,俞小娜要約見蘇芸,並且對劉燕相當肯定地誇口,除非蘇芸不敢見她,只要來了,俞小娜一定會讓蘇芸所有的一切土崩瓦解。劉燕當然不信,但又不好直說,只好耐心地等待俞小娜與蘇芸鬥法的結果。

劉燕不知道俞小娜與蘇芸在什麼地方,在什麼時間,用什麼樣的方式見了面。只是突然聽到台里的其他傳呼小姐互相議論著,說什麼上次留言的人不是自殺,又說什麼兇手已經到公安局自首了。大家越傳越奇,甚至有的人發誓說是公安部下來的高級專家偵破的這個案子。劉燕知道俞小娜大功告成,劉燕極為迫切的想知道俞小娜是怎麼做的,竟然能讓蘇芸自己去自首,真是太神了。但據劉燕對俞小娜的了解程度上看,俞小娜其實並不想得到這一結果,而是要從精神上置蘇芸於死地,按照她的邏輯,結局應該是讓蘇芸在一種無可掙脫的心理折磨中徹底地毀滅。嚴格地說,俞小娜早已不是以局外人的身份介入其中,而是表現出深深的復仇的印記。她不應該想也不允許蘇芸去自首,因為這樣做對蘇芸而言,無疑是一種精神上的解脫。再換成蘇芸的角度看,假如自首是為了精神上的解脫,也是與她那特異的性格相悖的,蘇芸的方式應該是自殺而不是等著別人殺,所以別人認為是結局的事情,在劉燕眼裡卻是懸念,可這時俞小娜也失蹤了,哪裡都找不到她的蹤影。劉燕問到經理時,經理說不知道,其實他知道,劉燕從經理的神態當中看出來了。俞小娜到哪去了呢?

經理又來到劉燕的台前,遞給她一張摺疊起來的便條,並只說了一句下班后馬上去就走了。劉燕展開一看,只有幾個字:重慶賓館804房間。十有八九是俞小娜,可是她怎麼會在賓館呢?那可是個四星級的大賓館,劉燕從來沒有進去過,最多只是曾經在外面張望過幾回。劉燕也沒有多想,反正去了就知道了。

重慶賓館804房間是一個套間,對劉燕而言,這裡面所有的一切都是新奇而又高級的。房間里沒有人,樓層服務小姐帶她進來時,也只是彬彬有禮地說請稍等,等誰,等多久,小姐都沒說,沏好了茶小姐就走出了房間。劉燕好奇地四處打量著,當無意識地走進卧室時,桌了上面擺著的一樣東西讓她目瞪口呆,桌面上端端正正擺著一個骨灰盒,骨灰盒的上面架著一幅女子的遺象。骨灰盒的兩側放著兩束鮮花。這是怎麼一回事呀?

「她就是葉青。」背後這一聲音嚇得劉燕差一點尖叫起來,轉身一看,是俞小娜,是與以前大不相同的俞小娜,多了幾分富貴,多了幾分傷感,臂間套上了一副黑紗。看到劉燕驚疑的神色,俞小娜走到葉青的遺象跟前,雙手讓人心顫地扶了扶遺象,悲凄地沉默了一會,然後倉涼地說:「葉青是我的親姐姐。」

「真的?」

「千真萬確。」

「那……」

「你想說為什麼她姓葉,而我卻姓俞?」

劉燕點了點頭。

「我們是同父異母姐妹。好了,咱們到客廳去吧。讓我慢慢地講給你聽。」

俞小娜不是一個簡單的女人,劉燕對此早就瞭然於懷,儘管她說不清楚俞小娜具體哪些方面不簡單。劉燕一邊聽著俞小娜的講述,一邊回想著與俞小娜共處的那些時日。俞小娜生活在一個高級知識分子的家庭,要是在古書上論起的話,那就該算是書香門第了吧。生長在這樣一個家庭,自然也就與這一類家庭的子女的經歷大致相仿,都是好象一直就在讀書,讀完中學讀大學,讀完大學再留學。她在美國留學時與同班的瑞士同學相愛,於是很自然的結婚,出國,定居。再之後接走父母到瑞士頤養天年。葉青的母親葉青自己都沒有見過,原先是一位小學教師,在生下葉青不到六個月的時候病逝了。葉青二歲的時候俞小娜的母親俞嵐嫁了進來。這位繼母與葉青的生母是一個學校的同事,關係親如姐妹,所以進了葉家的門以後,一直把葉青當作自己的的親生女兒。葉青也同樣把繼母當作親生母親。因而葉青與俞小娜姐妹間的感情很深。俞小娜尊重葉青的選擇,本想過一段時日再勸她一起出去,但萬萬沒有想到葉青會出事,更萬萬沒有想到葉青會是自殺。實際上從一聽到惡訊起,俞小娜就從末相信過,也就是從一開始,俞小娜就執著地認定其中必有隱情。所以處理完葉青的後事后,俞小娜送走了悲痛欲絕的父母,自己獨自留了下來,下決心非要弄清楚來龍去脈,以告慰葉青的在天之靈。

「所以你隱瞞了身份進了尋呼台?」

俞小娜帶有歉意地握住坐在身旁的劉燕的手。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騙你的。我留下來后,沒有任何線索。我知道葉青喜歡寫日記,但我沒有找到,也不知道她都與哪些人交往,我只能從尋呼台的留言開始。」

「那為什麼非要進尋呼台做尋呼小姐呢?」

「主要是想接近你。」

「我?難道……」

「不,不,你別誤會。我當時是這樣想的,留言的疑點最大。但重慶警方提供給我的只是留言的一份列印件,你想呀,我從白紙黑字上面是什麼也得不到的。我極想知道接收留言的人當時的感覺,是那種細膩完整的感覺。如果我能夠也是細膩完整地得到這樣的感覺,我就可以判斷出來我姐姐是不是自殺。這是必須要做的第一步。」

「但如果當時你直接來找我,我不也是什麼都會告訴你的嗎?」

「你真的生我的氣啦?」

「俞姐,不會的。我只是想知道你這樣做的理由。」

「有時候人的感覺是不會輕易吐露出來的。這主要是因為感覺總是象碎片似的,它不能一下子都吐得出來,非要假以時日,非要有某種觸機,比如說警方肯定也向你了解當時接收的情形,你的感覺不可能完完整整,毫無遺漏地講出來,對吧?人的感覺有時候非得深入地發掘才能得到。為了做到這一點,就必須要讓你沒有任何顧慮,沒有任何障礙地與我共處,而且不能讓你知道葉青是我的姐姐,這樣你才能夠儘可能地置身於事外地回憶當時的感覺。」

「那你假如到尋呼台應聘沒有成功怎麼辦呢?」

「這個對我而言,是很簡單的事。我首先對你所在的尋呼台摸清底細,當了解到長城檯面臨的最主要的困難是資金的時候,我就直接找到經理,提出可以投進一大筆資金,這一點我是認真的,因為我的先生是一家銀行的董事長,他也早有在中國投資的意向。我向我先生說明我的用意后,他很支持,並且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匯撥進來一筆款,並委派了一個工作組入境考察。再加上我也向經理吐露了實情,那麼剩下的事就簡單了。」

「哎呀,俞姐,你可真是下了大功夫了。怪不得你進台以後,經理對你是言聽計從,什麼都答應你呢。」

「其實我也沒有要求他做什麼,只是請他設法把我與你安排在同一個寢室,沒有絲毫要挾的意思。我要儘可能多地發掘出你當時的感覺。」

「對你有用處嗎?」

「用處太大啦。比如你告訴我,你當時就覺得留言人的聲音很甜,如果光是甜,用處不是很大。而你所感到的甜,是你再三說到的那兩個字,就是『好嗎』那兩個字。我從你的感覺當中體味出來這兩個字你聽到時的不可言傳而只能意會的東西。我幾乎從你的這一感覺當中就肯定留言的不是我姐姐。」

「這麼玄呀,」

「我姐姐普通話說得很地道,但因為她從小生長的環境是在方言很重的重慶而不是北方。不管她普通話說得怎麼好,但是有些細微的表達方式必然有所不同。她要表達這個同樣的意思,她不會說好嗎,一般會說好不好,行不行,或者其它什麼的。即使是說好嗎,你也不會有甜的感覺。愛說好嗎,而又讓人感覺到甜,就必須是在北方,尤其是在北京生活過一段時間的人,這完全是一種連自己都不注意的表達習慣。我很了解我的姐姐,她沒有這樣的表達習慣。」

「那後來呢?」

「後來就是錄音帶。由你的感覺而感覺出留言人不是我姐姐,這只是查證的出發點,接著就是請你直接辨別,每一個人語音語調都是不同的,除非是去刻意模仿。但我猜留言人沒有必要這麼做,她只要做到是女性的聲音,而且與我姐姐的聲音大致相同就足夠了,她的目的無外乎就是冒充我的姐姐留言。身為尋呼小姐是根本無從辨別的。接收留言的尋呼小姐無從辨別是因為沒有參照的對象。但是她沒有想到,我是刻意的,我可以提供參照對象,並且你也刻意辨別,是不是我姐姐的留言,不是一聽就明了嗎?」

「俞姐,你真是太了了起了。」

「我也沒有你說得這麼了不起。只不過這件事出在與我感情很深的姐姐身上,她的死對我的刺激太大了,人在這種時候往往能激發出很多自己沒有發現的潛能。」

「那你是用的什麼辦法讓蘇芸自己去自首的呢?」

「說起來也很簡單,我想辦法找到了我姐姐的日記,再約蘇芸來請她自己看。她當時看完以後一句話都沒說就走了,我猜她一定會去自首,果然不出所料。」

「那你是怎麼找到葉青的日記的呢?」

「剛開始我尋找日記的思路太傳統了,老是局限在日記一定是厚厚的本子,其實葉青已經開始習慣於電腦寫作了,自然而然的是,日記也可能是用電腦寫作的。在這個問題上我的確相當愚蠢。」

「假如她不去自首呢?」

「那結果都是一樣的,即使她沒有去自首,她的靈魂也已經死亡了。沒有靈魂的人是什麼?是行屍走肉,是生不如死,象蘇芸這樣的人,靈魂的毀滅比肉體的毀滅還要可怕。另外,她之所以自首,也與陳皓有關。她是想用自己自首的方式給陳皓的靈魂也判處死刑。」

「俞姐,我怎麼越聽越糊塗呀?到底是怎麼回事?」

「陳皓與蘇芸的夫妻關係相當緊張,只不過不被外人所知罷了。陳皓很聰明,性格外向,浮躁性特彆強。所以喜歡耍點小聰明,弄點小手腕什麼的。蘇芸呢?則與陳皓大相徑庭,她事業心極強,喜歡踏踏實實做學問,但也由於理智過強於情感,性格又趨於內向,就顯得冷冰冰的。這對夫妻性格上的差異,就成了衝突的根子,結婚後由於蘇芸不生育,再加上陳皓無心於腳踏實地的學問,所以漸漸彼此失望,彼此怨恨,感情上早已經是同床異夢,形同陌路了。一般夫妻走到這一步,肯定是離婚算了,各不相擾。可是蘇芸重面子,她寧肯在家裡對陳皓委屈求全,也不肯讓外人看出一點點兒夫妻不和的跡象。但她忘記了陳皓是什麼性格,陳皓不會因為面子而與冷冰冰的蘇芸長相廝守。他與蘇芸的維持不過是權宜之計。一當他結識了我姐姐后,他就再不願意維持與蘇芸的那種毫無內容,毫無樂趣的,只是做給別人看的一紙婚姻了。

「可不可能葉青無意之中成了第三者?」

「葉青是怎麼對待暫且不論,至少蘇芸是這樣認為的,並為此對葉青恨之入骨。」

「難道蘇芸手裡真的有葉青充當第三者的把柄嗎?」

「不僅有,而且讓任何人都深信不疑。」

「葉青不會真的陷進去吧?」

「事情的殘忍性就在於此。陳皓對蘇芸是達到了厚顏無恥的地步了。陳皓不僅對他與葉青的交往沒有任何隱瞞,甚至連交往的每一個細節,每一個動作都象是演戲一樣在蘇芸面前津津樂道,他就是要明白無誤地給蘇芸營造出一個事實,那就是不管怎麼樣,也就是不管蘇芸怎麼樣,陳皓一定要與蘇芸分手而同時與葉青結合。這樣的迫不及待,這樣的有恃無恐,蘇芸是不能,也不願意承受的。她感到自己受到了傷害,受到了愚弄,處在她當時的位置,她自然認為這不亞於置她於死地。但讓人遺憾的是,她由此產生的怨恨和報復心理一古腦地甩向了葉青。她認定葉青是造成她們夫妻感情解體的罪魁禍首,她甚至執著地認定,如果不是葉青從中作梗的話,陳皓不會這樣的堅決,這樣的無情。其實她也明白她與陳皓的夫妻感情早已明存實亡了,會走到哪一步她也早有足夠的思想準備。但她沒有料到會是這種讓她感到羞辱的方式,也沒有足夠的被人拋棄的思想準備。從她的性格上看,她可以相當平靜地接受陳皓與葉青相愛的事實,但是她卻無法平靜地接受這樣的方式。她只能允許是陳皓而非自己來充當被拋棄的角色。為此,她義無反顧地要先置葉青於死地爾後再拋棄陳皓。我猜她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來而不往非禮也。」

「太可怕了,那蘇芸怎麼會有葉青家的鑰匙呢?」

「是陳皓給她的。」

「什麼?怎麼會是這樣呢?」

「當然不是直接交到蘇芸手裡的。陳皓對蘇芸直言他已開始同葉青同居了。那麼作為蘇芸的必然行為,就是認定陳皓肯定有葉青家的鑰匙,其後必然要設法把鑰匙搞到手。」

「怎麼搞到的?」

「蘇芸的自供詞我還沒有看到。不過簡單推斷一下就清楚了。陳皓如此坦然,蘇芸拿到並另配一套應該不難。然後策劃好實施細節之後,打電話約葉青,我想如果她說想作為女人同葉青談談,葉青是不會拒絕的。再其後,你也能推斷也來了。」

劉燕明白俞小娜不願意再回顧謀殺的細節了,感情上的確無法承受。俞小娜似乎看出了劉燕的心思,於是握住了劉燕的手說:「其實最開始我對葉青自殺產生懷疑是從那瓶摻有氰化鉀的長城白引起的。」

「是呀,我也聽你說過。那是為什麼呢?」

「這與葉青的一段特殊的經歷有關。在她上初中的時候,有一次與同學聚會時,喝的就是長城白,不知是什麼緣故,她有過敏反應,從此以後她就再不喝長城白。這一特殊的習性兇手並不知道。因此,蘇芸肯定是用另外的方式毒殺的,方式儘管還不知道,但結果卻是擺在那了,蘇芸的策劃得逞了。想起來蘇芸也夠殘忍的,但現在看起來,陳皓的殘忍與蘇芸相比較,那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你是在想我什麼會這麼說?你知道嗎,陳皓並沒有直接參与這一謀殺。」

「那為什麼說他殘忍呢?」

「陳皓從一開始就是用心險惡。他對蘇芸早就沒有任何感情可言了,只不過出於某種顧忌一直沒有發作出來罷了。在夫妻感情危機的開始階段,陳皓也曾試圖用別人都用的方式來解決,就是所謂的好說好散。可是蘇芸的固執,蘇芸的虛榮始終讓他一籌莫展,他當然可以不顧一切地提出離婚,可以向所有的人宣布夫妻感情已經破裂,這在如今的年代並非難事。」

「對呀,那就不會發生後面的悲劇了。」

「但他不能那樣做,實際上他是不敢那樣做。」

「那是為什麼呢?」

「因為他時時刻刻都在覬覷副院長的交椅。組織部門已找他談過好幾次了,各種傳言也都是說下一任的副院長是非他莫屬。在這樣的特定時期,如果他有什麼輕率之舉,其後果是不言而喻的。他是不會因為蘇芸而斷送自己的前程的,也許蘇芸正是利用了他的這一顧慮,牢牢地把他拴在自己的身邊。陳皓最希望的是讓蘇芸自己提出分手,但她偏就不提;而陳皓自己又不能提,進退兩難之中的陳皓於是就想到了用與葉青的交往相逼的辦法。」

「可是如果蘇芸說出去不是同樣不利的嗎?」

「陳皓對蘇芸可算是心有一本帳,他肯定蘇芸對面子看得比什麼都要重,不管陳皓怎麼做,這樣的事,蘇芸絕對是不會向外吐露一絲一毫的。」

「要我才不管那麼多呢。」

「如此一來,蘇芸反倒處在了進退兩難之地了。反對陳皓與葉青的交往吧,她做不到;不反對吧,她又忍受不了這樣的羞辱。」

「於是她想到了那一步。」

「應該說是陳皓把她逼到了那一步。」

「啊,陳皓不是逼她提出離婚?」

「如果僅僅如此,我姐姐就不會慘遭不測了。」

「太可怕了,俞姐你是說陳皓動手乾的?」

「他沒有參與,甚至他連蘇芸打算怎麼做他都不知道,但他不逼著蘇芸走完這一步他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他就是想借蘇芸之手殺掉葉青,然後再借法律之手殺掉蘇芸。」

「真的會這樣?」

「陳皓向蘇芸渲染的一切,也就是與葉青的交往,都是虛構的。從葉青的日記當中發現,陳皓對待葉青也同樣是厚顏無恥,他並非是真的愛上了葉青,只是讓葉青在蘇芸一個人面前扮演第三者的角色,他直截了當地央求,央求葉青幫著他擺脫蘇芸,他為此無休止地糾纏,無休止地要挾,他相信未婚的葉青也會極看重自己的名聲,不會把他的真實意圖講出去的。」

「真夠可惡的。」

「豈止是可惡,簡直是十惡不赦。」

「那法律對這種人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嗎?」

「從法律上看,他的確是無罪的,但從道義上看,他應該被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不得超生。蘇芸就是想讓他如此才去自首的。」

「蘇芸知道葉青是無辜的?」

「日記是人的心語,女人的心語是最真實的,蘇芸也是女人,所以她看完葉青的日記以後,她就徹底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她在自首前把這件事的全部過程在醫院裡廣而告知,她就是想讓陳皓在所有的人面前從此抬不起頭來,她就是想讓陳皓每一天每一刻都生活在所有人鄙視中,她就是想留下一把無形的刀子,永不間斷地剜著陳皓骯髒的靈魂。」

「那陳皓不也是等於被判以極刑啦?」

「這也算是罪有應得吧。」

蘇芸自首后不久,俞小娜帶著葉青的骨灰走了,但是葉青的房子仍然保留著。俞小娜說她每年都要回來在姐姐的房間里住上幾天,平時就委託劉燕幫著照看。劉燕在俞小娜的勸說和資助下,考進了重慶大學。陳皓也沒有多久,終於無法再忍受外界和內心的壓迫而精神失常,被送進了精神病醫院,開始過著一種形同死亡的生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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